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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丞相快跑[第11页]

作者:砚雪笑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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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才子的头发染上了白霜,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莫名的开始回忆过去,眼前浮现出女子鲜妍明媚的笑脸,不得不承认,他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哪个女人容貌及她半分。
才子会忽然想,如果当年他不做的那么绝,女子会不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助他成为青史书里一代奇相。
后院的废墟焦黑一片,下人多次提及,才子却无心重建,他偶尔会过来喝酒,提笔沾墨,失神间,女子生前的模样已跃然纸上。
才子内心起了恐慌,狼狈而逃。
梦境一转,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江水涛涛,九岁的男孩抱着弟弟在江中浮沉。
眼见大水即将冲散二人,前方忽然漂来一只篮子,男孩眼前一亮,迅速将弟弟放入篮中,然后拼尽全力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咬破手指写了两字,这两字写的仓促潦草,又混了江水,我在梦中一时也看不真切。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袭击了我,我感觉自己飘近了一些,男孩清俊的眉眼清晰起来,字迹却依然不明。我卖力的往前移,又近了一些,这两个字似乎有些眼熟?
“卿凭。”
我一下给惊醒了,睁开眼睛。
鸟鸣啾啾,窗外阳光和煦,又是清晨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楼声穿戴整齐走了进来:“你可真舒坦,为兄早朝都下了,还在这躺着。伤好些没有?”
我瞥他一眼:“你不会看吗。”
“我看挺好。”楼声抚着下巴,“洗漱一下吧,父亲想见你。”
我在心里冷笑,儿子重伤在身,腹里空空,做父亲的一句话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子会承认你就有鬼。
我道:“饿着呢,先把早点送来吧。”
“架子还忒大。”楼声笑了一声,“行,父亲不高兴了别怪我。来人。”
我慢条斯理的吃完一个包子二两粥,然后换了身衣服迈出屋子,去前厅见传唤我的渣爹。
一进门,就看见楼安高坐明堂,拧着两根渣眉,表情沉沉的,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酝酿怒火。
我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早。”
楼安抚着桌角:“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
我道:“这不给你请安来了么?”
楼安从凳子上站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坐下去,他眼里显出几分疲惫:“你和你娘的脾气,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上前一步:“她在什么地方。”
“死了。”楼安似乎不愿意多说,“我听声儿说,枫华一役,他希望你领兵。”
“是。”我勾了下嘴角,视线却紧盯着楼安,“母亲为何死了?”
“你不需要知道。”楼安微恼,“她一介弱女子,任何意外都可能要她的命,比如一场大火。”
“意外。”我把这二字在咀嚼一遍,脑中忽的晃过梦境中的画面,才子支使下人在房屋四面铺上干柴烈酒,一瞬间火光冲天而起。
记起君少辞曾说楼府的西北角有一间烧焦的屋子,抽空得去瞧上一瞧,我总觉得梦中的景象和现实有冥冥的联系。
“说实话,我并不看好声儿的安排。”楼声从边上捻了两颗珠子,拿在手里缓缓地转,“这些年,你在东陵混得风生水起,要你倒打一耙实在是天方夜谭。”
他半合起眼睛:“年轻人,有些出格的想法也算正常,既然他想用你,我也不会阻拦。”
“我年纪大了,有时候会精神恍惚。”楼安叹了口气,“然而毕竟那么多年路走下来,手里更能掌握一些东西。”
“接下来,我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枫华一役,你要真心应战最好,虚以委蛇也无妨,就当给声儿上一堂课吧。”
我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楼安摇头:“我自然是更想看到你们兄友弟恭的画面,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还有你那桀骜的性子最好收一收,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就权当是我儿子。楼府不是任何人都能撒野的,下次我找你的时候,如果还有今天这样的情况…………”
楼安从上边走下来,低眼淡淡道:“我就让人卸了你胳膊,看你怎么吃饭。”
从前厅出来,迎面就看见楼声,他两步迈到我身边,抬起一只手挂到我肩膀上:“父亲和你说什么?”
我笔直往前走:“他说我太客气了,应该把晚膳也用了再去见他。”
楼声:“…………”
楼声:“去我书房吧,离发兵的日子也不远了,我把手里的兵力与你交代一下。”
余光瞥见暗处多出的一抹盯稍的影子,我微微扬唇:“行。”
楼安的态度明明白白,我就是楼声成长的一块垫脚石。他有掌控局面的自信,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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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渣爹这么渣


楼声的书房我还是第一次走进去,乍一看就是阔,比我府上的大了三倍不止。墙面像糊着一层羊皮纸,呈半昏黄色,中央挂了个鹿首,下面还有一个箭囊,几根金色的尾羽露在外面。
长长的方桌用黑色古木制成,显得格外厚重,桌面上堆了一叠文书,笔墨纸砚陈列整齐。书架在太师椅的后边,共有三排。我朝书架看的时候,从那后面走出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大人。”
我一眼认出此人是南沂五虎上将之一的袁轲,五年前他就威名盛传。天澜九年五月,我曾在收复东南九州时击败过他,锉其锐气。
“这位是…………”袁轲将我略略打量,眼中涌起一阵迷惑,忽的锋锐起来,“大人,他是?!”
楼声笑着拉过我:“这是我们的新任统帅,卿凭。”
袁轲二话不说抽出腰间斫刀,食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骤然横在我颈上:“大人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么?可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我感觉到冒着寒气的刀刃在皮肤上左右摩擦,淡淡望他一眼:“未探虚实,先动三分,袁将军的性子若能改一改,或许五年前一战能周旋片刻。”
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袁轲恨恨瞪我一眼,扭头对楼声道:“大人,待我将这贼子枭首!”
楼声声音沉下来:“袁轲,你身为三军副将,是要对我楼声的亲弟弟动手吗?”
袁轲愣住。
“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枫华一役,我会将兵权交给卿凭。自今日起,你率领驻扎在东南的三军听从他的号令,不得有误。”楼声抬眼扫过书架,“去将我的帅印取来。”
我知道楼声也是个能文能武的角色,但第一次知道他手里竟执掌南沂六军,看来南沂的皇帝对他一样信任的紧。
这样更好,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倒要看看楼安自己种下了种子,回头拿什么来收拾残局。
“他…………”袁轲依然极度的不可置信,却不敢违背楼声的命令,犹豫间,楼声又一声冷斥:“还不收刀!”
袁轲一咬牙,倏然撤去刀刃,转身往书架后面走去。我感到颈间一疼,一股鲜血立时顺着皮肤汩汩流入衣领深处。我微微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面色平静地来到案桌前坐下。不消一会儿,袁轲捧着帅印回来,只看楼声:“大人。”
“坐。”楼声点了点下巴,待袁轲谢过坐下,袖子一抖,桌面上铺开一张牛皮纸地图,枫华一带的地势历历在目。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枫华城,枫华四面环山,占居高处,历来有以中制四方之说。城池正处于枫林关口,两侧岸谷峭壁,易守难攻,与毗临的三镜城一样是军机要处。
楼声抽了一支笔,点在牛皮地图上:“枫华城群山围绕,向北是三镜,向南是九华,外有枫林关相护,看似牢不可催。然而我军一旦破关,占领要道,整个枫华将无路可走,水到渠成入我馕中。”
我凉凉道:“战国时六国伐秦,以数十倍兵力围攻函谷,最后伏尸百万大败而走,可见破关之难。”
楼声点头:“不错,即使摆开万人的战阵也勉勉强强。所以枫林关与函谷关一样,常驻守军往往只有万余,依托地势,却能抵得过十万大军。”
一旁的袁轲开口:“不如引蛇出洞?”
我头也不抬:“想法不错,先拿个具体方案来。”
袁轲噎了一下,随即恨声道:“卿凭少爷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好见地给末将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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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个地方

我拿过楼声手里的笔,缓缓划过图上枫华一带,娓娓道:“东陵在枫华的驻军号称三万,如派斥候探查,真正能战者一万二千,弩兵一千五,步骑各半,领军大将为易无峰。”
楼声抬头看我一眼,脸上露出笑意。
“这里,”我戳了戳牛皮纸,“东陵驻军的后备粮仓,在枫华城东的山脉之中,储备约五万余石。”
“往这个方向,”我的笔尖从山峦间兜过,“是枫华城附近唯一一块开阔地,要发兵枫林关,只能驻扎在这里,想必易无峰也深谙此道,所以他有备无患。”
“而我们要的就是他有备无患。”我把笔一收,“易无峰曾在我手下当过三天的主簿,后来我发现他并不适合这个职务。他是典型的武将,性格比袁副将还要冲动半分。”
袁轲又瞪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到:“倘若在阔地布下障眼阵法,万数人马落到易无峰眼里只有千数,他必然不会警惕。同时分出两股小兵力,一路主骑兵,只需千人在枫华城口骂阵造势,不必动手;另一路主步兵与驽兵,人数相当,沿城外山脉迂回至城东,佯攻粮仓,却也不求得手。”
“前堂挑衅,后院起火,易无峰必乱。”我淡淡总结道,“接下来,他会抽调驻守在枫林关的兵力,分散支援,一旦到了这个时候,阔地上的南沂大军再大举进攻,关口必破。袁副将,你看如何?”
我偏头扫向袁轲,他瞪着眼睛,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啪啪!”鼓掌声忽然响起来,楼声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不愧是三弟,不愧是卿凭,就按你说的来办!”
他收起牛皮纸地图,一挥手丢出兵符:“去,传令凡护卫将军以上将领,半个时辰后都到教场集合。袁轲,你替我拨出五万人马,今夜便启程枫华,我等随后就到。”
“是!”袁轲面色一肃,领命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与楼声二人,他打开搁置于桌面上的实木盒子,取出里面金黄绸布包裹的东西:“你将帅印收着。”
我瞥他一眼:“现在给我是不是早了点。”
楼声含笑:“我信你。”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站起身,脚下猛地一软,楼声这才看到我颈上的鲜血,不由诧异:“怎么受伤了?…………好个袁轲!”
我没理他,低头撩起衣摆,准备撕下一缕布条。楼声按住我,从自己中衣上撕下一大块白布,压在我的颈上:“袁轲跟随我多年,又在你手里吃过败仗,心有成见也属正常,你…………”
“你不必多说。”我语气平静,“我还不至于和区区一副将计较。”
从楼声书房出来,早已过午。我浑身都痛,加之衣襟上沾了血迹,也无心用膳,回到自己那儿换了身衣服,然后取出楼声给我的帅印,放到面前端详。
在任何人眼里,我的计划都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也的确如此,从头到尾我透露给楼声的都是实情,枫华城的兵力布局,粮仓位置,包括领军者易无峰的情况。只要按我说的徐徐图之,一周之内必破枫林关,南沂大军必取枫华城。
然而占城之后呢?
枫华城四面环山,几乎没有出口,南沂大军一旦进驻枫华,在后续力量还未跟上的情况下,犹如瓮中之鳖。此时东陵援军一到,形成何围之势,关门打狗,楼声有多少人马,都得给我死在里面。枫华城自然又回到了东陵手中。
但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想法。
如今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楼安的监视之下,楼声表面信任,暗地里必然也有盯稍,我若是无法及时将消息传回东陵,调拨援军的时间就无法控制,早了打草惊蛇,晚了就相当于将枫华白白拱手相让。
所有的关键,都在于“消息”二字。
【第三十一章】
出发之前,我找到了君少辞口里那间烧焦的屋子,传说中我亲娘的葬身之地。
屋子本身已经面目全非,剩下几根柱子坚强的倾斜伫立着,柱身已被烈火燃烧得犹如黑炭一般,我走近些,手指一抹就是一层黑色的粉末。
风中仿佛还残留着当年大火炙热的味道,眼前的场景竟和梦中一模一样。
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何从未见过的东西会出现在梦里?
屋子的大门被横倒的房梁堵住,一时难以进入查看,我抬起手,调动内息平平推出一掌,只听“轰隆”一声房门应声而破。
正要跨步迈入,身后突然有人喊我:“卿凭!”
我收回半只脚,回头一看,楼声朝我信步走来:“你在这儿做什么?袁轲已经调兵出城,我们也出发吧。”
我点点头,跟着楼声走出院子。先取了帅印,再换一身宽袖白衣,袖口黑色镶边,长剑系在腰间玉钩上,束腰的丝绦长长垂在膝下,反正我不会披甲上阵,像个文人也罢。
出了门,就看见院口并立着两匹枣红色的高头俊马,配以皮鞍金镫,鬃毛就像烈火一样。楼声跨坐在其中一匹上面,一身簇新的锦衣战袍,华贵的暗紫色披风随风摆动,精心打造的军刀挂在身侧,刀柄在阳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他看起来很有身价。
“能骑马吗?”楼声上下打量我一番,重点往腰腹心口扫了几眼。
“试试罢。”我没把话说的太圆,本来就不是为他卖命的,没必要客气。
牵过另一匹,我抚了抚马颈,身子一侧,正要跨上去,楼声突然伸手按住我:“算了。”
他抓住我的胳膊,忽一使劲,我只觉脚下一轻,身子已经到了楼声后边。楼声华丽的靴子一蹬,马蹄子就蹦哒了起来,一溜烟地蹿出了楼府。
铺面而来的风吹的楼声的披风“哗啦哗啦”抖动,我不客气的把他扒下来,披到自个身上。
回头望望,楼府阁楼上模模糊糊,人影颇似楼安,想来他派出的探子也紧随其后。我笑了一下,不作理会。
快马加鞭,又握着通关文牒,到达边境还不到一天一夜。我全程被楼声带着,倒也十分安逸,下了马也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
南沂离东陵枫华最近的城池是赞州,这也是楼声及众军安营扎寨之所。
我初来乍到,被楼声拖着向搭好的临时帅帐走,只见周围炊烟袅袅,许多兵士已开始打火做饭。帅帐虽然支得粗糙,戒备却丝毫不马虎。从这里可看得到南沂军拱卫在十米开外,再往内是用随军辎车围成的一道屏障,只在正南方向用两辆辎车辕臂留了一道简易军门,楼声的贴身护卫守在帐外。
走进帐中,里面生着火盆,地面上铺了大块毡布,最中央矮几上放了一只托盘,盘里一把精巧的银制茶壶,周围几个茶杯,几名将领分坐两旁,上首便是袁轲。
这些将领大多面生,除了袁轲,我只认出一个叫仇快的人,记得当年他在袁轲手下担任谋士,是个有些脑子的。
楼声和我一入大帐,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楼声一边抬手虚压,一边拉着我走上主位。待大家重新坐定,他开始向我一一介绍,我也一一记在心里。末了楼声将手掌按在我肩膀上,朗声道:“卿凭,我就不多说了。想必袁副将已经告知大家,这是我楼声的亲弟弟,也是这次战役的领军大将。”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默默不言。
“这是初拟的战书,”楼声扔出一卷文书,“大家看看,有什么问题。”
仇快低头沉思,良久方第一个开口道:“大人,阔地视野通明,如何隐藏我军近五万人马?枫林关两面绝壁,只能从正面进攻,无法切断其后路,又怎样保证东陵不从背后增援?这两处关节却要仔细斟酌。”
楼声目光一闪,偏头看向我:“卿凭,你来说吧。”
我淡淡道:“阔地之处,自有阵法维存。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此战本为奇袭,只要你们之中不出败类,东陵援军自然来不及增援。”
仇快皱了下眉,似乎觉得我说话有些不客气。然而却也想不到话反驳,尽管众人脸上都带着怀疑的神色,但许久没有第二个人开口,楼声拍板:“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就按此方案进行,我们今夜就动手。卿凭,点将。”
我站起身,在这些身材魁梧的武士面前,一改放才的懒散神态,目光冷冽地挨个扫过他们的脸。直等到他们的眼神中显露出专注焦急的神色,这才取出楼声给我的帅印:“我知道你们都对我不服气不信任,也不想跟我做事。”
我冷然一笑:“没关系,只要你们认得这个就可以。听好,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等于南沂国君的教令,所有人不得质疑,谁若胆敢违抗,休怪军法无情!”
下列众人的目光有了明显变化,类似的训诫想必他们都曾听过,但是这番话由我这个身份特殊的将领说出,多少还是令他们有些意外。我顿了一顿,声音稍稍放缓:“楼大人将你们交给我,是希望看到满意的结果,想必大家不会让他失望。话不多说,接下来,听我号令!”
我一拂袖,手里已然多了一把令箭:“右将军齐寄听令!率三千骑兵两千驽兵直出赞州,自南迂回至枫华城东,今夜子时一到,立刻佯攻粮仓。”
“是!”齐寄领命而去。
“左将军梁端正听令!率五千骑兵速到枫华城口,造势不攻,丑时一过,即刻返回与大军汇合。”
“是!”梁端正紧随其后。
两道令箭一下,下面的安排就好办多了,我将令箭一一掷出:“袁副将听令!率三万精兵埋伏在枫林坡,待枫林关兵力浮动,立刻摆开军阵,全力进攻关口。鲁副将听令!率五千人马进驻枫林关西,随时待命,准备接应大军。木都统听令!率五千余兵留守赞州…………”
众人陆续散去,周围尚未发青色天空下,黑色的南沂大军沿着山脉谷地绵延数十里,营帐前写着巨大“沂”字的纛旗悠悠翻卷。我披衣立在帐前,寒风中眯起眼,对着那略显陌生的旗帜,仰头看了许久,脑中却反复只是一句话:胜败只在一念思量。
我作为领军大将军,自然是领着大军行进,随袁轲一同前往枫林坡。回到营区,我和楼声稍作停留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万人南沂军悄无声息地出了大营,沿着山溪谷地抄近路向枫林关进发。
这次跋涉皆为山路,路虽不长,强度却比从天府来到赞州时大了许多。加之我一人一马,到达宿营之地时不觉全身脱力,一直没发作过的伤势隐隐作痛起来,下马后一阵眩晕,几欲向后软倒。情急之中,我一把扯住旁边的楼声,才慢慢缓过劲来。
楼声托住我后背,暗暗渡了一口真气:“还好吧?”
我点了下头,又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勉力靠在一株枯树上,轻声道:“下令,一什轮流警戒,余下各什队扎营休息。另派十五人乔装成附近乡民,探查枫林关附近情况。”
楼声点头答应,立刻便将命令传了下去。不远处的袁轲瞥我一眼,犹豫了下开口问询:“将军看起来不太好,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病?”
他是与我交过手的,可不会把我当做细皮嫩肉的文人,赶个山路便娇喘连连。
我道:“旧伤而已,挺挺就过去了。”
袁轲露出了然的表情,大概是想起了三年前震动天下的我被弹劾入狱一事,他神色缓和了些,甚至笑了笑:“这一路下来,将军将行动安排得井井有条,中途几次短暂停留,时间地点拿捏得恰到好处,完全是行军的多年老兵的娴熟,末将似乎有些了解楼大人的用意了。”
我单勾了下唇角,没有回答。
说话间,月影西斜,子时也快到了,想来齐寄率领的人马已经准备就绪。这一片开阔地的大阵早已铺开,远远望来就是雾气蒙蒙的一片,极为隐蔽,却也极为消耗精力,我抖了抖袍子就着枯树坐下,一低头,眼前多了一个绿色的水壶。
“喝点水。”楼声晃晃手。
我接过去轻抿一口,觉得不够,仰头又灌了一大口,才一抹嘴,把水壶丢还给他。
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越过楼声的肩膀,我一眼扫见关口东陵驻军的布防有了些细微变化。前面原本密密麻麻排了许多行的弓弩手似乎有一部分退到了军后,队伍最后全副铠甲的重骑兵和步兵则纷纷向城中撤退。两翼占据枫林关外南北两侧山头的军队人数明显减少,虽然还是一片宁静,但枫华城中必然已经大乱了。
此时前哨哨探来报,齐寄和粮仓守军两阵交手,已在厮杀,城口呼声鼓声也已然响起,我耐着性子又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徐徐起身,目视枫华城方向:“传令整军,全力破关!”
气氛猛然激烈起来,身边掌鼓军士们开始擂动战鼓,同时巨大的纛旗在显眼之处左右挥舞,只见一片青色大军潮水般奔腾而去,战马在隆隆战鼓声中飞驰向前,真如滚雷挟着流云一般。
很快在我指挥下,南沂大军在枫林关口摆开军阵,强势猛攻。此阵不是我第一次用了,当年收复东南七州,以一阵之力曾破敌十倍兵力。兵法云: “十则围之。”本来须有十倍兵力,方能包围敌军,但此阵极尽变幻,能够以少围多。
片刻之间,易无峰残留在枫林关的约么二万余人已被割裂阻隔,左右不能相救。
其时夜已三更,皓月当空,明星闪烁,照临下土,天上云淡风轻,一片平和,地面上却是近十万人在舍死忘生的恶战。
号角齐鸣,鼓声雷动,南沂袁轲带领的后备大军三万,与鲁副将的五千精兵一触即合,士壮马腾,浩浩荡荡,轻松破关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兵临枫华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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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都不喜欢过渡,那窝快点写过去好了


这时的枫华城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我站在山头一处制高点上,眼前易无峰带领的守军渐渐抵挡不住,溃不成军。然后吊桥被缓缓放下,厚重的大门敞开一道五六尺宽的窄缝,袁轲一声呼喝,南沂军队便蜂拥而入。
墙头“陵”字旗缓缓倒伏,竖起南沂的军旗,东陵驻军悉数撤下,换成对方的人马。易无峰及手下众将被俘,枫华城很快就成了南沂的天下。
“在想什么?”楼声走到我身边。
他看起来十分愉悦,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再坦然的人也显得心事重重。何况我心中本就计划着后手,一直隐而不发,是未找到合适的时机与手段,楼声眼睛何其毒辣,我又怎么能叫他察出端倪。
我注视着忙于打扫战场的几个士兵,开口道:“我在想,狡兔死,走狗烹。”
楼声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还是说你信不过自己的选择?走吧,进城看看我南沂接管下的枫华!”
我下了山,和楼声一道往城门方向走。天已经大亮,地上还残留着血迹,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南沂士兵。我们到城口的时候,袁轲带着众将迎上来,先行一礼:“大人,将军,宿处已收拾妥当。请!”
楼声随意应了一声,拉着我脚步不停地往城内走,袁轲众人转身跟在我们身后,一路随行。
一进城,原应是满目萧条,却比想象中好了太多。虽然街上的百姓比我上回见时稀落许多,但绝大多数的经营并未瘫痪。我路过熟悉的如意楼,甚至听见了小二吆喝客人的声音。
强雄贵功业而贱人命,征诸天下之时,往往百姓离乱,枯骨相藉。楼声为人心狠手辣,却并不暴戾恣睢,嗜杀成性,这也是我放心将枫华城借他半宿的原因之一。
我们在路上行走,附近总有偏眼偷看的百姓,到了春草堂附近,忽然听到街边有人喊了一声:“那不是上次救过宋大夫的丞相大人吗?!”
【第三十二章】
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灰布毡帽的中年妇女一脸惊讶的盯着我。紧接着,又有一个尖锐的男声响起来:“他根本不是什么丞相大人!他是南沂的将军!就是他带兵打的我们枫华城!”
“听说他原本就是南沂人,在东陵朝堂潜伏了这么久,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想不到年纪轻轻,用心如此险恶,骗取我们皇上的信任!”
街上像炸开了锅炉一般,忽地就热闹了起来,枫华城的东陵百姓似乎一瞬间都从四面八方聚拢了过来,挤在道路两旁。我随眼一扫,个个挂着愤怒的表情,控诉我十恶不赦的行径。
“卿凭。”楼声眼神微闪,忽然抚上剑柄。
我抬手按住他,淡淡道:“继续走。”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并且善于凭借一件事来全盘否定从前的认知。寻常百姓更是如此,又喜欢随波逐流,附影附声,有什么可以计较。
走过几条街,聚集的百姓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耳边尽是责怪声,唾骂声,老少妇嬬前呼后拥,激愤异常。我只作未闻,在南沂将士的指引下往宿处去,经过一个蔬果摊时,眼前忽然一花。
飞来一颗白菜。
我把白菜抓在手里,感觉啼笑皆非,转手抛给了楼声。一抬头,又一只地瓜从天而降。
“砸死他!”
伴随着喊叫,各种各样的杂物纷纷扬扬扑面而来,凳子腿,茅竹片,锅碗瓢盆瓜果蔬菜好似倾盆大雨一般。我有时接一两个在手里,很多都是新鲜的食材,不禁想真着应该带个篮子出来,没准能装个满汉全席回去。
就在此时,天上众多抛物中,忽然出现一团巨大的阴影,闪电般的冲着我的面门就扑了过来。
什么玩意。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抱在怀里,低头一看,毛茸茸热乎乎的,居然是一只鸡?
现在的百姓日子果然不复当年,这么肥的一只鸡说丢就丢,如此任性。我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把鸡翻过来,然后对上两只直勾勾的鸡眼。
他娘的!
木鸡怎么混进来了!
我简直想大笑三声,正苦于无路给君少辞传递消息它就出现了,来的正是时候!
我袖子微微一动,早已拟好的纸条滑入手中,木鸡脖子一伸飞快叼进嘴里,然后佯装受惊拍翅逃走。从头到尾眨眼完成,配合的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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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被你们说对了又是木鸡

宿处安排在原本的县令府上,我身上或多或少沾了污秽,其中鸡毛就有好几根,不得已又得换下。外衣一脱我才发觉里衣上透出不少血迹,方才只顾着运气护体,伤口崩坏也不自知,这下恢复期又该延长了。
不知道沉衣师哥现在可好,消息既然已经送回,想来君少辞很快就能拟出方案来。等东陵大军一到,我便可回到京畿看看情况如何。
我在房间里给自己上药处理伤口,楼声就一直坐在那儿瞧着我,时不时的喝上一口水。柜里的衣裳多如牛毛,我挑了上玄衣,下黄裳,上下分离,并不连襟,日后换药也能方便些。
折腾了许久,眼见午膳的时间已到,楼声还呆在安排给我的房间中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不禁提醒他:“你不饿吗?”
楼声瞟我一眼:“不饿。”
“可是我饿了。”我敲了敲桌子。
“会有人送膳来。”楼声坐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叫我,“卿凭。”
“有话快说。”我不耐烦,自从进这房间门楼声的话出奇的少,他不是很愉快吗,应该上蹿下跳高歌一曲才正常。
楼声架起一条腿,又开始晃脚:“等这里整顿完毕,我们回到楼府,我向南沂皇帝推举你为左相吧?”
我嗤笑:“你不怕我分你的权?”
“怕啊!”楼声道,“但是我乐意。”
果然变态不能以常理论之。
同时我在心里叹气,你恐怕回不到楼府去了,实在抱歉。
接下来的几天楼声和南沂众将对我的态度都不错,大概是开始打温情牌了。我在枫华城的县令府上足不出户,好吃好喝,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只是身上的伤一直反反复复,用了楼声上好的药也不见效果,后来又开始发炎,腰上的布条厚厚的缠着,整个都粗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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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放少辞和褚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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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呢?”楼声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捻着手里的药膏盒子,目露疑惑,“这可是御赐极品,天底下就这么一瓶,我以前用着挺好使呀!”
“鬼知道。”我白他一眼。
“明天增派到枫华城的兵力就该到了,到时我们回去,我让宫里的御医给你好好瞧瞧。”楼声抬起下巴。
我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偏头去看窗外的夜色,树雾之间,青光漫透,很是秀逸。君少辞调遣的人马,今夜该要来了吧。
“风那么大,你开着窗干什么?”楼声站起来,伸手把窗户拉上,“要不要来点夜宵?”
“不要。”我到床边坐下,把被子抖开铺平,细小的尘土满天飞舞。
楼声跳到一边:“行,那你早点休息,我回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轻松自在的,门一开,脸色就骤然变了。满脸鲜血的袁轲一身残甲,几乎是半撞着扑进来:“大人,不好了!枫华城外忽然出现大批东陵人马,我们被包围了!”
楼声猛地回头向我看来,我转过身,平静的回望着他。
“看住他。”楼声丢下三个字,一把推开袁轲迈出门去。袁轲尚挂着一副蒙在鼓里的表情,却还是依言锁好房门,谨慎的守在门口。
我直接无视袁轲,重新打开窗户:“事已至此,阁下该现身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嗖”的闪过,我缓缓负手,只见面前立刻多出一名黑衣男子,手执双刃弯刀,眼神犀利:“楼老爷果然没有说错,你一定会自寻死路。既然如此,就让我送这一程吧!”
我怜悯的看着他:“为什么你这么自信满满?”
男子冷笑:“我是楼府的头号影子,连大内侍卫总管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你身负重伤,还不速速自裁,免受更大的痛苦!”
我叹了口气,向门口看去:“袁副将,此人要本将军速速自裁,你怎么看?”
袁轲忽然露出个笑容,这在他粗犷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不能看!”
黑衣男子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袁轲已经提刀冲了上去。男子惊怒之下,无奈挥刀作挡:“袁轲,你瞎了狗眼吗…………你不是袁轲!”
兵刃既接,男子才察觉异样。眼前的人身手比袁轲高处太多,一招一试飘然若仙,显得游刃有余。没过多久,男子便被一刀横斩,暴目而亡。
袁轲随手扔下染血的斫刀,脱下身上的盔甲,拂袖过脸,转瞬变成了花间:“大人。”
前一刻还是满面风尘,现在却显得风度翩翩,佼然不群,好在我已经习惯了:“战况如何?”
花间微笑:“自在大人意料之中。”
我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楼声先不要动,押送回京再作计议。其他人,格杀勿论。”
“是。”花间应下,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递上,“大人,这是圣旨。”
我挑了下眉接过,君少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拟圣旨,搞这么正儿八经的,朝中又有大事发生了?
打开一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缀写的是洋洋洒洒,中间内容却只有两个字:速归。
我简直要气笑了,甩手把黄绸扔回花间手里。花间低眼一瞧:“既然如此,大人赶快启程罢。花间会暂留枫华,大人放心便是。”
我“哼”了一声:“不用你催我,我问你,我五师哥到府上没有?”
花间颔首:“到了。”
“他带回来的老先生怎么样?”
花间微微一笑:“林约公子并未带回什么老先生,不过他带回半本医书。”
我皱眉:“这是何意?”
花间道:“大人无非是牵挂您的二师哥,回去一看不就明了。”
我简直想把花间杖毙,不过他还有更大的用处,大局为重,我还是先让他蹦哒一会好了。我走出县令府东边的角门,那里已拴着三匹骏马,牵过其中一匹全身赤紫的,身子一侧,跨了上去,足下轻轻一点,身下坐骑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奔起来,直往京畿而去。
这一骑又是一天一夜,也许是有段时间没有长途跋涉,等到了朱墙宫门,下马之时,我发现双腿和身上的伤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稳住马匹,勉强脱了马镫溜下地,脚心立刻一阵钻痛,险些跪倒在地上。
“丞相大人。”意外的是,君少辞身边的方公公就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他的佛尘,“请随老奴书房见驾,皇上等候多时了。”
“好。”我不想让这老人为难,一面答应,一面在心里唾弃君少辞。你他娘的轻飘飘一道圣旨,老子风尘仆仆赶个半死,还不让回府歇口气换身衣服,实在令人发指!
数月未归,皇宫里也变了样子,枯黄的老树抽了新芽,原来大片大片燃放的梅花却是谢了,落一地的残红。我踩着花瓣一路走,方公公在前边引路,佝偻着身子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
“大人,老奴就不进去了。”方公公送我到君少辞的书房门口,向我作了一礼。
“辛苦公公。”我点了下头,把衣服上的风尘掸掸干净,然后推门进去。
君少辞的书房永远像个迷宫一样,层层叠叠摆了许多屏风,我第一眼看不到人,七弯八绕,穿着对襟冕服的君少辞才出现在眼前。
他立在案桌边的台阶上,低眼看着我走到他面前,我把圣旨从袖里拿出来,抛到桌上,不爽道:“君少辞你脑袋被木鸡啄了吗?闲的颁这么一道圣旨。”
君少辞没说话,伸手把那卷黄绸拿过去,顿了顿,忽然“啪”一声抽到我脸上。
我给愣了,他这一手可出人意料,我压根没想到躲开。
卷绸虽软,君少辞用的劲却不小,我擦了下火辣辣的侧脸,语气冷下来:“你撒的哪门子火气?”
君少辞从台阶上迈下一步,眼里雾翻云腾:“谁让你领兵去打枫华城?”
我眯起眼睛:“不是我就是楼声,枫华城落在南沂手里本是定势,如今却不是又回到了你手里,还白得人家五万大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以为我在意区区一座城池?”君少辞拂袖,一指大门,“卿凭,听听外面那些百姓都在说什么,你是我东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即使南沂血脉,又有谁会在意?偏要自寻歧路,自作聪明,轻而易举赔上自己的声名,纵有千张嘴你又如何向天下人辩清!”
我冷笑:“世人毁誉又有什么干系,我都不在乎,难道还要你替我放在眼里吗?”
“你…………”君少辞一时无话可说,怒气却显然更甚,他盯了我半晌,骤然提高声音,“方吉!”
“老奴在。”方公公从门口进来,恭身作揖。
“拿庭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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