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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苦药[第7页]

作者:明珩承宁
首页 上一页[6] 本页[7] 下一页[8] 尾页[1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赵珩的眉梢轻跳,借着作揖的手臂遮掩,略微抬眼打量着先生的神色。
夫子陈嘉过了年便至不惑,衣食无忧的清逸使他看上去不过三十有几,清俊的弦月眉下一双凤眸翰纳星河,到底是出身大家,骨子里带着不可磨灭的清贵。
若不是宗族获罪落魄,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在这公侯后院,做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陈嘉将赵珩的惋惜之意尽收眼底,不觉一哂,这个关头竟还有闲心可惜他人?
“世子有礼了。”陈嘉随手将戒尺搁在一边,“身子可已大好?”
赵珩直起腰背,点头道:“劳先生挂念,均已无碍。”
陈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嗒嗒地轻敲桌面,赵珩心里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世子昏睡的四日里,医官们用尽了手段,都没有用。”陈嘉停下手中的动作,凤眼里的锋芒将赵珩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只是世子邸下,是真没有知觉,还是不愿。”
方室之内是长久而煎熬的沉默。
赵珩束手垂头,单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眼里是挣扎的复杂。
他其实在第三日时便有零星的感知,能隐约听见赵全在耳边的低泣,能察觉金针刺进皮肉的细微疼痛。
他的意识很轻,像浮在云端的一片轻羽,他的肉身很沉,像长眠地下的一块寒石。他知道,只要稍微挣扎一下,哪怕只要曲一曲手指,就可以从这场梦魇中醒来。
可他不想醒来,他不想再做那劳什子世子,不想面对夜里即使遍燃明灯仍旧空寂漆黑的寝卧,不想再看见那人冰冷的漠视和暗讽的嘴角,不想再背负着生来便无法抹去的罪名踽踽前行。
不如放手,不如归去,至少那黄泉碧落,还有人陪着他。
对不起。
赵珩上唇颤了一下,也仅仅是颤了一下,没有丝毫声音。
他总在说对不起,可他不明白,这到底是谁的错。
沉默便是答案,陈嘉蓦地站起来,力气之大竟是掀翻了桌案。
倾覆的桌案磕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案上的书册哗啦啦散了满地。陈嘉站在那,一贯温润的凤眸蓄着骇人的风暴,宽大袍袖下紧攥的双拳指节发白,一半是惊,一半是怒。
他今日带这戒尺来本只想吓唬吓唬这孩子,敲打一番好让他日后毋要再为这些感情乱神伤心,谁知这突发的一问竟问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若只是心思郁结他除了疼惜也没有别的,可这明摆着是一心求死,叫他如何能放任纵之!
一时间又气又急,胸中暴躁狂跳,一想到唤不醒他的后果眼前便是一阵晕眩。
眼前的孩子低着头,垂着睫,脸上是一贯淡淡的神情,看得陈嘉一阵无力,可压制其上的,是满腔怒其不争的火气。
教导这孩子的时候,他一再告诫自己,人家父子间的事,自己一介外人不该掺和。是以他总是远远看着,看着这孩子一次次受伤,看着他从最开始眼里还会闪着希冀的欢悦到后来只剩古井无波的沉寂。
那一日陈嘉去找赵庭,他对自己解释说,只是看那孩子可怜破一次例罢了。
不过他现在明白了,这孩子注定是他的例外。因为心疼这回事,开了头,就再难结果。
罢了,左右这辈子不会娶妻,不会有子嗣,就当是半路养了个儿子吧。
小孩子自暴自弃自轻自贱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啊!这、这是怎么了?”闻声进来的赵全一脸错愕,小心翼翼地看向脸色难看的陈嘉,“陈、陈夫子?”
陈嘉扫了他一眼,道:“这里暂且不用你伺候,下去把门关上,领下人们到五百步外候着。”
赵全微怔,有些吃不准地看向赵珩,后者赏了他一个微凉的眼神,赵全赶忙退了出去。
陈嘉扶起案桌,又收拾了书册摞好了摆回案上,期间赵珩想要上前帮忙,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赵珩敏感,他知晓夫子平日里嘴上不说,内里却是真心待他好的。陈嘉待他如子,他何尝不是暗暗拿他比父。自己这般糟蹋自己,定是叫人失望了,那么责罚一通顺顺他的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先生生起气来,好像不太好应付。赵珩默默理了理自己的袍袖。
一通整理下来,心绪倒也平复了不少。
陈嘉拾起戒尺,点点桌面,示意赵珩道:“过来,趴上去。”
赵珩虽是预想过了陈嘉会发怒责罚,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也…太直接了
赵珩皱眉,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平举起双手来,一脸认真地说:“学生觉得,还是这样方便些。”
陈嘉没想到世子会是这般反应,被那正经的模样逗得一乐,旋即板下脸来:“过来。”
赵珩无奈地看了先生一眼,只得依言行事。
陈嘉看着这孩子一脸平淡地靠近,再琢磨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心中闷闷发苦。
不是无畏,而是无谓。
无谓自己是否委屈,无谓自己是否愿意。
要求更换方式是顾及世子的体面,妥协顺从则是顾及夫子的体面,唯有最开始见到戒尺的那一瞬僵硬才是他的本心,可他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之抛却。
所以即便早已一心求死,却会为了别人,逼自己隐忍所有的疼痛。
难道在他心里,他自己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看着一点点靠近的赵珩,陈嘉不觉苦笑。
你生父视你为公府的承嗣,你是国公世子。
你祖母当你作香火的承续,你是赵家余苗。
下人们敬你护你,你是府里主子。
那李家兄长疼你多半因你是先世子念想的延续,你是赵珅之弟。
奶嬷嬷护着你,何尝不是希望借着你报姊妹之仇。
就连先世子,谁又说得清他待你的诸般好里,掺了多少望你毋恨赵氏忠心承宗的私心。
呵,也是,这般细细算起来,我也摘不得干净。
世人喜你恶你近你疏你,眼里看到的多是这个名字背后的身份权位,而不是你。
只是赵珩,你又将自己,当作什么。
只是赵珩,在你心里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好恶欲弃,又有多少位置。
是不是有朝一日权衡的结果是舍弃你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那么毫不犹豫拿起刀剑刺向你的,会是你自己。
想到那样的局面,陈嘉的呼吸忽的加重,握着戒尺的指尖略略有些发白。
赵珩有些疑惑先生骤然沉重的气息,思忖着是不是自己太过磨蹭而惹恼了他。
身前烟兰色的小童仰着头,干净如璃石的眼里微微可见思索的迷茫,小潭虽薄寒却还是清澈可见人影。
陈嘉忽就笑了,所幸还是个孩子,来日方长。
为师陪你慢慢来,一点一点改。
心头的阴霾忽散,陈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轻笑,他丢开戒尺,微微弯腰牵起赵珩。
陈嘉的手宽大而温暖,可以踏踏实实地将孩子的手裹在里头,有了年纪的掌心不像李家兄长那般光滑,几处薄茧摩擦得幼嫩的皮肤有些发痒,许是长久握笔生出来的。
赵珩觉出莫名的安定与慈护,抬头看向先生的漆黑瞳仁里掠过一丝茫然,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心底冒动。
啊啊啊一出戏拖成三四个星期写的后果就是,楼主已经理不清自己的脑路了嘤嘤嘤,估计先生还没把世子掰回来楼主先把自己掰成蚊香圈了

楼主现在在码存稿,嗯…然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就是楼主不小心把感情线牵出来了【捂脸】
对的就是之前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的显珩cp【再次捂脸】
楼主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脑洞orz
问题就是,显珩cp之间的拍比较少,近期几乎是没有的,而且他俩肯定是有点虐,但是如果不写出来一直关注在赵家父子上楼主有点不好直接起承转合【再再捂脸】
所以就想知道各位介不介意每段拍之间隔得远一点(虽然楼主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毕竟找一个合适而不突兀做作的拍点简直是楼主的噩梦),然后介不介意带虐的感情线(先不剧透结局)
当然你们介意也没有用的哈哈【魔王微笑】因为楼主的脑洞大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了,不写出来根本压不下去哈哈哈哈哈哈
陈嘉牵着孩子坐回圈椅,微微分开膝盖,恰将这小身子置在两腿之间,是个极亲近的姿势。
“先生?”极少与人亲近的赵珩被这不合体统的姿态一惊,本就有些恍惚的他绷不住平日里的老成持重,轻呼中难得寻见几分孩童的奶声,听得陈嘉心头一松。
陈嘉饶有兴致地欣赏世子失掉面具的瞬间,面上却是严肃地问话:“可知道错了?”
这一问让赵珩找回了原本的状态,墨眉一沉,周身恢复冷寂。他垂下眼睑,避开男人灼人的视线,几乎不需思索地作答:“学生知错。”
“错在何处?”
赵珩一顿,不自觉地抿住下唇。
他是在自暴自弃,可这真的错在他吗?将自己逼到这般境地的是谁,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都在怪他,怪他自轻自贱,怪他不够坚韧,是怪他受不住苦难负不起这孽障吗!为什么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陈嘉明显感受到怀里的小身子不可自制地战栗,他急急矮下头去察看孩子的神情,却是一惊。
原本妆粉琢玉的小脸铁青一片,死死咬着的下唇泛出丝缕血色,些微失焦的渗人黑瞳聚起点点狂怔,如此失魂之相…是一念生魔之兆!
“赵珩!”
一声暴喝自耳边炸开,震得赵珩身魂俱惊,狠狠地一个激灵,眼中堪堪恢复了清明。
赵珩重重地晃了下头颅,驱散眼中最后一丝愣怔,只是面向陈嘉的脸色还有些难看。
“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冷静而笃定的陈述。
“是又如何。”赵珩毫不畏惧地迎上男人的双眼,精致的小脸微微扬起,带着不加粉饰的恼怒,年幼但不容置喙的王侯威势。
这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张扬生气,陈嘉望着这双极出彩的眼睛,眼底闪过笑意。
“因为错本就不在你。”
落在耳里的话很轻,却字字分明。
赵珩一愣,眼里的琉光微顿。
“既如此,那你方才为何要认错!?”
陈嘉的声音忽而沉厉,赵珩到底年幼,被他眼里骤暗的严厉震得一慌,下意识揪起衣袍下襟绞成一团,还遮掩似的往背后挪了挪。
明眸里难掩的无措悉数落在陈嘉眼里,恰是漾起一阵疼惜,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不是世子。
“既然你觉得我有错,那我便有错好了,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早些办完早些了结。世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般委屈自己的本事,嗯?”陈嘉大手扶在孩子腰上,制住他想要退开的举动,“又或者,在您眼里,陈嘉就是个刚愎武断之人?”
“不是……嘶”赵珩很快地否定,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习惯性地咬上下唇,却被陈嘉反手不轻不重地在唇上打了一记,先前咬出的印子未消,这一下疼得赵珩连连吸气。
“日后这般动作在我这。”陈嘉心疼地看着还带着血渍的齿痕,嘴上却是严厉,“见一次教训一次。”
“……知道了。”赵珩答着不甚合礼的话,却卸去腰上别扭的劲放任自己不合体统地站在男人膝间。
先生的眼神很熟悉,与那一日的林大将军别无二致,他知道那严厉的背后是什么,是他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陈嘉知道自己的言行意味着什么,却丝毫不加掩饰。他既已下了决定,自然不会抽身而退。
只是现下需得处理完正事。
“今日你能与我对峙,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没错,认为是我不明事理,是不是?”
“……是。”
“那为何他待你凉薄辱你孽障,你却心灰意冷觉得是自己的错处?”陈嘉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认定自己生而负罪命如草芥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笃定错的不是他呢!?”
赵珩惊诧先生会这般问,下意识的答案脱口而出:“我知道。”
赵珩早慧,家里的旧事他也从那些个嚼舌的仆妇口中听得个七七八八,他清楚赵庭凉薄的缘由,也生了些深深浅浅的怨怼。只是他到底不过垂髫之年,对生父疼宠的渴望与孺慕总是占了上风的。
他总是告诉自己,再等等。等他再努力些,变得再好些,那道挺拔的身影便会回转。
可终究是心寒梦醒了,等不下去了,也无需再等。没了念想,忽就不知道前路何往,年幼的孩子闭上了眼睛。
好没意思了。
“知道?”空气蓦地一滞,陈嘉凤眸微眯,圈在孩子腰后的手掌一点点用力,“既然心里全然清楚,那又为何做出那种事?”
孩子有些惴惴地看着先生明显不善的脸色,本能地垂眼想要闪避那似能穿透魂魄的凝视,可在这迫人的威压下也实在扯不出慌来,嗫嚅着回答:“就、就是觉着有些……没劲了……”
腰上一股大力袭来,赵珩本能地闭上眼睛,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等到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掀趴到先生的腿上,大半个身子紧紧贴着那坚实的大腿,层层绸缎隔不住那源源送来的温热触觉。
触不到地面的两条小腿无助地悬垂在空中,不过很快就被男人的右腿紧紧钳制,动弹不得。
这……
头冲下所致的充血令他晕乎乎的不知所以,脑中除了一片茫白再无其他,倒是身后瞬间炸开的疼痛助他找回了些许神智。
“没劲!好一个没劲!”
陈嘉一气不歇地朝小孩的身后甩着巴掌,隔了衣料而有些发闷的声响在书室里连续不绝,叫人听着便有些牙酸。
成年男子夹杂着火气的巴掌本就不好承受,才四五下便觉身后火辣辣连成一片,更何况这一叠叠的连消化的间隙都不给,一下接一下的,似是永远熬不见尽头。
“啊!疼!疼!”
褪去一身金贵的玉袍蟒带,赵珩不过是个稚龄童子,平日再如何紧绷的老成在难捱的疼痛面前不堪一击。
“疼,哼,死都不怕你倒是怕疼,出息!”
有了三十来下,陈嘉到底顾念着孩子还小禁不住捶楚,也体谅他年幼不知轻重,见他喊疼便知差不多了,只忿忿地再添几记作罢,不过按在孩子腰背的手却丝毫未松。
“旱灾洪涝地裂山崩,多少人饥馑之下咽土果腹,燕北塞外夷族杀掠,多少人耕犁为兵至死犹斗,这天下有多少人为求一命苦苦挣扎,你倒好,为着一个没劲在这寻死!”
狠狠的一记落在身上,赵珩只觉着皮肉一紧,焦灼的炙疼突突地钻入内里,疼得他几要岔气,只能死死地攥住男人的裤腿。
“没劲。”陈嘉冷哼,手上力道丝毫不减。
啪。“琼林官花没劲。”
啪。“踏月扬沙没劲。”
啪。“吏治廉政没劲。”
啪。“定国安邦没劲。”
“那是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都不如一个自欺欺人的念想得劲啊?!”
最后一记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膝上的孩子明显一僵,随即不可自制地轻颤。
陈嘉叹了口气,眉宇间显出惫态。他扶起赵珩让他站在自己膝间,轻缓地将孩子拥进自己怀里。
赵珩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抵触,就这么安静地窝在陈嘉怀里。
他愈是没有动静,陈嘉愈是心疼。他紧了紧揽着孩子的手臂,似是轻叹似是低语地在他耳边。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好好的,平平安安的。答应先生,再不许做那种傻事了。”
怀里仍是没有半点声音,可陈嘉的心口处却渗进了星星点点的湿热,那是那孩子小脸埋的地方。
陈嘉抬手轻轻覆上那瓣微微肿胀的小臀,缓缓地揉起伤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嘉只觉自己的内衫都要湿透了,赵珩才从他怀里探出点头来。
小小的孩童看着他,眼角还带着一抹淡绯,黑耀的眼瞳还泛着水汽,湿漉漉的,看得他心都化了大半。
孩子的眼里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有些怯怯。他仔细描摹男人眉眼间的温和,想从中求证些什么,又或者,是想汲取些勇气。
陈嘉只耐心地搂着他,按揉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踏踏实实地裹在身后,源源不断地予他安定。
“师父。”
孩子极轻地唤了声,水润的眸子里写着不安,他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生怕从里头看见一丝一毫的抵触与拒绝。
都没有,他只看见那双凤眸轻轻一弯,眉眼和暖。
眼前的小家伙似是瞬间生了光,整个人都鲜亮起来,璃石般的眼里盈盈明波,澄澄澹澹,华光流萤,叫人直叹玉童姣颜色。
竟是从未在这孩子脸上见过这般欢喜之色,陈嘉眼底盛着难掩的疼惜。
“别高兴得太早,师父与先生可不一样。”他屈指轻敲孩子的额头,上挑的唇边是一抹清浅的温柔,“先生不罚的,为师可不饶,日后挨了打喊疼可别怪为师今日未曾提醒过你。像你先前那般委屈你自己,在为师这少不得一顿板子。”
大掌还在身后搁着,这话听得赵珩面上一热,却还是乖巧地答道:“师父也是为了我好。”
陈嘉听这乖乖软软的小徒儿一说,心里松松塌塌地柔软了一块,忍不住伸手在孩子白生生的面皮上轻轻捏了一把。
赵珩见过林将军这般逗弄林湛,不过那时他只能站在远处羡慕地看,如今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这样爱弄,才觉出其中的疼宠与爱惜。
心下欢喜,赵珩重又埋进男人衣襟里,周遭踏实的温暖令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再幼时,那般耍赖着窝在阿嬷的怀里。
孩子生性便是会撒娇的,赵珩亦不是生来孤冷,他是只受了伤而抱作一团自覆冰甲的小兽,只要给予的暖热让他觉出足够的安全,他便会一点点靠近,想要与你亲近。
当他足够信任你,自然会丢开冷硬硌人的盔甲,松松软软地窝在你怀里,不设防地袒露自己柔软的小肚。
“师父。”这次的声音明显底气足些。
“嗯。”
“师父。”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易捉摸的欢喜。
“欸,师父在。”
“师父。”
“在。”陈嘉有些无奈,语气里却没有丝毫不耐。
“师父。”
“师父一直都在。”
……
他知晓自己的小徒弟是极没有安全感的,才会不住地确认自己拥有的东西。他自也愿意配合他,为师为父,陪他慢慢长成。
感谢吹不散笑弯眉童鞋指出的“独夫”一词的使用不当,现已该做“刚愎武断之人”。另外多奉上一更,算作用词错误的补偿。最后非常欢迎各位旁友前来挑错,楼主会及时更改。
第四十一章
一打眼便出了正月,那一顶专程接送世子来回宫闱的绛红小轿重新候在了公府门前。
太傅捻着胡子眯眯眼,新的一年这侍讲院里倒是没多少变化。娇气的林小将军依旧在文课上打着盹儿,高傲的王家公子照例在骑射课上歇在一旁看书,除了皇帝陛下多了个非要在门前等赵世子的习惯。
哦对了,太傅点了点头,还有一个令人欣喜的变化。
赵家的小公爷似乎没有以前那般阴沉了,虽说还是板着一张脸,但周遭的气息明显回暖了些。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呀,这般古板的小模样,好想知道捏上一捏会有怎样的生趣神情嘿嘿……哎咳,咳,今天的太阳真暖和,嚯嚯嚯。
这一日休沐,赵珩一大早便被接进了宫里。皇帝还在用早膳,赵珩被引到偏殿里安置。
虽说刘显与他关系十分要好,但毕竟君臣有别,赵珩又是受赵庭的影响一副板正,入了殿内也不随意张望走动,只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一旁的锦凳上等候。
他生得好看,又是这般守礼的性子,加上身世惹人怜惜,皇帝身边侍候的内侍宫婢无不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小郎君,就连太后也对皇帝接他近旁顽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驾到——”内侍的唱喏声层层传入殿内,赵珩忙起身整理袍袖准备恭迎。
刘显的御靴踩在青金砖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是不疾不徐的沉稳步调。
一双宫婢上前为他打帘,赵珩转正了身形,躬身下拜:“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九岁的声音即使刻意压低也还是掩不住一丝稚气,只这气派早已全然是天家尊贵。
赵珩起身抬眸看去,今日不设早朝,刘显穿的是一袭陇南进贡的素锦棠棣银文长袍,腰束明黄丝带,翩翩世家公子风度,只那发端小冠上须发皆张的金龙昭示着天子的权位。
刘显挥退了一众内侍,再回过头来瞧赵珩时,已是杏眼微弯笑意盈盈的模样。
“阿珩。”刘显近到赵珩身前,“你来了。”
赵珩却明显觉出他笑里的兴致不高,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刘显让人坐下,想了想又重新搬了把锦凳,紧挨着他坐下,堪堪是贴在赵珩耳边说道:“朕听他们说,朕就要大婚了……是王家的小小姐。”
赵珩却没有太过惊讶,师父在与他闲话时料定了皇后的人选,只是不知会这般早。
“朕…我都没见过她,也没准备好,怎么,怎么就要成亲了……”
赵珩看着小皇帝眼里的烦乱与懵懂,黑眸里藏下几分无奈。
帝王的婚姻历来是权斗政事的妥协,与情字半点不着关系,能相安到头已是幸事,没见过面算得什么,你真正该头疼的是她背后有这般强的母家。
只是他也不好一味灭他兴致,便认真道:“陛下宽心,王相世代书香,簪缨环佩,三小姐想必是淑贤端庄的——”
“什么淑娴,什么端庄,我不想娶一个我连脸都没见过的人做妻子!”刘显有些动气,只是他生气的点与赵珩可怜他的点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赵珩一时语塞,只得换了个方式安慰他:“待成了亲,陛下就是大人了,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其实他也不知道,后宫两后皆是王姓,刘显日后亲政收权该受多少牵制。若是诞下中宫嫡子,必定是大佑的储君,到那时刘显的龙椅也不知能不能坐得舒心。
“当真?”眼前的少年压根没有想到那些,他的眼里立时现出欢喜。
“当真。”
“阿珩你说,那她到底生得如何,可有你这般好看?”
王家这一辈最小的嫡女也已经十二岁,是王景的嫡亲姐姐,闺名一个婠字。据称是琴棋书画莫不精通的才女,玉面娇容,温婉淑丽,又是这般家室,注定嫁不出帝王家。
“我都没见过她,也不知她生得美丑。阿珩,我要是能娶你多好。你要是个女儿家,我必定江山作聘,十里华毯——”
“陛下。”赵珩轻轻地看了他一眼,“慎言。”




女娃没有理他,倒是被他挂在胸前的麒麟玉兽吸引了去,伸手便攥住了红线。
赵珩一惊,趁她还未抓紧便抽回了线绳直起身来。
红线脱手,那流光溢彩的小兽也被藏进了衣裳里瞧不见,小家伙瘪瘪嘴作势要哭。
“哎,哎你别哭。”赵珩没见过这般阵仗,只会干巴巴地叫她别哭。
小家伙闻声而停,仰头看着他,两眼含了泪包摇摇欲坠。见赵珩没有把东西给她的意思,两行泪豆豆扑簌簌地往下掉。
赵珩哪里见过女孩儿哭呀,这弄得他万分不知所措,颇为头大。这小家伙哭得可怜兮兮的,外人瞧了指不定以为自己欺负了她。
正当赵珩在这焦头烂额,远处有一青年疾行而至,口中呼着的似是这孩子的乳名,身后跟了四五个面色焦急的仆妇。
那男子着一袭宝蓝色劲装,剑眉星目,周身尽是刚正之气。
男子先是极快地看了一眼小家伙,见她似乎没有磕着伤着,这才转过头来看赵珩。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扫了两眼他腰间的赵氏令佩,这才见礼道:“下官杜仲,见过赵小公爷。”后又瞥了眼还在奶嬷嬷怀里哭的孩子,道:“家妹顽劣,如有惊扰了小公爷,还望恕罪。”
杜仲,刑部尚书杜懋之子,耿介忠正,断事清明,以弱冠之龄官至大理寺少卿,是金陵有名的青年才俊。
那这个看见了兄长后哭得更凶的小奶娃,必定是杜家幼女杜蒙了。
“杜少卿多礼了。”赵珩还礼,有些牙酸地看着那有泄洪之势的杜蒙问道,“珩无事,只是不知令妹可好。”
杜蒙扒着奶娘的衣襟,小半张脸埋在里面,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赵珩项间不放,端的是不依不饶。
偏生这孩子哭起来不闹不叫的,只是嘤嘤低泣,眼泪流得汹汹整张小脸哭得湿涔涔的好不可怜。
赵珩看着,倒觉着是自己委屈了她,心里不知怎的生了些愧疚。
“玉兽是我极重要的东西,不能赠你。”他想了想,解下了自己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递与那奶娘,“这个予你,莫要再哭了。”
杜仲见那玉鲤雕得精致生气,玉质细腻,双鱼合抱着的一颗殷红宝珠更是流光溢彩,心知不是凡品,忙推脱不接。
赵珩还待再递,那小家伙却是哭叫道:“不要!不要这个!”
赵珩拿着玉佩不知该如何收场,杜仲侧头呵斥妹妹娇纵无礼,场面一时颇为混乱。
忽有两个僧人出现,为首者披着金丝绣线的袈裟宝衣,便是这寺中方丈。面容苍老,可那双眼却丝毫不显混沌老态,似是慈悲,又似是淡漠,仿佛世间所有的诳语遮掩,在那双洞观世事的眼中,皆无所遁形。
“赵小施主既是好意,杜施主便莫要推辞了。” 住持接过赵珩的佩玉,又在一旁搭上一串剔透的菩提籽,递至杜蒙面前,“加上这个,小施主可还欢喜?”
杜蒙抽噎着看了看住持手里的东西,又不舍地望望赵珩,这才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杜仲再三道谢后带着幼妹离去,住持低头看向也在暗暗观察自己的赵珩,面色蔼然道:“小施主聪颖通透,心善坚忍,是有福之人。”微顿,又道,“只是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不可操之过急。”
见赵珩眼里显出茫然,住持轻笑着摸上他的发顶。
“世事不如意处,何妨等上一等,初时难熬些,往后便会渐好。”住持的眼里有着笑意,更多的却是难懂的深意,“切记,不要做违心之事。”
赵珩听得前半句似乎是懂了,可这后半句又叫他如坠雾里,不知何意。
僧人已然走远,赵珩手里的佛珠还带着温热,那是一串墨色佛珠,中间串着颗雕莲的殷色石子。
赵珩良久凝视手里的珠串,将它小心地缠在腕上,徐步向外院走去。
第四十二章
这一月的例课,赵太傅在太极殿处报备过后,顶着体察民情实地讲学的名头,领了一众小萝卜头出宫去。
皇帝大婚将近,心绪不甚平乐,太后忧心他因此厌弃自家即将入宫的侄女,便也由着他去。
除了让皇帝见见民事,赵庭多少也存了私心,便是带赵珩出来散散心。
却说这大半月里,除去每日的晨昏定省和必要的家宴,赵庭几乎是躲着这孩子,倒不是因为淡漠,而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赵珩。
是说要看做寻常的赵家子弟,可是一看见便心生愧疚的赵家子弟,又该如何对待呢?
朝堂上沉着稳当的右丞大人简直有些发愁。
赵庭隔一盏茶功夫便叹息一次,赵午终是看不下去了:“老爷,再这么避着也不是办法,外人瞧在眼里只怕要往坏处琢磨。不如寻个机会带世子去散散心吧,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的。”
赵庭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赵午只得再提醒道:“后日便是您入宫讲学的日子。”
带一个出去他尴尬,带一窝出去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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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换了件杏黄常服,背后跟着一群刻意收敛气势的侍卫,赵庭的表情略微松了一丝,还好没把那些柔弱宫婢带上。
“陛下,既是在宫外,有些称谓需得变通一二。”赵庭朝皇帝躬身一揖,“微臣斗胆,假充作陛下的远房表叔,还请陛下恕罪。”
满心新奇与兴奋的皇帝哪管他叔父姨父的,自是应允。
赵庭今日着一袭浅青色长袍,衣袂随风轻摆,乌发束冠,英挺俊朗,端的是世家气派,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人认作仆从。
赵庭转身向几个小公子:“那诸位公子——”目光掠过那面无表情的孩童,一句话却说不下去。
他若是这时候唤他一声爹,他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赵庭眉间微凝,心里升起一股烦闷。
“我也唤你叔父就可以了!”林湛最是心思单纯,已是蹦跳着应他。
王景朝他弯起唇角,算是应答。赵王两家是世交,他本就该唤他一声世叔。
只剩下这最后一个,赵庭看向他的世子,如出一辙的墨瞳里晦暗不明。
赵珩一身浅青色锦缎长袍,与他身上那件颇为相似,是赵午刻意安排之物。玉冠束发,眸深鼻挺,面若辉月,不苟言笑,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他的血脉。
罢了,不过半日而已,何必跌了颜面。
赵庭几不可闻地叹息,准备开口。
“叔父。”
孩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明了,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珩哥哥,他是你——”林湛不解地上前说话,却被刘显拽了一把袖子,这才觉出了些什么,悻悻地退回来。
赵庭有些发怔,经林湛这么一搅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对皇帝道:“陛下,可以动身了。”
小皇帝点头,上前拉起赵珩的手便朝宫外走去。
赵庭行在其后,久久落在那浅青色身影上的目光忽暗忽明。
他听他唤他叔父,却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有种莫名的淡淡烦闷。
让亲子唤叔父,这在外人眼里可怎么看,真是!
赵庭将心中的烦乱尽数归因于赵家的颜面,强迫自己不去细想。
只是他忘了,有些东西,不是视而不见,便可烟消云散的。
到底是一群养在深宫高宅里的公子王孙,所见多是金樽玉爵锦绣琳琅,如何识得这市井凡俗之趣,一时皆被眼前的热闹繁华吸引住了。就连在宫中也不曾多看的赵珩,黑眸里也多了些许孩童该有的好奇。
花灯摊子、杂货档口、脂粉小铺,比比皆是,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就好似一卷水墨画缱绻铺陈,连初春微凉的风也带些温软的意味。
刘显初时还顾及帝王尊驾没有太过张望,待绕了几条街巷后便是彻底忘了身家尊贵,穿铺过摊乐不可支。
赵庭跟在几个孩子身后,偶尔会与他们解说路上看见的民艺活计,余光却是时不时地掠过那青衣孩童的眉眼。
赵珩被刘显拉带着穿梭在街巷里,沾染了几分他的欢喜,连带着那无甚表情的脸上也添了少许柔和的烟火气。
赵庭看着那双多了生气的曜黑眸子,心下微松。
赵午看看小公子眼里的亮色,再看看他家公爷明显温和不少的侧脸,感到颇为欣慰。
刘显路过一处首饰摊,胡乱扫了几眼里头的样式。
那摊主见这一行人俱是锦衣华服,必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忙开口揽客道:“小公子快来瞧瞧,小人这的首饰最是好看,您带一只回家,夫人见了必定欢喜。”
刘显闻言一顿,玲珑眸里多了几分暗色。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刘显被抱在了太后膝下,太妃于他而言只能是先帝的嫔妃,照祖例需避嫌不便相见。而且太妃位分太低,甚至不能去往太后的长极殿请安,母子二人自那一夜分离,除了在皇帝的寿辰远远望过一眼,便不曾相见。
摊主没瞧见他神色有异,仍卖力地夸卖自家的首饰。
看到他送的簪子,母亲应该会高兴些吧。
皇帝侧了下脑袋,开始细细地挑簪子,林湛早带着几个侍卫去不远处看花戏,王景等了一会儿也去旁边的书铺里转转。
赵庭自是留在原地陪着君主,目光却是隐隐落在一边的青衫上。
赵珩看不来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浅浅地移了视线,看向远处。
赵庭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是个卖糖人的小贩,正有对平民父子在摊前等着。
赵庭有些吃不准地看看那甜腻的糖人,再看赵珩板正的眉眼。
这样少年老成的世子,也会想吃那般齁甜之物?
赵珩没有察觉赵庭的目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边。
那小童拿了糖人,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他父亲甚是疼溺地在孩子鼓鼓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小童举着另一手的糖人递至父亲嘴边,看那男人虚虚地咬了一口,父子俱是笑弯了眉眼。
怎地今日不是师父带我出来,墨色的眸里有些低落。
这一切落在赵庭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这孩子盯着那对父子一瞬不瞬,先是艳羡再是失落,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庭眉间的褶皱更深,左肋上寸许处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滞。
明明想要却不说,就这么认定我不会遂你的愿吗……
“赵午,去买几支糖人回来。”赵庭说罢又有些懊悔自己太过明显,又遮掩道,“几位公子年纪尚小,想是喜好这些甜食。”
赵午应声去买了几支回来,递予赵珩:“这可甜了,小公子一定喜欢。”
赵珩只是接下了,淡淡地道了声:“谢谢叔父。”却并不往嘴里送。
反倒是刘显吃完手上的糖人还觉不过瘾,想再从赵午手上拿。赵珩便递了自己的,没有过多的话:“我不喜欢甜的。”
赵庭盯着那孩子看了足足一息,才移开眼去。
府里给世子配的小膳房里做的糕点,最多的便是金丝枣糕,入口糯甜。
一行人再往前走动,赵午沉默半晌,趋近几步低声道:“老爷,世子方才看的,应当不只是糖人……”
赵庭如何不知,却不再言语,良久才轻叹一声。
“是我对不住他……”
区区布衣小儿能有的,我予不了他。
第四十三章
却说刘显备下了给母亲的簪子,又尝了宫里寻不见的甜食,餍足得弯起眼角,不时回头与赵珩说笑。
正说得欢畅,前头忽而传来马蹄沉重的踏地声,惊惶的尖叫声将人群划开一道口子。
两匹高头大马齐辔并进,极快的步子在闹市仍不减半分,其后的厢车足足有大半个街巷宽敞,车前的帷幔缀着金丝瑙石,极尽奢华之欲。
刘显光顾着回头说话,待转头那马蹄已近到身前数丈,当即脸色刷白。
随后的侍卫先前被他甩在后头,此刻又被人流一冲,一时不能近前护驾,眼看着少帝便要丧生蹄下,一个个目眦俱裂。
赵庭亦是呼吸一滞,眼前发眩——赵珩离刘显不过一袖的距离,若是刘显被卷入车下,他又如何逃得开!
千钧一发之际,赵珩忽的扯住刘显的衣领,用手肘顶住他向斜下方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那沉重的铁蹄,他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后脑上方那灼热的气息,擦过他的发髻留下令人心悸的腥热。
马车疾驰而过,孩子娇小的身影被掩住了,当即有心志稍弱的侍卫瘫软在地,万念俱灰。
赵庭青白的嘴唇颤了颤,却没有声音。
“啊!少爷没事!少爷没事!”回过神来的赵午大叫起来,颤抖的嗓音里有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赵庭眼里顿时恢复了清明,急急上前,走了几步却顿了一下,回头略带警告地瞪了赵午一眼。
天子遇险,却先问臣安,是何居心?若是传到有心人耳里,必然招致祸患。
见赵午知趣地缩了下脖子,赵庭这才大步上前去察看两个孩子的状况。
“稷舟!稷舟可有伤到?”赵庭焦急地呼着少帝的表字,扶起经历几轮翻滚伏在赵珩身上的刘显。
刘显吓得有些发懵,只愣愣地坐起身来,两眼无神。
赵庭单腿跪地,将少帝抱到自己曲起的腿上,用了些力气拍抚他的脊背,口中更是不停唤着。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同样跌滚在地上的赵珩,墨瞳里的晦暗明灭。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刘显才恢复了常态。赵庭长舒了口气,眼角微松。
这才转头看向被赵午搀着的赵珩,正待开口询问,却被称谓上的问题绊住。
闹市里叫世子自是不合适,只是除了世子,还能叫他什么。
赵庭不自觉地抿了唇,眉间的褶皱更深。
“……可有伤到?”
赵庭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
那沉静的漆色眼眸里交杂着纠结,担忧,愧疚,糅在一处,却成了赵珩眼里深不见底的厌弃。
我是不是应该仅仅推开他的陛下,而不是一起躲开呢。
赵珩想要勾起一个嘲讽的轻笑,却发现脸上僵硬冰凉,如何也扯不动半点皮肉。
他也吓着了。
师父,珩儿想回家……
“小公子的手臂——”赶上来的侍卫发觉赵珩手臂的异样,小心地问道。
赵庭狠狠地皱眉:“手怎么了?”当即放下少帝近到赵珩身前,后者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先前又扯又顶还磕在地上,赵珩的右手臂脱了臼,无力地垂在身侧,隐隐作痛。
赵庭几乎没有多想,左手握住赵珩的右手,右手轻轻托捏住手臂上下抬放,试看伤势。
赵珩本就排斥他的亲近,又偏巧试到了点上,疼得他一个闷哼便要向后撤去。
赵庭迅速伸出右臂把住赵珩的右肩,防止他因为乱挣而拉伤,长眉一沉轻斥道:“动什么!不疼的么?”
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
赵珩见惯他冷淡得万年不变颜色的脸面,见过他盛怒时骇人的模样,却不曾见过这般带着忧心的薄愠,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亲昵吗?他停下后退的动作,一时有些无措。
赵庭亦是一瞬恍惚,自己怎会用这般口气与世子说话。不过也不多想,只继续问道:“抬到这里会疼,是吗?”
赵珩有些发懵地看着赵庭认真的侧脸,下意识地点头。
赵庭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是脱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手把住孩子的右肘,一手握住腕部,上下一送,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咯噔”。
赵珩当即皱了脸,“啊”的一声痛呼出声,随后发现手臂上轻松了许多,已是能够自如动弹。
“已经没事了。”赵庭看着小孩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动,心下一松,连带微沉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赵珩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神。
赵庭直起身来,低头看着那孩子发端小小的玉冠,有些出神。
珅儿自幼体弱,筋骨的发育都比寻常孩子慢一些,幼时更是常常脱臼。时间久了,他也能娴熟地帮孩子正回去。那孩子怕疼,小的时候总会被正位疼得哼哼轻叫,然后耍着赖地窝进他怀里。
到了进书房的年纪,脱臼也少了,他也很少再允他那么亲昵地撒娇耍赖,也是从那时起,就很少再听到那孩子喊疼了。
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一个孩子正位了。
“大人。”侍卫在他的耳侧低声说道,“方才那辆马车是王家一个旁支的,您看……”
赵庭眉间一蹙,隐晦地望了一眼宫闱的方向,摇了摇头。
择了些许书简的王景刚从书铺出来,昂起的脸上带着世家子的骄矜,却更多是年稚的干净,赵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让公子们都回来吧,是时候回去了。”他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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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仔细捏探了一遍孩子的胳膊,再卷起新换紫袍的袍袖,看到臂侧的擦伤都细细敷过药,这才放下心来。
有那么多武当出身精通骨位的侍卫在却要亲自动手么?陈嘉眼里闪过一丝微讶,再想起接到的消息里说赵珩拒不食糖人,不禁觉得颇为快意。
只是解气归解气,陈嘉还是认真地与赵珩解释他行止的不当。
“国公在那些事上做得不尽人意,但并不代表他所言所谓皆是无理无益,年少成名位列尊卿,他的学识与贤能你需得看到学到,而不是仅因为心中的怨愤斥拒千里。今日你不要他买的糖人,不让他给你看伤,难道日后也不听他的劝诫,罔顾他的提点吗?即使与你有益处,也要不假思索地拒绝吗,嗯?”
“君子不因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这是世子应该记住的。”
“是,珩记下了。”赵珩垂下眼睑,幼小的脊背直得倔强。
陈嘉轻叹,略微向前俯身对上孩子的眼睛:“残云障目,安见星瀚?珩儿如果只看得见怨恨,就看不见世间诸般好了。”
赵珩闻言抬眼,润泽的墨瞳带着星星点点的懵懂。
“师父希望珩儿恣意地去过活,而不是被困在自己的怨执里,再长大些你自会明白。”陈嘉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条的油纸包递给孩子,“给,看看这是什么。”
打开纸包,是根捏做麒麟模样的精致糖人,糖浆的甜腻香气很快浸满了屋子。
再抬起头时,琉石般的眼眸朗润鲜亮。
陈嘉第一次发现,这孩子有着一个很漂亮的梨涡。
有小可爱疑问单边梨涡,上个图,就是这样一边比较深的那种,很萌不软的那种哈哈

这个是梨涡,小crow的图就不删了,放着萌一萌

【只是,突然很想再看一次,那孩子笑起来时,那颗小小的,如纳天光的梨涡。
赵庭眼里凝起点点温浅,只是一直空荡沉寂的心口,蓦地泛起闷沉的疼痛。】啊…楼主忍不住放个剧透,大概还要好几章才写到的样子,但是突然就好有FEEL
你们猜猜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四章
元和二年 帝大婚 迎立金陵王氏为后
五月初八,钦天监奉算的吉日。
刘显撑着天子的威仪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厚重的朱赤蟠龙衮服压得他尚幼的肩膀隐隐发疼。
高台之下觥筹交错,歌舞不歇,在他眼里尽是嘈杂喧嚣。一天辗转拜祭的劳累早已使他额角发胀,恨不能即刻沾枕睡去,却不得不在王济看过来时带上欢喜的面具。
母亲,显儿好累……
刘显忽而感到漫天的孤寂与委屈,似那渐进的寒潮,一点点漫上他的口鼻,淹没发顶。
“陛下可是乏了?”绛红官袍的男子近到前来,长吟的后语不言而明。
刘显抬眼看他,是国丈王啟,王济的长子皇后的父亲。
“怎么会呢,爱卿。”刘显笑弯了眉眼,状作天真,“朕只是在想婠姐姐生得有多好看,一时晃了神罢了。”
王啟也附和着客套几句,一副君臣尽欢的模样,便转身接着与上前恭贺的臣子推杯换盏。
刘显嘴角的扬起一直没有放下去,谁也没有察觉欢畅天真的少帝盈盈的眼里,藏着渐浓的悲色与隐忍。
那一夜的未央宫红烛映面,年少的君王注定无眠。
这一夜世子寝房明灯依旧,却是另一番缘由。
陈嘉只披着一件广袖流云袍,墨发披散于后,一身简单的装束单薄清闲,清贵之气却丝毫不减。
如果师父手里能别拿着那柄戒尺,那就更好看了,赵珩垂在身侧的右手默默在衣摆上蹭了蹭汗渍。
院子里的仆丁早在赵全的示意下退得远远的,檐上墙角的侍卫们目不斜视地把自己融进黑暗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听见没有看见。
还得从前两日说起,少帝大婚,朝中恩旨休沐,筵席也相应稍缓几日。
赵珩虽然聪慧,可到底是启蒙稍晚,前段时间休课又落了些,加上府中还有陈嘉授学,平日多少有些赶不及,便想着趁这几日恩假通通补上。
这一来熬夜的老毛病便又犯了,或者说压根就没停过,无非是熬一个时辰和两个时辰的差别。
看着小孩眼下日益明显的青色,陈嘉只觉得自己的火气噌噌地往上拱。
这一日晨课,陈嘉甚是严厉地教诫赵珩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一再责令他绝不准再迟于亥时二刻歇寝,赵珩当时诺诺地应下,夜里仍是照旧,只不过吩咐赵全熄了外室外院的烛火。
却不想陈嘉浅梦里一个翻身醒来,已是三更的天,隐隐觉得放心不下,竟是草草披上外袍要往书茗院里去瞧看一番。
陈家虽没落但家底仍在,名下的旧宅有个离赵府不远的,陈嘉平日授完学便回去那里。如今夜里起身要进府,也不过半盏茶的脚程,没一会儿便入了偏门。
行至书茗院处,瞧着并无灯影,伺候的小童打着哈欠道:“先生,世子准是歇下了,咱还是回吧。”
陈嘉盯着那处久久不语,忽而往左疾趋几步,凤目一凛,抬脚便往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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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4:5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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