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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洛阳牡丹[第10页] |
作者:云忆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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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莲花几乎是应声而起,看见是我,又坐了回去,完全无视继续给宋亭喂药。宋亭微微侧头,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挪开,喝了一口药之后,抬手将宋莲花推开,说道:“我不想喝了,你先出去。” 宋莲花自然是不肯就范,端着药碗又蹭蹭蹭到宋亭跟前,两条眉毛直往天上甩:“不行不行,你都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有些人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之前窗外看的不真切,现在走进才明了,宋亭的伤痛情况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他光洁的额头滚着汗珠,微屈的手指紧紧扣抠着被子,说话间,苍白发枯的唇齿就能裂开丝丝血缝。这样的宋亭,我满怀质问之词,此刻也不知从何说起。 宋亭皱眉:“你能不能少气我?” “别皱眉别皱眉,都显老了,我出去还不行嘛!”宋莲花放下药碗,掠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白了我一眼,这个仇我记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宋亭,他连呼吸都是喘着粗气的,我又上前了几步,在他床榻之前定了下来。 宋亭没有看我,平平的看着前方,我伸出手,想搭在他的肩上,还没有触及,他却缓缓开口说道:“有什么事吗?” 咫尺的距离,我的手顿在了空中,宋亭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给予的温柔还没有送出,就被他全盘打回,是因为他误会我要杀他吗?此刻主次已无关紧要,我只想解释,我道:“宋亭,其实昨天在地牢,我并没有…………” 宋亭打断道:“宋引快好了吧。”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甚至不想听我的说辞,他认准了就是认准了,他看中的从来不是解释,是他对我的一片圣心,现在他收回了,就是没有了。可我们是血肉至亲,我相信,过一段时间,那个宋亭还是会回来的。 我点点头,又想起我刚刚踹门的缘由,问道:“我在门外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老爷子他究竟…………” 宋亭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打断我之后,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又反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爹,六年前,我经断骨折之时,是你救了我吗?” 我心里“蹬”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当初随口应下是想给他一个生的希望,后来久而久之便成了理所应当的事,也没人去追究。他的视线骤然转向我,目光交错间,我斩钉截铁吐出一个字:“是。” 宋亭咧嘴笑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去,平静道:“爷爷在后山,你上次看见我祭拜的地方。” “这么说…………” 宋亭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也选择了隐瞒,为什么隐瞒我不会说,如果你要因为这件事打我,我也甘愿承受。” 我被宋亭说的一愣一愣的,心也一节一节的凉,不知是因为老爷子的事,还是宋亭的言语。若是平常他这般大逆不道,我早将他拖下来揍了,可现在我却迟迟没有下手,气到不至于,更多的是震惊。 宋亭看我半天没有动静,阖上眼睛,说道:“你要是现在不想打我,就请回吧。” |
谢谢 谢谢小柴胡大人的番外 写的好棒,渣爹依然很怂 渣爹也真是为引引操碎了心 大人还没有写完,小人继续期待 嘎嘎嘎嘎嘎 ———————————————— 有朝一日亭亭和莲花有了儿子(不要在意儿子是怎么造出来的),两人就在考虑,儿子叫什么好呢?? 亭亭说:一直以来,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如孩子就叫宋同福叭。? 莲花挠挠头,发出疑问:那为什么不叫宋同难呢??? 亭亭:……?? |
再次感谢小柴胡大人的番外 小人觉得渣爹做的那个梦,那个比喻,宋亭把一切都给了渣爹,然而渣爹毫不珍惜,全无保留的给了宋引,最后宋亭没有了,宋引也伤了 真是太恰当了。之前小人还一直不确定结局是啥样的,现在在小柴胡大人的提点之下,大致清楚了 还有一点,其实渣爹不会这么的渣,渣爹对宋亭不是不好,他没有动辄打骂,他只是习惯性的忽视,就像之前有一位鱼鱼大人说过,渣爹对待宋亭就像对待一件东西,东西很好很干净,可惜不是渣爹喜欢的模样。但如果有一天这个东西突然没有了,渣爹也会不习惯,他也会想着找回来,无关宋引。还有就是宋引其实并不是辣么脆弱,以前小的时候,他想要父亲对宋亭好,他或许会哭着求,但是现在他不会了,他做了五年的蜻蜓,他已经会学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渣爹和宋亭相处,好也罢不好也罢,他不会再去干预,如果不是木青阳的出现,他可以就这样看一辈子。 小人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说了一些什么,总之,超级超级感谢大人的番外,也谢谢大人的喜欢 |
宋亭真正冷漠起来,我便只能束手无策,他伤成这样,我也不可能对他出手,最后也只好悻悻离去,临了嘱咐了一声“好好养伤”,他轻轻嗯了一声,自始至终未曾抬眸看我。这样的宋亭,让我心上好似蒙上了一层什么东西,触不可及也无关紧要,但是呼吸之间会有些酸痒不适,又摸不着止不住。当时我还没太在意,总觉得是他在怪我伤了他,伤痛总会痊愈的,他不会永远这样下去。可我却忘了,心伤,就是一辈子。 四天过去了,宋引依然没有醒,但他的气血运行慢慢回归正常,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大夫说,之前宋引的身子基本上被亏空了,现在一点一点的养回来不容易,性命已是无忧,循序渐进的疗养,只等着某一日的某一个契机,他便能醒过来。 这几天里,我选了一个天时地利的日子,将老爷子的尸骨挖回了祠堂,高香供奉。我看的真切,也恨死了自己,我早该发现的,老爷子的尸骨异常发黑,连骨髓也被浸染,他真是毒入骨髓啊,又该是如何若无其事撑了整整半年。我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老爷子闯进我的房间,指腹划过我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漆黑的夜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出他的叹息,却在他心尖上扎了一刀。次日老爷子出走,却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权势归我,只给宋亭留了令牌,老爷子果然有先见之明,他料到我定会为了宋引伤害宋亭,那道令牌便可压过我的权势,可老爷子没想到,令牌宋亭只用过一次,还是在成全我的情况下。宋亭,他从来都是顾及我的,作为儿子,他永远不会在权势上压制他的父亲。 我在祠堂跪了一整天,前前后后想了许多,我现在年过四十,人生已经去了一半,我浑浑噩噩过小半辈子,后来稀里糊涂坐上了大哥的位置,随后有了宋亭,拣了宋引,此后便是心惊胆战,为了宋引耗尽了心力。尽管如此,我并不恨宋引,也不觉得在他身上体验到的悲伤和绝望不值,我只盼他好,曾经现在和将来都好。对于老爷子和宋亭,我只怕是亏欠的,老爷子虽然凶狠了一辈子,但至死都在为我着想,甚至不惜死后无人送终,身守荒凉的后山,也要替我铺一条平平坦坦的道路,我真的无以为报。还有宋亭,他从小心思就玲珑剔透,这件事他怕是当时就知道了,还可刻意隐瞒了五年,我想他和老爷子的顾忌是一样的,当时我的地位并不稳固,现在木已成舟,他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是第七天,宋亭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收口,精神也好了许多。这几天我天天都去,我满怀歉意不敢靠近,只是在窗外看着宋亭和宋莲花打打闹闹。今天我刚到窗口,就看见宋莲花端着药碗走过来,宋亭的伤我有留意,这是他最后一份内服的药,此后只用外敷即可。宋亭伤至今日,我还没有亲手给他喂过药,我想起曾经给他喂饭的场景,他满目盛情又小心翼翼,当时的宋亭,眼角眉梢都是濡慕之意。 我上前一步截住宋莲花:“我来吧。” 宋莲花不给:“凭啥?” 对于宋莲花不能来硬的,我想了想,说道:“你去看看宋荷叶吧。” “你把我…………宋荷叶怎么了?”宋莲花挑眉。 我话不多说,直接夺过药碗,转身就往宋亭屋子里去。宋莲花不傻,我若说多了,他便能分辨了。 宋莲花静了几秒,很快跑到窗户前,冲里面大喊:“小亭亭,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我进去的时候,宋亭正坐在床沿上看书,耳后的长发垂到书纸上,散成一幅画。听见宋莲花的声音,他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我道:“宋亭。” 宋亭微微抬头,眼底波澜不惊,喉间溢出一个音算是回应了我。 我走过去,试探道:“药已经煎好了,我…………喂你吧。” “一碗药而已。”宋亭从我手里接过药碗,等我两手空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端碗一饮而尽,随即下榻,将碗搁桌子上,又拿了一旁的干净帕子擦拭了嘴角。 之前我看宋莲花给宋亭喂药,他苦的直皱眉,宋莲花便会掏出一包甘糖,他会先矜持一下,然后由宋莲花塞一颗糖到他嘴里。 我道:“苦吗?” “不苦。” 其实苦与不苦我都是没有糖的。 |
又过了几天,事态渐渐平息下来,所幸我诬陷宋亭伤我这件事,知晓人数不多,宋亭又伤的那么重,也算是一个交代,此事也就揭页过去了。 宋亭这几天恢复的很快,下地行走已看不出的异常,我还是每日都过去看他,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别样的表情,哪怕是怨我恨我,无理取闹也好,可惜并不如我所愿,宋亭待我始终一副淡漠的样子,他会喊我“爹”,人前人后也十分恭敬,可生疏之感是溢于言表的,他的气还没有消吗? 这天宋亭穿的十分艳丽,一拢红衣,玄纹云袖,浑然天成。领口是对襟流云,腰间系着雕花玉带,衣裾没过脚踝,自然而然垂在地上,长袖生风,落落两侧。颀长的身躯出现在天地间,十分耀眼。宋亭本就清秀的脸庞又瘦了一圈,没有肉感的五官更为立体,一楞一角像是用刀刃刻画出来的。他还涂了淡淡的妆容,把前些日子失去的血色强行补了回来,这样的宋亭丝毫不觉得妖艳,倒是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人眼底生出万丈光芒。 依然是我约了他,和之前相同的场景,只是桃花换了绿叶,宋亭来的时候,明亮的一如往昔。 我心底暗自窃喜,宋亭对我的态度再怎么不复从前,可行动表明着他内心的想法,宋亭,他始终愿意把他最为美好的一面展示给我,他再怎么伤痛,能让我看见的,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宋引的命相当于是宋亭救的,然而时至今日,我都未曾实实在在与他道过一声谢,是我习惯了,习惯了理所当然享受宋亭来之不易的成全,事后连一个缘由都懒得问。 这次我要让他再次信我。 见宋亭信步走来,我静了静心,随即几步上前,想在他上台阶的时候帮扶一把,我刚凑过去,他却下意识将胳膊往胸口处收了收,我顿了顿,再次伸手想去扶,宋亭却突然止步,微微抬头平视前方,淡然道:“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上去说吧。”我一接话,手便收了回去,宋亭趁着空隙,提着下摆就往前走,等我反应过来,宋亭已经离了我好几个台阶。 我摇摇头跟了上去,没有打算再扶他,只当他在赌气,明明来见我都要换身衣衫,还故作矜持。当时我没在意,他今日这番妆容赴约,将最为明艳的自己刻在我眼里,竟会成为我最后的念想。 宋亭站定,眸光清清澈澈,眨眼间将万物尽收眼底,唯独将我排除在外。 我喊了一声:“宋亭?” 宋亭的视线移向我,他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我身后的事物,他微微颔首,示意我继续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切入,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还生气吗?” 宋亭道:“不会,这身血肉是你给的,你可以随时拿去。” 我从来不知道宋亭说话可以这般不留余地,一下子将我好不容易措的辞全部打乱,我干干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我说吧。”宋亭苦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侧身对我,他缓缓说道:“你让我押木青阳去地牢的时候,他就什么都跟我说了,他甚至想和我打赌,赌你会不会用我来换宋引。” 我双眼蓦然圆瞪,这的确在我意料之外。 宋亭继续说:“还真是如他所料,那天,你还是选择对我动手了,理由还是那么的荒唐。我想过拒绝想过逃,可惜你一个怀抱就中断了我所有的想法。我只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会以自伤的方式来置我于那等不堪的境地,你连做戏都想着宋引,怕他事后自责,不好在府上行走。一滩污水,他干干净净,伤痛给我,罪名给我…………” “宋亭…………”我低低呼换了一声,不是的不是的,我选择自伤还有一层原因是不想你一个人疼,爹愿意陪你。 这时突然有个人跑了过来,他匆匆忙忙行了礼,满脸惊喜道:“宋引大公子醒了!” 刚刚还沉迷在宋亭自述中,宋引的消息一来,我先是一惊,重复的向那个人确认,无误之后,我便遣退了那个人,内心巨大的喜悦占据了刚才被宋亭引导的悲伤,整个人喜出望外。 “爹。”宋亭在我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叫住了我,他很镇定,宋引的苏醒与否和他似乎没有关系。 我道:“宋亭,之前是爹疏忽了,爹会补偿你,但是现在…………” 宋亭接过话,语气平淡:“现在要去看宋引?” 我没有回答,我怕说出来会伤了他,但心里是默认的。 宋亭又道:“您真的不听我说完了吗?” 我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对宋亭也着实亏欠良多,纵使我现在满心满眼想去看宋引,我也强行挂了一个笑容,又走回宋亭跟前,温柔道:“你说。” 宋亭深深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动了一下,随后错身迈步,与我擦肩而过,艳若桃花的衣袖在我眼前浮动。 这是我听到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罢了,爹,我见过你疼爱宋引时的样子,我也明白了,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疼爱的样子。” |
我去看宋引的时候,他依然是双眼紧闭,不曾动弹。我几步上前揪住天水的衣领就要揍他,干什么谎报军情,害得我急急忙忙赶过来,连宋亭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仔细分析。天水伸出双手挡住脸,嘴里嚷着:“别别别。” 我推了他一把,甩袖道:“是你让人通知我,说宋引醒了?” 天水睁大眼睛点点头。 我瞪了他一眼,俯身在宋引床榻边坐下,伸手抚了抚宋引的脸庞:“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天水突然提高了音量,走过来理直气壮道:“大公子是醒过啊,眼睛眨巴了两下,我就赶紧要人去告知你,谁知没眨巴多久又闭上了。” 我眼前一亮,赶忙伸手去探宋引的脉象,心里不停的责怪自己,要是第一时间赶到,说不定就能赶上宋引苏醒的片刻。宋引昏迷前前后后差不多半个多月了,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那一刻我竟然不在,这个孩子该不会记仇吧,不会的,我的宋引向来懂事,他舍不得的。宋引的脉象渐渐归于平稳,也不在像前几日那样气虚血亏,短暂的苏醒便是无恙的前兆,总有一日,他会睁开双眼,将我容纳进眼底。 “行了行了,宋引我先看着,你下去吧。”我道。 天水有点不高兴,嘴里嘟囔了一句便离开了。 我一直陪着宋引,连晚饭也是天水送过来的,我已经错过一次,这次我定要他睁眼的瞬间便看到我的守候。 一旦入夜,府上就静了下来,没有阳光没有动静就特别容易多想。我虽陪着宋引,脑子里却是白日宋亭的样子,他的举手投足,他的言语表情。这么多年来对宋亭的亏欠我时有想起,但从未听他自己提起,白日里他亲口诉说还是第一次。我委屈他冤枉他,他是否放在心上我不知道,但是口头上他是绝对不会说的,他有他的骄傲,他不会血淋淋的展示自己所遭遇的不公,从而来换取我的怜惜。可这次,他什么都说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白天还好,进入暗夜就开始发潮发胀,尽管宋引就躺在我手边上,心绪也未曾安宁。 不宁的情绪越发高涨,我有些坐不住,匆匆将宋引的被角盖的严实一些,迈步开门,想呼唤天水帮我看着,而我,想去看看宋亭。 我把门拉开的瞬间,天水就冲了过来,还没有站稳就急吼吼的喊道:“不好了,小公子的屋子着火了!” 我心下一惊,揪住天水道:“宋亭呢?” 天水嘴直颤:“不,不,不知道呀!” 我一把将天水甩开,都来不及吩咐他照顾宋引,急忙就往宋亭的屋子那边跑。 一路上有家丁提着水桶碰碰撞撞,有人拿着灯笼在指挥,而我听不见看不见,眼前有的竟是艳若桃李的宋亭,他红衣似火,飘然离去。 |
我赶过去的时候,火势已经渐渐稳住,浓密的黑烟从房顶不停的冒出,将清冷的月色蒙上一层黑影。我慌慌张张在一群人中找寻宋亭的身影,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个干净的孩子始终不曾出现,我站定之后,颤抖着身体,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宋亭,宋亭呢!” 府上之人先是大眼瞪小眼,随后上前几步,有人回答不知道,有人叫我放心,有人则是担心宋亭的安危。他们在我面前晃晃动动,让我有些发昏,我又吼了一句,让他们滚开,自己则是要冲入火光还未完全熄灭的宋亭房中。 突然眼前一晃,身前就站了一个黑影,我没有看他,只想推开往里冲。我不知是在害怕什么,宋亭在不在里面,我都有同等程度的担忧。 “小公子不在里面。”那个素黑的身影发出清冷的声音。 我脑子里“嗡”了一声,突然顿下脚步,抬眼望了他一眼,是满面肃然的宋荷叶,他眸光里印着火光,眼底散发的却是阵阵寒气。或许我心底早有定论,宋荷叶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加荒凉,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担心宋亭在里面,反而,我担心他不在。 不多时,火光被完完全全压了下去,屋子里直冒水汽,再也没有任何光亮。大晚上不便处理,我留下了一盏灯,遣退了其他人。心里有了结果,我也就安静了下来,只是内心深处的跳动,始终在隐隐作痛。 我拿着竹灯,晃了好几下才迈开步子,几步的距离,我颤颤巍巍走了许久,宋荷叶没有扶我,只是静静地跟在身后。 宋亭这次很决绝,屋子里只要是关于他的东西烧的一点都不剩,除了几面青石墙面,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了灰烬。 宋亭他走了,走的干干净净,走的不留给我半分念想。 除了脑海里对他的记忆,他似乎从未存在过。 宋亭,不愧是宋家子弟,他终于狠心对我下手了,这一击当真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着堆堆灰烬,全然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何时身体早已瘫软在地,我恍惚了一下,不觉痛哭起来。 |
次日,我在床上病的半死不活,宋荷叶却给我送来了一包东西,我顿时来了精神,不顾病痛起身。我有预感,这件东西和宋亭有关,拆开一看,是一件血衣。我手头一滞,整个人像是错落了时空,有一种前所未有彷徨感。 我急忙抖开血衣,希望能从中找到什么,可惜什么都没有。顿时一阵苍凉感铺天盖地袭过来,将我吞噬,没有源头更不知去向。我想,宋亭真的走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他了。 宋亭这次走的决绝,没给我留下半分念想,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都被毁的干干净净,仿佛这将近二十载,犹如云烟,思之会痛,再无其他。 可他为什么会给我留下这件血衣? 我心神一紧,好似发现了救命稻草,急忙展开衣物,衣物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是小孩子的贴身里衣,看起来有些久远,布料发黄破烂,中间道道血痕已经发黑发紫,可见当时的惨烈。 这是宋亭的? 脑子里属于宋亭的记忆确实不多,他从小就得天独厚,全府上下都宠着他,他会受过这种委屈? 宋荷叶应该是知道的。我抱着血衣准备夺门而出,在门口就看到了宋荷叶,他并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口,一贯清冷的面上显出些许凝重。 “你知道什么?”我摊开手上的血衣,目光灼灼看着他。 宋荷叶道:“属下是受宋莲花之托,今日将东西交付给您。” 我一下子就安静了,就像当初我看着满屋的灰烬,不知道宋亭的去向一样,心里空凉的厉害,不知道还是错过了,终究是失去了。 宋荷叶又道:“宋莲花说,这里面的东西是小公子最宝贵的。如果您猜不出,就直接把小公子的意愿告诉您。” 我心头狠狠一颤,指甲没入掌心也浑然不知。 我道:“你说。” “这件血衣是小公子小的时候,您误会他伤害了大公子,结果一顿鞭子把他打的晕过去时留下的。”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真的有这么一件事。 宋荷叶道:“您从来没有给过小公子什么,这是您唯一一次,亲自赐予的东西。” 我想起那天宋亭受伤的眼神,他求我相信他,那次枫林山,他求我救他,那次地牢,他求我放过他。可惜没有,一次都没有,原来我一次都没有救赎过他,我一个做父亲的,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居然是一场虐打留下的血衣。 现在他终于没有耐心了,他终究不信我了。 |
我将自己锁在房内,盯着宋亭留下的血衣一动不动,我几乎可以想象,在无数个风雨如晦的夜里,他孤枕难眠,独自辗转伤痛的样子,他是该恨我,他早该恨我了。 所有的回忆都显得那么苍白,我除了手上这件血衣,再也没有任何属于宋亭的东西。我想起前一天,他衣着华裳,向我诉说他所遭遇的不公,如果当时我好好听取了,如果当时没有分心在宋引身上,如果当时给他一个全心全意的怀抱,他也许就不会走了吧,可哪有这么多如果当初。 宋亭最后的一句话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突然眼前一亮,或许我能将他找回来。一个父亲将流落在外的儿子找回来。不管我理解的对不对,我总该为宋亭去做一些事情,哪怕耗尽后半生,又哪怕毫无结果。 天水已经敲了好几次门,宋亭的事情想必他也听说了,他怕我消沉下去,在门口扯着嗓子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具体我也没听清。当他再一次来敲门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将那件血衣视如珍宝的安置好,动作平常的给他开了门。他冲进来在我身上打量了许久,短短一天之内的大悲大痛,让我急来的病痛莫名其妙就缓解了许多。我提了提精神,绕过天水迈步出去。 天水跟上来,试探性问道:“去哪里?” “宋引还没有醒,我放心不下。”我已经决心要为宋亭做些什么,但也不能不顾宋引的安危,宋家的家业更不能袖手不管,不然我就是找回了宋亭,让他住哪儿呢。 天水轻轻哼了一声,应该是在为宋亭不值吧,在他看来,宋亭刚刚出事,我就像没事人一样,这样很没有良心吧。可我这辈子已经伤心痛哭的太多了,宋亭是我逼走的,如果哭就能哭回来,这双眼睛我不要也罢,他对我的心疼早就用完了。 天水又道:“其实我这次来敲门是想告诉你…………” 天水故意做了停顿,我等了一会儿,只好接话:“什么?” “大公子醒了。” 我脚步一顿,回首盯着天水的脸庞看了三秒,随即缓了一口气,平静道:“醒来就好。” 天水目瞪口呆,他决然想不到我是这种反应。我懒得理他,吩咐道:“你不用跟着了,去找几个靠谱的人,把府上的账目清理一下,然后把具体流程写下来,从明天开始,让宋引着手管理,他不懂的地方,你负责找人教他。” 天水先是一惊,揉揉耳朵发现没有听错,急忙道:“大公子毕竟不是…………这样不太妥吧。” 我嘴角牵动一下,心里也是没底,说道:“我知道,家业迟早是宋亭的,但在此之前得有人管理不是。” 天水面露不解,我懒得明说,催促他赶紧去办,自己则是往宋引的屋子走去。 我进去的时候宋引真的醒来,他坐起了上半身,虚虚靠在床拦上,腰下垫了枕头,他呆呆的看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宋引,我花了那么大气力救回来的孩子,这一刻看到他真正平安,内心是安慰的。一夜之间,我已经失去了大悲大喜的能力,看着此番宋引无恙,我除了慰藉,竟没了其他情绪。 我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声:“宋引。” 宋引一惊,急忙掀开被子,那个动作就是要下床跪我,我几步冲过去,按住他,说道:“你已经不是蜻蜓了。” 宋引惊惊的望着我,随即垂眸,嘴角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我道:“宋引会说话,会喊我爹。” 宋引垂着脑袋,情绪不明,没有开口。 我又道:“那你听我说吧。” 我将他中毒开始,我如何寻求解药,宋亭如何牺牲自己,乃至宋亭的悄然离去,完完整整一字不漏的说给了他听。时至今日,我并没有对宋引产生不好的心思,更不会将宋亭的离开责怪在他身上,我今日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也不是想让他自责难受,即使我不说,府上几百张嘴,能一点风声都不走露吗,况且宋亭不见了这是事实,这件事是瞒不下的。我保护了他一辈子,这次,我选择了主动伤害,只希望他能够放过自己,坦然接受。 |
宋引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双肩轻微的抖动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我视线内掠过,重重的摔在被子上,晕开一片暗纹。我本已毫无波动的内心,此刻又微微发颤起来,我将双手轻轻放在宋引肩上,一寸一寸顺着肩颈往上游走,最后抚住他的脸庞,稍稍使力便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宋引双眼噙瞒了泪水,他就这样定定的望着我,眼泪悄无声息的往下淌。我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宋引了,脆弱的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了。 “爹,你杀了我好不好。”宋引泪眼朦胧,一开口,热泪就往下滚。 宋引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宋亭在他心中何等重要,他可以在我身边受尽苛责,也可以不顾自己被冤枉受屈,甚至可以带着蜻蜓的面具死去,但他舍不得宋亭受一点委屈,那是他的底线。可我现在告诉了他什么,因为要救他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宋亭,最终还逼走了宋亭。我看到了宋引眼底的恨意,他在恨我,也在恨自己。 我用指腹滑过他发烫的眼珠,指尖上的温度传达进我心底,我道:“杀了你宋亭就能回来了吗?” 宋引摇着脑袋,不知所措的呢喃着:“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道:“宋亭我一定会找回来的。但你要记住一点,你不欠宋亭的,是我欠他的。你可以伤心难过,但必须振作,因为以后宋家上上下下需要你打理,如果你还想为宋亭做一件事,那就把家业管好,待我找他回来之时,交一份像样的案卷给他。” 宋引呆呆望着我,眼底着了一些亮光,我继续循循善诱:“还想死吗?你不替他守这份家业,想让他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宋引渐渐平静下来,弱弱的接了一句:“我…………那您呢?”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要去找宋亭呀,这件事谁都代替不了。” 我只留了三天的时间去亲手教宋引处理账目,并且巩固了他在府上的地位,剩余的任务我交给了天水,宋引和宋荷叶的关系我心里有数,自是不会担心云图的势力会不从宋引。家里我算是处理妥当,接下来我就该出发去找我的儿子了。 天下之大,茫茫人海,想找一个毫无线索的人实属不易,况且那个人还有意避着我,可这正是我要为他做的事情。我想宋亭从未恨过我,也未恨过宋引,他只是介意我对他的态度,以前周伯说过,我和宋亭缺乏某种关系,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我知道了,是父子关系。我从未站在父亲的角度去真真正正为宋亭做一件事情。 第四天,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寻来了天下大大小小的地图,大小比例各不一样,大至中原四省,小到县镇乡村。宋亭这将近二十载基本上没有出过远门,我连他明确的落脚点都没有,可是我有这双脚,以及这下半辈子,我可以走过天涯海角,越过山川河流,我可以找,找到我老,找到我死。 或许会擦肩而过,或许会毫无结果,可是都没有关系,我只希望,能在一个偶然的邂逅中,我能问心无愧笑着告诉他:宋亭,跟我回家吧,爹找你很久了。 |
我找了宋亭整整十年。 这十年间,我马不停蹄,风餐露宿,几乎走遍了世间所有的角落,才年过半百的我,早已华发生满头,苍老的不成样子,俨然如一个七八十岁的老朽。 这是第十个年头的年关附近,每年年前几天,我都会不远万里赶回来,和宋引过一个团圆年。我在也不能顾此失彼了,宋引在家里一待一整年,说心里不挂念是假的。宋引要求的从来不多,年前年后短短几天时间足以,让我看他眉宇之间的孝顺,听他一年内的成败得失,年后四五天我就会重新出发,然后便是一整年的寻找。 我记得,我第一个年头回来的时候,宋引居然蹲在大门口,那个定格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顿时心头一酸,眼眶便有些湿润。是我没有处理好宋引宋亭之间的关系,不然该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融融,而不是现在,一个在找,一个在等,还有一个不知所踪。 我第二年回来的时候,门口居然蹲了两个人,宋引和一名女子,我晃晃眼,如果是宋引和宋荷叶我还好理解一点。过完年,那名女子就成了我的儿媳妇,宋引从头到尾一脸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不高兴,只是看宋荷叶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我也没深究,宋引这个年纪,也该传宗接代了。 第三年,还真添了个大胖孙子。宋引说,孩子叫宋离,因为我们聚少离多,宋亭离家在外。 ………… 现在离儿都有八岁了,正值上蹿下跳狗也嫌年纪,一双眼睛随他爹,如珠似玉的,但不似他爹呆头呆脑的,小嘴巴在没人的时候也能自己吧唧吧唧说上半天。离儿对我这个过年才能见上几面的爷爷很是喜欢,前几年他小,我也还有些气力,他总喜欢在我身上窜来窜去,奶巴巴的声音喊我“爷爷”。离儿总能带给我格外的欣喜与安慰,我在外苦寻好几年,他能慰藉我的思念和伤痛。有时候,我和觉得离儿和儿时的宋亭很像,上蹿下跳,得天独厚,可惜,我错过了宋亭,我没能在当年给他一份像样的念想,以至于今日,他怕是想念及我的好,都没有材料吧。 今年雪下的特别大,到处一片白,和我的胡子一样。我这个苍老速度,怕是没有几年了,越是此时,心中对宋亭的牵挂与想念越是汹涌,以至于回来几天了,一直愁眉不展,也没有心思全心全意去照看离儿。今早天蒙蒙亮,小家伙就窜了过来,硬是把我闹起来,要我陪他出去玩雪,他说他爹日理万机没时间陪他,又怕他掉河里,不许他一个人瞎闹,不然逮一次揍一次。小家伙演的认真,说着说着,泪眼巴巴往下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我哪有这个精力,加之对宋亭的日思夜想,脑子里懵懵的,所以我就推却了他,让他自己去玩。 晚饭的时候,宋引突然一脸担忧跑过来问我:“爹,离儿在您这里吗?” 我一惊,告诉他,早上离儿倒是来过,后来自个儿撅着小嘴气哼哼跑走了,再就没有来过。宋引慌了一下,随即安慰了我,自己匆匆忙忙又出去了。我自是放心不下,按照宋引的意思,离儿怕是这一整天都没有在府上,他一个小孩子,又下着大雪,指不定出什么事。 这些年我走过太多地方,腿脚渐渐跟不上,现在天一冷,下地都是发颤的。我拿了一旁的拐杖,趁着天还没有黑,晃晃悠悠出门去寻找,晚了怕是麻烦。 路上我不禁懊悔,今早我要是陪着离儿,就不会出这事了吧。离儿平安无事还好,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大门口,透过漫漫雪雾,我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翻滚的不亦乐乎。 我又走进了几步,确认下来,其中一个小孩就是离儿,他也看到我,声音洪亮的喊了我一声:“爷爷!” 我尚未应他,目光不觉被他身旁的小孩吸引,眼睛狠狠颤了颤,顿时间,脑海里关于宋亭儿时的记忆通通闯上脑门,这眉眼身形,身量气质,无一不和当年的宋亭重合。小孩也看了看我,弯眉笑了一下,是好看的月牙形,眼神清澈干净,容得下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痴痴的看着,脑中千思百转,不觉早已热泪盈眶,风霜打在脸上有些生疼,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抬头吸了一口气,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人影。我还没有看清,只见小孩冲角落的青年叫了一声“爹”。青年点点头,小孩又转头向着我,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
————————————完结—————————— 嘎嘎嘎嘎嘎嘎,差不多就是结局了哈。 说了小人是亲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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