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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洛阳牡丹[第4页] |
作者:云忆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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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手一扬,三个小东西便在空中化为粉碎,木屑很快被雨水冲刷在地,零零碎碎落在宋亭周围。即便隔着重重雨帘,宋亭的目光仍是聚焦在我手上,眼睁睁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在我手中挫骨扬灰,然后零落满地。 宋亭一下子就站不住了,眼神在地上停了片刻,整个人就像蓦然被抽光了所以力气一般,泰山轰塌,委身在地。他的手指就近的摸了摸身旁的木屑,眼底划过一丝心疼,随后便是一片淡漠:“爹,您知道您告诉我会有礼物之后我的心情吗?我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心底无数次幻想会是什么,您从来没有赐予过我什么,这次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东西,我依然会视如珍宝。可结果是…………这东西居然是,是宋引做的,您当真一点都不了解我。” “噗。”宋亭吐血了,隔着一层血雾,眼神淡漠的看着我。 我心底突然闪过一丝害怕,我怕宋亭的眼神将这样持续下去,虽然不知道以往的深情和濡慕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他的淡漠,我一刻也承受不起。 我恍然回神一般,急忙捞起宋亭,抱在怀里,还好,宋亭仍没有抗拒我的怀抱,我依旧可以如常,给他一份温暖,换他一世追逐。 我道:“对不起。” 宋亭到底是个孩子,委屈过后就在我怀里哭起来。我任由他在我怀中哭闹,偷偷伸手往他脉上扣,年少吐血,必成问题。 |
我刚扣上宋亭的脉,还来不及细细摸索确诊宋引就出现了,和宋莲花一起。隔着漫漫雨帘,宋引被宋莲花照顾的很好,至少一眼看去精神状态比宋亭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很多。 我顺其自然放下宋亭,看着宋莲花举着伞一步一步和宋引走过来,只差三步的距离,我放稳宋亭,擦身而去。宋莲花在我动身的片刻,将伞塞到宋引手上,不顾风雨抱住刚刚被我放稳的宋亭就进屋去了。 “宋引,宋引,你怎么样?”我蹲下来,在宋引身上一寸一寸的摸过,确定他没有受任何伤,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爹不该让你出门的。” 宋引小脸有些煞白,可他的身子分明是火热的,衣服上是落雨之后的干燥,不该是冷,应该是遇到什么吓到了,我摸了摸他的小脸,想把他按在怀里,他却下意识退后了。 “怎么了?”我有些慌神,宋引从来不是这样的。 宋引突然把伞丢到一旁,雨水瞬间淋透了他的衣衫,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我急忙捡起伞,不顾一切罩在他的头顶,心疼的抚摸着他湿冷的脸庞:“宋引,爹抱你回去,别再淋雨了好吗。” 宋引目光颤了颤,眼底少了一份清冷,只是伸手握住我摸他脸的手,顿了片刻,将我的两手都合在伞柄上,把伞往我头上推了推,自己又容身在雨中。 我刚凑过去,他就一个侧身闪过,衣摆在地上拖出泥泞,走了几步,小心翼翼蹲下,一点一点捡起地上散落的木屑。 他不该看到这一幕啊,我对宋亭如何,只有那次他被砸破头,我才当着他的面教训过,可现在怎么会这样。 宋引虽然乖顺,却认死理,如今他选择这么做我也只能默许陪同。我也丢了伞,捡了一旁的木盒,委身在他身旁,顺着他的小手一寸一寸捡着小木屑。 宋引认真极了,雨水顺着脸颊滑落:“爹爹,弟弟受伤了,都是因为我。” 我手头一顿,语气尽量心平气和:“怎么回事?” 宋引懊恼的近乎疯狂,木屑扎进掌心也浑然不知,我急忙捂住他的手,把他搂在怀里:“慢慢说。” 宋引埋在我胸口,很快传来一股热流,合着周身的雨水,形成极大的反差。宋引抖了抖,已经哭出声来:“弟弟他们在山上,我和天水哥哥分开去找。我,我没用,我不小心滑倒了,摔到坑里,是弟弟救了我,有个大石头砸到了他的胸口,当时弟弟就吐血了。” |
我实在不舍宋引就这般在雨中啜泣,一边安抚一边抱进屋里,顺便安排人去打了热水。小家伙被我强行泡在澡盆里,一脸呆滞任由我搓弄,自言自语说着之前的事情。根据宋引的描述,那时候宋亭的确伤的不轻,刚带着宋引爬出坑就晕倒了,宋莲花也不知为何不在身边,宋引当时就吓蒙了,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贴心的给宋亭撑了伞,自己慌慌张张去找人来帮忙。事后应该是宋莲花回来找到了宋亭,并救醒了他,宋亭醒来却发现宋引不见了,慌乱之下命宋莲花拿着伞去找,自己则跌跌撞撞回来了。 可我又做了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近乎疯狂的指责,还亲手毁了两个孩子的心。 我把宋引搓干净丢到床上,又给自己换了衣衫,给他压好被角 :“你受了寒需要发汗,就这样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宋引静静地平躺着,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顺着眼角滑落:“不会好了,我连累弟弟受伤,弟弟一定更不喜欢我…………门口那些…………弟弟不要我的礼物,还毁了它。” 我该怎么解释,是拜我所赐。 “不哭了,再这样爹要心疼了。”我给他抹了眼泪,又在他额头轻轻落了一吻。 宋引急忙吸了吸鼻子,好似刚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激动得想坐起来,一把被我按到。宋引抓着我的手,双眼直放光:“爹爹,快去看看弟弟啊。” 我点点头,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那你乖乖的。” 宋引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乖巧的不得了:“我乖,您快去,一定要治好弟弟。” |
我顺着廊檐往宋亭屋子走,周伯一脸忧愁的站在门口,里面半开半掩。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老爷子立在床头一言不发,脸色并不好看。 脑子里不禁闪过门口那场血雾,宋亭怕是不太好。我心底沉了沉,迈开步子准备进去,不料被周伯一把拦住:“二少爷,老爷正在气头上,您先别进去了,去书房等着老爷吧。” 我道:“是爹吩咐的?” 周伯无奈点点头。 “我知道了。”周伯这幅模样一半是为宋亭,另一半估计是为我担心。我伸手宽慰了这位老人,笑了笑道:“您放心吧,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先看看宋亭。” 我进去的时候大夫刚刚忙完,收拾好东西与我擦肩而过。老爷子已经坐到了床沿上,握着宋亭的小手,眼神极其复杂。 宋亭的声音线很软:“爷爷,怎么不高兴?” “这么不让爷爷省心,爷爷怎么会高兴,你这小身板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对于宋亭,老爷子任何情况下都是慈爱的。 我的脚步顿了顿,里屋未进,思量再三没有再往里面走,倒不是怕老爷子的责难,只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宋亭。既然大夫已经看过了,宋亭的语气也是平稳,应该没事了。 我在去书房的途中遇到了宋莲花,他伤的很重,几乎全身是血,被两个下人从我眼前拖过。我站在廊下,宋莲花被人从雨水中拖过,身下绽开朵朵血莲,一步一路,淋漓而下的雨很快冲散那一滩滩血迹,刹那间消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宋莲花被拖走的瞬间,有气无力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丝痕迹都不留。 看来老爷子从来都是残忍狠绝的,他能给宋亭慈爱,也能容忍宋莲花的放肆,可但凡触及了他的底线,后果都该是不堪设想的。以前他的底线是大哥,现在是宋亭。这件事哪怕只是意外,或者说是我造成的意外,可宋莲花到底是失职了。我不禁想起了宋引,思及过往,老爷子的确是对宋引手下留情了。 |
我站在书房心里并不踏实,老爷子如果有意一个一个算账,那么宋引也是跑不了的,他现在一个人躺在床上,我实在放不下心,可老爷子既然选择先责难于我,宋引应该有片刻的安宁吧。思虑再三,我终究赌不起,如果宋引也如宋莲花一般,我定会承受不起,先回宋引那里再说。 刚迈步出门,老爷子就来了,脸色阴暗,走过来一脚就把我蹬回房间。我还来不及呼痛,老爷子已经摔袖关门,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我胸口。 老爷子冷着脸,取了架子上的青木板子,二话不说砸在我背脊上,力道十足,疼痛鞭辟入里,我一下子没有撑住,匍匐在地。 老爷子道:“跪好。” 我吃力慢慢撑起,手指刚离地,老爷子又是一板子,砸在肩背处,刚刚积蓄的力量片刻就被打散,整个人再次跌倒在地。 “跪好。” 还是那般语气,让我无法抗拒,可撑到一半,还是被老爷子一板子阻断。如此反复了上十次,我已经精疲力尽,衣物湿透了黏在身上,发丝也是散乱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老爷子似乎解气了,板子丢到一旁,找了椅子坐下,犹如审犯人一般:“跪好了!” 我颤颤巍巍撑了好几次,最后手脚并用,还是跪不直,借着手臂的力量,跪坐在腿上。 老爷子道:“宋亭受伤了你知道吗?” 我脑子蒙了一会儿,才弱弱点头。 老爷子道:“你不是派人去接他们么?怎么还让宋亭伤的这么重,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要是落了病根,我看你上哪里毁去!” 我顿时就清醒了,原来老爷子并不知道宋引参与了这件事,只当宋莲花保护不周和我派人不及时。可宋亭什么都没有说么,我误会他弄伤他伤他的心,他还是主动替我隐瞒了,他知道如果涉及宋引,老爷子是不会放过他的。宋亭,他任何时候都在以一种独特不惜自伤的方式保护着我。 我抬起头:“爹,我可以去,去看看宋亭吗?” “你现在想到他了?他受伤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抱着那个捡来的相亲相爱吧!”老爷子越说越气,随手捡了一本书砸到我脸上。 我急忙纠正:“爹,您答应过我,任何情况下都不提宋引的身世的!” “果然都是为了他。”老爷子气的暴走,懒得附身捡板子,直接冲上来踹了我几脚:“宋亭才是你亲儿子,宋引不是!” 老爷子气极,脚下没了分寸,一脚把蹬我到门口,胳膊撞开一叠门角。胸口疼了撕心裂肺,埋头忍了好一会儿,抬头的瞬间,分明是宋引惨兮兮的小脸,他就跪在门外………… 我顿时顾不上疼痛,急忙把门拉开,一脸惊恐看了看宋引,又回头盯着老爷子看。老爷子面色虽然沉静,也不难捕捉一丝意外,看来老爷子也不知道宋引怎么会在门外。 宋引什么时候来的,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
宋引跪在门外,哪种极弱的存在感几乎能将他淹没消逝,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我这种感觉,明明存在眼前,却能小到极致,好像一个不经意就能不见了。 此刻我却想他就这样不见了。 事实上并没有,我和他四目相对,仿佛时间静止,身上也不觉得痛。他琉璃般的双眸惊恐似得睁得很大,似乎在寻求答案,又似乎在害怕什么。 他这样我心疼极了,顾不得老爷子直接将他抱在怀里,近乎强势的把他的脑袋按在肩上,顺着头顶至颈脖不断来回摸蹭。宋引起初有下意识反抗,可触及到我的怀抱,似乎整个人又软了,埋在我的肩头,任我不住的抚弄。 老爷子对宋引虽说不喜欢,但不至于下狠心伤他,此番宋引的出现的确在老爷子意料之外。刚才那番话语不管是真是假,对宋引都是偌大的伤害,老爷子也不曾想这般伤他的。即使宋亭伤重在床,见我这般呵护宋引,他也默许了。 我转头道:“爹,我先带宋引回去,事后再来向您请罪。” 老爷子冷着脸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一路上脑子里闪过千万种理由,可肩头这个孩子,分明连呼吸都那么小心翼翼,没有一种理由是适合他称得上他的。宋引从小就乖巧,时刻不让我为难,包括现在,他该是心里糟成一团了吧,如若我不提起,他依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这样的宋引,我舍不得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哪怕把话说清楚,哪怕会更伤害他。 终究是我先开了口:“宋引,怎么不乖乖在床上躺着?” 宋引突然变得很镇定:“我担心你。” 我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宋引,没有眼泪没有柔弱,甚至连语气都有着从未有过的硬气。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只觉得人总会成长,而我也下定决心,不管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如何,在我心里,我的宋引,永远是那个软声软气的小呆子。 我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宋引可能什么都没有听到:“宋引…………爷爷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宋引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搂我搂的更紧,平静道:“抱我去看看弟弟好吗?” 既然宋引主动回避,也未与我过于生分,这是最理想不过的,至于他的细微变化,当时我只当小孩子受了惊吓,没有再做追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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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宋引第一次要求我抱着他去看宋亭,平常他都是避免在宋亭面前和我有任何肢体接触,他怕伤到宋亭,可即使他这般真心实意的成全,宋亭还是不领情的。宋引这次怎么会明晃晃的主动带着我去刺激宋亭,难不成他们关系突然之间和好了?就宋亭那小子的臭脾气,这概率还不如大哥死而复生。 我抱着宋引进去的时候,宋亭正拿着一本旧书,自个靠着床拦,垂头细读。 听到有动静,宋亭顿了顿,将书搁在一旁,自个撑着身子慢慢移动。宋亭的动作比以往慢了许多,譬如现在,他伸出脑袋看到我正抱着宋引,若是以前他定会一下子就窜起来,可如今他只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看着我和宋引一步一步走进,目光从震惊到怒火再到无可奈何。 宋亭的小手在被子上拽了拽,松开的时候被子上就留下一道痕迹,他连打理自己的情绪都没有,没有平常见到我时的欣喜和紧张,甚至对宋引的排斥都懒得体现。宋亭抖了抖被子,把自己缩了进去,连头都埋了进去。 宋亭的语气是不自在的:“对不起,我困了。” 我发现这一点宋亭和宋引很像,都喜欢蒙被子,习惯以一种“睡觉”的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正想说什么,宋引就先开了口:“爹爹,您放我下来,我有话想和弟弟说。” 宋亭露出脑袋,直接吼出了声:“滚,我没什么跟你说的!” 我刚放下宋引,宋亭就这般不客气,我要是真出去了,他还不把宋引给吃了,应该给他一点教训。我几步上前,掀了宋亭的被子,顾及他胸口有伤,避开伤处给他翻了个身,举起巴掌就往他身后砸。 我道:“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话这般无礼。” 宋亭也是来了气,硬着脖子:“您要么打死我,要么带着他滚!” 我火冒三丈,一巴掌十乘十的力道砸在他屁股上,宋亭身子登时一紧,好看的眉目骤然紧促,整个人竟然不可抑制的咳起来。我顿时不敢再打,以往我伤他再重,都难得见他对疼痛有任何反应,此刻不过区区几巴掌,反应竟如此强烈,怕是刚刚下手太重,震及他胸口的内伤了。 自始至终宋引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看着我对他的弟弟施暴,这实在不是他以往的风格。直到宋亭剧烈的咳起来,宋引才缓缓走过来,伸出手抓住我的衣袖,露出一贯乖巧可爱的笑容:“您先出去好不好。” 宋亭拼命忍住咳嗽,小脸憋的通红,不顾一切窜起来:“你们不走,我走。” 我一把按住他,又拿了桌上的水喂给他:“伤成这样瞎跑什么?想给爷爷看到,又给爹爹添麻烦么?” 宋亭也是被憋的难受,喝了水缓解了许多,然后他的重点又变了:“爹爹,爷爷为难您了吗?” 宋亭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给他喂了水,又安抚了一下,整个人就软了下来:“没有,爷爷并没有为难爹爹。你听话,和宋引好好谈谈,爹爹就在门外。” 言外之意,不许放肆。 |
我刚退到门口,里面就传来声响,“啪”的一声,像是瓷器被砸碎。脑子里突然闪过曾经的画面,宋亭拿着花瓶差点把宋引砸死,顿时就忍不住了,一个健步往里冲,隔着里屋的雕拦,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宋引好好的立在床前,而他身侧的地上是刚刚给宋亭喂过水的杯子,依然破碎不堪。看来宋亭还是喜欢砸人,不过宋引竟然学会了躲,记得曾经这个傻孩子还说:弟弟砸不到我会生气的。可现在他对宋亭的心思好像突然之间就变了,而且是往着我希望的方向,然而这样的宋引,我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生疏。我没有进去,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里面的变化。 宋引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碎屑,小手拽成拳头塞进衣袖,很平静道:“你以为在爹爹看不见的状态下我还会乖乖的给你砸?” 我顿时心下一寒,像是一大块冰融进胃里,难受的厉害。 宋亭一愣,眼珠转了转,很快理解了宋引的意思,刚坐起来的小人儿脸色还是苍白的,眼里竟有几分不可置信,他不待见宋引是事实,但从未想过宋引居然这般有心机,之前种种竟是做戏给我看。 宋亭的震惊不亚于我,他目光颤颤,上下不住的打量宋引,甚至不惜开口,确认这个不堪的事实:“你是说…………你对我展现的忍让,不过是为了让爹爹看到?” 而宋引一个斩钉截铁的“是”,几乎让我昏天黑地,脚下一软,若不是抓住扶拦,我怕是要撑不住。 宋引道:“不然你以为?每次你伤我吼我不待见我,都能被爹爹不偏不倚抓住?知道爹爹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太不懂得适时取巧。人嘛,当然都喜欢顺着自己的,哪怕有时候违背良心的服软。偏偏爹爹就喜欢这样的,而你,恰好成全了我表面上的软弱。” 宋引的小脸生的可爱,即使他这般面无表情说着字字诛心的话,我依然有几分不相信。我那个软声软气的小呆子,他怎么可能这般算计于我。 宋亭也冷静下来,样子看起来很受伤:“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爹爹对你这么好,即使你是本色演出,爹爹也是喜欢你的。” 宋引轻蔑一笑:“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我的身份始终比不过你,我终究不是…………不过没有关系,反正以后,将来爹爹只会更讨厌你。” “你什么意思?”宋亭瞪大眼睛。 宋引似笑非笑走到桌子边上,伸手拿了上面的水果刀,放在手中把玩:“你为了救我重伤,爹爹也没当一回事,甚至连普通的看望都没有,而是抱着我洗澡睡觉,生怕我着凉了,这种心里地位不用我多说。记得你曾经砸伤我吗?爹爹是怎么对你的?你说,现在你要是刺伤我,爹爹会对你怎么样?” “宋引,你无耻!”宋亭撑着床沿走下来,神色有些慌张,不知是怕被误会,还是怕宋引真伤了自己:“爹爹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 “那就赌一场咯,看是信你,还是疼我。” 宋亭正要去夺刀,宋引却很快的退了几步,宋亭伤的厉害,动作自然不如宋引利索,几步开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引举刀戳向自己的胸口。好在宋引退的几步,刚好离我很近,我只需两三步的动作,就到了他跟前,一个劈手夺下他的匕首扔在一旁,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宋引也不知我会突然出现,毫无防备被我掴倒在地。 |
我有几分不可置信抖了抖微麻的手掌,再看宋引倒在地上,脸上赫然印着清晰的指痕,显得十分突兀,也显出我刚刚是有多么残暴。这个我呵护了一辈子的孩子,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打他,还来不及下一秒的生气,我已经心疼起来。 “宋引…………”我想扶他起来,可手刚伸过去,他却自己撑地爬了起来。 气氛十分尴尬,宋亭收敛情绪,白着小脸凑过来,小心翼翼拽了拽我的衣袖:“爹爹…………您的袖子上怎么有血迹,您受伤了吗?” 我回过神,侧头瞧了一眼,手肘处的衣袖上的确存在一块血迹,不像上老爷子责打时留下的,可又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呢? 来不及多做思虑,宋引很快蹲下身,抓了一把地上的瓷片碎屑,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伸出抓满碎片的小手握成拳,搁在我眼前。我实在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想去爱抚他的小手,可我还来不及出手,宋引抬起眼睛坚定的看我一眼,而后眉头一皱,他的拳头里就溢出鲜血。 “宋引!你干什么!”我即刻出手,遏制住他的胳膊,用了一个扣手的力度就打开了他的拳头,可惜那些瓷片几乎都扎入了掌心。青白的瓷片沾染着鲜血,折射出异样光芒。我拣了几个稍大的瓷片丢出去,一些细小的都扎到了肉里,我实在不敢再拨弄。 宋亭很快提来自己房里的药箱,然后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这是爷爷给我准备的,现在应该用得上。” 此刻我哪里还顾得上宋亭,连一个感谢的眼神都来不及给他,直接去翻药箱。 宋引小脸汗涔涔的,可能是因为疼痛,语气有些吃力:“爹爹,你始终是心疼我的对不对,所以就算我算计了弟弟算计了你,你也不会在意是不是?” 一旁的宋亭目光蓦然上移,紧盯着我,似乎在寻求我为他做主。也是,如果这么多年我对宋亭的忽视,都是宋引有意的引导,那么,我的确欠宋亭一个公平。 宋引这么说,无异于直接承认,之前想陷害宋亭是一个事实,即使被我揭穿了失败了,他仍然在赌我会不会心疼他。 顿时觉得十分心累,这就是我全心全意带出来的孩子,即便是我捡来的,可这些年我从未区别对待,如果说有,那也是对宋亭不公。老爷子是伤害过他,可在大是大非面前,老爷子还是选择了纵容,譬如书房那一幕,老爷子真是做了天大的退让。 看着他鲜血淋漓,我突然就不那么心疼了,我或者说是宋亭,并没有主动意义上的去伤害他,可他却想以这样的筹码来挥霍滥用我的深情。这样的宋引,我呵护不起来。 宋引看了看门外,又见我手头动作顿了下来,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慢慢把受伤的手缩回去,任由血染衣袖:“果然没有血缘关系就是那么不堪一击,我稍微做错什么,就连一个施舍都舍不得给我了…………” 这话真是狼心狗肺,听的我脑仁发疼,我急忙打断他:“宋引,我待你如何你不知道么?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在你看来都是施舍?就算是,你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装模作样算计我!” 宋引抓了一个很欠的重点:“所以这么多年您时刻把我当捡来的,但凡我表现的不听话,您就会一丝心疼都不分给我。” 十多年的真心对待居然被这家伙说的这般一文不值,顿时气的有些语无伦次:“我捡你回来,我对不起你么,这府上有人对不起你么!” 宋引缓缓摇了摇头:“你们真的对我好么,知道爷爷对我做过什么么,爹爹,你看过我身上的伤么?” 提及此事我顿时就冷静下来,正想安慰,哪知宋引根本不给我接话的机会:“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死,可惜没有,可我做错过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子么。我恨你们每一个人,包括你。记得大伯么,那晚您本来可以找到沈静问清楚,是我的突然出现,阻断了您的去向,那样大伯也不至于主动离世吧。还有很多次,宋亭如何欺凌于我,都被您抓个正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处心积虑,要你们家破人亡!” 宋引平静的说着这般残忍的事实,好似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而我则是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的话语一层一层抽开我的身体,直至最后抽走最后一丝力气,我整个人轰然倒塌。宋亭急忙跑过来,将我搂在怀里,眼睛上已然起雾。 宋引又道:“现在既然您已经发现了,我也不打算再瞒,大不了离开这里…………” 门突然被大力推开,老爷子的声音传过来:“你觉得你能活着离开?!” |
老爷子直径走过来,脸上阴阴沉沉,这种表情我只在大哥去世的灵堂上看到过,看来宋引刚才说的话,老爷子算是听了个实实在在。 老爷子的眼神一直放在宋引身上,连宋亭都未着一眼,掠过前堂里堂,桌椅板凳走到宋引跟前。宋引很镇定,眼神里有害怕却没有惊讶,好似知道老爷子会出现一样,身子随着老爷子的步伐逐渐放松,到最后整个人完全放软,轻轻合上眼。 眨眼间,老爷子直接上脚,蹬在宋引胸口,宋引软着身子实实在在受下这一脚,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房中的柱子才停下。老爷子完全不给我反应的机会,也没有给宋引喘息的空隙,直接走过去一脚压在宋引身上,宋引俯身在地,脸颊和地面不断摩擦,嘴角也渗出血迹,还在淌血的右手染红了身上的袍子。 我承认,老爷子出脚踢宋引的时候我犹豫了,我并没有不顾一切去阻拦,我想起宋引刚刚说的,但凡他表现的不听话,我便会一丝心疼都不分给他。现在他明明白白于我面前受苦,我是有心疼,可我还是犹豫了,或许,我真的不如自我标榜的那样爱他。 老爷子接下来的动作无异于要至宋引于死地,我突然撑了一口气,一下子脱开宋亭的怀抱,不惜错手将他推到在地,自是顾不上他,很快冲到宋引跟前,动手挪开老爷子的脚:“爹,我不许你杀他。” 宋引身上的压迫被释开,整个人无力在地上抖了抖,才慢慢撑坐起来,此刻,他眼里的害怕都没有了,只剩下空洞。当时我不明白他的心境,只当他是吓坏了,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不想再让老爷子伤害他。 老爷子道:“你还护着他?他刚刚说的你没有听清楚么!害死宋羽,陷害宋亭,你真想让他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就好了么!” 此话再次提起,犹如心上插刀,一把不够再来一把。我拼命摇了摇头,将宋引护的更紧一些,眼眶不知不觉就发热起来:“我不想,我现在只想宋引好好的。” 宋引在我怀里待的十分不老实,一直在不停的挣扎,最后不得法,发狠在我肩头咬了一口,肩头本就被老爷子罚的不轻,他这一口直接伤上加伤,痛的我猝不及防。宋引趁机一下子窜起来,离开我的怀抱,往老爷子手头上撞。老爷子顺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直接发狠用力,宋引的脸色很快就变得通红,额头青筋突兀直跳。我一阵痛来不及缓过来,就想将宋引夺下来,老爷子动作比我快,直接一脚蹬倒我,掐着宋引转身走了几步,眼瞅宋引被老爷子拎起,胳膊小腿下意识不住的蹬踢扑腾。 宋亭先我一步,扑到老爷子跟前,按着老爷子的手放下宋引:“爷爷…………” 老爷子面露惊讶,手上不自觉放松,宋引得了空隙,借不住力,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咳嗽。 此刻我没敢动,宋亭或许能救宋引。 宋亭回头看了看我,又缓缓合了合眼,像是咽下无限酸楚,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转头对老爷子道:“爷爷,不要杀宋引好不好?” 老爷子很是不解:“你为他求情?” 宋亭道:“是。爷爷,我没有筹码来换您这么做,我可以拿我自己换吗?” 老爷子沉着脸不置一词。 宋亭道:“是,我不喜欢宋引,我甚至想弄死他,实际上我也这么做过,可结果是…………爹爹也会弄死我。爷爷,您不能护我一辈子,以后的以后,我不想我的爹爹想着别人的儿子而恨我一辈子,所以,请您放过宋引。” 我垂下眼睛,这一刻的酸意比宋引的背叛还要来的猛烈。也是,我不可能让老爷子杀了宋引,最后的最后也会拿宋亭来换老爷子一个放手,不管是权宜之计,还是必然之势,对宋亭都是一种伤害吧。现在,宋亭竟直接把这件他最为在意最为不堪的事当做劝说之词,血淋淋剖开,放在老爷子心上,只为成全我。 老爷子目光放柔和,伸手揉了揉宋亭,几乎没有考虑:“宋引,我不杀你,但你也不可能再继续留在这里。” 我急忙抬头:“爹…………” “再说我不介意你把他的尸体留在宋家。” 宋引似乎更为不信,怔怔望着老爷子。 “想走也没那么简单,按宋家的规矩来。”老爷子抱起宋亭,瞪了瞪我,转身往外走:“你真是不配宋亭的这份心意。” 宋亭乖巧的伏在老爷子肩上,抬头的瞬间,眼眶里集满泪水,漱漱而下………… |
宋府规矩不大,但毕竟是几代相传下来的大家族,进门容易出门难。当初大哥不听劝阻,执意要与沈云枳远走高飞,可惜事与愿违未能成事,还落下一身伤病。如今宋引想走,按规矩来所承受的不会比大哥轻,他一个孩子如何受得了。 那天老爷子带着宋亭走后,我简单帮宋引做了处理,期间他很乖巧,任由我擦弄,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情绪,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或许,他真的想离开宋家离开我,他所受过的伤是事实,经受过的委屈也不假,我是喜欢他,可我终究没有保护好他,我欠他的。连夜,我去求了老爷子,求他酌情处理宋引,直接赶出府就是,别那般折腾他。老爷子并未做退让,也是,宋亭受伤老爷子那样责罚宋莲花,连我也波及,宋引所作所为老爷子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赐,若老爷子再心狠一点,大可明里放了宋引,暗地下手。为了宋引的安全,那份罪也是必须受的,那样老爷子才会真真正正的揭页过去。 宋引这一夜被老爷子押在地牢,我去见过老爷子之后就去看他,他还是白天那身衣衫,血迹斑斑的,手上是我粗略包扎过的,现在已经渗出血迹,干涸在白布上。小人儿靠着墙坐在地上,耷拉着小脑袋,显得毫无生气。天水在我去见老爷子的时候才回来,他没头没脑在外面找了一天,却不知道家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简单告知了事件,吩咐他去处理好自己,就帮我去看着宋引,可惜老爷子动作比我快,还是从天水手上带走了宋引。他怕我连夜送走宋引,直接将人关押起来。 烛火吡剥,墙面上的暗影来来回回不断晃动,显得地牢十分阴森恐怖,而宋引则是那么单薄的靠在那里,一个人无依无靠。我想起我不在的那些日子,或许他也是犹如这般孤苦无依,我真的对他好么,我真的对得住他么,我又如何能保证将来的他不会再有这样的场面。或许,他离开,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我的脚步很轻,走过去的时候,小家伙还是听到了,他稍稍一惊,小脑袋抬了一下,眼神只触及我的脚面便又垂了下去,不再有接下来的动作。 我叫人过来开了门,他们意外的配合,多说的推迟都没有,可那些人分明是老爷子的人,他们这么确信,我不会放走宋引?实际上我也不敢,宋引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不能再给老爷子一个杀他的理由。 我走进才发现墙上有两根铁链伸出,斜着向下,绕过宋引的肩甲附近,又绕了回去。宋引散着头发,湿湿嗒嗒垂在胸口,走的更近才发现宋引头发上的颜色不一般,不是普通的濡湿。我急忙蹲下,捻了一把,是血。铁链竟是活生生穿过了宋引的肩胛骨。 这种做法很有手法,看宋引的情况,失血情况是当时就控制住了,并且封了大穴,宋引不会有生命危险。原来老爷子是不信我的,他这样对待宋引,宋引定是跑不了,我若强行打开铁链,宋引必死无疑。 “宋引…………”我不敢碰他,这种铁链穿骨的苦楚我没有受过,但我知道是极其痛苦的,轻微的摩擦都该是千刀万剐的痛处,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救他,哪怕少一点疼。 “爹爹。”宋引抬起头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哭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可以坚强成这样。他咧嘴笑了笑:“我做那么多坏事,这是我该承受的,您不要去为难爷爷。” 我盯着他,他很冷静,而我却泪落如雨,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引道:“当我还给你们的吧。爹爹,如果你真的心疼我,想我好,请让我完成我该经受的,好吗。” “宋引。”话刚出口,我就泣不成音。 “爹爹,不要哭。”宋引很吃力的抬起手,想给我擦泪,可惜由于肩甲上的伤实在抬不起来,只好认命般垂在地上,神色不明道:“爷爷答应不会杀我,这就够了。爹爹,您真想帮我,就求爷爷早日行刑吧。” |
老爷子果真一日都不想多留宋引,次日天明,就有人传信过来,将宋引逐出宋府。 那晚我一直留着地牢,不肯错过宋引任何一个表情随便一句话语。恐怕以后的以后,我就真的再也不能享受他的乖巧懂事,柔软黏人了。即使我们都有心意,都不选择责怪,可中间毕竟隔了大哥这条人命和宋亭这么多年的缺失,终究是回不去了。 老爷子派人过来,粗暴的打开铁链,宋引痛的几经昏厥,浑身颤抖,可还存在一丝意识,唯一的哀求就是要我任何情况下都不要阻止。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因疼痛而不断发散,直到铁链取出,眼里只剩下雾水,眼底积聚整晚的星光又暗淡不见了。那些人很有经验,在宋引身上胡乱点了几下,宋引立刻就清醒了,除了铁链上的血肉,几乎没怎么出血,只是肩头两个血窟窿怎么看怎么渗人。 没了铁链的束缚,我就敢碰宋引了。我推开他们,轻轻将宋引抱在怀里,小家伙额头已经湿透了,我的下颌不断在他发丝上摩擦,心疼的无以复加,又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搂着宋引,其他的一切都置之脑外。这么柔软的孩子,他怎么能承受这些,是我,害了他。 “爹爹。”宋引抖着手,一寸一寸往上,轻轻抚在我的胸口,声音都透露着无尽的痛苦:“爹爹,别让爷爷久等。” 我低头抚上他的小手,紧了又紧:“宋引,爹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引道:“嗯。” “这段路我抱着他吧,到了老爷子那里,会交给你们按规矩来的。”我回头对那两个人道。 他们算是默许,带头走在前面。我抱起宋引,尽量避开他的伤处,一步一步,走的极其认真。 我这是在送自己的儿子去死,而我却丝毫救不了他。 宋引一直很坚强,尽管铁链穿骨那般苦楚,他都没有哭过,可当我抱着他出地牢,阳光照耀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却哭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映着阳光,折射出莹莹光芒,更折射在我心里。 我道:“怎么了?” 宋引道:“没事,阳光刺眼。” 离正堂还有上百米之远,我便放宋引下来,宋引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我实在不宜再因为自己的心疼不忍,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宋引站稳之后,就端端正正跪下,恭恭敬敬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我明白他的心意,好生受下。 宋引迈步走开,我还立在原地。也罢,能救则救,不能救我便和他一起去了罢。 “二少爷!”周伯走了过来。 我收敛了情绪:“何事?” 周伯眼睛也闪着光:“老爷说…………您可以不用去观刑,这样您会好受一些。” 我心上蓦然疼的发慌,抓住周伯几乎疯狂:“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那样对他…………他会死的!” 周伯安抚着我:“不会的,老爷说了不杀就是不杀,大公子不过遭些罪罢了,您放心。” “我怎么能放心,那是我儿子!”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样或许可以救宋引,再不济让他少受一些罪也好,“周伯,我求您一件事。” “您说。” |
我去正堂的时候,宋引正跪在堂中央,两侧是一些和老爷子差不多年纪的人,平常是看不到的,只有缺钱或者有热闹他们才会出现,作用就是充当人数,显得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有多么惊天动地。每个家族都存在这种人,我虽看不惯,但起码的礼仪还是得做足。我简单行礼,尽量心平气和坐下来。 宋引静静地跪着,一脸受教的低着头,似乎在很认真的听老爷子身旁那位老人不停的嘚啵嘚啵,无外乎宋引如何如何有违祖宗家规,不配做宋家的人………… 最后一句话我听的很清楚:着令杖责一百,遂逐出家门。 宋引蓦然抬头,眼底划过一丝恐惧,来不及让我捕捉第二眼就不见了,紧接着是十分乖巧的叩首谢恩。 我明白宋引眼里闪过的恐惧是什么,杖责一百,不死也残,再怎么留手,经断骨折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手臂粗的棍子是打在血肉之躯上。 我心底的恐惧顿时油然而生,这种可以打死打残人的棍子我没有挨过,可我见大哥受过,实打实的伤身体,几棍子下去就是几盆血。 老爷子是下定决心不让宋引好过,他甚至不辞劳苦弄的这么兴师动众,料定了这么多人,我定然是不会公然反抗,事情闹大于宋引越是不堪。 很快有人过来把地上的宋引拽起来,宋引跪的久,膝上一时缓不过来,就被人连拖带拽按到长凳上。期间他偷偷瞅了我一眼,还是那般意思,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救他。而我,怎么可能不救他。 |
宋引身量小,整个人伏上去不及长凳三分之二,显得十分弱小可怜孤立无援。一旁的侍刑的人上前,掀起他的衣袍,松开腰带,不留情面退下外裤中衣,展露出少年光洁细腻的臀腿。家法无情,稍后刑杖加身的痛处先不说,此番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辱,也不是常人受得了的。宋引足够冷静,足够坚强,可当身子被迫躺露出不雅之姿,还是忍不住咬住了嘴唇,羞的面红耳赤,紧紧贴着长凳,闭上双目。 这么干净柔软的孩子,我舍不得动他一分一毫,此刻却要遭受这等不堪的羞辱和苦楚,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只能束手无策。 我心里还在千思百回,老爷子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侍者应声举起粗大的刑杖,狠狠撘落,砸出一声脆响,刑杖掠过的地方,登时起了一层红印,不消第二板便开始肿胀开来。宋引本是面容沉静闭着眼睛,板子离身的片刻,身子竟不自觉跟着往上带,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动作,下一秒又死死贴在长凳上,只剩面色痛苦的皱了皱眉,白葱的小指头扣紧了凳面。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宋引,这一杖仿佛打在我的心上,整个人近乎痛楚的不能呼吸,掌心不知何时湿濡濡的,低头一瞧,竟是指尖掐入了血肉,可我却浑然不知。 宋引的痛楚我如何才能感同身受,我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疼。 宋引挨第二杖我就忍不住了,之前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当宋引真正俯身在我面前受刑,家族规矩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宋引疼下去,我要救他,无论救下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但是这一刻,身心一致,我要救他!我“蹭”的一下要窜起来,将起未起,一个力道将我按压住,我侧头一看,是周伯。 周伯按着我,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二少爷,别冲动,我已经按您的意思吩咐过天水和小公子。” 我近乎狂躁,天水和宋亭此计不知能不能行,就算可以也不是即刻就能救宋引于水火,我怕计还未施就先忍不住了。 杖刑还在继续,宋引屁股上来回挨了五六杖,肌肤高肿到极致,一些轻盈的地方已然泛着血点,又一杖的功夫,肌肤破裂,热血迫不及待涌出皮肉,四散开去。宋引只是昂了昂头,双目蓦然圆瞪,触及到我焦急的脸庞,很快垂下头,遮住脑袋,呻吟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这该是下了多狠的手,不过十杖,宋引身后已是皮开肉绽,一片狼藉。老爷子说会留他一命,此刻看来,是真是假我当真不敢恭维。 我正欲起身,眼看周伯也控制不住我,他只好再次俯身道:“二少爷别着急,大公子这是伤在表皮,一则看起来严重一些好给老爷他们一个交代,二则大公子之前遭过罪身子虚,待会会顺其自然晕过去,到那时您再去争取时间。” |
周伯说话的功夫,刑杖相继落了三四来下,话音刚落,便听见宋引一声忍耐已久的妻楚哀嚎,声音不大,但足以穿透我的耳膜直达心脏,在上面重重一击,令我近乎窒息。我捕捉到宋引昂头的瞬间,苍白的小脸拧的很难看,本该是盈盈煜煜的眼睛此刻竟是一片苍茫,甚至散发这几分求死的欲望。 或许没有了苦撑的意志,再一杖下去,宋引抖了几抖之后,便整个人瘫软在长凳上,两条胳膊顺着凳沿垂摆下来,上面清晰可见的齿痕,深可见骨。我数的清楚,堪堪十杖,杖杖不留余地,在一个孩子身上凿出一个接一个的血窟窿。 宋引突然晕厥,杖刑被迫停止,很快有人提来一旁放置的水桶。此刻,我豁然起身,快步走过去,一脚踢翻水桶,随即跪地,拱手道:“爹,各位,宋引此番铸成大错,的确不配再做宋家的子弟,可这都是因为我教导无方,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宋引还小,这十杖足以让他牢记一生,接下来的应该由我来承受。” 列坐两旁的老者,即刻开始交头议论纷纷。老爷子危坐中央,面色依旧,似乎料定我会出来搅局,他也不急,只是抚着椅子上的扶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击,而眼神则是紧紧盯着我。 老爷子虽放手让我处理家族上的生意,我明面上是个一家之主,可真正的决议我始终是插不上的,可以说,目前为止,宋家的绝对权力依然是老爷子,那些排排坐的老者们,不过是过过场子,所以当我提出此举,他们假意议论可否,实则在等老爷子做一个表决,他们随身符合就是。老爷子并没有十分暴怒,而是一反常态的镇定,多年经验告诉我,往往这样,就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譬如上次,老爷子如此这般的时候,街上菜摊上的白菜就涨价了。 这种僵持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两旁的老者也逐渐安静下来,老爷子这才慢悠悠起身,迈着步伐走到我跟前:“你要替他?” 我道:“不是替,是宋引如此有我的责任,我理应受罚。” 老爷子眼底风云变化着,仿佛顷刻就能将我吞噬,又仿佛下一秒就能转为平静。老爷子这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比我意想之中要好太多,至少没让人把我撵出去,我近乎有一种错觉,他默许了。 正当我想起身来替宋引,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天水窜了过来,跪在我身旁:“不好了,小公子…………被劫持了。” 我心神一紧,急忙揪着天水的衣领,正准备质问,突然想起我似乎安排过周伯去告知天水和宋亭,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必须救宋引。老爷子对宋亭的宠爱,那是全府皆知,如若宋亭出事,老爷子定然会放下一切事物,宋亭为重。或许,这正是天水和宋亭的计策。思及此,我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我抓着天水,露出一个急切的表情:“怎么回事!快说!” |
天水则是装的比我还像,汗珠子都淌下来了,极其不淡定道:“今早小公子说屋里闷的慌,想出去透透气,还想吃东街拐角的热干面,我就带着他出去了。吃完面,小公子又说他想吃过桥米线,我说咱们这地方没有过桥米线,然后他又说他想吃凉拌的米线,我说也没有凉拌的米线,他嚷嚷着我要吃米线我要吃米线,我…………” 老爷子突然暴走,从我手中揪起天水,语气震怒:“说重点!” 天水一脸惊恐道:“然后我就去给小公子想办法找米线,去了西街南街和北街,都没有。等我回去热干面摊铺的时候,小公子和那个买面的都不见了,桌椅板凳一并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不存在这个摊子。我在地上找到一张纸条,又问了隔壁商铺,他们说今天这个下热干面的不是以前的那人,还以为是请来的帮工。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就慌慌张张跑回来了…………” 老爷子将天水惯在地上:“纸条呢!” 天水急忙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还不等递出,老爷子就劈手夺过。此刻状态,亦真亦假,我一时分辨不清,但现在宋引还半身浴血伏在凳上,我内心深处相信这不过是一场游戏。 老爷子看完纸条,脸色越发阴沉可怕。那些排排坐的老者此刻也是坐不住了,宋亭出事,他们会不会真正关心我不知道,但要是老爷子迁怒他们,他们也是够受的。已经有人站起来,表情装的还挺像,一副有胆没胆的怂样:“宋老爷,您看…………还是救人要紧吧。” 我投出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话语:“爹,宋引竟然已经不是宋家子弟,何必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现在找到宋亭才是正事。” 老爷子的目光从纸上移开,掠过地面,烙在我身上,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下一秒就能逼我说出实话,而此刻我能做的就是看起来足够的真实。 对持数秒,老爷子似乎信了,转过身对着各位老者拱了拱手:“各位,今日这场闹剧让大家见笑了,现在出了意外恕我不能恭送各位,各自请回吧。” 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管真假,宋引得救了。 那些精明的人,自是不会想蹚这趟浑水,各种表达了关心,相信宋亭会没事的等等,然后就散了。 老爷子这才长袖一挥,那纸条不经意掉落也浑然不知,发号施令道:“周伯,召集人手,天水,跟我走。” |
老爷子出乎意料的成全让我有些不可置信,他甚至默许我留下来,明知道我会救下宋引,带他离开。没有多做思虑,我捡起地上的纸条,匆忙扫了一眼,放入袖间,具体如何没看清,只是尾上的地名很熟,枫林山。 宋引现在这个情况,我自是不敢叫大夫来府上治疗,只得抱着他直接出门,去了西街拐角最近的医馆。我抱着宋引进去的时候,那个老大夫也吓了一跳,急忙准备了东西给宋引看诊。宋引的衣物被剪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看惯生死的老大夫也不禁手头一滞,表情变得万般凝重。 而我好似辛辣入眼,心眼介是刺痛异常。我这辈子跪天跪地跪过父母,再者就是这位老大夫,不惜痛哭流涕的哀求,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宋引。 老大夫也动容了,说话很是诚恳:“他这肩上的伤已经伤筋动骨了,以后怕是…………老夫自会竭尽全力。” 我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态,在一个外人面前,泣不成声,只要他能救我儿子。做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老大夫开始认认真真给宋引做处理,身边没有一个帮手,我只好充当助手,好在早些年在老爷子压迫下,读过一些书,医书也有所涉及,现在至少不至于帮倒忙。本来刚刚闯进来的时候,老大夫正在给别人看诊的,见宋引伤重,才让徒弟们接手,自己腾出空亲自接诊宋引。 |
期间宋引都是迷迷糊糊的,小脑袋忍不住左蹭右蹭,小手时不时不听话的想往正在上药的伤处摸,不过每次都是自己克制住了,伸到一半突然就愣住,然后又弱弱放回去。他怕是以为自己还在受刑,疼的厉害,却不敢抗刑,即使在梦中。我看着心痛不已,老大夫一连叫了好几声,我才回过神,递了药粉。 处理到最后,老大夫开始包扎,才绕了一圈,突然停手:“这几天外伤的病人多,伤药早就不多了,刚刚都用了,本来今天要进货了但不是现在,现在这孩子身下的伤还需要一点,你直接药铺买一些了,会方便一些。” 我只得当做圣旨,急忙点头应到:“是是是,我现在就去。” 我拿着老大夫的方子,一路上我不敢稍做停歇,险些撞到姑娘,来不及等她们给我一个大嘴巴子我就跑没影了。我跑的够快,不过还是在药铺耽误了一点时间,来回间大概用了三四盏茶的功夫。 可等我回去的时候宋引就不见了。 刚刚还留着血的孩子,明明床上还存在余温和那件被剪开的血衣,可现在,我却找不到他了。我急的双眼发烫,手足无措,正要发作老大夫就进来了,手里端着茶具。他看到我,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床榻,疑惑道:“那个孩子呢?” 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不像说谎,宋引的突然不见他是不知情,可宋引不可能凭空消失,而且老大夫是见到他的最后一个人。 我暗压发自内心的慌张,问道:“大夫,我刚回来。请问宋引…………就是那个孩子在我走后有什么异常?” 老大夫道:“哎,那个孩子啊,你刚出去,他就醒了,不哭不闹的,一般成年人的做不到啊。对了,他貌似是看到地上的纸条了,好像是你落下的,顿时脸色都变了。他说有些冷,老夫就给他拿了一套我孙子穿过的衣服,又说口渴…………老夫看他的伤处理的差不多,只差你带回来的伤药外敷就可以了,就去取茶,哪知回来就…………” 我顿时一惊,慌忙摸了衣袖,纸条果真不见了,想必是求老大夫的时候不经意蹭落的。从小到大,宋引对宋亭如何,在我看来,只差把心掏出来,现如今宋亭出事了,宋引八成是去找他了。可宋引不是承认这么多年都是装的么,难道………… “大夫,谢谢你,这是看诊费。” 我丢下银子,急急忙忙前往记忆中的地名,枫林山。 |
枫林山是城中最大的山,连绵千里,地势险要,内向城西,外接江河。在山上想找到一个人的确不容易,坏在当时不在意,认为只是计策,根本没有留意纸条上所写的具体位置。此刻有几分真假,我仍不敢断言,心底更是莫名多了另外一种想法:宋亭想以此除掉宋引也不一定。这样他好人也做了,老爷子答应不杀的承诺也兑现了。这个想法着实可怕,我想起之前两次,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宋亭,背后的事实真是打脸。 山上虽大,但利于藏人的地方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杂草丛生,荆棘满地。通往山顶的路四通八达,我没有明确定位,只好顺着一条路往上走,快到半山腰发现有个小山洞,山洞口的道路很平整,像是被人不断踩踏过。我走进去一看,里面很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更是有人死状可怕,死者不像是宋府的,身上横七竖八排列着数颗石子,像是生前被人活生生打进去的。我想起那日在书房,老爷子用棋子逼我说实话,这种手法,绝对是他。看来这里是他们曾经藏人的地方,老爷子找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宋亭并不在,于是抓人审问。 现在依旧什么线索都没有,由此看来宋亭被挟持,八成是真。可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巧,我才吩咐宋亭他们想办法,宋亭就被挟持了,现在还连累宋引也跟着不见了,这件事总觉得蹊跷。宋引这个孩子伤成这样,按道理不会比我快,就算比我先行一步,也不至于现在还找不到。只有可能他走错道,或者,已经落入敌手。 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一切都显得很茫然。我在山洞内巡视了一周,一无所获,我走出山洞,意外间发现地上有不一样的痕迹,是一个小圈圈,不圆,像是用脚胡乱蹭出来的,圈外有一个用脚点过的小点点,顿时觉得眼熟,脑子一闪,宋引是个小呆子,从小就喜欢坐地上画圈圈,或许,这正是他留下的,至于圈外的点,可能指方向。 果不其然,顺着指示我找到了下一个圈圈,一路顺下去,竟然来到了悬崖边上,这条路太过隐蔽,若不是按照指引,一般情况下的确难以找到。悬崖边上,两个孩子分别被绑在石头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紧紧靠着悬崖,没有任何依靠,好似一个不经意的力量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首先能找到人,我大喜,朗声道:“宋引,宋亭。”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皆是一惊,宋亭很快抬头,发现是我,眼睛闪露出异样光芒,干净的让人无所适从,让我觉得之前对他的猜忌,简直是一种玷污。我慌忙移眼,看着宋引,小家伙本就伤重,经次折腾,眼神都是散乱的………… “爹爹!小心背后!”宋亭突然大声吼道。 我来不及多看,急忙转身,一根利箭穿风过沙向我射来。我可以躲,但我不敢躲,我不保证我躲过之后,这箭会不会伤这两个孩子,我甚至不敢用手接,因为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凡一点点失误我都是承担不起的。 “嗖!” 利箭由远而近,逼近我的身躯,我只敢稍微移动,让箭羽插进胳膊。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不禁退了几步,胳膊上顿时传来铺天盖地的疼痛,不断向四肢发散,那一刻近乎天昏地暗。 “爹爹,爹爹!” 听见两个孩子的喊叫声,我顿时清醒,狠狠咬牙,一鼓作气拔出利箭,又简单封穴止血。紧接着我听到弱弱的抽泣声,还以为是宋引,回头一看,居然是宋亭,这个平常牛逼哄哄,面无表情的臭小子居然哭鼻子了。宋引本是满眼心疼看着我,宋亭一哭,他的重心就转移了,开始安慰起弟弟来。哎,这个小白眼狼,还是任何时候都以弟弟为重。 我正准备开口,一个人影就从树林里窜了出来,他手上并无兵器,看来射箭的人并不是他,暗处定有他的人,若我稍微接近两个孩子,他们就会阻止。 出来的人相貌平平,衣冠平平,表情平平,就是这种三平人物,我还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我道:“孙串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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