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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苦药[第14页] |
作者:明珩承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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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赵统领到了。” 宫婢为他打起珠帘,珠玉磨碰发出泠泠轻响,为这肃静的宫室添了少许灵动生气。 皇帝穿着深蓝簟锦暗纹夹袍,外头简单罩了一件石青色缎褂,胸前用暗色缂丝盘着条须发皆张的龙,他并未戴冠,只拿一只汉白玉质地的小簪束着。 “来,快过来,让尚衣局给你量量尺寸。”皇帝笑着招他过去,眉眼里和煦如春。 尚衣局的女官们垂着头上来,目不斜视地为他度量臂长肩宽,手上动作极尽轻快,带尺俱是小心悬着,分毫不敢贴上他的身子。 赵珩张开双臂站着,看那女官屏息凝神的模样,暗自感慨宫中人竟是谨小慎微至此。 为他量胸围的女官瞧着年纪尚轻,拉着带尺环过他胸背时不慎触着了他的衣袍,霎时便煞白了脸,嘴唇打着哆嗦。 赵珩有些不解,亦有些不忍,温着嗓子安抚了声:“无妨,且继续吧。” 谁料那女官闻言脸色更是难看,“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颤抖如筛:“臣该死!臣该死……侯爷饶命、求侯爷饶命!” 身周其余女官亦是纷纷跪伏下来,沉默地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 赵珩皱紧眉头,抬眼去看座上的皇帝,后者恰巧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瞬藏下方才盯着女官时的阴郁神情。 “陛下,这?” 年轻的君侯穿着他亲手设计的瑞兽紫袍,丰神朗朗,如怀日月。如玉的面上带着不解,墨眉轻蹙。 他的阿珩在向他讨要解释呢,这种下意识的求助,实在是令他心悦不已。 心悦到,连那些碰了他身子的下作东西,都好像能宽仁一些。 “起来继续吧,靖恪侯宽容仁厚,怎会为这点小事发难你们。都起来,侯爷还站着,动作快些。”皇帝嘴角带笑,很是和颜悦色。 女官齐齐应诺,重又开始了动作,很快量完,行过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皇帝拍拍身侧的炕面,“阿珩,过来坐。” 赵珩依言过去,眉头仍轻轻蹙着:“她们为何惊惧至此,不过是碰到了臣的衣裳。” “大抵是宫里禁忌多吧。”皇帝避重就轻,又伸手在自己眉心点点,“不要总是皱眉,不好。” 赵珩闻言舒开眉宇,有些无奈地道:“卫所里备下的官袍也是每季新做的,何必要让尚衣局来,您可是让臣做了这第一人。” 皇帝“啧”一声,赵珩从善如流地改口:“让我做这第一人。” 皇帝这才满意地抿嘴笑了,“卫所里常备的几套都是按寻常码子做的,哪能合身,不好看。” “稷舟,我是在任上,又不是去选亲,何人会看。”赵珩有些哭笑不得。 “我看着呀,你们御林时时在宫殿周围行走,当然是穿给我看。”皇帝端的是理直气壮,赵珩没辙,只得轻笑着摇头。 皇帝稍稍凑过点身子,眼神悠悠地往下移,“先生打得重不重?让我看看。” 说完便要上手。 赵珩无奈地捉了那两只御手按紧,这都什么习惯,怎么动不动就要脱他的衣裳。 “师父疼惜我,打得轻,早不碍事了。” 皇帝瞥了眼他耳根的颜色,便也不逗他,坐正了预备抽手。谁知赵珩防他防得紧,一下竟没抽出来。 眉梢一挑,皇帝勾唇坏笑,“怎么,阿珩这么喜欢我,这都抓着不放了?” 赵珩面皮薄,最经不得逗趣,当即红着脸撒了手。轻咳一声,端正了眉眼认真道:“这种玩笑,稷舟还是莫要开了,我等皆是男子,又无龙阳之好,如何能,咳,还是端正些。” 你无此龙阳之好,可我偏生了那断袖之癖。 寡人有疾,其名慕卿。 若无穆清做引,余生药石无医。 皇帝无声笑起来,眼底隐着深极的眷恋,开口却是轻快,好似不过玩笑。 “我可没有言及风月,阿珩怎一下便想到那处去,难道——” 赵珩脸上赤色愈盛,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反驳。 皇帝被他那窘迫的模样逗乐了,伸手掐他红扑扑的面皮,轻轻扯了扯:“哎哟我们阿珩啊,年岁长了,这脸皮可一点儿没见厚,还是那么不经逗哈哈哈哈!” 赵珩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乌润的黑眸漂亮得像最上等的贡珠。 皇帝想起来小时候,他被他逗得狠了,亦是这般不说话,只气鼓鼓地拿眼瞪他,一点儿没变。 皇帝憋着笑撤下手来在他胸前抚了又抚,“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别气别气,哎唷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开这种玩笑了,啊。” 他二人闹作一团,好吧,准确来讲是皇帝单方面在赵珩胸前笑作一团。一朝的帝王就这么噗噗笑着躬下腰来,蹭在他怀里抖个不停,连头发丝儿都带着欢喜。 赵珩由着他赖在自己身上,轻垂的眸里添了几分和暖,还有一丝淡淡的心疼——稷舟该有多久,多久没有这样恣意而真心地笑过。 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搁上皇帝的脊背,半环着他。 博山炉里熏着龙涎香,混着松枝的气道,细细的白烟缈缈,在半空里缓缓弥散。 “你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皇帝的声音微沉,带着深重的眷念与隐于其下的无边情意。 他在赵珩臂环里换了个姿势,惬意地仰躺下去,脑袋搁在他大腿上,自下而上地看着赵珩棱角精致的下颌。 “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他轻轻笑起来,却垂下眼去。 因为他怕看见那柔暖的眼神,会再藏不住那些腌臜的心思。 他的朗日清月一般的穆清啊,应该是登阁拜相的国士无双,应该是镇国安邦的将军高义,怎么能因为自己,被天下指为幸佞,青册玷渍。 这样玉璜琳琅的公子珩郎,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欲,雌伏在这肮脏的宫禁。 更何况……他没有办法,看见那双曜石一样的眼里,现出厌恶的神情。 可是……真的好难忍耐啊—— 只要一想到他的阿珩,会成为别人的夫君,会对一个女人露出那样的眼神,他就! 皇帝低垂的眼睫颤了一下,眉间晃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意。 “嗯,我在。” 清朗温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虽不过三个字,却带着无尽的暖意,像那冬日里的旭阳,能驱尽一切寒凉。 皇帝闭上眼,缓缓地,舒出一口悠长的叹息。 赵珩以为那是惬意,可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悲泣。 不单是求而不得,而是,不可求。 终此余生,不可求,不敢求,不能求。 他是他命里的清辉朗月,但,是那映在水里的皎白月光。 阿珩,我真的好怕有一天我会克制不住,克制不住伸出手去,那样……就连水中月也成了浮生影。 |
挺喜欢@取错了名字呀的评论,加上复习到了易躁期想想还是更下文能够平复心情,所以就再更了两千字作赠。 不过……你刚感慨了赵家父子的求不得,楼主就送了你皇帝君臣的求不得 |
他二人不再说话,龙涎香静静地燃在鎏金铜甪端里。 皇帝仰面躺在赵珩腿上闭目养神,右手安稳地搁在自己腹上,深蓝色的夹袍闲闲散铺在明黄的炕面。 赵珩捧起皇帝看到一半的《论衡》,就着原有的姿势斜倚在小几上读起来。 春日的天光滤过窗槛,温柔抚上他们的眉眼。 只是这般静谧没有持续多久,殿外传进来嘈杂人声。 皇帝眉尖一蹙,从赵珩腿上直起身来,再坐开些,沉声问道:“安盛,何事喧扰?” 安内侍从帘外进来小半个身子,垂着头小心道:“回禀陛下,是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皇帝眼里一暗,下意识往赵珩的方向极快瞥了一眼,冷声道:“不见。” 安内侍方要说话,那喧闹声便已近到帘外,伴随着侍卫抽刀的断喝和宫婢叠声的劝阻。 他二人皱着眉站起来,便看见皇后王氏扑闯了进来,一身绮罗华服凌乱,发髻歪斜,凤钗欲坠。 她手里拿着一只金钗,尖利的钗头抵在脖子上,已经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在那素雪的脖颈上分外扎眼。 方才她便是以***,才得以硬闯进来。 “放肆!”皇帝低喝一声,几步挡在赵珩面前。 王氏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拿着金钗的手不住轻颤。面上粉黛未施,当年名冠金陵的姣好面容如今憔悴不堪,眼睛哭得肿胀赤红,里头隐隐闪着疯狂的光。 皇帝皱眉盯着她,沉声对身后的人道:“赵卿先退下。” “刘显!你这狠毒卑鄙之徒!”谁料王氏抢先发难,厉声控诉道,“我父兄是逼宫谋逆,罪有应得,可你为什么将王氏上下三百余口悉数斩杀!” “住口!大胆刁妇!”皇帝暴喝道,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并不回头,只急声催促着赵珩:“赵卿先退下!” 王氏哪管还有人在,继续凄厉地哭骂。 “大佑祖制明明白白写着死罪不及妇孺,你为什么要杀她们?!可以流放可以充军,哪怕打入官坊奴籍都可以,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狠毒!居然连襁褓稚子都下得去手!青姐儿才三个月,三个月啊……”像是被抽去了半身气力,王氏瘫软跌坐在地上,“还有景儿他……根本没有参与到政事里来,他与你一处长大,心思如何你怎不知,景儿他就只想做一个研经的大儒,就仅仅只是个儒生啊!你作何杀他妻女,将他凌……迟……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的阿弟啊……” “赵卿快走!”皇帝微转了头轻喝,指尖轻轻打着颤。 赵珩眼里晦暗不明,他最后看了眼那裹在凤袍华锦里的可怜人,低头应诺,抬脚绕过她,打帘出去。 身后那王氏仍旧凄凄低泣,她已没气力再骂了,只剩下碎碎的哀语。 “你为何变成这样……阿显,你以前的话,都是哄我的吗……你让丹阳日后,还怎么看她的父皇……” 赵珩沉默着行走过廊道,迈出殿外,天光正盛。 他负手站在白玉栏杆前,微眯了眼,看着这禁宫里红黄的高低殿宇,看那猩红金漆的朱门,寒碧冷灰的镇兽。 春阳和煦满身,却丝毫不觉暖意。 殿里忽而传出声声惊呼喧哗。 “皇后娘娘!”“娘娘撞柱了!”“急召太医!陛下急召太医!” 红袍的太医们急急赶来,提着医箱垂着头,官靴落上台阶,却无声响。 赵珩没有动,他仍旧站在那里,看着那高低起伏的鎏金殿脊。 |
@lanye907突然发现每次兰烨写的评论,我基本都翻了牌子哈哈。 没办法没办法,写得真好必须承认。 谁叫我就好这种平淡里藏功底,琐事里尽温柔的笔法呢。 PS:存稿多的好处就是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哈哈,早上考的那场感觉不错,趁着心情好放一更。 |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纱袍服的高瘦内侍近到他身侧,躬下腰:“统领大人,陛下召您进去。” 仍旧是先前的宫婢,为他打起珠帘,珠玉磨碰发出轻响,那玉石之声,着实寒凉。 都收拾干净了。 只是那龙涎香里,还是除不尽那一丝朱红的味道。 皇帝坐在明黄炕上,深蓝的夹袍散铺在缎席上,他手肘支在小几,撑着额头,脸色略显沉郁。 赵珩站到他面前,沉默不语。 “王婠死了。”皇帝的嗓音很低,难掩疲惫,“我没想过杀她。” 皇后被册为皇后时,不过十二虚岁。 皇后还不是皇后时,只是一个明眸善睐,笑起来会有一边酒窝的小姑娘。 她是安济王府里最小的嫡女,万般娇宠,千金珠玉。 她本该一世顺遂,百岁无忧。 她什么都不懂。 那样的王家,怎么会生出那么愚蠢的姐弟。 那个点着龙凤红烛的夜里,她弯起漂亮得晃眼的眉眼,伸手来拉他的手:“你叫刘显对么,我以后叫你阿显可好?娘亲说你一个人住在宫里太孤单,所以以后我来陪你。我们成亲了,成亲就是要做一世夫妻,永不分离。” 那个门窗紧闭天昏地暗的白日,她焦急地拍着厚重的殿门,边哭边喊:“阿显!阿显你吃点东西吧,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不要伤了身子,阿显!阿显你开门吧……” 那个迫于朝堂压力而不得已抱了她上榻的夜里,她粉面上晕起酡红,愚蠢得令人不忍:“阿显,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希望是个小公主,这样她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皇后轻笑着将染血的金钗插回凌乱的发髻里,那根金钗,是皇帝命人打了赠她的。 她弯起那漂亮得晃眼的眉眼,“阿显,把丹阳抱给榆昭仪吧,你放心,她才两岁,不记事的。等丹阳及笄,你就把她嫁得远远的,戍边的将官也行。我只求你,别让她和亲。和亲……太苦了。” “阿显,我从未后悔嫁与你。只愿来生,不复相见。” 她踮起脚尖,戴着他赠她的金钗,穿着他随口夸过好看的锦裳,疾疾奔跑起来。 那宽大的袖摆翻飞带风,像极了昔日,她为他舞过的一曲霓裳。 她实在是个,愚蠢的女人。 愚蠢到,他根本没有办法恨她,更没有办法杀她。 可他也没办法爱她,甚至生不出一丝男女之情。 于是他打算着,把她一辈子禁足在椒房殿里,一辈子摆在皇后的位分上,余生不再见。却没想到,最后是这般收尾。 皇帝捂住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眉头却是紧紧锁着,纠缠难解。 温凉的手指触上他的眉心,指尖还残着凉意。 “稷舟自己说的,不要皱眉,不好。” 皇帝伸手裹住赵珩的右手,紧紧抓在自己掌心,缓缓将额头抵在上头。 “我真的没想杀她。” 他又重复一遍,声音低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赵珩轻声安慰,可说这话时,眼里却有茫然一闪而过。 他真的……还能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没有收监关押,没有审讯定罪,甚至没有昭告天下的旨令,仅在一夜之间便诛尽王府上下三百余口。 男嗣仆丁不论年纪一律斩杀,女眷仆婢尽数绞死,更是连外嫁的女儿及其子嗣也悉数赐死,其间凡有夫婿阻挠者,一并杀之。 那一夜金陵血彻,哀嚎厉呼声不绝于耳,兵卒行走间拔刀便砍,抢夺乳娘怀里的孩子重重摔砸在地,再一剑补在心口。 而下了那道命令的人,却笑着与他共枕闲话,一夜安然。 外头明明是那艳阳春日,赵珩却觉得脊背顿起寒芒,凉悸不已。 |
庆贺帖子被删又恢复回来,今儿个双更!高兴! |
皇帝觉察到他指尖的轻颤,心下一沉,又使了些气力将他拉得近些,开口解释道:“王氏老奸巨猾,夜长梦多,我不得不当即动手。养虎为患,阿珩,王家的儿子,一个我都不敢留下。” “大佑历朝,死罪不及女流。”赵珩低声道,并不愿将视线对上皇帝的眼。 皇帝眼里一暗,攥紧他的手,“毒妇亦可伤人。” “怎可因一己一时之断而取百人性命!”赵珩明白过来他是为当年那件事报复,当即有些动气,沉声道,“罚所及,不当因怒而滥刑,更不当以私怨枉公律!你此番行事,实在不妥。” 皇帝闻言低下头,从赵珩的角度看去,那张脸上的表情愈发沉郁,掩不住人主的威严。 赵珩忽就愣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以下犯上吗? 坐在他面前的是帝王,哪怕他再温和再亲近,也是这王朝的君主,是手掌天下生杀的天子。 君与臣,从一开始便是不平等的。 任他滔天权贵,亲密无间,都不过是帝心欢愉之果。 若有一日,帝心厌弃—— 昔日的分桃之欢,便都是余桃之罪。 ——“琨珸,得意最忌忘形。” 我……已经忘形了么? 赵珩嘴唇轻颤了一下,他僵硬着想要将手抽回来,预备着跪下请罪。 却未料想皇帝蓦地站起来,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侧,紧接着环抱住他,将头搁在他颈窝里。 “我错了,阿珩,你别生气。”皇帝在他颈窝里闷闷地说话,带着点委屈的鼻音,“我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我气。” 别怕我,更别推开我。 “陛下……”赵珩被他这一抱弄得有些无措,把着皇帝腰身的手下意识往外推。 “我真的错了你不要喊我陛下!”皇帝抱得更紧,毛乎乎的脑袋直往他肩窝里蹭,“你要是气不过,我就在这里,你骂我也行,打我也行,怎么罚都可以。” 皇帝软了嗓音,“你别推开我,阿珩……我只有你一个,我只有你了。我不要做孤家寡人……别让我做孤家寡人,陪着我,你陪着我,求你,求你……” 皇帝在他颈边说话,呼出的气湿热地喷在赵珩脖颈上,一句接着一句,一点点渗进了他的心里,本就泥泞不堪的心田彻底化作小池。 “好了。”赵珩话里带了几分无奈,“先放开,很痒。”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不然不放。”皇帝惯会跟他耍赖。 赵珩眉梢轻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这种时候,还能谈条件的。” “不敢不敢,我错了。”皇帝立时撒手,老老实实站好,讨好地觑他面色。 赵珩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径自走到炕边坐下,皇帝自是跟过去,小心翼翼地凑在他身边站着。 赵珩瞧他那模样,叹口气:“别装了,过来坐吧,生了这么糟心的事情,不累吗?” 待皇帝在小几另一边坐好,赵珩方一指轻敲几面,缓声道:“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可以回转弥补的余地了。只是你因怒重刑,造杀过多,恐怕于阴德有损。我过几日请大相国寺作法诵持,为你祈福回向。” 他并不提皇后的事,除却廷臣不议后宫这一祖制的约束,那也是皇帝的家事,他一个外男不当多话。 “给谁祈福?”皇帝追问道。 赵珩看着他,眼里浮起无奈任纵,“给刘显刘稷舟。” 君王坐朝,焉有不负杀孽者。世人皆言天子乃真龙,自不惧杀孽。却唯有他会担心他少福,也只有他,会为刘显祈福,而不是为大佑的元和帝。 皇帝满意地轻笑起来,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我会把你昨日赏赐的所有金贵都赠做法礼。”赵珩慢悠悠补上一句。 果然皇帝脸上的笑就一滞:“干嘛都给,那些都、都价值连城呢。” 一想到里面精挑细选的宝贝,皇帝就觉得一阵肉疼。 赵珩敲敲桌面,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就是贵重才应如此,日后再教我知晓你因私滥刑,我便把赏赐下的东西悉数赠与相国寺。” “你!你个败家爷们儿!” 赵珩见他重又有了劲气,才不着痕迹地无声叹息。 窗外,春日的天光覆上殿脊的琉璃瓦兽,鲜色熠熠,却难辨温凉。 |
第六十四章 皇帝到底心绪不佳,赵珩用过膳后便又陪他坐了会儿,等到走出宫门已是申时正。赵珩看看天色,遣了仆丁回去告诉管家,自己要去将军府一趟,晚膳便不回去用了。 这个时辰街上人多,赵珩仔细勒着缰绳缓慢走马,生怕磕碰了那些时不时过街穿巷嬉笑打闹的孩童。 他一身尊贵紫袍,鬓如刀裁,面若辉月,端坐于高头马上,愈加显得丰神朗朗,世家贵胄。 路上不时有未嫁的姑娘偷眼瞧他,羞红了雪颈粉颊。就连放摊的小贩都有好些被他迷了眼,待人骑远了还不曾回神。 忽有一阵轻风,头顶落下一只精小的锦缎香囊,轻轻砸在他肩胛,掉在他腕上,带着柔婉甜腻的脂粉气。 赵珩蹙眉,他抬头望去,半阖的菱窗里,站了个羞赧微笑的姑娘。见他看过来,更是羞得拿小团扇遮了脸去,只留着水润的眼眸看他。 路边卖首饰的大娘笑着大声打趣:“那位小娘子是喜欢上郎君啦!要是有意,就留了那香袋吧。瞧你俩这男的俊女的俏,般配得紧嘞!” 旁人纷纷笑起来,俱是善意地望着他俩,开始起哄。 “是哩是哩,瞧那小娘子生得多好看,公子有福唷!”“接了吧接了吧!”“哈哈你这后生便接了吧,这种缘分都是天赐的!” 赵珩面色丝毫未变,他看了眼手边的粉色香囊,抽手拔剑,一抖一抬,将那缎袋挑在了剑尖,再轻轻一挑,转眼便将之抛回了楼上,分毫未损。 那香囊轻轻砸回那姑娘怀里,砸褪了她面上的娇羞。 “姑娘错爱,某已有婚约在身,此物实不可受。”赵珩回剑入鞘,再拱手相拒。 那姑娘倒也大方,收好香囊向他福了一礼,道:“是小女子唐突了,公子恕罪。愿公子夫妇白首同心,齐眉偕老。” 赵珩除去最初那一眼便再没有看她,此时亦不过是微微颔首,道过声谢便接而策马。 那姑娘远远看着那紫色身影,低头摸了摸袖里的香囊,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有这等福气。” 赵珩在将军府前下马,才站稳脚,便有个青袍少年风一样从门里冲出来,一把扑抱住他,恨不得把整个身子挂上去。 “阿湛,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样,好像永远长不大。 十八岁的赵珩已经能够稳稳当当地接住秤砣一样冲挂上来的林湛,如松的身姿分毫未动,只眉梢眼角多了几分含暖的无奈。 林湛从他身上跳下来,扬起眉眼,“这不是高兴嘛!我都多久没见你了,哼,你当初还哄我说很快。” “几时哄你,难道不是陛下一道旨意,我便回来了?”赵珩浅浅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少时伙伴。 林三郎的面貌肖似其母,眉目清秀,鹿瞳流光,玉容精致。穿着青绿色的圆领长袍,乌发拿莹白簪子束定,整个人透着股鲜亮葱翠的少年气,倒是很应这蓬勃春日。 真好,一点没变,赵珩眼里带着暖色。 林湛亦在打量他,然后嘴一撅,“怎么一个个都比我高这么多,嘿呀可真气人!” 他自幼身子不太好,身量要比寻常儿郎单小些,不过小赵珩几个月,却足足矮了一个头还多。 他父兄皆是九尺有余的伟岸男子,就连六岁的小念北都比别家孩子高,唯独他一个,自十五岁起便年年不见长。 他祖母动不动就摇头,哎哟我们小阿湛,嫩得跟个女娃娃一样就算了,还不见长,以后和小媳妇站一块儿怕不是得像对姐弟。就连念北那小鬼头,也成天见儿地跟他比来比去,过两年我就比三叔还高! 嘿呀,气! 赵珩被他逗得笑起来,“不打紧,你生得俊俏,肯定招人喜欢。” 林湛一听,嘴更垮了:“你又哄我,她们明明更喜欢我哥,回回上街被砸香袋子的都是哥哥,没一回轮着我。” 林渊这几年已是坐到了京卫都统的高位,稳重生威,加上儒雅谦礼,俊秀挺拔,一直在京中闺秀们的意中人排行上稳居头三。只是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仍无妻妾,甚至从未听闻他与谁有过情意,倒是令人不解。 “好了咱也别在门口干站着,快进来,奶奶和娘已经在等了。”林湛伸手便拉他,大步往府里去,“哥还没回来,他去校场了,晚饭时才到家。” 将军府不小,赵珩幼时来过几回,初来那次林湛嚷嚷着要带他四处看看,自己却走了几步就喊累。 彼时林渊俯身抱了林湛在臂弯,冲他伸出另一条手臂:“阿珩也上来罢。” 林湛抱着他哥哥的肩头,“上来我们一起,我哥哥手很稳的,坐起来超舒服。” 他后退两步,抿着嘴摇头,“谢林都尉好意,珩不累。” 林渊微怔,而后状若无事地收回手,“世子客气了。” 而今他长到了当年林渊那个年纪,再迈进这个家,已再不会有那份克己守礼的拘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这也是他的家,住的是他的家人。 |
最近都是过渡情节,你们给点让楼楼开心的反应,可以考虑一路开大【毕竟写了一年多手顺了,码字速度也上来了,不像以前挤牙膏一样,而今存稿越存越多】 |
“奶奶!阿娘!你们看谁来啦!”林湛拽着他的袖子一路穿廊过帘,进到正堂里。 将军府的老夫人、夫人还有长媳早已等在那,他二人才踏进厅室,便听见老夫人中气饱满的笑声。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的心肝儿孙子!”老夫人今岁六十有七,却分毫不见老态,动作间根本不像个老妇。林家这将军府世传到林榭手里,不过第二代,老夫人乃农妇出身,身子骨儿硬朗得很。 她脸上的皱纹里都堆满了慈笑,抬手招呼道:“来,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赵珩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孙儿拜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大安。” “哎唷,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吧。”老夫人拉他在身侧的杌子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伸手抚上他发顶,慈爱地摩挲,“回来了就好,我们珩哥儿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奶奶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这么点高,丁点大,比焕哥儿现在还小。”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不爱说话,不爱笑,还不大玩,瞧上去怪可怜见的。” 林夫人在一旁打趣道:“瞧您说的,珩儿那叫懂事,老成,不像焕哥儿那小皮猴子,成日里上树蹿房的闹腾。” “是啊,念北若是有叔叔半分稳重,嫂嫂也便安逸许多。”长媳林穆氏亦是跟着笑。 “干娘。”赵珩作揖唤了声,再转向林穆氏,“大嫂。”接着又略有些羞赧地抿嘴笑了。 “哎。”林夫人欢喜地应一声,像是想起什么,又笑起来,“我那时见了你可喜欢得紧,就想着,哎,怎么就没生出个这么乖巧知礼的哥儿,谁成想这老天都是算好了的,你如今倒真喊我一声娘。”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男人爽朗的笑声。 “娘说这话儿子可要吃味了,难道儿子在您眼里,一点也不知礼不成?”林渊大步自堂外走来,一身乌青箭袖武服,头戴玄铁簪冠,丰神俊朗,气势如虹。 他左手牵了个男童,一样的乌青色箭袖武装,头上裹戴着天青色金丝兽纹细绢幅巾,浓眉大眼,欢实可爱。 那便是林焕林念北,他也跟着起哄道:“焕儿才不是皮猴子,焕儿是要做大将军的!” 赵珩站起来见礼,“二哥。” 林夫人见惯他们叔侄一唱一和的戏码,笑骂道:“你这厚脸皮的,都什么年纪了还跟你弟弟吃味,丢人。还有你这猴儿,还不闹腾,今早谁泼赖打滚缠着他二叔要去校场的?哎对了,不是说晚饭回的么,怎这个时辰就回了?” “还不是那猴儿吵嚷着要见他叔叔,儿子拗不过,就给带回来了。”林渊笑着推推林焕,“还不快去见礼。” 林焕三两下蹿到赵珩跟前,仰着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才规规矩矩地跪下叩头,“焕儿拜见阿叔。” “快起来吧。”赵珩温和笑着扶起他,从袖里摸出一只精铁打造的匕首,外鞘上雕着古朴纹路,匕柄处嵌了颗血色宝石。他将匕首递在孩子手里,“这是给你的礼物,不过需等你再长大些,才能给它开锋。” 林焕欢喜地轻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拔了匕首细细摸看。 老夫人看着重孙那满眼放光的小模样,乐得拍拍梨花木椅把手,“这礼可挑对咯!焕哥儿就喜欢兵器,天天念着要行军打仗,跟他老子爹一个样。” “可不是嘛,从吃食到玩件每样喜好都一模一样,连脾气都像了个十成十。”林夫人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心疼,“也是奇了怪了,这三两年才见一次面的,竟能这么像。” 这边林焕小心揣好匕首,高兴地一把抱住赵珩的腰腿,大声道:“阿叔真好!最喜欢阿叔了!” 赵珩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年幼的小辈亲近。男孩热烘烘的身子贴着他,烫得他分外不知所措,嘴角的笑都有些僵。 那个……然后要做什么呢……抱、抱起来吗? 林湛给他做了个完美的示范,他上前一把将那小狗皮膏药从赵珩身上撕下,三两下抱在自己手上,佯怒道:“好你个见异思迁的小子,昨天不还说最喜欢三叔的么?” 林渊在一旁凉飕飕补一句:“早上说最喜欢二叔。” 那见异思迁的小子扭头朝他目前最喜欢的阿叔张开手臂,小脸上写着明晃晃的恃宠而骄:“要阿叔抱!我最喜欢将军,二叔三叔都不是。” 好吧,这个理由真是无法反驳。 男孩朝自己张开了手臂,探过来小半个身子。 赵珩莫名有些紧张,他小小吸了口气,然后伸手把孩子接过来,学着林湛刚才的姿势将手臂垫在小家伙臀下,右手小心护在他腰侧。 林焕甫一坐稳,便一手环了他脖颈,转头冲两位叔父呲牙直乐。 男孩身上有皂荚的清香,混着热烘烘的浅淡汗味,并不难闻。这小孩子这么信任地坐在他怀里,赵珩只感觉莫名的就有股子柔软的暖意从心底升起,一路悠悠转转,暖了肺腑心器。 日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孩子,是乖巧懂事,还是顽皮爱闹? 那孩子唤自己爹爹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
林夫人打断了他的臆想:“瞧瞧,抱得真稳,珩儿日后啊,肯定是个很好的阿爹。” “干娘,儿子还没成亲呢,您别……”赵珩耳根蔓红,他小声说着。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杜家那闺女今年十四了吧?明年就及笄了,后年你行完冠礼,赶着紧儿挑个吉祥日子成亲,来年不就有孩子了?娘听说啊,那杜家多出双生子,杜大老爷和杜二老爷是双生,那丫头的大哥哥二哥哥也是双生,下面还有好几个孙儿都是一胎双胞呢!你要是有那福气,说不准啊,一年就抱了两个!”林夫人帮他掰着手指头数数,越数越笑得慈爱,满心满眼的喜气都要溢出来。 赵珩这下是整张脸“噗”地一下烫红了,他支吾了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来,一张玉脸涨得通红。 “好啦阿榭他媳妇,瞧我这乖孙的脸都烫得能煎蛋了,快别羞他。”还是老夫人为他解了围,“来,都坐下,焕哥儿从你阿叔身上下来,知不知道你最近又长肉了,秤砣子一样。” 林秤砣儿嘟嘴轻哼一声,双腿一并滋溜一下从赵珩身上滑下来,颠颠儿蹿到他娘亲身边偎着。 待众人都坐下,老夫人眯眯眼,还是忍不住问:“珩哥儿回来之后,有没给杜家那小丫头递过信,约她出来叙叙话?” 在座众人明显肩膀一抖,努力抑下颤颤上翘的嘴角。 “啊?不曾有过。” 老夫人眼一瞪,“怎么这么不着数儿呢!这都几天了不跟人吱一声,那丫头心里指不定多空落呢!” 林渊憋着笑跟他奶奶解释道:“奶奶您这可错怪阿珩了,一来他刚回来,这几天忙得很,没得空去请杜小姐。二来嘛,杜小姐马上要及笄,都是大姑娘了,男女大防,得避避嫌。” 老夫人“啧”一声,撇嘴道:“你们公子小姐的就是规矩多,想你爷爷当年天天跑我家那亩田里寻我。”她像是想起些什么,布满岁月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恍惚竟是年少的欢喜味道,嗓音放得轻软,“傻大个子,屁话不晓得讲,净在那傻笑。” “可是那闺女不是和珩儿自小立的婚约吗?这些年一直与国公府走动,从小到大十来年都没避嫌,现下这人回来了,怎么反倒避起嫌来?” 老夫人听儿媳这么一说,立时又来了劲,重重拍了下木椅把手:“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什么防不防的,早晚都是你媳妇没跑咯!珩哥儿听着,赶紧的给你媳妇递个信约出来见见,甭等成亲了还不晓得人是胖的瘦的。” “哎奶奶这您放心,孙儿上个月还在宁国公府老夫人寿宴上见着杜家小姐,生得极水灵,笑起来好看得紧。”林穆氏掩嘴笑起来。 林湛跟着点头,“是该这样,哥你不约可不厚道了,阿蒙嫂子她等了你整整五年,十天半个月的寄信送东西,一句埋怨都没有。你五年不回,她就等五年,你十年不归,她肯定就等十年,一直等下去。天底下哪家姑娘能做到这地步,你可不能负了她!” 林夫人伸手在儿子额上点了下,“你这不会说话的,你哥哥不过是迟钝了点,倒教你说成负心郎了。”她再转向赵珩,“珩儿啊,后日有个花灯会,多得是姑娘后生们出来同游,你去杜家请上一请,约人家姑娘出来好生说说话。” 赵珩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脖子根都泛着红,他干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哪还能说不,直赧得垂了头轻轻嗯一声。 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抬手敲敲他的玉冠,训道:“个男娃子面皮儿薄成这样哪成!你得主动些,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是这样,总不能一直叫人家女娃娃倒着追你,时间长了人会累会不安的,你得多疼疼那丫头,那样人家才不后悔跟了你这么个傻小子。” 赵珩抬起头,轻咳了声:“孙儿记住了,您放心,孙儿后日亲自到杜家接她。” “哟,不赖嘛哥,举一反三啦。”林湛冲他挑了挑眉,比他还兴奋。 林夫人伸手就要揪他耳朵,“哟哟哟你在这哟哟,你这混小子能不能让娘省点心,都十八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成天没个正形。你哥都要成亲了你还连个心上人都没有,我看到时候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林湛“嗷”了一嗓子躲进他二哥怀里,“哥哥救我!” 林渊熟练地圈了他在膝上,顺带在他背上拍拍,眉眼里俱是笑意。 “阿渊你就护着他吧!”林夫人被这哥俩气笑了,下一瞬柳眉一竖,“对!还有你,林子深你都三十的老男人了还不成亲,阿湛还不是跟你学的,一个两个都准备打光棍过一辈子吗?” 老夫人在一旁火上浇油,“打什么光棍,他俩干脆在一块搭伙儿过日子得了。” 被自个儿阿娘嫌弃老男人的林渊眼角一抽,默默瞪了眼怀里笑得抖个不停的幼弟,还笑,哥可替你引了大半的火。 林湛压根没瞧见他哥怨怼的眼神,边笑边轻声重复:“林子深你个老男人,哈哈哈哈老男人……” 林渊危险地眯眼,行,不但没良心,还胆大,都敢直呼兄长的字。 他凑在弟弟耳边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湛儿这里又痒了不是?”再从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伸出手,揪起那小没良心的一小块臀肉,扭过半圈下去。 林湛立时就不笑了,扒着他哥胸膛直求饶,“错了错了,嘶——疼疼,哥松手快松手……” 那边他们娘亲训完了话,呼出一口浊气,手一挥下令道:“后天晚上那灯会,你俩兄弟一块儿去,要是没有看对眼的就不用回来了。” “知道了娘。”他二人齐声应道,转头那小的就附在大的耳边碎碎念,“我要去丰源楼吃烧鹅掌,然后再去徐福记买酥糖,还有还有……” 老夫人看这俩孩子的模样,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他们娘准要气得再唠叨一回。年年都这样,日子不照旧水润地过嘛,儿孙的事情,由他们去吧。 哎哟,这还有个闷愣的,她再转头嘱咐这干孙,“记得带上礼物,女儿家漂亮的簪子臂钏子仔细挑挑,挑之前打听打听人丫头喜欢什么,别粗笨地送些招人笑话的。你这小榆木头,得学会哄你媳妇开心。结发做夫妻,那是一辈子的事,花再多心思都值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老夫人轻轻笑起来,傻木头,一转眼,这句话都说给孙儿听了。 |
前头嚷嚷着喜欢林小猫和二哥哥的筒子们,林家的坑楼主新挖好了,《酸梅汤》,想看的话点楼头像翻公开贴就行,地址不放怕被吞 |
第六十五章 赵珩素来是一诺千金,既是答应了要请杜蒙,那日晚膳后,便当真亲自去到杜府门前,接他的未婚妻。 他负手站在黛青马车前,等待着那个有着漂亮琥珀色眼瞳的小姑娘。 添墨她们知道他要出来见杜家小姐,怎么也不肯给他穿往常那些暗色的衣裳。 “您本就比小小姐大几岁,平日又是瞧着严肃的,再穿深色衣裳,那得多显老啊,不成不成。”他如今性情平和许多,身边伺候的人也放开了不少,偶尔甚至会揶揄打趣几声。 于是他今日穿的是宝蓝色的袍,珠光缎面,银线滚边,似瀚海波涛,汪洋接天。腰上系着镶玉钩带,坠着玉佩折扇,还有一只竹青色香囊。 杜蒙迈出府门时,一眼便瞧见了这个丰神秀异的玉珩佳郎。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辉月,目若点漆。 如怀日月,玉山上行。 只那一眼,便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噗噗直跳,一股热气直往面颊上蹿涌。 那人看见她出来,薄唇微挑,竟是轻轻柔柔地笑起来。 漆墨的眉眼盈着晃晃的光,像那静谧山林间忽而映下的皎辉,像那辽阔江面上铺开来的日芒。 她愣在了原处。 她记忆里他从未有过这般温柔的神情。 从七岁到十三岁,他好像一点不曾变过。永远是清冷疏离的眉目,无悲无喜。好似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怎么也化不开。 她努力地逗他开怀,可最多不过见他轻轻勾一下唇,转瞬即逝。她在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眸里见过最多的,只是任纵的无奈与客气的温和,极少极少,能看见这种发自内心的温柔。 他的眸光很少落在她身上,大多数时候,只是埋头读书写字,偶尔抬起头看她,眼里却像蒙了层雾,像是透过她,在怀恋些什么。 小孩子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她知道他并不像他家老夫人说的喜欢自己,非但不喜,还有些抗拒她不知从何起的亲近。 他总是抗拒别人的亲近,似乎在他眼里,这世间一切外人待自己的好,都暗中标好了价码,迟早要他还出一份情。 她哪懂得这些,她只知道这小哥哥生得好看,声音好听,所有大人都夸他好,所以她只是想跟他玩,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犯起了倔,固执地等着迟早有一天他会喜欢上自己,会主动过来和自己玩,会对自己很好很好。 几个哥哥心疼她,三哥甚至好几次拦着她不许去。可那时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习惯他写字时挺直的背脊,习惯他看书时专注的神情,习惯他说话时清冽的声音,习惯到,看不见他就会想哭。 到后来她自己也分不清,那生了根的究竟是执念,还是爱恋。何况她那时,也根本不知何为执念,何为爱恋。 再后来他离京赴北,她一点点长大,渐渐懂了相思,尝着了相思甜,尝着了相思苦。 她心想着,管他执念还是爱恋,左右这一辈子是再不会对旁人生出这般心思了。 老祖母摸着她的额发叹气,我们杜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天生情种。 情种么,她摸着新做的香囊,轻轻垂眼。 那他是什么,薄情人,寡情人,还是无情人。 她坐在窗前望着北方,心绪飘飞。 也罢,管他薄情寡情或无情,我都守着他。 以他的性子,定难喜欢上别人,终究是独与我做一世夫妻。也是好极,谁教我见他便欢喜,念他便欣愉。 可他若移情,我必不再见他,那般硬求来的姻缘,我看不起。 她迈出府门前,对自己如斯说。 可他变了,和以前大不一样,他的眼里凝起温柔,他的嘴角扬起笑意。 他立在她的门前,他在等她。 她等到他了。 |
好吧好吧提前接一下阿蒙妹妹,算是谢咱疏哥儿的长评,再应江家哥儿的面,俩小话痨真能唠 |
赵珩看着那小姑娘缓步迈出府门,眼底晃过一瞬惊艳。 一袭轻罗水蓝银绣长裙,裙角一圈皆用米粒大小的珍珠镶边,动静之间,珠玉轻响。上身是搭襟月白开衫,襟边是金银丝线密密织绣的日月交辉,光影流动,满目惊华。 面若桃瓣,目如秋波。如玉之琢,似璧之磨。 嫂嫂说的不错,确实生得极好。 可真小,还是只有那么丁点大。他目丈了一下那丫头的身量,发觉应还不到自己肩胛,心下轻笑。 他在北疆五年,除去每年的生辰礼,共收到这丫头亲做的十六只香囊,七条腰带,五缎抹额。 还有一百二十七封书信。 从初时鬼画符一般的连图带画,到后来清新秀丽的工整小楷,从北边可有芙蓉糕否,到天欲雪,添衣莫着寒。 只是那信笺的抬头,却从一开始娇娇糯糯的琳琅哥哥,变作近年规矩客气的琨珸赵兄。 他不知道是小姑娘长大了面薄,还是像奶奶说的那样,是累了,不安了。 赵珩承认自己一开始对这丫头没有过半分风月之情,甚至有些嫌她烦——才那么点大的小东西,就如此强硬地要闯进他的世界。还要扎下根来,要与他做一世的夫妻,生同衾死合棺的那种。 他最抗拒外人没由来的亲近,何况那丫头的父兄总是一副自己会欺负她的紧张模样,只会让他更冷性。加上少时性情寡淡,他便索性将那小东西当做布景,由着她在身边耍闹,自己只做自己的事,少有搭理。 也不知是不是世事弄人,赵珩最厌恶也最难过他生父的冷淡漠视,却也偏偏将这一手,自赵庭那处学得分毫不差。掉过头来,又在另一人身上,还原得淋漓尽致。 可他远比赵庭幸运,至少这个追着他跑的小丫头,从不吝啬表露自己的心迹。她永远会拿那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你,里头的心思满满当当,毫不掩饰她对你的欢喜。 十六只香囊,七条腰带,五缎抹额,一百二十七封书信,将赵珩那颗心一点点暖得温热,就连北疆那凛冽的风,都荡着浅浅温柔。 与那小丫头做一世夫妻,生同衾,死合棺,倒也好极。 只是这个闷楞的郎君,心里早安定了意,可笔下的书信,却怎么也写不长,除了认认真真把每一个问句都作答,他如何也想不出还能写些什么。 于是蘸蘸墨,蹙着眉,还是写下那一句,“一切安好,勿念”。 他如今才恍惚明白,自己总要这丫头勿念勿念,怎能不教她多想,教她不安。 不成,不安的滋味最是难受,他需得让她心安。 于是他亲自来她的门前接她,带着满心的温柔与安抚。 阿蒙走近他视野的那个瞬间,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梨涡里含露耀眼天光。 他不是薄情,不是寡情,不是无情,只是慢了些,需要点时间。等到他眼角藏暖,眉梢露笑,便是情根已深,余岁不移。 ————碎碎念———— 发现两更搭配食用效果更佳,所以一并放了。 有木感觉赵珩其实跟他爹很像呢【撑下巴】 |
杜蒙仍旧站在自家门前,愣愣地望着赵珩,心下涩甜交织,久久不曾回神。 “小姐?”身后的丫鬟忍不住轻声提醒她,“赵公子在等呢。” 杜蒙轻轻“啊”了一声,粉面上赤色更盛,她慌忙垂下头小小呼着气,快点消下去,快点消下去,哎呀丢死人了这么红! 越是心急就越是热乎,脸上的绯色非但没能消退,反而一路蔓到了耳尖,精致饱满的小小耳垂红得发亮,藏都藏不住。 “阿蒙,怎么了?”清冽温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带着隐隐的关切,赵珩不知何时已走得近了。 完了,这下得是爆红了。 杜蒙瞥了眼那双月色流纹锦靴,和他腰际那只自己年前送去的竹青色香囊,忿忿地闭紧眼,杜阿蒙,你怎这么没出息!不就唤了个乳名么,你居然能羞成这样,委实丢人,委实丢人! 赵珩看着小姑娘弧度优好的脖颈上薄薄的一层桃粉,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唇,而后嘴角的弧度又更大了些,耳根也开始泛起可疑的颜色。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以往都是客气地称一声杜小姐,其实若不是来之前司棋她们千叮咛万嘱咐,他也还是不好意思唤这一声。 “哎哟主子唷,都什么时候了还小姐小姐的,要叫得亲近些,一定要亲近,这样人家心里才高兴。” 这对未婚的少年夫妻就这么杵在娘家门口,相对垂头闹红脸,实在是……一道风景。 “蒙儿,琨珸。”终于有一道声音过来打破了这磨人心痒的沉默,“你二人站在这做什么呢?” “大哥哥。”“大兄。”他俩赶紧抬起头来,喊过人后下意识地对看一眼,又慌忙错开眼去。 杜仲心知肚明,来回打量一下他俩,嘴角的笑里含了揶揄。 他手里牵着个三四岁光景的小郎君,长睫卷翘,明眸皓齿,像那观音座下的金童儿。那是他的第四子杜晋,杜家小辈里排行第九。 他摸了摸儿子的宝蓝色鹤纹抹额,对二人道:“小九闹着要去今晚的灯会,无奈为兄还有些事务,脱不开身,便就劳累你们带他一晚吧。” 杜小九看看赵珩,握起小拳头挥了挥,奶声奶气地说:“嗯!小九要去保护姑姑!” 杜仲嘴角一僵,掩饰地咳了声。 赵珩心中暗笑,这杜家几位兄长真是一点没有变,还是那么害怕自己欺负了他们的千金珠儿。年少时几个哥哥轮番护着,现在怕自己碍着妹妹的眼,便另遣了小儿子来接班,当真是极有趣的一家子。 杜蒙哪还能不知道她哥哥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当即轻轻瞋一眼,却并不点破。毕竟她也没准备好和赵珩独处,有个小家伙在会好许多。 于是赵公子接了他的小姑娘,又捎上了一只蓝色小团子,马车慢悠悠地行起来,朝繁华热闹的街市驶去。 |
马车里,赵珩一人坐在一边,杜蒙揽着杜晋并着丫鬟素月坐在另一边,幸亏赵家的马车宽大,她三人坐一处也还宽敞。 杜晋记着他爹的嘱托,自上马车起便一个劲揪着赵珩看,随便一抬手都能睁圆了眼睛盯着不放。 赵珩是喜欢小孩子的,他被那小团子深黑棕色的剔透眼睛看得心底柔软,加上前日抱过林焕,那小小软软的触感和被满心信赖的感觉令他有些心痒。 “过来叔父这,小九。”他忍不住抬手轻唤,想了想从小屉里取出一包酥糖打开来,“吃不吃糖?” 小团子眼里一亮,但旋即蹙起小眉毛,一脸严肃正经地用小奶音道:“行贿执事官员,按律重罚。” 赵珩一顿,随即笑起来,抬眼问杜蒙:“大兄这么早便教他这些?” 杜蒙掩嘴轻笑,“是三哥哥,他年前入了大理寺,跟在大哥手下当值,近日都在背历朝律法。小九跟他三叔闹得近,也便跟着会了。” “原来如此,小九当真聪慧过人。” 那团子被夸得甚是欢心,小屁股在坐垫上扭了几扭,一脸得意。 看得赵珩一阵好笑,拈起酥糖又问:“当真不要?很好吃的。” “去吧小九儿,没关系的。”杜蒙捏捏侄儿的小脸,哄道,“家里可没得吃,你忘了你爹爹一贯不许你吃甜的?” 杜晋有些动摇,皱起小脸道:“可是三叔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如果小九吃了,后面就不能秉公执法了。” 车里大人们纷纷笑起来,赵珩温声再问:“你爹爹嘱咐了你什么,要你执什么法?” “爹爹说了,姑姑不能和你离得太近,不能碰到,不许牵手,小九必须在你们中间走。”小团子挥挥小肉手,摇着头,“姑姑傻乎乎的,怕你欺负她,所以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她。” 他又侧过身,伸出小手捧上了他姑姑的脸颊,“姑姑是我们全家的宝贝,千金不换的那种!” 杜蒙看着那双剔透如玉的深色眼睛,喉里忽就一闷,她轻轻弯起眉眼,声音有些发哑:“胡讲,姑姑哪里傻了。” “对,你姑姑是个傻姑娘。”赵珩浅浅笑着,那双墨玉眼瞳深重仿若含珠,“但我不会欺负她,我会一直保护她,一辈子待她好。” 杜蒙有些恍惚,“琳琅哥哥……” 赵珩转而向杜晋,眉目端宁:“劳烦杜小执事回去禀告你爹爹,说赵珩允诺,此生不负阿蒙。” 他再扬了扬手里的酥糖,眼角露笑,“请小执事放心,赵某是个守礼之人,成亲前绝不越矩,不会离你姑姑太近,也可以暂且不牵手。所以,要不要过来吃糖?” “要!”杜小执事欢呼一声,小腿儿一抻跳下座位,颠颠凑近赵珩,“要那个榛子仁的。” 赵珩重新拣了颗榛子仁的递与他,再顺势将他抱到自己膝上坐着。小家伙,还是有点分量的,赵珩眉眼盛着温柔。 杜晋坐在他膝上,默默想着,嗯,只要不抱姑姑,小九随便抱。 赵珩待他坐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小包裹,朝对座递过去,“这是来时路上买的芙蓉糕,可能有些压着了,不过味道还是一样。” 杜蒙接过那糕点,上头带着他身上的温热,还有那清淡的松木气,竟觉着有些烫手。 她打开包裹拈起一块放进口中,化了喉间心底一路清甜,甜得她餍足地笑起来,精致的眼角微微下垂,犹带净稚的娇糯秀气扑面而来。 赵珩的呼吸滞了一瞬,那处器脏猛烈地冲撞起来,连带着他的耳里都是“嘭、嘭”的闷响。 “谢谢哥哥。” 那小姑娘的笑晃了他的眼,赵珩有些慌乱地撇过眼去,双耳一寸寸蔓起赤色。 “哦——叔父脸红啦!羞羞!”蓝衣小团子在他膝上兴奋地晃着腿叫,含着糖的腮帮子鼓嘟嘟。 那边杜蒙“噗嗤”一声笑得更厉害,精致的笑颜亮了满车光华。 |
楼主果然还是适合写甜文哈哈,小夫妻谈起恋爱停不下来了 |
等马车停在那灯街口,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赵珩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再令赵全搬了脚凳放好,伸手去扶杜蒙。 伸到一半时想起杜家长兄不许牵手的禁令,半道里变换了姿势掌心向下,端着手臂等小姑娘扶在上头。 那递到眼前的手臂看起来格外稳当坚实,杜蒙有些羞涩地捻了捻自己的罗裙襟边,浅浅吸了口气,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按在上面,提起裙角走下车架。 “小心,慢些。”赵珩仔细地看她一步步踩下来,目光专注,一如当年对待课业一般,却要比那时柔暖许多。 杜蒙感受着掌下健实的温热,忽就尝出满心满眼的安定踏实。 她想起年幼时老祖母与她说过的话:“阿祖瞧那世子是个踏实仔细的,等他再大些懂了事,咱蒙姐儿嫁过去,小日子肯定和和美美的。” 她忍不住又欢喜地笑起来,璃目在夜里熠熠生光,远比那花灯动人。 赵珩等她站稳,再转头对那小团子伸出手:“来,小九,叔父抱你下来。” 赵珩生得俊逸出众,待孩子又一贯温和亲善,先前还给他喂了许多好吃的,是以这会儿杜家小九早成了他赵叔父的忠实拥趸,当即张开手臂朝人倾过身子。 赵珩被小家伙抱了个满怀,眉眼晃起温柔的笑意,他犹带点生疏却格外仔细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手臂上坐着,然后温着嗓音道:“叔父抱着你逛吧,这里人多,可不能把我们小九弄丢了。” 杜蒙略略蹙眉,“会不会累着?” 还没等赵珩开口,杜小九先叫起来:“我不重!一点儿都不胖!” 杜蒙秀眉一挑,逗他道:“你还不重?你可是个千斤秤砣子。” 赵珩轻笑出声,“千斤秤砣”这个说法阿蒙在信里跟他提过几次,回回都能教人哭笑不得。 原来那杜家一家子阴衰阳盛,在长房二房三房接连生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男孩之后,杜老爷子终于受不了了。 他肉疼地看了眼被五孙子打碎了半个嘴的玉壶,摸摸自己被八孙儿揪下去好一把的白胡子,使劲磴一下金丝木拐,将往日的涵养抛掷脑后:“你们能不能争点气,就一个宝贝闺女都生不出吗?!” 走出父亲书房的兄弟三人面面相觑,纷纷后退一步伸出右手——“三弟你膝下才一个小八,实在少了点,要不和弟媳商量商量?”“大哥您家小五进了书房,分了小院单住,嫂嫂心里指不定空落落的,您看?”“小七刚断了奶,二弟不如一鼓作气罢!” “……哥,要不咱都算了吧,这要再是个儿子……”杜二爷看了眼院子里追逐打闹太过活泼的三四五六,和跟在哥哥们身后跌跌撞撞的小七,再看廊下奶娘手里嚎得大声的小八,打了个寒噤。 三位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嗯…… “哥哥你们站在这里说什么呢?”杜家唯一的千金珠儿走了过来,仰着粉生生的小脸,琥珀色的眼瞳流光敛华,“阿蒙刚和娘亲学做了莲子汤,哥哥们吃一点吧。” 三个爷们看看妹妹,含着泪对视一眼,生! 杜大嫂子刚送走了小儿子,还真有些不自在,加上这些年被杜家潜移默化的对闺女的执念,与下定决心的杜长兄一拍即合。 于是来年的早秋,杜府里传出了响亮的婴啼。 连官袍都没换就从大理寺风风火火跑回家的杜大爷一口气冲进寝卧,两眼放光:“孩子呢孩子呢?我的小千金呢?” 换了衣裳倚靠在床头的杜大夫人极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怒道:“要千金,没有!千斤秤砣子倒有一只!” 杜三爷在屋外跟杜二爷叹气,“哎,第九个。” 杜二爷掰手指,“咱杜家的秤砣攒起来,只怕得有一万、两万……” 天地良心,想要一个闺女怎么就这么难呢! |
赵珩掂了掂手里的千斤秤砣子,笑道:“小九才多少分量,不会累。就算他是真的千斤,我也抱得动。” “就是,叔父可厉害了。”杜小九一把搂了赵珩的脖子,昂起小脑袋一脸骄傲,他再伸出左手指了一个方向,“走咯,去那边玩儿。” 杜蒙看着身侧稳稳抱着孩子的琳琅佳郎,时不时稍侧过头去仔细听那小儿叽里咕噜的话,再温和地说上几句,眼角眉梢满是细致的耐心与撩人的温柔。 “你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她情不自禁地低声喃语。 “阿蒙说什么?”赵珩侧过头,嘴角噙笑。 小丫头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羞得抬手捂了脸,发髻上的小珠钗子晃得叮咚响:“我什么都没有说!” 赵珩笑起来,他的目光不知落在哪处,玉面像浅浅蒙了层雾,辨不大清神情。 他极轻地落一句:“我会做一个很好的父亲。” 杜家人的一双眼睛,好似天生能辨人心,杜蒙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赵珩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心口一疼,“哥哥,其实……” 赵珩嘴角微挑,轻轻摇头,“好了,灯会要开始了,再不过去可抢不着好位子。” “那我们快点,快点。”杜小九在他肩头催道。 杜蒙只能把话抿回去,点点头接着往街心走。 路过一处小摊,守摊的婆娘正和另摊的大娘小声碎语:“哎,你听说了没有,对街宋家那小娘子,前儿晚间忽然就得了怪病,浑身起疹子,郎中看了都不好使!昨个夜里急急忙忙上了马车给送到乡下去养着了,哎哟说是整张漂亮脸蛋都烂了唷!肯定是再嫁不出去,才给送出去的。”“啊?宋家的丫头?前天白日里头不还在楼上往下扔香袋子的吗,当时瞧着好好的呀,水灵儿漂亮。”“可不是奇了怪了嘛,街坊邻居们说呀,估摸是她爹早年当兵时杀过人,损了阴德,诶哟报应在闺女身上嘞!”“诶哟哟……” 赵珩眉尖一蹙,杜蒙察觉他身上气势的细微变化,轻声问:“哥哥,怎么了?” “无妨,只是想起来卫所里一点事,不打紧。前面就是凤仪楼,我在上面订了厢间,能看到的风景最好,我们过去吧。”他安抚着,朝那辉丽的酒楼稍一抬头。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到楼下,正要进去,杜蒙忽就蹙眉扭头,冲那人潮看了几眼。 “怎么了?” “我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盯着我。”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哥哥,我有点害怕。” 赵珩朝那个方向仔细看了一阵,低头在杜蒙发顶轻轻一抚:“许是人多,错看了。阿蒙不怕,我在这,没人伤得了你。” 杜小九亦挥挥小拳头,“姑姑不怕,小九保护你!” 杜蒙信他,便点点头,轻轻嗯一声。 赵珩放下杜小九,将他的手递到杜蒙掌心:“你们先上去,我已吩咐过堂倌,会有人领你们去厢间。我在对街的铺子里订了件东西,需得去取,马上就回来。”他再转头,“赵全,你跟着一块上去。” “那你快些回来。”杜蒙牵起小九,忍不住嘱咐道。 赵珩轻笑起来,“当然。” 等她们几人进了楼里绕过廊阶,赵珩才缓缓放下微扬的唇角。 他站在人流往来的楼前,姿势未变,却是一扫先前温和清雅的气态,整个人像一柄半抽出鞘的利剑,隐隐翻卷起沙场的煞气,墨色的瞳眸深不见底,藏着无尽的杀意。 “我不管你们替谁卖命,但凡敢伤她的,我必追究到底。”他声音不重,却字字煞气,“再不收手,格杀勿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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