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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丞相快跑[第8页] |
作者:砚雪笑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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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宫的门没有关牢,夜风吹过,嘎吱作响,从里面望出去,黑盱盱一片,尽是未知。我看了五师哥一眼,本想给他解了哑穴,手抬起又放了下来,我道:“五师哥,跟我走。” 四下无人。我跨出葆宫,抬头看了看夜空下的屋檐,凌空跃起,足尖在立柱上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刚触及瓦楞,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一双手从身后迅速扶住我,真气涌来,顿感身轻如燕。我回头对五师哥笑了一下,反手拉住他的胳膊:“西行。” 五师哥沉着双眼,带着我直往西去,耳边风声呼啸,高枝为掩,流星一般向后退去。我不出一点力气,只低眼观察这重重宫阙,过了葆宫是一座角楼,约五六丈高,皇宫四面四楼相望,成合围之势;再向前,脚下现黄琉璃瓦顶,墙壁饰以金碧辉煌的彩绘,看起来像是皇家女眷的住所;后院是连绵的御花园,长亭拱桥,水面波光,四季青郁郁葱葱,暗影幢幢。放眼望去,整个皇宫仍然没有逃出“前朝后寝,左祖右社”的约束,内外两层,屋殿井然。 神秘的北拓中心,至此尽收眼底。 宫道上,每隔数丈就有两位御军驻守,葆宫本在内庭之东,而内外庭并无明显分界。仅一炷香时间,策师哥便悄无声息地掠出内庭,来到了外庭之末。 外庭四面环有三丈多高的宫墙,墙头蜂尖针芒,机关遍布。西门守卫严阵以待,一丝不苟,出了这皇宫还有布防重重的皇城,而策师哥口中的西华城门,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五师哥在西宫门外微顿,看了我一眼,我轻声道:“避开守军。” 五师哥飞身掠上高枝,几个起落便稳稳地停在墙内的一株梧桐树上。我踩着颤动的槎桠,弯下身去,凝眸查看墙头的机关。 这一种极为灵敏的装置,对付武功一般的人比较有效。我师父老人家曾经提及,只是我未曾钻研,此刻时间紧迫,唯有投机取巧,见机行事。 肉眼几乎不可看见的丝线纠纠缠缠盘踞其上,轻轻一触便会万箭齐发,一带十,十带百,最后所有的丝线震动就会激发千里之外的警钟。凭五师哥一人应该可以越过,若带上我,胜算就不高了。 |
我回头道:“五师哥,你先出去。” 五师哥看我一眼,一跃而下,很快落在了墙外。 我又仔细估量了一下宫墙的高度,回手折了一根梧枝,倏地抛出,然后点足腾起,于飞舞的梧枝上轻轻一踩,滑出高墙。 梧枝被我借力,直线下坠,眼见就要触及丝线,五师哥一个甩袖,将它和我齐齐捞至手中。 宫外皇城,白天热闹的景象已荡然无存,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悠长。还是五师哥带着我,一路向西华门奔去。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北拓的天牢就在皇城之内?” 五师哥点了下头。 “天牢阴气甚重,依据风水之说,选址宜在西南。”我拉住五师哥,略一思索,断然道,“转道西南,先去天牢。” 五师哥眉头一蹙,眼中现出反对之色。天牢乃皇家重地,所监禁的不是十恶不赦的奸人,就是对北拓影响深远之人,其中守卫又岂是区区一个城门可比的。 |
“来而不往非礼也。况且天牢乱了,出城会更加容易。”我道,“五师哥,相信我。” 五师哥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依我之言,转而向西南行去。 北拓的天牢隐没在黑夜之中,自上往下俯视,灯火稀疏,人头攒动。两列牢房,一字延伸,处处皆有守军,风吹叶拂,人影不动,看起来森严诡肃。 五师哥在枝头轻飘飘地落下来,用眼神示意我,不能再前进了。 “够了。”我眯眼观察了一下天牢的布防,长袖一抖,三枚碧蓝晶莹的圆珠便滑入手中。 当初褚云矜放在花瓶里送给我的东西。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这是何物,后来忽然记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古籍,上面说西边楚国曾于千年前出过一位大能,历经数载,研制出十倍于普通霹雳子威力的新品。此物名唤“冰雪”,通体晶蓝,圆润小巧,和我手中之物竟有九分相似。所以褚云矜悄悄给我的,极有可能是这个东西。 只是此物流传于故敌西楚,又失传已久,他是怎样将其拿到手中的,还是个未解之谜。 我拣出其中两颗,屈指一弹,“冰雪”化作两道蓝光划过天际,准确无误的落入牢阵之中。 “什么东西?”有眼尖的守卫发现了异样,提起武器往牢阵中去,刚走出两步,耳畔一声惊雷炸响。 接着气浪怒卷,木质牢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崩塌,并且不断扩大着破坏。远处守卫掀翻一地,近出官兵则直接四分五裂。身穿囚衣,手脚带铐的幸存着的犯人纷纷涌出,有的灰头土脸,不明所以,有的声嘶力竭,趁乱反扑。一时间,吆喝援兵的,搅乱浑水的兼而有之,场面不受控制,一片狼藉。 五师哥抓着我的手微微一紧,就要带我离开,我注视着下方,眸光暗凝,抬手制止:“再等等。” 众多逃犯中,一个须发凌乱的老者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他仰天大笑,手中铁链一把崩断,显然是会武之人。许是有伤在身,老者口中涌出鲜血,却仍然大笑不止:“哈哈!天恕我黄某!徒儿宋揽,老夫这就来寻你!” |
宋揽………… 宋揽,枫华城我救下的春草堂大夫! 他曾说自己有一个医术超凡的师父,失踪二十余年不见踪影。我也一直派人在寻,可惜一无所获,没有想到却是关在这里。 宋揽师父的著书《游丝录》,半本造就一个林子扶。这是一个有希望治好沉衣师哥顽疾的人! 我内心狂跳,猛地回头抓住五师哥:“这个老人,救他!” 五师哥一怔。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放缓语气道:“五师哥,你听我说,这个老者会武功,你带着他应该能顺利的逃出西华门。你出了北拓,不要回头,实在不行先入西楚,事后我会派人接应。这颗珠子的威力你也看到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时间紧迫,小九不便多说,你只要知道,这个老人极为重要!” 我将最后一颗“冰雪”塞进五师哥手里:“他若不肯信你,你就告诉他,我救过宋揽,现在需要他来救人,报答于我!” 想了想,我又抬手解了五师哥的哑穴。 “小九!”五师哥盯住我,“那你呢?” “我去东华门。出了东华门,就是去东陵的路,我总是要回东陵的。”我笑了笑,足尖在枝头一点,腾身而起,“五师哥,保重。” |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飞掠,停滞数年的真气一朝流转,端的是身轻如燕飘若轻云。 然而后继无力,过不了多少,就明显感到了力竭。 我半路收住,头顶是密密的枝叶,脚下是土坯围墙,月光穿过叶隙斑驳的投在墙里,一排排食槽泛着清透的亮光。这是一个马厩。 我一眼相中一匹玄色的黑蹄,暗道“对不住了”,飞身而下,一跃坐上马背,劈手扯断绳索,策马驰去。 我沿着东街一路奔驰,因为入夜,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整个夜里只剩下了马蹄踏街的声音。骑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大路中央忽然出现一人,抬手横剑,大风卷起,骏马嘶鸣,我赶紧拉住缰绳,在半道上停下。 是策师哥,他注视我半晌,开口道:“我不是让你去西门?” 我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想回东陵。” 策师哥皱眉:“你怎么破开东门的守卫?” 我看着他,忽然一笑。 “策师哥,成大事者,当果断决绝。这一路你一直在犹豫,现在已经不得不作出选择了。”我抚了抚马颈上的鬃毛,马儿甩着脑袋打了个响鼻,“世间安得双全法。你若一心为小九,则弃北拓助我;为北拓,则立斩我于马下!” 策师哥沉默良久,点头:“你说的对,忠义难两全,是我优柔寡断了。”他拔出手里的剑,徐徐指我。 暗夜里传来陌生的脚步,一个粗哑急促的声音自附近响起:“什么人?!” “铮”一声,长剑出鞘,迎面而来,“咻”地擦过我发际,向后飞去。 身后传来物体倒地的声音,我回头去看,一名北拓士兵仰面躺在十字街口拐角的地面上,不省人事。 策师哥从我身边走过,来到士兵跟前,取剑回鞘,然后三下五除扒了此人的衣服,甩手扔过来:“换上。” 我二话不说接到手里,旋即跳下马背。 “过不了多久就要宵禁,你不能在街上策马了。”策师哥提剑从我身边擦过,“跟我走。” |
【第二十三章】 我跟着策师哥一路来到东门,东门把守着重兵,预备军一字排开,分列两旁。策师哥自两军之间穿行而过,遥遥地守城官向他拱手行礼。 “开门。” 守城官一愣:“将军,城门要五更…………” “你想贻误军情?” 守城官面容一肃,又拱手道:“属下不敢,还请将军出示批文。” 策师哥神色不动,伸手从袖中取了一个纸卷递上去,守城官接过展开,我一眼撇见那角落里鲜红的方印。 我绝不相信这是那二愣子皇帝亲自敲上去的,策师哥这是假传圣旨吧? 一面予我毒饮,一面备下退路,策师哥波澜不惊之下是左右摇摆,反复纠结,苦不堪言。 “开城门!”守城官下令完毕,恭恭敬敬的将文书送还,“将军请。” 我压低了帽沿步出城门,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偶尔抬眼一望,墙头和城角都是黑压压的大军,长矛兵和弓箭手在上方纵横列张,而策师哥在我前面,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稳健。 北地的天气总体来说要比东陵的凉一些,不过时候未到,尚在接受范围之内。走出数十步,四周起了风,远处的叶子开始有了沙沙的声响,我低眼看着衣角缓缓扬起,腹中一痛,身体微微一倾,磕在策师哥背上。 是毒发了。 同一时刻,身后遥遥传来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林策将军,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到哪里去?” 策师哥脚步一顿,转过身:“回丞相大人,军机要事,不敢贻误。” 师父把双手扶在墙头上,微微前倾,面上带笑:“噢,此行皇上可知?” 策师哥道:“自然。” “自然是知,还是不知?” 话音刚落,一玄袍青年从师父身后负手而出,头戴金冠,面无表情。 策师哥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低头拱手:“臣等,见过皇上。” |
那皇帝眼睛都不眨一下,视线越过策师哥,落到我身上:“卿凭。” 我抬手摘下帽子,冲他一笑:“巧啊!” “不巧。”北拓皇帝慢慢向前一步,在城头低眼俯视,“东陵大患,朕一直守在这里,东门。” 我道:“君少辞真应该感谢你。” 北拓皇帝道:“你这样直呼君王的名诲,真的好么?” 我道:“没有人直呼你的姓名好吗?至少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北拓的皇帝姓甚名甚。当然这也同你们故作神秘有关。” 北拓皇帝道:“朕名左清,字向宿。” 我有些好笑:“此刻你说的不该是‘将死之人,无需知道’吗?” 北拓皇帝有些无语,他看了我一会,突然叹气:“可惜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这让他的脸显得生动了许多,也让我再一次忍不住想笑:“说吧,你想怎样。” 其实这个时候我的心情是不错的,皇帝左清杵在东门上边,往西门去的五师哥一定能带着宋揽的师父离开,沉衣师哥有救了,东陵风波也已平息,那片江山有君少辞和花间在,我还有什么好挂心的。 至于策师哥,他和我不同,只要重新走进这东门,有师父在,他还是北拓位高权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果然,左清转向了策师哥:“朕有今日,你师父有不世之功;北拓有今日,你有不赏之功。朕再开一次东门,林将军,进城罢。” 策师哥沉默半晌,缓缓走到城口,却没有便入,他开口道:“三年前设计陷害小九的是我,傍晚时对他下毒的是我,此刻将他带入虎口的是我,我有什么脸面独自进这生门。” 师父突然看了我一眼。他唇边依稀带着笑容,眼神澄明自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师父和我是非常相似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自己都是认可自己的,永远不会后悔或者露出愁苦的神情。他会选择最正确有利的道路,如果一定要无情,他便无情。 |
我与他朝夕相伴十数载,岂能不知他传达给我的意思。他与左清并肩站在这里,除我之心已是板上钉钉,但他知道策师哥还有退路,他不希望策师哥和我一起死,并且他认为我能做到这一点。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荒谬,策师哥死在这里,的确不值。我也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策师哥身后。 左清又恢复了他的面无表情:“朕等你三数,城门一关就是万箭齐发之时,你可要想好了。” “一” “二” 控弦之声大作,城门缓缓闭合。我感觉腹中绞痛更盛,同时真气也流转更快,武功在这一刻俨然恢复到极致。千钧一发之际,我聚气于掌,在策师哥骤然放大的瞳孔中一掌将他劈入城内。 “轰!”门合。 我手中的余波拍到门上,金漆银粉掉落一地,风一吹,纷纷扬扬地卷进箭雨里。 错乱中,忽地出现一人,剑承一弘秋水,眸载十里星芒,长天破空,踏云而来。 那一身鲜红的衣裳,林子扶。 |
我爬下床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三尺长剑挂在墙上,我伸手摸了摸,感到亲切,又回到我的丞相府了。 推门出去,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晨光熹微,凉风习习,肥大的木鸡晃悠悠的坐在树枝上,斜睨着我。 这叫什么眼神? 我腾身而起,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去逮木鸡的脖子。 “小九。” 动作微微一顿,木鸡就拍着翅膀飞走了,我落回到地面上,掸了掸身上的灰走向来人:“五师哥,小八!” 五师哥一点笑意也没有,开口就是训斥:“一醒来就上蹿下跳,没一刻安分时候!” 我愣了下,五师哥平素虽然冷冷淡淡,但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我看了小八一眼,他冲我一撇嘴,表示不关他事。 “回屋去,别在外边晃悠。” 在外面晃悠的明明是木鸡好吗?! 我往屋里走着,一边向后转着脑袋:“五师哥,是子扶师哥带我回来的吗?他现在怎样?” 我脑中的印象并不模糊,那天北地,乱箭齐放之时,有人一把拧住了我的胳膊往外奔,那个人就是林子扶。 先不管他之前明明掉进了坑里音讯全无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口,在箭雨里救个人也是一项技术活。不过看五师哥和小八的神情,林子扶应该还赖在世上浪费土地。 “还没醒,死不了。”五师哥道。 “子扶师哥…………” “你管好自己罢,沉衣师哥会照看好他的。” 我重新回到屋子里,天没亮,到处都是乌蒙蒙一片,空气中泛着入冬的凉意。我四处一摸,摸到一件袍子,套上之后才发觉这是我的朝服。 我忽然想起,这个时候应该是早朝的时间。动荡过后,留下的应该都是君少辞和我的亲信了,朝堂面貌焕然一新,不如去瞧上一瞧? |
我系好腰带束起发,再一次推门走出去。五师哥和小八已经走远了,附近也没有安排一个侍从,我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走到乾坤殿,果然所有大臣都在那恭恭谨谨的跪着,最前方是花间和褚云矜,后面一点是于让,陆湛等等,很大一批面孔被彻底清理。 君少辞在上边坐着,身披一件毛茸茸的大袄,皇冠上的金色流苏笔直的垂下来,把沉静的双眼藏在阴影里面。 看他脸色,之前的剑伤应该已经恢复大半了。几天不见,这家伙好像又瘦了一点,下巴都尖了。 我走到丹陛下面,照例行礼:“微臣卿凭,参见皇帝陛下。” 君少辞坐在那儿没有说话,我抬眼看他半天都没见他反应,于是便自个走到花间前边去了。 君少辞的手动了一下,他拿过身前那叠奏折,按顺序缓缓翻动起来。 “花间。” “臣在。” “云川建堤一议,洞幽烛远,朕准你全权负责此事。” “谢皇上。” “陆湛。” “臣在。” “山郡夺朱,河伯当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朕准你请求,带人去罢。” “是,谢皇上。” “夏尽宣。” “臣在。” ……………… 君少辞自上而下一本一本的阅览,到第七本时,他额前的流苏轻轻一晃,用修长的手指抽出一张发黄的状纸来。 凝眸看了一会儿,君少辞沉着声音开口:“何人所呈?” 褚云矜迅速出列:“回皇上,是微臣。此状于宋国老府中搜得,臣以为,军令如山,不敢私藏。” 军令状? 我脑中浮现出那日在宋国老和君少辞面前提笔落墨的画面,君少辞说过的话犹在耳眫:“即使宋国老伏法,可军令如山,古有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你要我怎样为你开脱?” |
当时我笑道:“开脱什么?宋国老倒了,军令状就是一纸空文,你一句话的事。” 褚云矜的意思很明显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未实现的军令状呈到君少辞面前,就是希望当众削我。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也闹不透彻,就在不久前他还给了我“冰雪”这种紧急救命的千古奇物。 “东陵之北有国,犯我边疆…………军法在上,微臣卿凭誓取北拓兵主首级,以告李将军亡灵。如若不能,臣愿听凭军法处置。” 君少辞照着念了一遍,缓缓合上状书,抬眼看我:“丞相大人,你可有话要说?” 我心里有数了,定是我先前在陵拓关做的事惹他不痛快,所以才赶这儿故意难为我。 他娘的君少辞,当初我立下军令状是为了谁?现在他居然拿这玩意来说事儿。我也不痛快了,一眼回视过去:“臣无话可说。” 君少辞道:“未达军令者,按律当诛,众臣可有异议?” 下列众臣面面相觑一阵,过了好半天,花间站出来说话:“臣有异议。” “说。” “丞相大人乃心王室,功垂千秋,皇上曾赐丹书铁契,保大人性命无虞…………” 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到底今天就是要折腾我和我过不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 君少辞沉声道:“御史大人言之有理。然军令如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赐轻杖五十,立刻执行罢。” 轻杖其实就是三尺来长的藤杖束,打起来不伤筋骨,但是疼的销魂。我记得以前师父总拿它来抽我们。 我觉得有点儿好笑,醒了就醒了吧,到乾坤殿来溜达什么,这不是自己找打么? 君少辞的眼睛依旧隐没在金色的坠珠后面,我看了他一眼,抽簪散发,除去外袍,接着双膝一屈,“咚”的一声就跪到地上了。 我这一跪,把君少辞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说话语调都变了:“你干什么?” 我道:“皇上不是下令杖臣五十么?这么直挺挺的站着让人怎么动手。” |
君少辞没说话了,重新坐回龙椅上,他伸手拿了一本奏折打开放在面前,蘸墨提笔。 但我确信他绝对一个字也阅不进去,在我站起来以前,君少辞一定如坐针毡。 五十杖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烧灼的疼痛感清晰遍彻。掌刑的人力道掌握不错,我身上的衣服一点事儿没有,不过自己背上应该已经很好看了。 我用两根手指拭掉额上的冷汗,然后拿过搁在一边的袍子,站起身冲君少辞扬了下眉毛:“皇帝陛下,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微臣先请告退了。” 君少辞抬起头:“花间,你同…………” “御史大人要务在身,不便离席。”我在殿外脚步微顿,“建堤一事,关乎民生,切不可粗制滥造,敷衍了事。” 花间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是,大人。” 远离了乾坤殿,后背的灼痛愈演愈烈,我提着袍子慢慢往丞相府的方向走,经过金玉雕龙长桥,绕过怒放的梅林,进入了御花园内。 东陵先帝不务正业,酒鼎奢靡,花园无疑是大而华丽的。一簇簇,一团团,都是冬梅,红的似火,白的如雪,烈的像歌。在重重花海中央,建着一座高约五丈的歌台,因为君少辞从未沉醉过声色,歌台因此也是荒废许久,我记得他曾让人在上面放了许多竹简古卷,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是御书房里没有的。 我不想回丞相府了,还有一大半的路,累的慌。我穿过花丛,来到了歌台下面,从下面望,层层云梯往高处堆积,顶上旗帜迎风招展,显得开阔明朗。 我提了一口真气,点着云梯几步跃上了高台。一落地,冷汗又渗了出来,我看了看身下的高度,琢磨着短时间是没有把握完好无损的下去了,索性搁下袍子,从架上抽了一卷古籍,然后斜靠在架旁的躺椅上浏览起来。 高处风广,我就喜欢这样广阔的风。竹简在手里一节节的打开,不知不觉,背上的疼痛就感觉不到了。 |
…………… “卿凭,莫睡了。” 我睁开眼睛,正对上君少辞漆黑的眼睛。低头一看,自己手里仍牢牢地抓着竹简,打开的一半顺着衣襟的坡度流淌,一直落到地面上去。 君少辞掀了身上毛茸茸的大袄,转手就裹到了我身上,口里道:“穿一件单衣就在这儿吹风,不怕着凉么?” 我斜他一眼:“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君少辞把我手里的竹简抽走,卷好了放回远处:“你自己说我该不该打你?我不让你去陵拓关,你偏要去;甚至不辞而别,一个人去了北拓。北拓是什么地方?北拓皇宫又是什么地方?卿凭,你可知你师兄弟,东陵全朝上下,还有我君少辞有多担心你!” 我“哼”了一声,懒洋洋的坐着不想动。 君少辞皱着眉头:“下去,我送你回府。” 我裹着大袄眯着眼睛:“他娘的君少辞,别在这指手画脚。你随口一个五十,老子疼的半死。走不了,要滚自己滚。” 君少辞看了我一会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把整个后背给我:“上来。” 我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襟就跳上去了。 |
不愧是皇帝的大袄,披在身上简直舒服到了极点,就连阳光也变得暖洋洋的。我挂在君少辞的身上,半阖着眼睛等着他给我弄回丞相府,下了高台以后他走的极稳,就像一条风平浪静的大舟。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君少辞的脚步停住了,然后沉衣师哥略带诧异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小九怎么了?” 君少辞道:“早朝,我打了他。” 虽然没有抬头看,但我觉得沉衣师哥的眉毛肯定皱起来了:“小九纵有天大的错,教训也该分个时候。他才刚醒,身子虚弱,皇上心里有气,晾他一晾便是,实在不必打他的。” 对一向温润平和的沉衣师哥来说,这几句话已经很重了,君少辞没正面回答,只道:“我带他进去上药。” 君少辞步入院子,推门入屋,听脚步声,沉衣师哥也一起进来了。我掀了掀眼皮子,发现屋里还有一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裹得像个粽子。 我一跃而下,凑上去辨认,这不是林子扶么?怎么弄成这副鸟样子。 怎么办好想笑。 刷。鸟眼睁开。 狭长的双目柳叶谁剪,慵懒的黑瞳长睫半掩,一时光芒流转,气象万千。 我和林子扶对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接着他坐起来,伸出手,一把掐住我的脸。 我一掌拍在林子扶漂亮的脸上,他松开手倒回床上,继续不省人事。 |
我也跟着跳到床上,从林子扶身上滚过趴到边上,然后回头很高傲的睨了君少辞一眼:“上药,手脚麻利点儿。”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大爷,太得意了。谁让君少辞理亏,活该他伺候我。我把盖在身上的皇帝的大袄一掀,随手甩到架子上。 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水声,二师哥打了水回来。 一只手伸过来,把我身后的衣服给掀了,接着背上一凉,伤处压了一块帕子。 我身上出了汗,一直是洳湿的,这会觉着有点儿冷了,毕竟这数九寒天的,比不得往日。自三年前岸谷之变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在恢复了八成的功力,呼吸之间对于抗寒解乏大有裨益,也免去了不少霜露之疾。 药膏抹到身上,也是凉飕飕的,而且一阵一阵的刺痛。我百无聊赖,心里盘算着这是哪种膏,回头一窝端了它。 不知过了多久,大袄又被盖回到身上。君少辞捏住我的手腕,戴着扳指的手指移到脉上按了片刻,又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我的额头,语气一跳:“烧了?” 沉衣师哥倒是很平静:“受完杖责,又风吹日晒的,烧起来也是常理。让小九好好歇会罢,我们出去,我有话同皇上说。” “你们要烧什么?”我抬头望君少辞。 “你,烧了。”君少辞看我一眼。 “他娘的,爹还没死呢!”我直翻白眼,“爹以后死了,你…………” “你好好休息。”君少辞从床边坐起来,把被子拉到我身上,“休要胡言乱语。”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去了,留我和不省人事的林子扶躺在床上。 我摸了摸滚烫的脑袋,扶着架子从床上下来,坐到旁边凳子上,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五师哥台鉴……………” “皇上。”武功恢复之后,眼可观六路,耳可听八方,哪有那么容易烧糊涂。沉衣师哥说的话,又怎么可能不经过我的耳朵。 |
沉衣师哥依然是那种平静的语气,好像天上流过的一片云,“如果有一日,小九想要您的帝位如何?” “他不会。”君少辞不假思索。 “如果他会。” 君少辞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便辅佐他,仍开这太平盛世。” “记住您说过的话。”沉衣师哥淡淡道,“君臣之交,自古难善终,莫让小九失望。” 我又蘸了蘸墨,继续往下写:“…………及南沂,避世人,安居囿里。小九不日离京,待…………” 君少辞又是一阵沉默,沉衣师哥缓缓道:“十眠九坐,梦里生桑,我没有多少日子了。若你要对不住小九,不如一剑杀他。” 我提笔划去“不日”二字,改作“立即”,落款成书。 |
我把信纸折好放入袖中,一回头,粽子扶正坐在床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发现他很喜欢用这样的表情来看人,笑容中带了一点轻蔑,好像自己是大仙别人都是土包子一样。 我冲他点了下头:“早啊,子扶师哥!” 粽子扶也点了下头,好像已经把我拍晕他的事情忘记了,他凑过来,笑眯眯的:“你在写什么?给师哥看看。” 我把笔墨纸砚收拾好,起身往外走:“子扶师哥你饿了吧?小九…………” 粽子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他虽然裹得圆滚滚,但是身手不减当年,二指一探顺出了我的信件,并且一脚把我踹飞了。 我砸到桌子上,桌子“咔嚓”就碎了。 他娘的,王八蛋林子扶!还是那么歹毒。 等我掸着衣服从一地碎片中站起来,粽子扶已经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了。 他抖了抖信纸抬起脸来,笑得特别贱:“不错啊小九,胆子越来越肥了。” 我脚尖一扫,地上的碎片“嗖嗖”地朝粽子扶射去,他随手扯过床帘一挡,顿时漫天木屑飞扬。 我跳起来,凌空展袖,袭向粽子扶。 粽子扶也蹦起来,他没有袖,但是身上缠绕的布条翩翩起舞,我肚子一抽,一把抱住房梁大笑。 |
“吱呀”一声,门开了,沉衣师哥站在门口:“你们在做什么?” 我止住笑,下到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闹着玩呢。” 沉衣师哥道:“都收收心罢,这一个月,你们就呆在府上,莫要乱走了。” 这是要关我禁闭呀,可不成。 我忙道:“沉衣师哥,我要去一趟南沂。” 原本是不想让沉衣师哥知道,我自己悄悄离开,然而林子扶看了我的信笺,必会百般阻拦。加之我不告而别的经历实在太多,一样会让沉衣师哥忧心忡忡。 沉衣师哥看我:“去南沂做什么?” 我道:“当日离开北拓,我被子扶师哥带回东陵,五师哥则去了南沂,我要接他回来。” 沉衣师哥:“你五师哥不是小孩子了,他的能耐,足以支撑他一人回到东陵。” 问题是五师哥那不止一人呀!他要怎样使得自己和一位年迈且重伤在身的老人安然无恙的来的东陵?南沂强国,与东陵有生死之仇,其中的危险又不是北拓所能相及的。 但这些却不可以告诉沉衣师哥,他若是知道了五师哥身边有个黄大夫,我们犯着危险只为治他的病,后果真不敢想。 我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 沉衣师哥道:“何事?” 我道:“关乎朝中的一位大臣,我怀疑他和南沂…………等我查明了结果再同师哥说。” 沉衣师哥叹了口气:“你有自己的主见,我也不好拦你。况且你要做的事,我想拦也是拦不了的。去罢,如今恢复了武功,我也好放心些。” 沉衣师哥说的话,与其是给我听,倒不如说是在劝慰他自己。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是夜,我便回到了自己房里,将一切收拾完毕。 那一阵烧来的快去的也快,就是背上依然疼痛非常,我也明白此事急不得,打算歇息一晚,明日启程。 |
我开了一壶酒,独自坐在门槛上喝,月光还是清泠泠的,到哪都一样。 没有多久,木屐踏着玉阶的独特声音响起来,我看见花间白衣飘飘,他走到我面前,一伸手,把我的酒壶拿走了:“大人,有伤不宜饮酒。” 接着自己咕嘟。 “滚蛋。”我给抢回来,低头一看,他娘的少了一大半。 花间眉眼弯弯:“果然是好酒,好酒!” 他一整袍子迈步走了,过了一会儿,三师哥、小八、还有十五十七也出现了。 三师哥那脸绷的,他往我面前一站,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你就不会安分一点?非要让你二师哥担心吗?你可知他为你操了多少心?小七为了救你,也连中十余箭,你…………” 我抬头向三师哥望去,心道他竟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字,真是奇迹。 三师哥被我盯着,突然不说话了,半晌才重新开口:“你好自为之罢。”拂袖走了。 小八冲我摊了摊手:“你看看,你又要走。反正也不呆在这儿,干脆把丞相府送我得了,让小爷也威风一把。” “你也滚蛋。”我摆手。 小八滚了,身后两个兔崽子一左一右,在我身边坐下来。 “九师哥。”十七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我。 虽然给他们取了新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叫十五和十七,顺嘴了。 “嗯。”我应一声,灌了口酒水。 十七咬了咬嘴唇:“九师哥,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笑了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十七,你该学着适应了。” 哭包又开始泪眼婆娑。我站起来,把酒壶一扔,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我执剑朗声道:“今日再教你们一招,看好了!” |
+++++++++++++++++++++++++++++++++++++++++++ 以下是很久以前的内容,因为我发现有几处地名弄错了所以拿过来改一下〒_〒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这是何物,后来忽然记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古籍,上面说南边沂国曾于千年前出过一位大能,历经数载,研制出十倍于普通霹雳子威力的新品。此物名唤“冰雪”,通体晶蓝,圆润小巧,和我手中之物竟有九分相似。所以褚云矜悄悄给我的,极有可能是这个东西。 只是此物流传于故敌南沂,又失传已久,他是怎样将其拿到手中的,还是个未解之谜。】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放缓语气道:“五师哥,你听我说,这个老者会武功,你带着他应该能顺利的逃出西华门。你出了北拓,不要回头,西州无国,烽烟暴乱,不宜久留。宁可先入南沂,事后我会派人接应。这颗珠子的威力你也看到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时间紧迫,小九不便多说,你只要知道,这个老人极为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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