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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洛阳牡丹[第6页]

作者:云忆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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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恍惚,竟不知该如何答复,宋亭弄成这样,我是谁也交代不起的,哪怕是一个小侍卫。
宋莲花目光灼灼看着我,像是要将我一眼看透。这种神情,和那天满天大雨,我忧心忡忡走到门口,看到宋亭回来了宋引却不知所踪,那种焦急程度何其相似。更为一致的是眼底的那份不信,看起来那般咄咄逼人,伤人伤心。
这种目光是我所承受不起的,不自觉垂下头去。可那日的宋亭,隔着重重雨帘,拖着重伤的身子却堪堪承受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有我无故加之的怒火。就是这么一个任何情况下都想着成全我的孩子…………竟因为我的疏忽被生生害成了这样。
头顶上方的气息越发凝重,不知是伤重的缘故还是急切想知道结果。宋莲花是老爷子亲自挑选的人,对宋亭自是不会有二心,而在宋莲花身上体现的,绝非紧紧只是护主。好比那次他带着宋亭外出,宋亭却因为宋引重伤,他明明可以让我解决这件事,他也可以避免责罚,可是他直接去找了老爷子,无故自己会被降罪。因为他知道,老爷子能给宋亭最好的,而我不会,不管宋引平安与否。
宋莲花的心意我自是明白,那份毫无保留的关爱,值得任何人去成全。我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指尖还未落下,宋莲花就擦身而去。
那阵翻天覆地的作呕之后,气血顺畅很多,看着宋莲花的衣摆掠过去,我竟不自觉起身跟着。如果一个外人对宋亭都如此上心,我一个做父亲的,怎能在孩子生死关头逃之夭夭。
宋莲花走到门口,附身给守卫说了几句,守卫便点头离去。我正心痛难当,自是无暇顾及宋莲花这种无礼僭越的行为。
宋亭是疼晕过去的,依大夫的说法,有可能随时会疼醒,果不其然,宋莲花刚刚进去,而我恰巧跟到门口,就听见宋亭迷迷糊糊在小声呻吟,待我迈步到雕花木栏处,可以完完全全看过里屋的情况,宋亭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痛哀嚎,紧接着小脑袋竟不由自主胡乱摆动起来,双眼紧闭,眼眶周围是狰狞的沟壑,不知是泪水还是汗珠,合着发丝纠缠在一起,展露出最为狼狈的一面。
天水惊恐的叫起来:“小公子!”
这时宋莲花已经走到床边上,他面色凝重,未置一词,直接伸手将天水提开,就那样满身血污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控制住宋亭的小脑袋。说来很奇怪,刚刚还疼痛辗转的宋亭顿时就安静了,天水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看见宋亭不再如刚才那般痛苦,他也就心甘情愿退至一旁。
大夫额头上大汗淋漓,宋亭哀嚎的瞬间大夫有短暂的停顿,随之重重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低头忙碌。
我站在木栏处,宋亭几经死生我全然看着眼里,刚才在外面还下定决心陪着他同甘共苦,可现在他几声哀鸣好似万千匕首,每一刀都精准无比的插在我心上。那个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丝毫不让人看到一个污点的孩子,如今却任由伤痛在他身上一道道碾过,并且明明白白展示在我面前。
一时间让我觉得害怕无比,不敢靠近。
我清楚的听到,宋亭在疼醒的那一刻,嘴里呢喃着“爹爹”。这一声被无限放大,脑海里巨大的声波将我带入一个黑暗的世界,我游走在边界,前面是一片柳暗花明,树下老爷子抱着未满一岁的小宋亭,小家伙眉眼已经生长的很漂亮,更是不乏几分老爷子的英气。老爷子在不厌其烦的教小宋亭说话,简单的两个字“爷爷”,小宋亭嘴里咿咿呀呀,就是吐不出这两个字。如此场景,我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轻轻喊了一声:“亭儿。”小宋亭脑袋一偏,看到是我,眉眼笑开,比那灼灼桃夭还要好看几分,他突然激动的大叫:“爹爹!”
“小亭亭。”
宋莲花这一声很快将我从黑暗世界拉了出来,刚刚的场景何其相似又何其真实。宋亭小时候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爹爹”,为此老爷子愤愤不平了很久,分明从未有人教过他,可他从小到大满心满眼都是我。
透过再次朦胧的眼帘望去,宋亭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不知触及到了什么,立马变得暗淡失落,可能是之前要生要死的痛过一阵,宋亭现在好像可以忍受一些,语气不如之前乖巧:“怎么是你?”
宋莲花在眨眼的瞬间就换了一副神态,又开始欠揍起来:“当然是我。”
宋亭皱眉:“我爹爹呢?”
宋莲花没有正面回答:“小亭亭你别着急,一定会好起来的,告诉你,我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落入敌手,遭遇…………”
“闭嘴!”宋亭并不想听。
宋莲花额上还在淌血,此刻正低着头和宋亭说话,血滴就这样毫无征兆滴落在宋亭的脸颊上。宋亭短暂一愣,随即抬眼认真看了看宋莲花,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开口:“你受伤了?”
“我就知道小亭亭会关心我。”宋莲花露出一个憧憬的表情,在衣服上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轻轻给宋亭擦拭。
宋亭打断他:“…………我听说了,因为我的事,爷爷责罚你了。”
宋莲花来不及感动,宋亭又道:“跟你说了,跟着我没好事,我也不需要…………而且爷爷要罚你我也不会拦着的。”
宋莲花哼哼两声,开着玩笑转移话题道:“不就是救你不及时嘛,还记仇!”
宋亭鼻音重重一哼:“谁要你救!我爹爹自然会救我!”
我有没有救宋亭这件事情天知地知我知天下人都知,唯独宋亭不知道,当时随心应下这件事,实在是不想宋亭在那般苦痛难当的时候,浇灭他唯一的希望。先如今宋莲花提及此事,眼看就要说破,心里顿时有几分不安,宋亭虽痴心濡慕于我,终究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是个孩子,可心思比谁都澄澈透明,他选择信我便是义无反顾,反言之,倘若不信了,便是殊途陌路。
好在宋莲花并没有接下去,只是眼角余光无意识往我驻足的方向瞥了一下,继续和宋亭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宋亭虽然表现的不耐烦,倒也没有和宋莲花吵起来,也没有之前的疼痛难忍。这个宋莲花还是挺的方法的,不管宋亭爱不爱听,好歹能分散注意力,不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忍痛还要顾及我的情绪,生怕哪一点让我不满意,一切都那么小心翼翼。
宋亭是平静下来了,可他身上各处骇人的伤痕还在,大夫医术再高也不能即刻化解病痛,还宋亭一副白壁如初的身子。
不知站了多久,大夫给宋亭四肢正了位又撒了外伤的药粉,紧接着用了东西固定住。曾经那个上蹿下跳的孩子,现如今只能想木头人一样被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时时刻刻还要忍受铺天盖地的剧痛,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就算能好后面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最为艰难磨人。一个孩子,怎么能承受这些,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那帮人真是泯灭人性。从小到大,我从未真正意义上想过取人性命,让人不得好死,现在忽然觉得,老爷子的杀伐果决,倘若我能学到一分一毫,宋亭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大夫处理好之后又写了一些药方交给了天水,随后抹了几把老汗,提起药箱迈步出门。宋亭有宋莲花的陪伴,我暂时不急于现身,宋亭的情况究竟如何,大夫在宋亭的面前更是只字未提,只是简单交代了注意事项。我很快跟了出去,在院中截住了大夫。
我道:“大夫,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大夫似乎不太待见我,医者仁心,这位大夫可是亲眼见过我几乎杀了宋亭。一个老人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只是有些替宋亭抱不平:“倘若那孩子好不了了,站不起来了,你还是会打算杀了他吗?”
我自是羞愧难当:“之前是一时糊涂,再怎么我也不能杀了自己儿子,请您如实相告。”
大夫看出我的诚意,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小的孩子,老夫看病无数,哪家的孩子不是稍微一点外伤就嗷嗷叫的,可是这个孩子…………不说这些了。孩子虽说骨断的散乱,好在经脉还未受损,应该是造成的时间很短,来不及进一步的伤害,只顾着让孩子疼了。话虽这么说,你我终究不是伤者本身,自是体会不到他的痛楚,这个孩子老夫自会尽力,不为别的单凭这份毅志,是令老夫钦佩的。”
我顿时热泪盈眶,激动的无以复加,说不出别的话语,直直跪在地上。这个我差点杀了的孩子,他还有救。大夫先是一惊,急忙拉我起身,对我的那份不待见随之烟消云散。
我道:“大夫,就请先住在府上,如若宋亭有任何变化,能得到您的及时救治。”
大夫稍微思考很快答应下来,说回去安排一些事宜,顺便带着草药过来。我再次感恩戴德谢过大夫,大夫就离去了。
我本想送他出大门口,可大夫错开身影,老爷子就赫然立在我眼前,刚才大夫所言怕是被他听了个满满当当,老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守卫,是之前被宋莲花吩咐过后就出门了的。看来应该是宋莲花也参与了解救宋亭,可惜他俩都没能在宋亭受折磨之前找到准确位置,随后他们赶到,那些人对宋亭的残忍做法来不及进行下去,便做了一个更为极端的决定,将不再完美的宋亭亲自交还于我,至于宋莲花为什么先回来了,不得而知,再则便是宋莲花确定宋亭已经在我手上,便吩咐人去通知老爷子赶回来。
老爷子面沉如水看着我,守卫也察觉事态不对,很识相的走开了。宽阔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老爷子两个人,他不动声色,脸色难看的吓人,我站在原地好似站在刀尖上,浑身难受还不敢乱动。老爷子手上还拽着马鞭,想来是刚刚骑马赶回来,来不及放下的,上面还粘着鲜红的血液,可以想象不久前是一场多么惨烈的屠杀。
老爷子道:“我就问一句,你曾动手想杀了宋亭?”
这个问句有点片面,没有前后文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这个罪名我虽然背的冤枉,可好像也是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毕竟我确确实实做过。
老爷子向来不听解释,我张了张嘴,竟发现也无从解释,只得应声:“是。”
宋亭出此状况,早料到老爷子知道之后该是何等雷霆大怒,可此番回来,他不提宋亭重伤如何,更没有表现的心痛难当,他的重点,竟是我曾经差点杀了宋亭。老爷子可以亲手废了大哥,却十分珍惜看重宋亭不起眼的一个承诺,或许在他看来,人之伤病只要不死,皆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不能伤心。他一定认为,我那种做法会伤到宋亭,实际上也是,伤到他那么卑微的祈求于我。
想到宋亭,稍作转移的内疚感此刻又开始蓬勃而生,顺势而上,几乎要把我吞噬。我时时刻刻想着宋亭的苦痛恨不能替,现在老爷子真正质问起来我却退缩了,打心里我是惧怕老爷子的,怕他震怒下来我承受不起,可无辜的宋亭,他就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承受了别人加之的伤害,而我却还在逃避,我口口声声说的恨不得感同身受,难道经不起丝毫考验?
思及此,眼前的老爷子似乎不在凶狠,还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我慌忙闭了闭眼,老爷子还是冷脸如常。
我迈开步子缓慢走了过去,离老爷子还有三步的距离。鞭梢在日影的投射下刚好遮住我的眼睛,巨大的暗影很快袭来,啪的一声响彻苍穹。
老爷子出手很辣,这一鞭直接从左肩贯穿到右侧腹下,隔着衣料也能感觉散发出一种灼热感。我心神放空,实实在在受下,饶是之前万般准备,当疼痛真正来临,还是那般不可忍受,让人想骂娘。左肩之前本就中过两肩,折腾宋亭的时候就蹭开了,后来被血糊住,现如今完全被唤醒,糊住的血块纷纷下落,新鲜的血液争先恐后往外冒,很快就血染半身,可这才刚刚开始。
老爷子见过太多的流血牺牲尸骨未寒,在他眼里,我这点小伤完全不碍事,丝毫改变不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老爷子竟有意避开了肩伤,将我踢跪在地,转战到我身后,一鞭强似一鞭抽在我背上。我静跪在地,从未有过的笔直,那一鞭鞭打下来,只能换来我轻微的抽搐,再则便是散在空中的细小血珠。我双手拽着身侧的衣摆,学着宋亭面无表情忍受着排山倒海般的痛楚,可能老爷子再打一鞭下去,我一定鬼哭狼嚎,可惜没有,直至咬烂唇间的细肉,我依旧如初,稳如泰山。
挨了多少鞭子我没有细数,只是越到后来越有一种气血耗尽的感觉,反之,心里却坦荡许多。原来人的忍受力可以如此强大,当初大哥被废,我以为他会受不了,实际上大哥堪堪撑了十五年;宋引受杖刑,我依然认为他受不了,想尽办法替他谋求生路;现在是残破的宋亭,我仍旧认为他会受不了,不如求死来的快。是我一直在逃避,从来不是他们受不了,而是我。可当于苦痛降临,分明是可以选择承受的。
现在的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狼狈不堪,虽然身上地上都是血,脸上也是湿漉漉的,发丝早就飘扬不起来,无力的垂在肩上,和着血肉,发出异样的颜色。
许是背上已然全部沦陷,最后的几鞭老爷子将他抽在我臀腿处,一道比一道轻,最后接近膝弯的一鞭几乎是轻轻扫过去的。我疼痛之余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老爷子更不可能心慈手软到这种地步,我急忙疑惑回头,老爷子扫过那一鞭,再次举起鞭子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然后鞭子竟从手中摔落,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爹!”
之前没注意,老爷子的脸色竟是白的吓人,鞭子抖落后,他定定看了我一眼,随即眼帘轻合,整个人不可抑制倒了下来。我顾不得伤痛,急忙起身接住老爷子,让他倒在我的怀里。
威武了一辈子的老爷子,此刻静静的躺在我怀里,眉宇间狠戾尽消,展露出已为人父的慈祥安逸。
我叫了几声,老爷子仍是毫无反应,我伸出一只手给他上下查探,果不其然,在他背后的肩胛骨上,一颗暗器深入肌肤,只有一小节柄露在衣服外面。
(改了一个名词…………小人太孤陋寡闻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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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仍是空旷无人,寂静之下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胆战心惊的肉跳,我在害怕,不同于宋亭展露给我的残缺,也异于失去宋引的无望,这一次,我真正意识到自己无知做法所带来的惨痛后果。
我本就血汗洒了一地,此刻能撑住老爷子都实属不易,实在无力搬动,府中下人向来眼明,早在之前就退下了,现在我只得放声大喊,天水一向警惕,他一定会注意到。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天水就到了我跟前,先是吃惊,不由分说要上前查看我的伤势,我避之顺手将老爷子交给了他,天水投来心疼的目光,但碍于我的意愿只得作罢。天水跟了我十多年,太多事情不需多说,一个眼神就能意会,很快他抱着老爷子就去了主屋,我虽伤的骇人,好在只是皮肉,强撑一口气跟上没有问题。
天水将老爷子轻轻搁在榻上,我便伸手探了一把老爷子的脉象,心下顿时慌乱如麻,老爷子这是中毒的迹象。我本是附身叩脉,顿时脚下一软,直接跪下了下去,五指错开,将老爷子掌心全数握入掌中,缓缓合眼,久久不敢睁开。
天水在一旁早就将我的举止看在眼里,他没有扶我起身,只是担忧道:“需要请大夫吗?”
连天水都看出来,老爷子此番劫难绝非伤筋动骨,找个大夫缝缝补补那么简单,不然他何须问我。我懂一些医理,这种中毒现象绝非普通市面上就能解决的,亏得是老爷子功力深厚,才能坚持无恙赶回来,之后见着我又是一顿气血上涌,这才坚持不住。
我摇摇头:“给我把宋莲花找过来。”
不知天水是怎么说动宋莲花的,后者很快就来了,不由我开口,他直接登堂入室,嫌我碍眼竟将我往一旁提了一提,直接上手探过老爷子的伤处,气息和脉象,看起来比我专业许多。
宋莲花脸上那种凝重又出现了,轻轻瞥了我一眼,就开始下达指示:“先把暗器取出来,清洗伤口,我带人去一趟木府。”
我听的一愣一愣,丝毫没有在乎他的做法有多么放肆,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个人他有办法救老爷子,于我而言,除了感激便是服从。
宋莲花雷厉风行,话音刚落就迈步到了门口,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展现出从未有过的语气,甚至有几分请求:“这件事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告诉宋亭…………既然他认为是你救了他,就成全到底罢。”
宋莲花离开之后,我便吩咐天水准备用物,亲自给老爷子处理伤处,顺便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手上动起来,心上似乎就不那么乱了,还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糟糕的,我的父亲我的儿子皆是生死难料。
我道:“天水,你去宋亭那边,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老爷子的事情暂时瞒下,以后再说。”
相信天水也看到了,老爷子眼皮不经意动了动,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好的预兆。
天水有些不放心,毕竟我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做处理,可他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留下,他也知道此刻我是顾不上自己的,只得点头退下。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老爷子也不例外,英明神武一辈子了的人,此刻在病痛之下也透露出从未有过的虚弱。老爷子睁眼的瞬间有些恍然,他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对照口型,我知道他在喊宋羽。我倒犯不上吃这种干醋,只是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苍凉感,老爷子他终究是老了,经历了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也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而我,却时刻没让他省心。
我将他扶起,拿了枕头垫在他后背:“爹。”
老爷子很是顺从,靠着床沿,盯着我看一言不发。
我侧目,整了整被角。
老爷子道:“你的伤怎么没有处理?”
“不碍事。”
老爷子看了一旁还没撤下去的伤药,一把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自己又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块地将我按趴。
我第一感觉不太好,这个姿势很危险。
“啪!”
身后挨了一掌,成功阻止了我起身的动作。
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慢着动作将我的外衣揭了去,里衣合着血肉已经黏附在身上,老爷子刚上手,我就跟着抖了抖。
“趴好,别动。”老爷子说完就跨过我的身子,下床,拎了一旁尚有余温的帕子给我沾湿伤口,揭开里衣,划了口子的伤处一一如法炮制,不多时里衣寸裤便被剥了下来,我则是赤条条展露在床上。
我顿时感觉面红耳赤,将脑袋背过去。老爷子不管这些,开始细细清洗上药。药粉的刺激性不亚于再来几鞭子,我闭上眼睛,冷汗如注。
疼痛占据了我所有的意识,除了忍痛分不开心去想别的,有那么一瞬间身心是放空的,在这接踵而至的痛苦中,显得尤为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突然丢了一套衣裳给我:“想什么,不打算穿衣服了?”
我脸上发烫,顾不得痛,急忙穿上衣服,再看老爷子,他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鬓角都是汗珠,眼神都暗淡了。我伸手要去扶他坐下,却被他推拒了。
老爷子抹了抹汗:“走,去看看宋亭吧。”
我一惊:“爹,宋亭…………伤的重,等您好了再去看他不迟。”
老爷子瞅我:“怕我接受不了?”
我…………
老爷子不容多说,直接迈步就走。
屋子里天水正在点蜡烛,现在才傍晚时分,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何以要照明?天水看到我和老爷子来了,便停下手中的事,行礼之后继续点蜡烛。
老爷子不在乎这些小事,直径往里屋去了,我顿下脚步,扯过天水,问到:“怎么现在点蜡?”
天水道:“是小公子吩咐的,而且屋里的蜡是之前两倍。”
我顿时不解:“就任由他胡闹,若是惹上明火谁负责?”
天水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他也没有得到宋亭明确的解释,便准备撤了一些临时添加不稳固的蜡。
我进去的时候爷孙俩已经抱上了,此刻的宋亭四肢皆不能动弹,只有小脑袋枕在老爷子腿上,小脸汗涔涔的怎么擦都擦不干。
宋亭的小脑袋蠕蠕软软的,蹭的老爷子几乎落泪,眼神中的隐痛一闪而过,留给宋亭的则是最为慈爱的一面。
宋亭还没有注意到我,他的重点还在老爷子身上,露出小虎牙:“爷爷,您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吗?”
老爷子宽厚的手掌缓缓抚过宋亭的发髻,脸庞最后停留在双眼,掌心轻轻合住宋亭的双目,在宋亭看不见的情况下叹了一口气,眼角也闪过一丝晶莹。
不料宋亭突然大叫:“不要!”然后居然嘤嘤嘤嘤哭泣起来。
我和老爷子顿时一惊,老爷子急忙拿开手,我也扑了上去:“宋亭?”
宋亭像中了邪一样,胡乱的挣扎:“啊,不要不要!放开我!”
见他这么痛苦,我一时无措,下意识扶住他的脑袋,附身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道:“爹爹在,别怕。”
顿时他就安静了,眼角又是一行清泪,整个人无助又可怜:“爹爹,你来救我了。”
我犹如万箭穿心,却只得点头道:“是,别怕。”
宋亭很努力露出一个笑容,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我,很满足。突然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叫起来:“天水哥哥,怎么不点灯了?”
这正是我所疑惑的,我道:“天还没有黑,为什么点灯,还要点那么多?”
宋亭道:“爹爹,我怕黑。”
宋亭是从来不怕黑的,他曾独自站在漆黑的暗夜空守我一夜,曾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站立整晚,可现在他却怕了,怕到哪种程度?老爷子刚刚只不过捂住他的双眼片刻,宋亭的表现却是惊恐万状,整个人丧魂失魄的。不难想象,在没有丝毫光明的地方,散发着腐烂尸臭的肮脏黑暗处,宋亭经受了惨绝人寰的对待,他哭喊求饶都没有用,疼痛是持续加强的,一阵一阵,让他犹如置身人间炼狱,不得超生。以至于现在,但凡黑暗来袭,就好似在他心上蒙上一层暗影,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遭遇,再坚强的人也逃不过来自内心的恐惧,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我脸上的表情落在宋亭眼底,他似乎读懂了我此刻的心痛,俏皮一笑:“爹爹,逗你玩呢。”
我很快抽身走了出去,我怕再多待一秒便会仪态尽失,好不容易积攒的决心会被打破。宋亭,他不应该这么听话懂事让我无所适从心痛万分,他应该无理取闹各种索取,他应该表现的像一个孩子。
走到外屋,仍能听到宋亭的声音:“爹爹是生气了?”
老爷子安慰道:“怎么会?他是去给你点灯了,以后咱屋子亮亮堂堂的,谁都不怕。”
宋亭带着失望了语气,拖出一个长长的鼻音。
天水怔怔的站在我面前,手上拿着来不及处理的蜡烛,想必是听到了我和宋亭的对话,此刻拿走也不是,继续点也不是。我与天水对视了一眼,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了想法。
我接过天水手中的蜡烛,一个一个按好,又取了火折子挨个点上,多余则是拿到宋亭里屋,排了满满一桌。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比外面晚霞天不知亮了多少倍。
烛火照耀下的宋亭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柔和而美好。我站在烛火边上,静静地瞧着他无限姣好的面容,仿佛一眼万年,从呱呱落地的奶娃娃到如今已经初露男子气息的现在,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宋亭很享受此刻,汗涔涔的小脸保持着干净的笑容,眼神撞击到我的片刻慌忙移开,而后又小心翼翼的瞅过来,发现我还在看他,立马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无奈自己不能动弹,哀求老爷子给他整理了发丝和衣襟,这才敢弱弱的看向我。
晚些时,厨房送来晚膳,宋亭伤痛的厉害,勉力吃了几口,我和老爷子忧心忡忡自然也是吃不下,结果三个人只吃了一个人的量。
天色完全暗下来,也到了难熬的时刻,之前宋亭用过药,也要死要生的疼过,所以才有一段时间的缓和,现在缓和期过去了,小家伙疼的脸色都变了,整个人就这样无助的淌冷汗,话也说不出一整句。天水端来之前大夫留下的药方煎成的药,哆哆嗦嗦给他灌了一半,结果大多数都溢出来了,人也呛的不成样子。若不是老爷子还算镇定的在一旁扶持,我怕是已然大哭无措。
这才是第一天的第一个晚上,以后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我根本就不敢想。
好在在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位大夫来了,大夫姓赵,赶过来的时候气息都没有喘匀,直接上手叩了宋亭的脉象,两条眉毛随之一皱,果断拿出药箱里的一袋银针,取出其中一根在宋亭头顶上方扎了下去。宋亭蓦然双眼圆瞪,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后安静下来,合上眼睛。
我刚要扑过去,大夫拦了我一把:“封穴止疼是不提倡的,只是此刻他太疼了,先暂时缓缓,不要动他。”
我看着宋亭,心疼的无以复加:“以后呢?”
“以后再说。”老爷子上前一步将我拽到一边,复又对大夫道:“大夫,宋亭交于你,伤痛…………我不管,但是千万不要伤了他的根本。”
大夫有些错愕的看着老爷子,应该猜的出关系,只是不信竟有如此狠心的人,可老爷子眼底分明流露的是不舍和心疼。
赵大夫很是眼明,自然是懂老爷子的心意,不由心生敬佩,给老爷子鞠了一躬:“老夫自当尽力而为。”
老爷子点点头,神态略显疲倦,简单的吩咐都没有,只是深深看了宋亭一眼,然后迈步就出去了。老爷子出去时的步履有些不稳,我留下天水和大夫照顾宋亭,就跟着出去了。
老爷子刚走到院中,宋莲花就出现了,他几步窜到老爷子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就要跪下去,老爷子一个抬手的动作就截住了他,并在他手上握了一把。院中的灯火忽明忽暗,看不清他们的具体动作,只是宋莲花的表情十分诡异,随之便是妥协般的顺从。
老爷子把宋莲花带到了明亮的堂中,我站在门外看到清清楚楚,宋莲花从袖间取出一颗药丸,表情不是很轻松:“老爷,这是解药。”
老爷子接过药丸,定眼瞧了一下,合着茶水就吞下去了,还抬手在腰间试了内力,从神态来看应该是有所恢复。
心中顿时有颗大石落地,老爷子,应该平安无事了吧。
宋亭伤痛最为严重的几天,我一直寸步不离,丝毫不敢松懈,完全分不出心去管别的事情,哪怕是宋引。宋引被老爷子带走,至今没有一丝消息,周伯倒是第二天就回来了,可对宋引他是闭口不言,再多问几句老人家就提起宋亭,然后心痛涟涟说不出话来,每每如此,我的重心也会跟着转移,不再深究。
宋亭除了最为明显的外伤疼痛还惧黑,整晚整晚不敢闭上眼睛睡觉,几天下来整个人消瘦的厉害,眼窝更是塌了下去,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上去竟有几分不合年纪的苍老。大夫想尽办法也只能助眠,改变不了宋亭内心的恐惧,伤痛虽有所缓解,面色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老爷子每天都会按时来看宋亭,爷孙俩每每待不上两个时辰,老爷子便会找理由离去,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宋莲花出现的比较多,可是宋亭实在不待见他,每次都要瞪眼扭头不理,非得宋莲花吧啦吧啦说上一堆话,宋亭听的脑仁发疼然后大吼一声闭嘴,于是两人就开始了互相吵架互相谩骂互相攻击的行为。每每此时是宋亭最像孩子的时刻,我会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直至结束。
这是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老爷子照常来看过宋亭之后准备离去,不想起身迈步的时候腰间竟撞上了屋中的桌角上,声响很大,一瞬间桌上的烛火纷纷落地,火苗顺势点燃了垂地的帷幔。
宋亭的小脑袋立马弹了起来:“爷爷!”
老爷子不动声色伸手在桌上撑了一把,这才扯了另一侧的帷幔,加诸强大的内力压制下去,明火很快熄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间隙,只是额间的细汗昭示着主人的虚弱异常。
宋亭急切道:“爷爷,爷爷,您伤着没…………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点这么多蜡烛…………”
我安抚了宋亭,走到老爷子跟前,刚伸手想扶,老爷子却一个弗手推却了,回头对着宋亭慈爱道:“爷爷没事,不怪你。”
以老爷子的功力的确不该如此,难不成是上次的余毒未清?刚想询问便收到老爷子一记眼刀,不应该在宋亭面前说这些,只好跟着老爷子往外走。
老爷子突然止步道:“跟着我干什么,宋亭不管了?”
我被唬住:“爹,你的身体,是不是上次…………”
老爷子道:“管好你自己,解药我已经服了,恢复是迟早的事。”
我道:“可是爹…………”
“闭嘴!回去,宋亭搬动不得,我会派人来收拾。”老爷子道:“刚刚暗了不少,宋亭正是需要你。”
我刚想开口,老爷子又是一记眼刀,只得作罢。
我进屋的时候堂中还是亮堂堂的,可一进里屋灯火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周边角落的灯影,不至于黑灯瞎火。靠近宋亭便听见一阵可有可无抽泣,凑过去发现他正双眉紧锁,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无助的泪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顺着眼角滑落,在枕上晕开一片,生出片片暗花。宋亭薄唇紧抿,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许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我抖着手,仿佛穿过荆棘,万般艰难的抚上宋亭湿润的脸庞:“宋亭,是爹爹。”
宋亭突然哭出了声:“爹爹,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救我。”
(最近亭宝宝过得实在太苦逼了,小人也焦躁的不行,在某鱼宝宝的循循善(色)诱之下,让我们来换一换画风,释放亭宝宝高冷的本质。没有任何剧情…………看过就忘看过就忘。)
番外(二)
我道:“宋莲花你不要太过分。”
眼前的人还是一贯的没皮没脸:“小亭亭,这次是你有错在先,我们有过约法三章,接下来应该是我占主导地位。”
我额头青筋跳了跳:“能不能不这样叫我?”
宋莲花道:“好啊,亭宝宝。”
我:“…………”算了。
我扭过头去,撑着桌面,闭上眼睛努力忽视现在尴尬的状态。宋莲花他要揍我,一个小侍卫要揍他的主人,这画风怎么看怎么不对。平常他就一副要上天的样子,这下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和太阳肩并着肩了,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在我身后是怎样一副得意的嘴脸。
谁让我理亏呢。
我认,我忍。
身后久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连宋莲花也安静下来了,屋子里寂静的诡异。
我又忍了忍,忍不了了,回头怒吼:“还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宋莲花抱着胳膊抖着腿,没有正面回答:“小亭亭你太容易暴走了,这样不好,容易老。”
你还有脸?我特么平常是一个多么冷静优雅的人,还不是被你逼的!每每都要被迫同框卖萌,心好累。
我气不过,不想与他多说,拂袖就走。宋莲花蹭的一下窜到我跟前,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我就到了他怀里。
我又羞又躁:“放我下来!”
宋莲花懒洋洋道:“分明小亭亭你就是想吃我的豆腐嘛,我又没有拿绳子绑着你,你看看你自己把手放哪儿在?”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恨不得剁手,居然一掌握在他的胸大肌上。
我顿时气血冲脑,强行忍下掐死他的冲动,刚想跳下来,后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然后我就动不了了。我怒了:“宋莲花,给我解开!”
宋莲花把我丢到床上,从善如流解了我的穴道,他似乎不怕我会跑,若无其事去取来桌上的板子,一脸为我着想道:“站着怪累的。”
我居然没有跑,居然没有跑!
他完全无视了我的顺从反应,若是没有他这张天生欠揍的脸,此刻的正经竟有几分让我心悦诚服,我一定是中邪了。
宋莲花道:“小亭亭不要再看我的脸了,又没有花。赶紧的,速战速决,还等着吃晚饭呢!”
一开口就本性暴露无疑。
今日不让他得逞,怕是永生难休,就当被狗咬了。
我伏下身,很快就感觉一双手在我的腰间触碰,我立马弹起来,伸手护住,瞪着宋莲花:“干什么?”
宋莲花道:“脱裤子啊。”
我一脚蹬在他肚子上:“滚。”
那一脚我本是要蹬在他的狗脸上的,半途转了道踢了肚子,宋莲花始料未及,尊贵的肚子挨了一脚。
他仍是口无遮拦:“羞什么嘛,之前你重伤我照顾你,什么没有看过?”
我道:“我动弹不得的时候,任你搬动也就罢了,现在不行。”
宋莲花不疾不徐,眼珠转了转,突然看向堂中道:“谁来了?”
我一时分心跟着看过去,不料宋莲花趁机眼疾手快按住我,紧接着便去了我的下裳。
“宋莲花!你…………!”
宋莲花控制住我:“别动,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来。”
我脸庞顿时烫的厉害,祖国河山已经交出去了,再要回来也是里子面子不保,只好随他去了。
宋莲花没有磨蹭,直接手起板落,身后炸开一声翠响,丝丝麻麻的刺痛很快刺入肌肤,尚可忍受。
倘若此刻宋莲花来个停顿问话,我一定不管不顾窜起来,扭头就走,好在他识趣,一言不发专心挥着手中的板子,在我身后砸出有序的声响。
似乎在第二板的时候力道就变了,不似第一下的肌肤表明刺痛,而是大面积的灼热跟着是里层肉疼。第三下更重,第四下更甚…………这个宋莲花他在试我的底线。
不知身后是怎样一种场景,不难想象应该山丹丹花开那个红艳艳了吧。宋莲花力道不减反增,一下重过一下,第二十板的时候,尤其的厚重,力道好似避开皮肉直接砸在骨头上,饶是我做好了装石头的准备,还是忍不住喉间逸了一个音,转瞬即逝。
第二十一下力道没有再加重,但也不轻,依旧是避开皮肉伤及内里的打发,接下来都是如此。
我冷汗涟涟,身上的衣物全部濡湿,粘在身上十分难受,也不知道宋莲花何时停手,若由我喊停,实在不符合我高冷的气质。
打到将近五十,双腿也开始不可抑制的发颤,反复挨打的地方再经不起一丝伤害,可宋莲花好像瞎了,他好巧不巧就打在那里,不肯挪地。
我的牙齿都是发颤的:“够了吧。”
宋莲花善解人意,说不打就不打了:“好啊。”
我:“…………”为什么不早点叫停。
宋莲花把板子放回去,抹了一把汗,看来打人也是一个累人的活,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就这样站在床边,看着我色彩斑斓屁股。
我实在没有力气蹬他,哆哆嗦嗦想去提裤子,宋莲花一把扼住我的手,一脸憧憬:“你不看看吗?”
“不看!!!”
宋亭心伤难愈,虽然他已经表现的极为克制,但在无数的暗夜里依旧是辗转难眠,让人看着心痛不已,又无可奈何。宋府经此劫难,好多生意都暂时性停滞不前,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不久前才慢慢运转过来,而我也被老爷子揪去处理事物,毕竟一大家子要养活,生意再顾不好,我当真毫无脸面。
我再次接手,生意很是顺畅,当然是暗地里老爷子花了不少力,才至于我甩手掌柜一个多月依旧没什么大的影响和变故。生活似乎慢慢进入了正轨,每日除了处理生意上的事,再就是陪伴宋亭。唯一的缺陷就是宋引好像真的失踪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提起他,若不是他的房间还在,连我也以为他从未存在过。偶尔我会不自觉驻足在他的房间门口,禁闭的门窗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门一推开,那个小呆子就会闪着如珠似玉的双眸,软哒哒的扑到我怀里,然后蠕蠕的叫一声爹爹。常常思绪万千,最后都会被宋亭可怜无助的模样拉回现实,我实在没有立场去询问老爷子,宋引到底怎么样了,一个已经被逐出宋府的人,他的生死不是我能掌握得了的。我也怕,自己的莽撞会给宋引带来灾难。
我足不出户的两个月,城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一贯呼风唤雨的木府被人一锅端了,要多惨烈有多惨烈,全府上下一百八十七口外加门口的两只金巴和后院的虎皮鹦鹉一个不剩,话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从木府流出的血水沾染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硬是没把地上冲干净。听闻此事我没有过多的感慨,只是为宋亭报仇这件事是轮不上我了。有关人命的事,老爷子从不会扯上我,尽管他过的再黑暗,午夜梦回千人索命,他也不曾拖我下水,这是我一直感激的。可想到无辜的宋亭,我只想冤冤相报,不死不休。
事态完全稳定下来是在三个月后,宋亭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好歹能在外力的帮扶之下下地站立了。这一天我们所有人都等的太久,初试疗效的这天,大家尤为在意,露面次数越来越少的老爷子,今日早早就来了,亲自喂过宋亭用下早饭,便兴致勃勃等着大夫的指示。
站立,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于劫后重生的宋亭,是非比寻常的。小家伙胳膊已经能做一些小动作,但使不上力气,也对抗不了阻力,所以时至今日吃喝依旧得假人之手。腿骨经脉不如胳膊细致复杂,恢复起来相对而言容易一些。本来宋亭要站,大夫建议再推迟一个月会保险一些,可老爷子却着急了,力求宋亭在不影响恢复的情况下,早早站立,我也劝过,毋庸置疑被老爷子驳回了。
在床榻上足足待了三个多月,宋亭眼里除了夜不能寐的疲倦竟没有一丝不怨和烦躁,依旧是干净的一尘不染,满满濡慕盛情。我作为一位父亲,全心全意照顾了他这么久,给过他太多以前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东西和情意,这种无缘无故的爱,在他看来弥足珍贵,哪怕以如此伤痛来交换也是值得的。
下地的过程有些艰难,三月不曾踏地,任谁都会天旋地转,找不着北。宋亭的表情是呆滞的,眼神掩饰不住欣喜和憧憬,由着我们在大夫的指导之下,一寸一寸将他挪下床。一只脚踏在实地上的时候,小家伙略微僵了一下,我们的动作立马停住,直到大夫发出下一个指令。双脚踏地的宋亭真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又踏不稳随时会摔跤的奶娃娃,一足一行都十分笨拙,身体僵硬的不行,我看在眼里心里很是矛盾,不知该悲该喜。
宋莲花搀着宋亭左边,他和宋亭拌嘴习惯了,此刻嘴也停不住:“小亭亭,你现在这样好蠢噢。”
宋亭应该是十分难受的,虽然他一声不吭,可额上的细汗晶莹剔透的往外冒,扶住的手也不住的打颤,他甚至懒得和宋莲花说话,只是甩了一记眼刀。
宋莲花又道:“我不嫌弃不嫌弃。”
一旁老爷子不动声色看着,不置一词。
大夫道:“孩子,感觉怎么样,如实说。”
宋亭皱了皱眉:“抱歉…………有点站不住了。”
宋亭这么说,定是撑不过下一刻了,我顺手扶上他的腰就准备把他抱回床上,不料一直默不吭声的老爷子几步跨上来,一把将我扯开,又对着宋莲花道:“放开。”
我道:“爹?”
与此同时,宋亭满眼不信:“爷爷?”
老爷子再次呵斥,宋莲花眨了眨眼睛,顺从的退下了。毫无外力支撑的宋亭,顿时摇摇晃晃起来,眼神里也透露着些许慌张。越是紧张,重心越是不稳,更何况宋亭身上还不知承受着何种痛苦,眼瞅着就要栽倒下去,惊心动魄之时老爷子伸手扶了一把。
老爷子道:“站稳了。”
老爷子再次松开手,宋亭整个人瞬间冷掉了,失望的疑云挥之不散,任谁也会不解,曾经百依百顺,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爷爷,现在怎会变得这般无情冷酷。
宋亭的忍耐力向来比我想象中的强大,譬如他现在整个人都在发颤,颈间细汗悄无声息没入后领,唇间血色全无,他依旧颤颤巍巍的站立着。宋莲花此刻也好像怂了,一脸凝重的盯着宋亭看,却不敢求情。
我和他不一样,不是关键时刻就怂了的人,我走过去,还没有开口,就被老爷子给塞了回去:“一旁待好了。”
于是我也怂了。
大约两盏茶时间,宋亭的忍耐到了极致,满怀歉意轻声道:“对不起爷爷,我…………我真的站不住了。”
轮不上我插嘴,大夫道:“老爷,不可操之过急,物极必反啊。”
“爷爷…………”
宋亭刚开口,语气就弱的几乎听不见,紧接着整个人便瘫软下来,我和宋莲花皆是一惊,不如老爷子手快,震惊之余宋亭已然躺在老爷子怀里。
老爷子动作轻柔的将宋亭搁在床上,满眼慈爱摸弄整理了宋亭的发丝,轻轻拭过他满脸的汗珠,最后微不可见的叹口气,有些力不从心的轻声呢喃:“宋亭,别怪爷爷。”
大夫上前看过宋亭之后,确定了宋亭的突然晕厥只是应激反应,并无大碍,站立也并没有影响接下来的恢复,首战还算顺利,只是老爷子的态度令人匪夷所思。
午饭之后我去问了老爷子,对宋亭的态度怎会如此千差万别,老爷子满不在意,不愿多说,直接把我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老爷子都会抽出一定的时间,亲自亲力亲为陪伴指导宋亭站立,直到他能自己慢慢踏出第一步。虽然每次练习之后,宋亭都痛不可当,冷汗一淌就是几个时辰,每次都好像要用完他所有的毅力,抽干他最后一丝坚强,再多一秒他都是撑不住的。对于老爷子这种揠苗助长的方法我实在不敢苟同,常常心疼的想去阻止却拗不过老爷子的强大气场,好在每次大夫给出的诊断还算顺应人意。
这种强度的训练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在宋亭迈开脚步的那一刻宣布结束。常人一步能踏过去的距离,宋亭足足用了三步,一步一顿首,一步一摇晃,这三步仿佛重塑人生,走的极其慎重和认真。摇摇晃晃的三步,宋亭用了一盏茶时间,笨拙的像个刚刚踏步的孩子,憧憬着眼前的新大陆,却是有心无力,一步迈不过去的。宋亭心性好,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着急和慌乱,能够自己迈步的欣喜和满足,足以让他忘却脚下的痛楚。
老爷子只要了这三步,然后出人意料的一把抱起宋亭,之前的冷淡烟消云散,换上一贯慈爱的脸庞。老爷子将宋亭的小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肩上,让宋亭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缓缓合眼,如释重负叹了一口气。
宋亭不敢动,小脑袋偏了偏:“爷爷…………我走的不好吗?那我再练习练习。”
老爷子道:“不了,今天不练了。”
一旁的宋莲花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是一脸快哭了的表情,容不得我多想,他便直接出去了。
当晚用过晚膳之后,我照常守候在宋亭身边。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宋亭的睡眠状况一直不好,黑暗于他仍是莫大的恐惧,我能做的只有陪伴,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有朝一日忘却痛苦。
桌上的烛火照的整个屋子犹如白昼,光影将一切都凸显的清晰明了,不容半点藏匿。宋亭半卧在床榻上,双臂自然垂在两侧,面容沉静的盯着自己的双腿,眼底散发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宋亭呆了一会儿,复又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小心翼翼望着我:“爹爹,是不是我今天表现的不好,爷爷他不耐烦了。”
我刚想开口安慰解释,门外就传了声响,紧接着是老爷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我和宋亭皆是一惊,老爷子最近虽说反常,但不至于搞这么大动静,他明知道宋亭需要静养。
“爷爷?”宋亭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最近他被老爷子的无故粗暴对待弄的手足无措,处处小心着。
我起身上前,想缓和一下气氛:“爹,您怎么…………”
老爷子并没有看我,直径走进里屋,眼神一错不错盯着宋亭看了三秒,情绪复杂难以言喻。很快,老爷子的动作令我大吃一惊,他面无表情抬袖扫过桌面,烛火瞬间熄灭,黑暗刹那间占满了房间。
几乎是灯灭的瞬间,宋亭惊恐的呼喊:“爷爷!爹爹!”
“宋亭!”堂中的烛火,尚能照出一道光明的道路,我急忙走过去,不料却被老爷子拦腰截住。
老爷子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外走,途经堂中顺手就灭了灯火,是以整个屋子慢慢就完全暗了下来,找不出一丝光明。
随着黑暗的侵袭,宋亭嘶声哭喊,“爹爹,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床拦在摇晃,咯吱作响,依稀中,我听见了手掌拍打栏杆的声音——宋亭的手臂恢复的慢,至今还做不了任何动作,他不可能抬起胳膊来,那一定是我的错觉。我扭头,张大眼睛回望,却只看到一团黑暗,黑魆魆的宛若妖魔。这妖魔就要吞噬我的儿子!
我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老爷子:“爹,放开我!”
然而,在凶悍的老爷子面前,我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他的手宛若铁钳,狠狠揪住我,干净利落,将我拖出了门外。
“爹爹,我怕,我好害怕,救我!”宋亭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关在了门内,哐当一声,那是老爷子吩咐落锁的声音。
“爹!你要干什么?”我忍不住大吼大叫,“你明知道宋亭怕黑,他受不了,会吓坏的!”
老爷子一把将我按在宋亭门口的石凳上,“闭嘴!”
宋亭的哭喊从门缝传了出来,“爹,你快来,求求你——”许是哭得太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暗夜里越发凄惨可怜。身心重创的孩子,独自一人,孤立无助,害怕地瑟瑟发抖。
其实,我心底的害怕程度不亚于宋亭,我怕他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我腾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拼命想往里冲。我的儿子,他怕,他在里面喊救命。
老爷子把我死死摁住,目光坚定:“你能守他一辈子?”
我挣扎着:“爹,你什么意思?”
挣扎间,老爷子突然恍惚了一下,身子一下子要倾倒下来,我急忙扶了一把,老爷子借了力站直,恢复之前的满脸肃然:“我的孙子,他不该是惧怕黑暗,他应该面对。”
我呆了一呆,老爷子原来是这个心思?我使劲摇头:“爹,他还小,伤还没有好…………他怎么承受的起?”
老爷子双眼雪亮,如锐利的刀锋,话音更是斩钉截铁,“他若是承受不起,就不是宋亭了。”
“爹!”我迟疑了片刻,仍旧试图摆脱老爷子压在肩头的桎梏,“你放开我!”这样的做法太残忍了,我受不了,宋亭也受不了。
然而,在宋府,老爷子的命令是圣旨,不容拂逆,也无人能拂逆。我被牢牢地控制住,动弹不得,更没有其他人敢去插手救赎,就连宋莲花也不知去向。月光如水,照在廊下,一片凄惨的白。一切都寂静了下去,有的只是宋亭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刚开始还能响彻庭院,渐渐地只剩下低低的哀鸣,犹如杜鹃啼血,伤人心魄。
斗转星移,月影西落,不知过了多久,宋亭的哭声完全低了下去,几不可闻。不知道他如何了?我的心开始一点点下坠,抬头望向老爷子。老爷子抿紧嘴唇,两道眉头倒竖,一张脸苍白得宛若月光。我的心莫名地抖了一抖,我想那是一种恐惧,对老爷子的某种恐惧。
不多时,耳边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爹爹,开门。”这是宋亭的声音!他怎么能走到门口?我满脸的难以置信,老爷子则双目炯炯,丢下我健步上前,来不及拿钥匙,他伸出手去,咯噔一声,不知是过于焦急还是手滑,竟一下未曾打开。突然一个黑影掠过,跟着寒光一闪,哐当当声响,铁锁断裂坠地,房门也随之被打开。来者原来是宋莲花,他不知从哪里窜出,快若闪电,一剑劈开了锁,月光之下,莲花一脸紧张急切,眼眸晶莹闪烁,双唇满布细密的齿?,每次紧张焦躁时,他就会咬自己的嘴唇,我不知道他在旁边等了多久,我只看到他的下唇都渗出了丝丝血痕。
宋亭就趴在门口,通体虚弱无力,脸上是尚未干涸的泪痕,合着地上的尘土,胡乱的糊在额间下颌,整个人摇摇曳曳,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低沉地仰头喊了一声:“爹爹!爷爷!”
他是怎么下了床,又爬到门口的?我一时间竟呆滞不前,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此计成功与否,宋亭脸上的虚弱胜过恐惧,是个好兆头。老爷子满脸喜悦,一把上去抱起宋亭,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角似乎有什么在晶莹闪烁。
经历这次事件,宋亭似乎不再那么害怕黑夜了。老爷子向来做事狠决不留后路,这次也一样,接连几夜,老爷子皆是如法炮制,不让任何人近身宋亭,让他一个人独处暗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种做法持续了整整一周,宋亭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直到第七天,我和老爷子开门进去的时候,小家伙竟然在里面睡着了,一脸安详。
宋亭心魔已除,精神状态也慢慢回归正常,面色也比之前夜不能寐好太多。其过程实在太过残忍,宋亭毕竟是一个孩子,虽然知道老爷子也是为他好,当对老爷子的亲近似乎有了隔阂,有时照面还能瑟瑟发抖。这以后要是宋亭不怕黑暗倒是开始怕老爷子了,不知是得是失。
这些日子老爷子基本上没有出现,宋亭安心静养,白天训练减弱,夜间睡眠安好,一去一来,小脸上竟养出了几两肉,较之之前的惨淡,实在是天上人间。一时间,只觉老爷子的做法倒也不无是处。
宋亭重伤是刚入秋的时候,现如今已是将近年关,中间大致去了半年。这半年府上的一切重心都在宋亭身上,好在宋亭的恢复令人惊喜,现在已经能在没有外力的帮扶下,下地小范围的活动。
这天大雪落了一尺,屋外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干净的一尘不染,像宋亭一直清澈的双眸,让人不忍染指玷污。年关事多,宋亭的缘故我把一些可有可无的小生意都推却了,今日的归程是城唐之行的尾声,再则便可以安心过年了。
缓缓行驶的马车已经进入城中,离宋府不消一个时辰,怀里的小东西是前日在城唐淘得的,一眼瞧去,便觉得宋亭会喜欢。
我在车内打了一个小盹,迷迷糊糊之际听到车夫在叫唤:“家主,到了。”
出门在外不如在家好眠,水土不服操心事物,竟不知不觉在马车中睡了一觉,还挺踏实的。我人还有一些恍惚,简单谢过车夫,又命人将行礼物件拿进府,这才从马车中出来。车内置了暖炉,单衣不冷,不想一下车,一股寒风迎面扑来,即使身着夹衣披风,依旧令我瑟缩起来。
车夫牵车退下了,我站在门口一尺来厚的大雪中顿时有些迈不开步伐。自我接手家业起,隔三差五往外跑生意实在不计其数,以前我一个人天南地北也就算了,后来有了宋亭,每每出门,心中便多了一份牵挂,时刻想着早些回家,再之后,在我经商的途中捡回了宋引,小家伙柔软的非比寻常,娇弱的时刻易碎,时时刻刻离不开我,此后,外出跑生意成了我最不愿意的一件事,无奈在其位谋其事,为父为子我都不可能脱离宋家,宋引也只能颤颤巍巍跟着我走到今日。可是现在,宋引又在哪里,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我却连他的踪迹都没有。
“爹爹。”
很软的一声,独特的童音,带有几分呆意和憧憬,这种场景和曾经无数次我出门在外,宋引一个人默默的蹲我回家的影像重合,我一时间热泪盈眶,错觉丛生,是宋引,他回来了。
隔着朦胧的雾水望去,台阶上宋引的身影清晰而又模糊,他孤身直立,身上的衣袍是别无二致的白,像是要融入这漫天雪景里。我顿时害怕的不行,这样的宋引太过虚无缥缈,感觉随时能羽化登天,消散不见。我顾不上眼前积雪,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来不及看清他的面目表情,在他跟前很快委身下来,一把将他抱住,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像是要将他融入我的身体。
童音再次响起,这次夹杂了些许疑惑:“爹爹?”
我不敢睁眼,甚至不敢有别的动作,我怕是梦,我怕我一个不小心就醒了,我只是用力的抱紧他,脑里心里千思百回,滚烫的泪珠一时间簌簌而下,滴在宋引雪白的袍子上,很快就吸收不见,无影无踪。
宋引向来懂事,从来不会过多的询问,譬如现在我表现的极为异常,他只是一动不动,献出他的身体,给我足够的依靠,让我独自沉沦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宋引的身子颤了一下,我顿时反应过来,我是一腔热血,不觉得冷,可怜宋引陪我在这冰天雪地里不知站了多久,他一定冷了。他还是那样,时刻为人着想,丝毫不顾自己。场景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我不再相信这会是一个梦,那种发自内心的痛心疾首和失而复得,是梦中体现不出的。我静了静心,又收拾了面容,不能让宋引看到我这般难堪,我舍不得让他伤心分毫。
我轻轻放开他,扶好他的身子,交错间盯上他的脸庞。
刹那间,脑中雷声轰隆,像是一下子要把我击晕,眼前人眉目分明,英气俊朗,虽说也是孩童,却不如宋引来的软弱可捏。
我动了动嘴角,几分错愕:“宋亭?”
宋亭眉目展开,露出一贯的月牙笑脸:“爹爹,是我呀。”
我急忙错开眼,还好,还好,这般干净的宋亭,我还没来得及玷污,再如何我都不能伤害他了。
宋亭脑袋歪了一下,眉眼乖顺的盯着我,脸面干净,唇红齿白的:“爹爹,您没事吧?”
我再次庆幸,庆幸我脑目糊涂的时候,没有说出浑话,没有提及宋引来伤害他。我收敛了情绪,双手发颤的抚上他白皙的脸庞:“爹爹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想你了。”
宋亭脸上的惊喜荡漾开来,整个人如沐春风,他神采奕奕的双眸转了转,小脑袋蹭进我的怀中,胳膊顿了几顿,才缓慢抬起来,十分简陋的环上我的腰身,做了一个简单的拥抱动作。宋亭的童音从怀中传来,明晰而美好:“我也想爹爹。”
宋亭的声音直接穿过胸膛,抵达心上,让我不住的瑟缩了一下,一时间矛盾异常,两个孩子的影像相继轮回出现在脑海里。可私心里,宋引还是占了上风,他已经失踪半年,我作为当事者,连去寻找的机会都没有,心中多多少少遗憾难平。他从未做错什么,怎能因为宋亭的不待见而湮灭人间。
现如今宋亭差不多能走路,虽然慢些,吃喝也不必假人之手,以后的以后他会越来越好。想到此处,多少能弥补一下刚才的痛心疾首和得而复失。我顺势抱起宋亭,迈开步子走向院中。
宋亭道:“爹爹,抱我去哪里?”
我道:“去给爷爷问早。”
宋亭的小脸,有那么一瞬间冷了一下,小身板也不自觉抖了抖。我顿时觉得好笑,小家伙这是怕老爷子了,也是,有个人突然这么折腾我,我也是怕的。
宋亭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爷爷可能还没有起来叭。”
我道:“都辰时了还不起?爷爷和你一样喜欢懒床?”
宋亭喜不喜欢懒床我不知道,看着他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小脑袋不住的往我肩上蹭,顿时觉得好玩极了,这才是孩子。
到了老爷子门口,我就将他放了下来,我并非打算拉他一起进去,毕竟我是要问宋引的下落,于他多多少少会是伤害。可人迟早是要面对伤害的,我做不到老爷子那般决绝毅然,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我拍了拍宋亭的小身板,道:“回去吧,爹爹自己去见爷爷就好。”
宋亭先是惊讶,随后如释重负,一点都不矜持道:“那我走辣。”
我拧了拧他灰溜溜的小脸,顿时觉得他更可爱了:“看你躲得了多久,行了,去吧去吧。”
“嗯,我等爹爹吃中饭。”
宋亭还没来得及走,老爷子房门突然开了,咯吱一声,宋亭的小脸随之紧绷起来,盯着迈出来的一只脚,再是腿,紧接着是整个人。宋亭由紧绷状态放松下来,然后换上一脸的嫌弃,出来的是宋莲花,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有些不属于他。
宋莲花直接透过我看到宋亭,本性即刻暴露无遗,三两步凑过去:“哎呀小亭亭,你来了,是要见老爷…………”
宋亭脸上表情十分好看,随着宋莲花吐出的每一个字变化着,最后一个巴掌甩到宋莲花嘴巴上,成功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宋亭一脸想踢人的表情:“闭嘴憋说话,跟上我。”然后双手拽拳,垂放在两侧,一脸负气,大哥领着小弟模样的走了。
宋莲花蹭的一下跟上去,在宋亭身边上蹿下跳。
我进去的时候老爷子正端坐在堂中,刚关上门,老爷子就开口了:“怎么,宋亭不愿意来见我?”
堂中置了暖炉,我将外袍解了下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走进几步,才发现几日不见老爷子又苍老了不少,还显出些许颓废不堪,正想询问,却被老爷子先提了宋亭,下意识回话道:“他还小,心底是明白您的好意的,只是…………”
“不见就不见吧。”老爷子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再说了。
我本想走的更近,却在五步开外被老爷子叫停:“有什么话就站在那里说吧,我染了些风寒,不易近人。”
我听从站定,也松了一口气,老爷子面色不好原来是生病了。这次我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进入主题,为表诚意,我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
老爷子现在会疼人多了,见我如此,先是眉头动了动,随即心平气和道:“父子俩说话没这么大礼数,地上凉,先起来。”
我并未起身:“爹,您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老爷子微微偏头,不想看我。
我道:“爹,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我只要他平安无事。”
老爷子突然面目寒光,直直向我投射过来:“你这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惊恐道:“爹!”
“滚出去!”
我急忙膝行上前,却在老爷子脚边上挨了一脚,人也扑倒在地。老爷子盛怒的一脚,除了挨上的瞬间胸口痛了一波,当我再次跪直,却没有什么异样,倒是老爷子气血上涌,不可抑制的咳起来。
“爹,爹!”我急忙起身给他顺气,喂水。
老爷子咳嗽的空隙又踹了我一脚,还是那般有气无力,我起身的刹那间好像看见老爷子手上的手帕上面有殷红的血迹,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再看时,连手帕都没有了,当时只觉得是自己走眼了。
老爷子终于平静下来,仍有些气息不匀,我道:“您病的这么严重,让赵大夫给您瞧瞧。”
老爷子不想看我,一指门口:“没有必要,你少来气我就行。”
“爹…………”
老爷子道:“出去!”
(我宋爹越来越可爱了



我不敢再说,取了外袍退出了老爷子的房间。屋里屋外温差明显,虽说心事难平,身子却很老实,不由抖了抖衣袍,再次披上。首战失利也在意料之中,既然不能从老爷子那里得到下落,我只好自己派人去找,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可总归是一丝希望。
袖间突然有小东西硌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之前准备送给宋亭的小礼物,相见时的糊涂错认竟一时忘了这件事,现在心里脑里都是宋引,早已没了送东西的热情与心意。走了几步觉得碍事,顺手便将小东西丢弃在花坛上,随着积雪,没入不见。
天水向来随叫随到,不叫也到,是以我出现在书房门口时,他已经在里面喝茶。我推门进去的瞬间吓了他一跳,若不是他唇边沾有一片茶叶,我差点就相信他是在里面刻苦钻研。
天水很有眼识的凑过来,给我解下厚重的外袍,还塞了小暖炉给我,说到:“你可回来了。”
“行了行了,把嘴巴擦擦,我有事要吩咐你。”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喝点小茶叶也没什么。
天水不好意思抹了一把,一脸正经求表现:“你说。”
我道:“把我们所有的人散下去,务必找到宋引。”
天水不是很赞同:“大公子失踪半年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想着找他?”
我道:“那我该什么时候找?等我他死后还是等老爷子百年之后?”
天水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我坐下来,略显疲惫:“现在尘埃落定,我们有精力去做这件事,不管成功与否,至少我做过。”
天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我道:“有话就说!”
天水道:“主子,我只是觉得意义不大。大公子是老爷带走的…………毫无方向,也没有头绪,怎么找?”
“天水。”我道:“我吩咐你一件事,你应该说 :好的,属下立马去办。然后回去自己头疼想办法。你到好,旨都不领就直接说这不行那不行,你让我这个家主的面子往哪儿放?”
天水:“…………”
我一眼瞪过去。
天水作揖领旨:“好好好,属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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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9: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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