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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第9页]

作者:米酒蛋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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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三)
景臻并没有时间专心等待,反而手头有着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事务。方舟带景夕到他办公室的时候,景臻正在隔壁侧间开会。门口刚来不久的小秘书笑着起来迎,却被从未在方舟身上见过强烈压迫感而震慑住,僵着脸叫了声,“方总,小少爷。”
方舟抿着嘴微微点头,而后径直往景臻办公室走去,一进门就打开了医药箱,看都不看一眼呆站在
门口的景夕,吩咐着,“坐沙发上,鞋袜褪了。”
方才在车上一五一十地把事件经过告诉了方舟,景夕现在像是被戳了一个洞的充气玩偶似得,丝毫没有了之前的活跃跳脱。到底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纵使是面对从未动手教训过他们两兄弟的方舟,也畏畏缩缩起来。
方舟偏了偏头,眼神却依旧停留在药箱里,“你要想等你爸来给你看……”
话音未落,景夕就小跑过来,站到方舟身边弯腰脱了鞋又褪了袜子,小心翼翼把袜子叠得整整齐齐
塞在鞋里,光着只小脚丫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立着看方舟动作利落地设起无菌区。
方舟瞥了一眼红了脸的景夕,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长长的睫毛在一上一下扇着,虽然才是十岁的小
学生,但到底是从小就被以景家少爷的要求约束教育,灵动的双眸里更有同龄人无法比拟的气场,
就连那几分惶恐,也被润化在紧抿的双唇里。
见他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方舟蹙着眉点了点沙发,再次示意他坐下。
景夕细细打探着方舟的神情,感受到了小叔的强硬和不满,才挨着沙发坐了。方舟知道两个哥哥对侄子从来都是话不说第二遍的,往日景夕一向是伶俐得乖觉,今天确实是怕的,连叫坐都要前后踟蹰。待方舟伸手要去拿他光着的脚,景夕又是下意识似得一缩,被方舟瞪了一眼后才放松下来又低下眼眸。
“怕?”方舟一下抽了景夕的脚踝,搁到自己腿上,“你不是能耐了吗,受了伤都敢瞒着了。”
教育孩子要有张有弛,景至景臻管得紧了,方舟对两个侄子自然就不是很严苛。方舟今天那么严肃,景夕肯定是心虚了。
方舟还记得也就约莫一个月前,这个小侄子因为不好好吃饭被罚站在餐厅里,方舟下了手术回来晚了独自在餐厅吃饭,景夕竟又是拉着他的袖子边,又是环抱着他的臂膀,故作可怜状,一点都没有挨罚的样子。正巧被特地下楼来看一眼一周没见的弟弟的景臻撞见,本来只需再站上个把小时的景夕,生生为自己赚到了三下戒尺。
如今,景夕吓得连坐都不敢坐的样子,方舟只是希望,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方舟的动作很干练,对他这一届创伤科主任来讲,处理个缝合伤,是基础得好几年都没干过的事了。然而当他轻轻掀开上面的创可贴,看到足足有七八厘米长,目测深度不浅的伤口,还是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医院看惯了血肉模糊也能做到毫无波澜,但是一旦伤在自己至亲的人身上,再小的伤口也能让他头皮都发麻起来。
再等方舟低头细细查看景朝稚嫩的缝合手法,刚被景夕的格外乖巧镇住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起来。
“没打麻药缝的?”方舟凑得很近检查伤口的每一分每一毫,虽然针距有大有小,创缘创壁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同层组织对合地适当,创口及周边也没有感染的征兆,看着样子缝合前的止血和清创也做得够到位了,不禁在心里感叹起来,景朝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景夕暗暗观察着方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没打。哥哥手很轻,不是很痛。”
方舟的药箱里不常备麻药类药品,他在问之前就猜到了答案的,但还是抬头狠狠瞪了景夕一——为了瞒下这事,也是不惜代价。
景夕景朝都是从刚会走路开始就跟着赵思铎练跆拳道了,稍微有了点模样后景臻也会穿插着教他们一些其他类别的散打对抗。又好像是从小遗传了父亲的运动神经,外加从两兄弟有记忆以来,起床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永远是下楼晨练,良好的生活习惯让他们有着超越同龄人的运动潜能。就算是在众多专业选手聚集的道馆里,景朝景夕也不例外成了佼佼者。然而孩子究竟是孩子,有着大人们不可理解的好胜心,习惯了优秀的景夕,在碰到强劲对手时,便很难克制胜利的欲望。
尽管,他也知道,私下与其他道馆竞技,还让自己受伤,求着景朝帮他缝针,无疑每一步都踩在了景臻的地雷上。
方舟在等到消毒溶液风干的间隙问道,“什么时候缝的针?”
“上周三,我从道馆出来直接回家,刚好那天哥的德语老师请假——”景夕低着头,声音扁扁的像是被碾压过了。
方舟先是瞪了他一眼,而后一算时间也已经有一周多了,于是在景夕两个眨眼的瞬间,利索地拆了线,又消了毒,贴上新的创可贴,“明早跑步可能会有点痛,你自己量力而行。这两天穿浅色的袜子,每天晚上睡觉前来找我换药。”
景夕自觉拿下了腿,红了红脸,“谢谢小叔。其实不怎么碍事,在脚掌内侧,没什么大的影响。”
方舟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用稍带愠意的眼神瞥过去,“是不影响,你一抬脚你煜叔叔就发现了。”
这段时间赵思铎在外省带队比赛,景夕景朝他们的训练都是一个代理教练盯着的,所以才会出道馆私下对抗这种事。赵思铎不放心,就让林煜偶尔来学校看看他们早训,可是林老师现在职务繁忙,今早好不容易有空过去看他们早训,没想到才看景夕踢了两脚,就发现了小孩的异常,拎到一边还没怎么审,以他煜叔叔的威严,景夕马上就挡不住了。
景夕套上袜子穿上运动鞋,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规规矩矩站在方舟三米远的地方,声音糯糯的,“小叔,您别生气了。”
随着两个侄子越来越大,方舟是越能体会到当初他曾以为景臻对他无以名状的怒火是哪里来的了。
景夕察言观色的能力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景朝那种进退有度带着世家规矩的谨言慎行,而更多了一份细致入微的贴心。
方舟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景夕对自己身体的不重视,景朝莫名的自以为是,还有,两兄弟对他的不信任。
“你该怕的,是你爸生气。”方舟看着无措的景夕,此刻的乖巧让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再吓他,“你自己好好想会吧,一会有你认错的时候。”
方舟说完就穿过办公室坐到桌子后边景臻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刻意不去理小孩,余光里却看到景夕稍稍愣了愣,便走到办公室一角,面对墙壁直挺挺跪下了。方舟知道他心里想着景朝为他受罚内疚了,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批示秘书转过来的邮件。
这几年方舟一手掌管着景江医疗的日常运营投资建设,景臻只有在刚起步的时候稍稍提点,之后便全权交给了他,方舟从来没有辜负过哥哥,景江在医疗方面的利润和为公司带来的声誉让方舟理所当然得从“方少爷”变成了“方总”。
邮件才看到第三封,随着“滴”的一下指纹锁确认的声音,办公室门便打开了,景臻依旧如十多年前方舟第一次见他一样,一身干练的衬衫西裤衬着修长有型的身材,好像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方舟知道,纵使所有经历和坎坷都可以成为过眼云烟,但是成长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和容颜的淡然里。
景朝景夕在场的时候,方舟都会自觉更规矩一些,还没等景臻进门,他便起身去迎,“哥,辛苦了。”
景臻微微颔首,径直坐到办公桌后,刚好看到屏幕上打开着的邮件,就顺势向方舟询问了几件工作上的事,方舟都一一详细作答,在哥哥身边工作了那么多年,早已了解并习惯了景臻景至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也变得愈发细致周全起来。
待公司的事都交代完了,景臻才将目光移到只身跪在一边的景夕,随手一指,“你罚他跪的?”
景夕和方舟心里同时一个咯噔,景夕自然是不敢动。而方舟再抬头看向景臻,眼神里竟已带着求情的意味,只是不敢不答,“没。”
景臻的脸色一下暗了下来,用指关节扣了扣红木书桌,发出闷闷的敲击声,语气里已听得出怒气,“站过来。”
其实并没有跪多久,但可能是怕的,起来的时候还是一个踉跄,还好扶了墙才不至于跌倒在地,偷偷抬眼看了看景臻,却不料刚好四眼相对,又下意识逃开了目光,连忙走到书桌前,在方舟斜后方一小步站好,声音像是颤抖着的蚊子发出来的,“爸——”
景臻微微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近十秒钟,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语气里却是让人颤栗的压迫感,一字一顿,“你是长大了。”
景夕慌了,身体僵直在原地,双唇微微张开,声音比刚刚更小了,颤颤巍巍的,“爸,小夕愿意受罚。”
景臻冷峻坚毅的面容里,嘴角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又上扬了几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从来不在于口气的严厉,也不在于声音的震慑,而是藏匿在每一寸神情的变化中,成型于日积月累的相处里。
就如此刻,眼里又恢复了恒古不变的波澜不惊,“你是想现在解释,还是回去跟你哥对好台词再说?”
景夕的小心脏狠狠敲击着胸腔壁,手心里不断冒着冷汗,不知该怎么回答,又不敢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道, “爸,我知道错了。”
“到你认错的时候了吗?”景臻并不平稳的声音吓得小孩整个身子猛地一抖。
景夕抿了抿嘴,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依旧有气无力的语气,“是我不小心受伤了,让哥替我瞒着的。”
景臻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毛,“没了?”
“伤口有点大了,哥给我缝了针。”景夕的头越埋越低。
景臻等了几秒钟,确定景夕没有再要补充的,依然不动声色,“这就是你的解释。”
“爸,都怪我,您别罚哥了。”景夕抬起头,稍稍有豁出去的气势。
“砰!”景臻却突然一掌拍在桌面上,这次就连旁边的方舟都不禁一颤,景夕更是吓得两腿一软,“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就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不用挨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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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挺能作的。
朝夕(四)
“砰!”景臻却突然一掌拍在桌面上,这次就连旁边的方舟都不禁一颤,景夕更是吓得两腿一软,“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就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不用挨打的。”
景臻这次没有再给景夕认错的机会,直接转向方舟,“伤口怎么样。”
方舟并没有景夕那么大的胆子在这种时候还跟景臻虚与委蛇避重就轻,以资深创伤主任方医生的口吻道,“创口为位于右脚掌内侧的开放性切割伤,长约五厘米,深度最深一厘米。没有感染迹象,没有创液,创缘闭合良好,缝合线已拆除,现在只需要定期换药,注意清洁避免二度受伤就好,”
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话锋一转,“之前的缝合,其实没什么大问题。”
景臻瞪了方舟一眼,“没问题?你怎么不招景朝进你们医院缝合室?”
方舟没有在意景臻的讽刺,知道对于孩子教育这种事最怕家里人口径不统一,当然也知道该他们俩受的,根本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少一下。
他看得出景臻现在正在气头,也没有顺着他的话讲下去,只是道,“我刚清洁了伤口贴上创可贴,哥若是想看,晚上换药的时候叫您来。”
景臻不置可否,但心里被方舟的体贴暖到了,这个弟弟,越来越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突然五味杂陈起来,有些欣慰,有些愧疚,这些年有了孩子,到底是对方舟关心得少了。
他深吸一口气,才微微偏过头,以如若冰霜的面无表情对上景夕如临沙场的严阵以待,声音沉得像是木槌敲在心尖,“景夕,我什么时候话要说第二遍了。”
实战场上面对迅猛攻击也稳扎稳打的孩子,听到景臻连名带姓这么叫他,竟微微晃了晃,豆大的汗珠从鬓角处划下。大多数时候,景夕并不怕父亲,即使是犯错受罚,他也习惯了坦然面对。但是今天,景夕可能是低估了景臻的怒气。
景夕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头至尾把事件经过讲了。声音由正常到轻声,然后又再升上去,最后又落了下来。没有来得及措辞修饰的景夕,难免讲得有些磕磕碰碰,景臻倒也不追究,只是耐心听着,眸子里却射出的危险信号,让站着的两人不禁颤栗。
待景夕讲完,整个办公室里沉寂了好久好久,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景臻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景夕,好几次垂下头去想要避开目光,又害怕似得抬起头,几次一来,景夕觉得自己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就好像一颗巨大的磐石压在自己胸口,心脏也快要停止跳动。
“所以,就是你跟别的道馆约架。”景臻一下一下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口气缓缓温吞,“让一个刚练了不到一个月的新手给你拿木板,然后一个后旋把自己脚掌踢裂开了。想瞒着我,又想着你小叔带着景朝学过缝合,学会知人善任了!”
和父亲的施施然截然相反,景夕紧张地舌头都打结了,“爸——”
“你叫我什么?”景臻的目光突然锋利起来,他是个严谨的父亲,偶尔带着几分并不自知的刻板,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是可以和孩子们平起平坐的,但是绝不是现在。
透明的液体渐渐没过景夕的眼眸,他的喉咙像是被吸盘吸住了,可是他知道他必须要回答,“父亲——”
景臻没有兴趣听他咬文嚼字,“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把你自己的那张皮当成橡皮了吗?我都没发现你已经长大到,身上开了那么大一道口子都敢瞒着家里。是不是下一次你在医院躺着呢我只当你出去旅游了?”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依旧炯炯,语气却平缓了许多,“你跟人约架让自己受伤确实逃不过一顿罚,但你现在联合着景朝,去偷你小叔的药箱做缝合准备瞒天过海,景夕,你都那么拿得定主意了,我罚你又有什么用?如果你瞒着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不想挨打,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景夕彻底僵在了原地,一句话一个音都发不出,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景臻说完,丝毫不停顿地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景夕惧怕地愣在原地,眼神空荡荡的。幸好一旁的方舟还不至于被景臻的威慑力波及,无奈地看了看小侄子,便自己追了出去。
“哥!”方舟也不顾忌总经理办公室外聚集的助理秘书行政,一出门就朝着景臻的背影叫道。
景臻停了脚步,一只手插着口袋转过身等方舟走过来,还没等他开口就堵住了他的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方舟反应了一会,是让他开车带景夕回家的意思,顺口道,“不一起走吗?”
“不了,今天开了你嫂子的车出来,得给她送回去。”景臻朝着办公室的方向瞥了一眼,“顺便,晾他一会。”
“那我去问问大哥要不要一道走?”
景臻丝毫不觉得眼前的弟弟也已经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小心思还是一把一把的,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脑门,“就你聪明!大哥晚上有应酬一会直接去,还不知道这出戏呢。”
不过方舟心里盘算着,景至昨天刚刚从英国出了两周差回来,还没好好休息就开了一天会又是应酬的,心疼大哥的同时又不禁替景朝捏一把汗。
方舟回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意料之中见景夕分寸未移立在原地,连眼神的聚焦点都好像没变,压抑住想要冲上去把这个十岁的孩子抱在怀里的冲动,站在门边缓缓敲了敲门板,待景夕的目光转过来了,才淡淡开口,“先回家。”
正值高峰,市区还有些堵车,但等开到通往山上唯一一个别墅区的公路时,方舟就远远看到了景臻的坐骑,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景家大宅。
夜色笼罩起了宁静的山林,空气里的水汽很重,景家大宅就像是山腰里的明珠,永远都有华灯点缀。
景臻下车也没有等他们两个,直接往大门走去,方舟和景夕则落后在他身后近三四十米的地方,却远远看到景臻猛地停下了脚步,向花坛另一侧走去。
景臻看到景朝的时候,他整个上身都在小幅度微微摇晃,汗水湿透了鬓角和校服的衣领,可他仍旧两膝紧紧并拢着,脊背拉得直直的,手指也牢牢贴着裤缝。花坛边微弱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才看清嘴唇上已是一道一道的牙齿印。
景朝努力抬起僵硬的脖子,喉咙口冒出两个音节来,“二叔——”
景臻蹙起眉头,“谁罚的?”
“是我——”方舟突然从后面走过来。
景朝见到方舟,连忙叫了声小叔,而后便看到了与方才神态截然不同的景夕,心里咯噔了一下。
景臻回头看了一眼方舟,没有说话。
方舟逃开景臻的目光,转向跪得笔直的景朝,“起得来吗?”
景朝动了动大腿,紧紧咬着牙,尝试着抬腿,又差点倒在花坛里。
“去扶你哥进去。都换洗一下再下来吃饭。”景臻突然开口,连眼神都没有给景夕一个,就抬腿往门口走去。
方舟识相地跟上,走到门口的时候,景臻回头望了他一眼,淡淡的,却让方舟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哥——我错了。”
景臻笑了,“你错哪了?”
“不该揣测哥的心思。”方舟垂了垂眼皮,他知道,这次虽然事情出在景夕身上,但是景朝犯错的性质再加上他身为兄长,会为他招来一顿不轻的责罚。他到底是想帮着景朝扮演乖巧懂事。
景臻笑得更深了,“揣测了十多年了我也没怎么说过你。”却突然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方舟,这次的事,不用演苦肉计给我看。你要有这样的觉悟——他们两个不褪一层皮,就不用姓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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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臻确实是气到了,不要怪他凶,他也在试图冷静
朝夕(五)
都说景家这代很幸运,因为景至景臻都不曾遵循过古老的联姻方式。
方舟曾经在某次浩大的家庭聚会上无意听到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叔叔伯伯们议论,说景升鸿定是不想要两个儿子重蹈他的覆辙,毕竟不是每个情人都能独立坚强到一个人默默将孩子抚养成人,到底是怕了半路冒出来一个连姓氏都跟着母亲的污点,所以才没有干涉两个儿子的婚姻。
方舟听完,也只是一笑。倒了水便要走开,却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握着的玻璃杯,顿住了脚步,又抬起自己还算骨节分明的右手掌翻来覆去地看,笑得更开了,一如十六岁的少年。
景至景臻的妻子,都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是不管在外头多么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到了家也能让他们放下一切包袱和伪装的人。
景家大嫂炎宴曾是在联合国的首席语言学家,精通十多门外语,可却从不以自己的智商为傲,可能读书多了,容颜自然就改变了,她长得并不能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却总是给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弯弯的单眼皮笑起来满是暖意,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温柔细致到令你发指。
二嫂童轶,是景臻在一个跆拳道俱乐部认识的,两人的相识相知相爱就是偶像剧的模板,只不过童轶并不是什么丑小鸭,而是俱乐部的投资方。虽然家产与景家不可相提并论,但父亲是国内最大的体育品牌的创始人,童轶从小就是活脱潇洒风风火火的性格,来自于一个讲规矩却不拘泥于规矩的家庭,认识景臻之前就没有怕过谁。直到景夕长大了些,才开始更有了母亲的样子。
虽说,这两人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和背景,一文一武,但是,却是格外合得来。
其实有时候,遇到一个知心人并没有那么难,一个充分非必要条件就是----彼此,都足够善良。
来到景家十年之久的两人,早已对饭桌上的这种气候变化免疫,况且,刚刚方舟趁着景臻上楼换衣服的间隙跟两个嫂子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炎宴和童轶也只是对看了一眼,没有多问一句,他们都丝毫不是会惯孩子的母亲。
景臻的面无表情让餐厅的气温徘徊在冰点,他刻意不去看用筷子戳着碗里米饭的景夕,对着炎宴道,“大嫂,哥说今晚几点回了吗?”
炎宴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端坐着往嘴里塞饭却像在吞毒药的景朝,又转向景臻,轻轻摇摇头,一向坚韧的女人难掩起心疼来,“就说让我别等。我估摸着不会早。”
景臻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心道,大哥哪次回来晚了嫂子不是等着他的。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童轶,十年来的默契为铺垫,这样的眼神碰撞已经不稀奇了。一碰上妻子的眸子就知道童轶在怪他吃个饭也那么低气压的,景臻无奈,眼里的温柔稍纵即逝,低头又抬头,又换上惯有的强硬和果断。
“你父亲跟你道歉,说是今晚不能陪你练琴了。”炎宴偏过头对着景朝,眼里的温柔是母亲独有的,纵然知道儿子今天一定不期待景至回来,“一会你先练,等差不多了妈跟你合几遍。”
景朝下周要在市里表演,景至昨天刚刚答应他,每晚都抽空来陪他练四手联弹。
景朝规规矩矩得放下筷子,咬着唇看了看面色沉静专注吃饭的二叔,才对上炎宴的眸子,眼神里已经充斥了愧疚,“谢谢妈的好意,小朝今晚可能没时间练琴了。”
“噔——”瓷质的饭碗被景夕的筷子戳得偏移了重心,碗底翘了起来,像陀螺似得沿着碗壁转了个圈又停了下来,生出不小的声音。
碗没碎,碗里的饭也没有一颗掉在桌上。可是景夕却已是一脸惶恐地放下筷子,原地站了起来,憋着嘴,“对不起,是小夕没规矩。”
景臻眉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本就稀薄的空气像是要被抽干了。
“小夕今天不饿是吗?”童轶赶在景臻之前问道,顺势拉了拉景夕的手,示意他坐下。
景夕拉拢着眼皮看向景臻,噙着下嘴唇的小嘴嘟嘟的,两只脚扎在地上不敢动一分,双手也乖觉地背到身后。
“啪。”景臻将筷子搁在筷托上,发出的声响并不大,可却像是砸在了两个孩子的心尖,“你母亲问话不用回吗?!”
景夕一抖,声音也跟着抖起来,“妈,小夕不饿。”
景臻淡淡扫了他一眼,也是知道景夕的心事重重,再加上本来景夕就没有景朝这个哥哥这么沉得住气。于是,景臻非常善解人意,“要站去书房站。”
这顿饭,终于在小心翼翼中结束。
炎宴和童轶吃过饭习惯去院子里散步,通常这是两妯娌的悄悄话时间,但是今天,却是硬要拉着景臻。景臻无奈,嫂子在上,得罪不得。妻子还偏偏看都不看他,只是对着炎宴抱怨,“没结婚前每次送我回家,都要拉着我围着我们家小区转上十几圈才肯放我回去,如今只能道时过境迁呀。”
炎宴只是笑看景臻,“原来我们小臻还有那么浪漫的时候。”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景臻倒没有被弄得尴尬,只是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上顺着童轶的意思顺惯了,便也没再推脱,只是,非常顺便地拉上了方舟。
于是,炎宴童轶挽着手走在前,一如寄往说着她们的悄悄话。景臻方舟并肩跟在后,却是,杜口吞声。
屋里的景朝帮着收拾了桌子,洗了手,便要出门去找景臻,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想了想还是上楼拿了件外套穿上,凭着对时间空间的敏感性,往天台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了倚在栏杆边的四人。
景家大宅本就处于半山腰的绝佳位置,站在这朝着市中心方向建的天台上,便能将这个城市灯烛辉煌的繁荣姿态一览无余,眼下是十字街头花天锦地,耳边却是万籁俱静隔世空灵。景朝回想,有那么几个晚上,自己或站或跪在这里,直到万家灯火熄灭了,稀落的残星模糊了,天边染上好看的渐变色,才知道,原来“朝”是一个那么令人充满期待的字眼。
景朝走过来,恭敬地和炎宴童轶方舟打过招呼,最后才走到了景臻身边,语声郑重了许多,“二叔——”
“嗯。”景臻从喉间发出一个单音,恋恋不舍地收回远眺的目光,淡淡地吩咐,“你过来。”
景臻带他走到了三步开外的一盏灯柱边,转过身来,突然就将右脚往后退了一步,蹲下了身子。
这动作不仅让站在一旁的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景臻,景朝心里更是一个咯噔,吓得往后跨了一步。
“站好了。”景臻背着光,抬起眼皮蹙眉的样子更显深沉。
景朝也不好意思了,毕竟刚才的举动太没规矩,马上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将身子拉得更挺拔了些。他的站姿本就很漂亮,再加上他宽肩窄胯的衣架般身形,和炯炯凛冽的目光,直直地站在那里,就能用气宇轩昂这样的词来形容。
景臻没再看他,而是伸手把景朝的裤脚往上拎,直到露出两个泛着青又肿了一圈的膝盖。
景朝心头一暖,可是那暖流还来不及蔓延至全身,膝盖两侧就立马被捏了一记,景朝吃痛,嘶的一声从牙缝间吸了口凉气入肚。
景臻闻声抬头瞟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收了手又站起身来,这一立,整个神情气息都严厉起来了。
景朝被二叔这一眼看得立刻有些发虚,垂下头,“对不起。”
“头抬起来。”景臻语气很平和,不是吩咐,不是命令,更像是劝诫。
景朝轻轻抿了抿唇,表情凝重,拉直了脖子对上景臻的双眸。身后的交谈声没有停下,像是怕他尴尬似得。
“说。”景臻就一个字。
景朝长长吁了口气,“小朝自不量力了。”
“你小叔说你技术不错。”景臻朝着方舟的方向瞥了一眼。
方舟分明没有回头,可是却真切地感到后背一凉,再也不敢随意地倚着栏杆,默默调整了站姿。
景朝的心紧紧绷着,相比父亲,二叔在他心里一直都更加温和耐心容易亲近,真的动手教训他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大多是交代的功课不够认真这一类的小错,每次也都是讲了道理再罚。但是景家十二岁的长子已经很会察言观色了,今天的二叔,是生气了。
“二叔——”景朝紧抿着唇,半响,道,“对不起,差点伤到小夕。”
景臻的脸色突然沉了,目光在月色下凛冽起来,语气平静却不怒自威,“这就是你跪了近三个小时的反省成果。”
景朝没吭声,紧紧咬着牙,却没有再低头。
“嗯?”景臻扬眉。
景朝硬着头皮迎上景臻的目光,他到底是有长子风范的,语气依旧平稳,声音也不曾变小,“我不该让小夕瞒着您的,也不该擅自决定帮小夕缝合,”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再找合适的措辞,终于握紧了两侧的拳头,道,“是我拿小夕冒险了,请您责罚。”
景臻静静地听他说完,内心开始火燎火烧,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深深得,深深得,看了他一眼,“我提醒过你了,想清楚再说。”景臻多了解自己儿子,他甚至都能想象景夕连哭带闹拉着景朝衣角央求他的可怜模样,可是景朝竟然还想着替弟弟抗下欺瞒之罪,真是越大越没有哥哥样子。
只是景朝显然没反应过来,看着景臻,一脸茫然,衬着直直打在他面上的灯光,肤色更显苍白。
景臻不觉摇了摇头,声音里透不出一点喜怒,稳得,就像脚下屹立了几千年的山一样,“我原本盘算着你跪了那么久应该也反省得比较透彻了,给你一个警戒,道理你都能懂,可惜,你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领悟和心境。”景臻抬手扫了眼腕表,“你还有至少三小时,回你房里写检讨。一罪不二罚,我就不罚你了。你爸比我更知道,该怎么做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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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人问叫爸和叫父亲的区别
景臻真没想要儿子改口叫他父亲的,这么问的潜台词是,你知道我是你爸你受了伤都不愿意告诉我,而非,这么严肃的时候你应该叫我父亲.....
可是景夕误解了,他为什么会误解呢
一个很直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怕了
一个不太直白的原因,是因为景夕其实性子里是一个很会讨巧卖乖的孩子
这也就是上上章的时候景臻为什么发那么大火,就是因为景夕一进门就想着怎么做个乖孩子态度好一点可以少挨几下
当然了,这是性格所使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
只不过,景臻是不会让儿子带着这种状态受罚的
朝夕(六)
景夕在背对书桌的老位子面壁站着,面前的墙壁都快被他看穿了,景臻才推门而入。刚刚还想着要父亲早点来,等到景臻真的到了跟前,背影都心虚起来。
景臻从来不给景夕以情绪或者体力波动为借口的机会,看到他微微晃动的身体,呵斥道,“你就是这么站的!”
话音刚落,景夕的身子立刻紧绷了起来,死咬着牙,拉直了脖子,挺起胸背,臀腿收得紧紧的,双臂用力贴着身体。
景臻看他调整了站姿,才走回办公桌前,并没有坐下,将桌面收拾利索,文件一一归类,中间空出的位置格外明显了。
景臻坐下,端端正正的,声音不高,“去把你戒尺拿来,我们再谈。”
“是。”景夕慢慢放松了双腿的肌肉,在原地稍稍踏了几下才转身,对罚站非常熟悉的他已经知道如何让自己不那么难堪了。
不到两分钟,景夕便托着戒尺回来了,只是这次,自己直直走到书房正中间朝着景臻跪了,“父亲,小夕请责。”
景臻蹙眉,凝视了他一会,才道,“我罚过你几次跪?”
景夕笔直挺拔的身子微微一抖,想了想,“一次。”景臻很少罚儿子跪,那一次也是好几年前,小景夕发脾气动手打哥哥,景朝也就让着他,却没想到景夕愈发骄纵,拿起遥控器生生把景朝的眼角砸出了血。景朝是兄长,被以“一个碗不响”的罪名罚了写检讨,那时景夕本就是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年纪,景臻更加不能让他觉得全家都在让着他,更要教他尊敬兄长的道理,便罚他在景朝的书房里,跪着直到景朝的检讨被通过。那是唯一一次。
“那是什么让你觉得你今天来这里,是和我讨巧卖乖来的?”景臻的语气带着父亲独有的威严,挥了挥手,不可违抗,“你起来。”
十岁的景夕已经出落得有了些少年的气质,景家的精英教育让两兄弟都不可避免的早熟,小小年纪就有了世家崇尚的稳重得体严谨沉着。然而,弟弟像是一直都有那么些特权,景夕并没有景朝那么刻板规矩,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更加灵动的气息,更会看脸色,自然也更会讨巧撒娇。
父亲一句话,景夕突然就涨红了脸,只能乖乖从地上起来。
景臻根本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景夕心一下就揪了起来,绕过宽大的书桌站到景臻旁边,双手托着戒尺往前递过去。
景臻接过戒尺一扬,景夕就自觉转过身去。
“啪!”
狠狠的一记板子落在了景夕大腿后侧,宽松的家居裤被打得起了褶皱,“我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学会投机取巧,给你个提醒,家法不容你随意揣测。”
景臻没有再落板子,景夕却被这一下疼出了冷汗。他其实是有这个觉悟的,父亲的世界,是有经纬度的,不会因为你的退让而缩水,也不会因为你的霸道而膨胀。父亲的原则,是不进一寸,也不失一毫的。
只是,景臻动家法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规正可控,虽然霸道强势,但那威严从不来自于训斥的分贝,或者神情的愤怒,而是与生俱来的气场所带来的的无形压迫。像今天这样又是拍桌子又是撒手而去的,景夕是真怕了。
“转过来。”景臻用戒尺拍了拍他的大腿侧面,吩咐着。
景夕应声在原地转了过来,面对端坐着的父亲,这一次是真的学乖了,挺胸抬头,两腿后面火辣辣疼着却还是直挺挺绷着,两只小手也紧紧贴在大腿侧面。
景臻待他调整好站姿,把戒尺在桌子上放了,顺手打开手边的抽屉,从最上面的文件夹里拿出几页纸放在桌上,淡淡地将目光移回景夕脸上。
景夕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写的保证书,落款在去年年底。那是他第一次输了比赛,熬不过自己的好胜心,然后过度训练而伤到了韧带。因为连着检讨的意义一同在里面,这份保证书,他写了六遍才合格。
“爸——”景夕想说对不起,又觉得无济于事,现在看到这蝇头小楷竟有不一样的感觉,好些个字的落墨重了,当时是扎着马步写的。
景臻点了点桌子,神情是惯有的不怒自威,“想你该想的。”
景夕抿了抿唇,他的双眉浓而长,睫毛密而卷,轮廓像极了景臻,如削,如刀,如棱。他静静想了很久,再开口却已经不带怯意,“小夕食言了,您罚小夕吧。”
景臻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还有呢?”
景夕的目光慢慢聚拢起来,这次,他沉淀了更久,声音不自觉小了,“父亲是在气小夕瞒着您。”
“不会好好说话了吗?”景臻的声音很严厉,却不是那种带着怒气的严厉,更有几分刻意为之的疏离。景夕今天从头到尾的讨巧都非常不合时宜。
景夕吓了一跳,刚开始还一脸茫然,愣了几秒之后便忍着鼻酸,逼自己规矩起来,一呼一吸,微微调息,“小夕请罚,不该受伤了还瞒着您,不该求着哥帮我缝合。”
景臻看他慢慢进入了状态,便往后靠了靠,安安定定坐在椅子上,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竟然能有一种临渊峙岳的气势。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眼前的小人,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几分长辈的失意,又染了些难得的郑重,“景夕,父子之间,信任,不应该是需要被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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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喜欢景夕不合时宜的讨巧
被景臻板着脸教训了之后
继续不合时宜地讨巧的样子
不好意思,今天太累了,明天更!
朝夕(七)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眼前的小人,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几分长辈的失意,又染了些难得的郑重,“景夕,父子之间,信任,不应该是需要被要求的。”
景夕微微张着的嘴唇感受着吸入的阵阵凉气,全世界安静地只剩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如轰隆雷声,如篮球砸地,如守钟人的敲鼓声。
他哑口无言。
“别人家的孩子一受伤,下意识就是回家找父母。是我们小夕太坚强,还是我这个父亲太不值得信任,是不是撒泼打滚求着你哥给你缝针,轻则不惜伤口感染,重则不惜废了一只脚,都比让我知道要好。”
语气并不严厉,景夕却垂下了眸子
景臻不怒不躁,稳稳道,“你翘选修课去打球,必修课又嫌太无聊偷偷看闲书,私下和其他道馆挑衅,只要不过分,这些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我相信你,有分寸,懂进退。”
景夕知道相比大伯管教起哥哥来,父亲对自己一向要宽待得多,平时只要自己没犯大错功课都好好做,父亲一直是有说有笑不摆架子,就连哥哥都几度说羡慕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得到他一直小心希翼的拥抱。
景臻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轻淡地清风拂面似得,“今天这事你瞒着我,让我开始怀疑,自始至终对你的信任,是否值得。”
景夕的喉咙一阵发苦,视线模糊起来。
“因为,在你需要信任和空间的时候,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而在你应该向我坦诚布公的时候,你为了逃避责罚而选择了欺瞒于我。”
景臻依旧面无表情,他抬手把桌上的抽纸盒放到景夕面前,“眼泪擦了。”
景臻的语气一直很淡,连问话的语调都不带波澜,“你哭,是觉得我冤枉你了,受委屈了?”
景夕刚刚收回去的泪水又溢了出来,猛地摇了摇头,泪滴被甩到桌面上。
“回话!”
景夕看着父亲沉下去的脸色,不得不憋出两个字,带着哽咽,“没有。”
景臻没有再开口的欲望,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只是靠着椅背冷冷看着他,看他抽了两三张纸巾狠狠
抹去眼泪,看他努力调整气息和呼吸,最后咽了口口水湿润一下干燥的嗓子。可是景夕看到父亲不说活了,又以为自己态度惹得景臻不高兴了,连忙强逼着自己正了正声,“小夕真的没有。”
景臻看着站姿里透着愧疚却还小心翼翼的景夕,知道自己今天的话重了。
可是,这次的事,话再重都不算重,打再狠都不算狠。
景臻仔细看人,“那你觉得,自己该打吗?”
刚刚压下去的泪水又朝着脑门处涌上来,眼眶再次红了,声音竟还是稳的,“该打——”
景臻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书桌上的戒尺,用尖端点了点书桌另一头刚收拾出来的空地,看都不看他一眼。
景夕本就楚楚可怜的脸孔更加白了,却不敢迟疑,走到书房的里间,搬出一把大概三十厘米高的木质小方凳,凳腿上刻着一个“夕”的行书,同他戒尺尾端的刻字一样。
很小的时候,他只需轻轻弯腰就可以趴在凳子上受罚,稍稍长大了些,他则是站在凳子前弯腰撑着凳子挨打,如今,他站在凳子上,腰际就能与书桌持平了。
景臻看他将凳子放在书桌前半米的位置,又小心站上去,才吩咐,“撑着吧。”
他的手刚刚抓上桌沿,身后就是重重一下,景夕似是没有防备,差点叫出声来,回头看景臻,却看到父亲黑了脸,连忙摆正了表情。
“裤子褪了。”
景夕心一紧。
景臻教训儿子,不是每次都要求褪裤。毕竟家法不是刑罚,有时候教他功课让他长个记性,以景臻的手法,该你疼的,隔着裤子也一分不会少。
从景臻的角度,褪裤是因为景夕到底是孩子,皮肉细嫩得很,不容易控制度。而到了景夕那里,他便知道,每次脱了裤子挨打的,便再也穿不回去了。
可是景夕也是个大男孩了,哪有男孩不爱面子。
他回头看着景臻,浓密的睫毛还带着湿气,眼神里透着请求,开口叫了声,“爸——”
景臻只字未吐,只是冷眼扬起了戒尺,危险地停在半空中。
景夕咬上了嘴唇,还是没有动作,“能容小夕去锁一下门吗——”
“啪!”
戒尺带着风直接甩在景夕翘起的臀部,隔着裤子,景夕却分明感觉是深深敲到肉里,他猝不及防,身子整个往前一挺,又马上摆正姿势。
景臻的声音冷得能冻住春天的初霜,“觉得自己长大了,规矩都可以不要了?”
景夕一阵鼻酸,浓浓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直起了身子一把拉下宽松的家居裤和内裤,小心脱了下来叠好放在桌上,又撑了回去。
景臻看着那倔强的样子心里发笑起来,孩子就是孩子,跟刚才受了两句重话就哭红了眼的小孩判若两人,亏得他景臻涵养功夫佳,才能撑起一脸严肃,“你已经第二次无视我的问话了。”
景夕还是怕的,这恐惧被身后凉凉的触感加剧了些,声音并不是很稳,“小夕不敢不守规矩的。”
其实所谓规矩,也仅仅是挨打的过程中需要保持姿势而已,只要不挡不躲姿势不变形,景臻并没有其他太多的附加条件。
景臻用冰冷的戒尺顶端将景夕上衣撩了上去,又点了点他的腰线,手上加了点力道,示意他往下压,直到衣服挂在腰上不往下滑,却还是不满意,用戒尺拄着他的尾椎,“你的腰,下不去了吗?”
景夕一紧张,马上调整了姿势,身子又往下伏了些。
景臻不太干涉儿子的体能训练,他不希望景夕看到自己总像是老鼠见到猫似得,有些能不用盯得太紧的方面,他都不愿意扮黑脸,更何况,有林煜赵思铎在。
只是,若是真的栽在他手里了,景夕未来几个月的日子都不能好好过了。
景臻不愿意牵扯太多,也并不想把景夕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带偏了,于是只是用戒尺贴着景夕臀峰,整整有十几秒没有说话,他冷冷看着景夕呼吸从急促到平缓,身后也不再紧绷着,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父亲的严肃,“三十下。”
“爸!”景夕惊得一声不受控制地叫了出来,扭过头用满是怀疑的眼神向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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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看到大家的关心,真的很感动很感动
谢谢各位亲们的理解和支持,写文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向吧里各位大大们致敬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看没有人提到,忍不住拿出来讲讲
第五节开头那里讲到方舟听墙根听见人家议论自己的身世,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是想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自己也是听着差不多的议论,结果一冲动就一拳敲碎了被子,现在也能一笑而过了。我看没人问,大家是不是都觉得那里看得懵懵的。。。






发文字说是要审核,让我耐心等待
我怎么耐得下心,疼得我五脏六腑都在颤了
朝夕(九)
“啪!”又是一下,“我需要的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给我撑好了!”
景臻撤了扶着他腰的手,戒尺极为凌厉地破空,摞在他臀峰的旧伤上,“我怎么说的!身体是底线,信任是原则!”
景夕觉得父亲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冷,一出口背后的冷汗竟全都变成的冰渣子。
景臻的训斥伴随戒尺裹着劲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从小就拿得定主意,但是这主意,过头了!面对自己处理能力之外的事,寻求我们的帮助,是最基本的尊重。你犯多大的错我都可以跟你循循善诱讲道理,但是你如果再敢藏着掖着瞒天过海,到时候不要怪我束手束脚,我宁愿做恶人剥夺你的自由,也不要哪天你出了事还要别人来告诉我这个当父亲的。”
空气中流动着的已经满满是恐惧,景夕害怕了。
景臻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幽默风趣,持着贵族的教养却平易近人,秉承世家的繁文缛节却依旧洒脱大气。
而此刻,疾言厉色。
戒尺继续落,却是敲在了臀腿交接,那是景夕最害怕的位置。
钻心的疼,疼到肉里,骨头里,血液里,每一个毛孔里。
景夕咬牙死死撑着,手在抖,腿也在颤,不长的指甲生生抠在桌子边缘,发出令人颤栗的吱吱声。
他在心里默默数到二十五下的时候,可能是太想要控制住颤抖的腿了,两腿一用力,一个不小心,脚下的凳子就被踢了出去。幸好景夕的反应力还是很灵敏的,往前跨了一步,实实在在站在地上,却因为这样的动静痛得整张脸都抽在了一起。
死撑着姿势的时候还好,两腿一落地竟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站直,膝盖虚虚弯着,靠手肘倚在桌面上。
景夕大口喘着气,等反应过来往上看去才发现景臻面沉如水盯着他,身后突得一抽,面露惶恐,“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景臻一阵心痛,他知道自己手下的戒尺的威力。从前做哥哥的时候,戒尺打的,更多的是方舟的骄傲,方舟当时到景家的时候,基本的三观已经初步形成,也确实在同龄人中卓尔不群,更耗费景臻心神的,是打人之前的心理干涉,和打了人之后如何让人信服。可是真的做了父亲教孩子,家法的作用非常朴实,就是要让他有个怕,那么每一下,都要实实在在地痛。可是看着景夕伤痕累累的屁股,纵横交错的檩子浮在上面,恐怕真的是吓到他了。
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分寸,想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瞒着自己,未免太令关心他的人寒心。
“还撑得住吗?”景臻瞥了一眼脚边的凳子。
景夕一个哆嗦,侧着的身子怯生生地搭拉在桌子边缘,打了个冷战,“爸,能容小夕缓一缓吗?”
景臻扫了他一眼,眼神里不带任何情绪,却看得景夕心突突地跳,就在他刚要准备道歉认错再摆回姿势的时候,景臻突然吩咐,“你站着吧。”
景臻的意思是,你站着吧,不用摆着挨罚的姿势了,但也不能靠。
景夕咬了咬嘴唇边的细肉,到底还是委屈的,但又明白,这已经是景臻给的最大福利了。挨家法的过程中坏了规矩,本来是要加罚的。
景臻看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桌子边缘,虽然站姿论不上完美,但也还算标准,没有歪歪扭扭的,知道他如今能站成这样,必定是忍着巨大的痛的,心里宽慰了些许。
自己的儿子,他景臻最了解。这孩子,有时表面给人一种没心没肺的感觉,但其实性子极强,且埋得很深。打得不轻不重的时候还会拉扯着景臻的衣角嘟起嘴来讨个好,真的打狠了,却是咬碎了牙都不吭一声。更何况,今天是自己先封住了他讨巧的念头。
“转过来。”
景夕托着沉重的双腿,才一动,就是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抠着掌心站稳后又小心翼翼去观察景臻的脸色。
景臻一向不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严父,他的威严,不会基于不苟言笑的性格或莫名其妙的责难。
平日里,与景夕的相处,虽然算不上和蔼可亲,但也不至于让小孩每日都如履薄冰。纵使是手持家法,景夕对父亲也从来都是敬畏三分坦然三分,像今天这样的惧怕,是从来没有过的。
景臻顺手将一旁会客用的转椅拉到他跟前,坐下了,静静看了景夕半响,眼里的心疼慢慢化开来,“吓着了?”
景夕紧紧抿着嘴,呆愣了一会,眼眶又灌满了泪水,他往前跨了一小步,愣是蹭着景臻的膝盖,泪水终于溢了出来,“爸吓死小夕了。”
景臻沉了脸色,带着几分嗔怪,“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景夕用指腹抹了抹眼泪,然后突然拽起了景臻的衣角,表情认真严肃,“小夕不怕打,因为小夕知道犯错了要受罚。但是,小夕怕您生气。”说到这里,两只小拳头攥得更紧了,“爸今天好吓人。”
景臻的心瞬间像是被揪了起来,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孩子。红扑扑的脸颊上满是泪痕,被冷汗浸湿的刘海一撮一撮耷拉在额前,原本也应该是极为狼狈的,可是,一双眼睛却亮得如此明媚,那是属于十岁小孩的坦率和纯洁。
景臻抓起小孩攥着自己的手,握在手心,“爸的确很生气。但是,打你,却不是为了解气。”
景夕松了松小拳头,“这我知道的。”
景臻朝着他微笑,那笑容,能溶解上世纪的玄冰,能苏醒冬眠的虫草万物,“小夕,我们是家人,如果连手足体肤之事你都不愿坦诚相告,那还有什么值得分享的。”
景夕嗫喏了很久,“是我小器了。”
景臻凝视着景夕的眼睛,分析着,“爸一直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父亲,却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有些失落。”
景臻的眸子确实有几分失落,还有一些沉静过后的不满,和一贯的不可违抗,唯独没有失望。
景夕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一上一下,最终又垂了眼神,“是我求着哥哥瞒下来的,小夕不懂事。您打我吧,别罚哥哥好吗?”
景臻感觉到景夕慢慢放松下来,自然没有再计较两个难兄难弟之间的互相包庇,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夕很相信哥哥?”
景夕吓得心猛地一跳,可是看着景臻鼓励的眼神,还是没有死扛,“嗯,哥一定是有把握才答应的。”马上又补充道,“但小夕也相信父亲,很相信很相信。只是想逃避责罚,才只跟哥说了。”
景臻的心里像开了一扇窗,嘴边的笑容又染上了几分宠溺,他知道小孩是真的在认错认罚。
景臻从小看着景朝景夕两兄弟长大,自然知道,凭景朝的性格,以后有景夕哭的日子。只是,他不会说。
“小夕,景朝尚未到可以独自处理你的伤口,处理分歧,并以适当的方式,引导你的时候。等到有一天他成了那样的兄长,我自然也就不用事事皆知了。”
景夕有一丁点茫然,总觉得“适当的方式”这五个字听起来别扭,但却只是应了是。
景臻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是将手里的戒尺放到了桌上,自己绕道书桌后,翻开抽屉。
景夕看到父亲站起来后就开始心跳加速,却在看清景臻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后,一下跳到了嗓子口。
那是一根黝黑的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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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生,教弟弟,和教自己孩子
真的太不一样了
景臻真的不是一个严肃古板无趣的父亲,骨子里也不如景至那样刻板规正
但是他明白,自己儿子现在这个阶段,要端正他的行为,就必须要他有个怕
朝夕(十)
“咻!”藤条在空中划开一道口子,极为凌厉的空抽声让景夕的鸡皮疙瘩一一冒了出来。
景臻持着藤条向他走去,“本来是要等到过了你生日再给你的,现在看来是要提前用到了。”
“爸——”景夕微微张着嘴,满脸都写着震惊。
藤条敲在桌面上,发出骇人的声响,景臻的声音也跟着严肃起来,“最后五下。不用撑了,你趴着吧。”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他从来没有挨过藤条,却看到过哥哥挨打后的伤痕,是那样狰狞可怖。恐惧像密集的蜘蛛网弥漫开来,勒得景夕透不过起来。
“咻~啪!”并不重的一记敲在景夕大腿一侧,小孩一抖——原来这就是藤条,那么尖锐,刺骨。
“跟你好好说话,听不懂吗?”景臻沉了脸,眼神锋利起来。
景夕紧紧咬着唇,将小凳子搬到挨着书桌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撑着桌子站了上去,移开那包抽纸,偷偷看了景臻一眼,才又伏了上去。
这前后一动,刚刚干了些的衣服又湿了。
他像是终于知道,父亲口中“竭力压制六个小时”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件事竟是那么不可姑息。
景臻用藤条轻轻摩挲着景夕斑斓的臀部,声音里是让他退无可退的郑重,“景夕,这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家法。我希望你以最严肃敬畏的心态面对它。不论你在受家法之前是愧疚,还是委屈,或者自负,一旦家法被执行,这些情绪都必须放下。家法面前,需要的是最纯粹的服从。”
景夕很紧张,他好像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是他并不成熟的心境隐隐感觉到,这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受罚,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禁得起这般敲打。如今的身后微风轻拂,都像是滚烫的热油,直直浇在他的臀上。
“咻~啪!”
“啊!”如果之前可以被称之为呻吟,那这下就只能是——惨叫。
“回话。”景臻道。
景夕看着自己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桌面上,从牙缝里挤出来,“小夕记住了。”
这藤条,疼得更加尖锐,更加急促。更重要的是,这样直接的疼痛,不是什么果敢坚强担当责任这种大道理可以对抗的。
——他想逃。
景夕忽然明白了刚才景臻口中的“放下所有情绪”,“纯粹的服从”。
——这藤条,让他无处可逃。
景臻没有想要让恐惧继续滋生,挥手抽出了慑人的蜂鸣声。
“啪!”
景夕咬着牙,手指指节抠得发白。他本能的畏惧,却不敢躲。
“啪!”
汗水和泪水混杂了景夕的眼睛,他还来不及擦,这混合液体就流进了他的嘴里,一阵苦涩。
“啪!”又是一下,破空的声音极为尖利。
景夕双腿软了下来,膝盖虚虚弯着。一条条红檩子像是浮雕似得出现在板子印上。
景臻的大手死死摁着景夕的腰,轻轻在喉间吐了两个字,“撑着。”
“啪!”
像是直接被刀划开了皮肤,景夕感觉屁股上的肉都在往外翻。
是破皮了,一定破了。
“啪!”最后一下,景臻没有刻意加重力道,却是敲在伤得最重的臀峰。
景夕感觉自己像是被抽了魂似得不住往下沉,景臻压在他腰际的手一撤,整个人就像是被拆了骨头似得顺着桌沿滑下去,跌落在凳子旁边。右侧臀部一不小心碰到实木地板,整个人都一抽,嘴里瞬间就弥漫开了血腥味。
如此倒在地上压着伤也难受极了,可景夕是真的没了力气,只是靠手肘撑着,大口大口地往肺里灌氧气。
景臻站在他左后方,将藤条握在手里负手站着,目光沉沉地看着景夕,语气温缓,却无从抗拒,“自己站起来。”
然后,景臻就只是看着,站着,等着,景夕不起,他便能一直等下去,不数秒威胁,也绝不可能上来扶。就好像完全不存在的状态。
大概过了五分钟那么久,景夕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只是鬓角的汗,还是不住往下滴,终于掐着自己大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景夕转过来,两人目光相对,景夕的眼里没了神采,睫毛上挂着水耷拉着,散乱的刘海被汗水粘在脸上,鼻尖红红的一抽一抽,嘴唇干裂地像是刚从沙漠走出来。
景臻比任何时候都笃定轻巧,“收拾一下。”
景夕会意,知道每次挨完打都要把所有东西整理好,把自己也整理好了才能上药。可是,要他来来回回这么走,连想想都头皮发麻起来。
然而,他又不敢露出任何带有请求色彩的举动来。因为景臻手里的藤条,还没放下。
等景夕把凳子放回了里间,把书桌上所有被他胡乱挣扎而碰乱的东西归位,又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再站到景臻面前,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
景臻把藤条和戒尺一并放在桌上,又拿了刚刚被翻出来的保证书,“家法你都收好,至于这个,”景臻点了点薄薄的纸,“你也拿回去。”
景夕一颤,竟然忘了还有这事。本来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因为他不甘心输了比赛,又跟别的道馆私下约架,显然是破了保证书的内容了。
景臻瞥了一眼他身后,“打,你是挨不了了。怎么罚,自己给我个方案。”
景夕心下一松,竟然没有答是,只是非常饱满的一个字,“好。”
景臻笑了,脸色不是刚刚说教时候的故作轻松,而是真的带了些如释重负,“去趴着吧,我去叫你小叔。你自己先写检讨。”
“爸!”景夕抬头,眸子里尽是挽留。
“嗯?”
景夕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眶,一只手攥上了景臻的衣摆,带着湿气的眼眶里映射出小孩的无措。
再硬朗的心脏,只需那一个眼神,就软了,景臻伸手拨了拨他的发丝,朝里间的大床望去,“走不动了?”
景夕甩了甩头发,将眼神聚焦在景臻左后方,又移到右后方,就是不去看人,“没有。”
景臻没有识破他的嘴硬,突然往前跨了一步,猛地弯下腰,一把将小孩抱在了怀里。景夕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死死勾住景臻的脖子,人也往父亲的胸口贴,傲娇的孩子在找到舒服的姿势后,竟是抱怨起来,“我还没洗澡,而且一会上药又要出汗。”
“那你回去继续撅着上药?”景臻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景夕双臂又用力勾了勾景臻的脖子,一缩,“爸,您逗我呢。”
看着终于恢复了平日模样的小孩,景臻毫不保留地笑了出来,“一会儿上完药让你小叔给你换床单。”
“好,我就说爸吩咐的。”景夕一脸得意。
好不容易将景夕轻放在床上,连哄带骗才在他身后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刚才挨打都没怎么吱声的景夕竟然叫得无比卖力。
景臻也不理,只是顺手打掉了他揉眼睛的手,也没有骂,就是笑道,“真是懒得理你。”
然而景夕恨不得马上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
“爸,这个枕头趴得不舒服。”于是景夕看景臻去橱柜最上层拿了枕头又抽出枕套套上。
“爸,枕巾湿了,给我换一条吧。”
“爸,我喉咙干得快裂开了。”
“爸,其实我晚饭没吃饱……”
景臻实在没了脾气,只能道,“你不是还要给你哥求情吗,总得让我去看看他吧。”
“啊,那爸快去吧!”景夕惊醒一叫,就是个孩子。
景臻倒是真的不舍得,看人问道,“真饿了?”
景夕嘻嘻一笑,“没有,我就一说。爸快去。”
景臻伸手就捏上了他脸上的肉,一脸宠溺地嫌弃,“怎么和女孩似的,挨了打还撒起娇来了。”
“爸!”景夕一脸忿忿回头,从小因为长相太干净玲珑被当做女孩的次数不少,好像竟是留了阴影。可是看到景臻的眸子就想起正事来了,马上软下来,“爸,别打哥了好吗?”
景臻摇了摇头,“轮不到我打。”
景夕收了笑意,咬住了嘴唇,他知道若是大伯动手,那是真的完全没有丝毫可商可量的余地,不觉又红了眼眶。
“你也长大了,你哥为了你挨了多少打,你也会内疚。爸很欣慰。”景臻倒是严肃不起来了,可纵使漫不经心,也是有要求的,“可是,仅仅内疚,也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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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就写得那么长了,看来最近真是日子太好过了
每次发文的时候我都喜欢从贴吧首页一页一页往下翻直到翻到方舟再点进去
因为那样仿佛就又看到了自己当时决心开始写方舟的初衷
希望自己笨拙的文字可以为大家平淡无奇的生活添加几分乐趣
那么,不管是赞赏,还是批评,还是争议,其实都可以算之为乐趣了
爱你们,如初

朝夕(十一)
景臻去找方舟给儿子上药的时候,被管家告知方舟竟然在二十分钟前出门了。
景臻抬了抬腕表,九点四十,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的手机,又放了回去,转身上楼推开了景朝的房门。
景朝背对着门站在自己的书桌旁边,背影比景夕更加坚定果敢,少了几分怯色。景臻有些恍惚,看着这个标准到难以挑剔的站姿,却从毛孔里透出不羁来,气质真的是天生的,身份年龄地位反倒成了陪衬。
一旁的桌上安安静静躺着两张书面工整的检讨,景臻不用问,却确信景朝必然不敢坐着写检查。
听见脚步声,景朝没有回头,也并没有刻意站得更端正一些,只是轻轻道,“二叔。”
语气里的不知所措,只有在至亲面前才敢稍有流露。
景臻从喉间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瞥了一眼他家居服上一滩一滩的汗水,“想清楚了?”
“小朝知错。”没有丝毫犹豫。
景臻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直到身后并没有长眼睛的景朝全身紧绷起来,“嗯?”
景朝却是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了。
“啪!”
景臻突然就一掌拍在景朝臀上,瞬间的疼痛在身后炸开,即使隔着家居裤也觉得痛到肉里。景朝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突然羞愧地不知所措。
“我怎么你了,就准备这么犟着?”景臻严肃起来。
景朝低垂了头,颈椎的肌肉传来一阵阵酸楚,声音没了底气,却也丝毫不露畏惧,“二叔,您不用替我求情,也不用教我怎么讨好父亲。小朝是真的知道错了,愿意受责。”
不同于景至对儿子近乎苛刻的要求,景臻大多数时候都能感知到景朝对他的信任,也愿意和侄子聊聊天,“小朝,小夕一直很信任你崇拜你,也很依赖你。”
“对不起,二叔,是我辜负了小夕对我的信任。”景朝咬了唇。
景臻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不仅如此,你辜负的,更是我和你父亲对你的期许,和景家对长子的要求。”
景朝愣了,整个身子一抽,这是二叔对他,从来没有过的严厉指责。一向懂事上进优秀得不可一世的他,虽然从未沉溺于献媚夸张的曲意奉迎,但到底还是习惯了被仰视被瞩目的。
“你的责任,不只是保护他,照顾他,更是教育他,引导他,规范他。”
“你的弟弟,你宠得,惯得。他犯错,你也管得,罚得。”
“仅仅知道站在他面前替他扛打,只能说明你花了十年时间,还是没学会怎么做哥哥。”
……
景臻回到客厅等了都没到十分钟,景至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替他提着包的方舟。
景臻并不显得惊讶,却还是瞪了方舟一眼,语声中是带着纵容意味的小小嗔怪,“大晚上出门也不说一声。”
方舟立刻从善如流,“是我不好。”
景至用比十年前更冷更锋利的眼神扫了景臻一眼,只字未吐,就让景臻禁了声。
在揣测哥哥心情这门学问上,方舟显然比景臻造诣更深。是以方才特地去接景至,定是在把事情都理清楚了。
两个弟弟跟着景至进了客厅,待景至在沙发上上坐了,才一前一后站在左手边。
景至没有招呼他们坐,反而望向景臻,“有什么要说?”
景臻心头一颤,“哥都知道了?”
景至将身子陷进软牛皮沙发里,回了他一个带着威胁意味的眼神,没有说话。
四目交汇,景臻立刻明白过来,俯首帖耳,“是臻儿的错。”
景至抬起眸子,语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你认错的意思,是要我请家法出来伺候你吗?”
景臻皮一紧,肩膀不可闻地抖了一下,声音带着忐忑,“哥——”
他自然是知道景至的话语里威胁的意味更重一些,并没有要真的对他动家法。但是,这同在屋檐下,景夕带着伤,两兄弟一瞒就是一个礼拜都没察觉出异样来,自己是真的无地自容起来。
方舟立马上前护着,“大哥,您出差期间二哥每天六点就要到公司,晨练时间都和景朝景夕错开了,景夕又是伤在脚掌内侧并不影响日常行动,自然很难及时发现。”
景至一脚踢在方舟小腿胫骨处,“少替你哥找借口!我还没怪方大医生呢,全国第一的创伤中心主任,自家侄子脚上划开那么大一道口子不知道!竟然还做老师做上瘾了,教一个十几岁小学生做缝合!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现在就能吊销你执照!”
方舟虽不再是少年,但骨子里的无畏无惧一直是有的,特别是对着发火的景至。他一个箭步上前一屁股坐到了景至旁边,作势替景至送上茶水,“景朝是初中生——”景朝年前刚刚以史无前例最小年龄进到景家人从小就读的精英学校的初中部。
景至一记眼刀立刻让方舟断了解释的念头,“哥别气,我信,我信,我错了,都怪我。”
景至接过方舟递来的水,却没动,只是握在手里,冷眼看他,“你站起来。”
方舟一脸尴尬,贴着沙发边站了起来,膝盖却还是蹭着景至的小腿。景至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方舟又不情不愿往后退了一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景臻暗自在心里摇摇头,感叹方舟也是胆量过人,眼神转到景至脸上,暗暗骂自己竟是没有发现那神色里的疲惫。
景臻一向是最贴心的,“哥,臻儿早上做了芋泥酥,给您去热一下吧。”
景臻是最知道景至应酬的模样,提筷子的次数都不比去厕所的趟数多。
“不了。”景至随意一挥手。
景臻急道,“那哥要不要先躺一会养养神,您昨天回来还没倒时差——”
“两个礼拜不见,我一回来,就又劝我吃饭又劝我睡觉,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呢?”景至反问。
景臻稍稍宽了心,好歹,景至心里倒也不算是火燎火烧地怒气冲冲,于是只是一笑,带着痞痞的气息,“哥都开始嫌我唠叨了。”
景至淡淡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景臻笑,他如今愈发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是根本瞒不过的,反而更坦诚了,“景朝今天下午从学校跑回来,跪了近三小时,而后吃了饭又站到现在。”
景至一派沉静,景朝的极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夕呢?”
“刚挨了家法在写检讨,臻儿刚下来找方舟给他上药的。”景臻有些心虚。
果然被景至瞪了一眼,“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轻重缓急都要重新教吗?”说着,用脚碰了一下方舟的小腿胫骨,“你先去!今晚不管怎样都不许再回医院了,一会景朝那里还需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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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亲说,方舟学医是为了给他俩侄子上药的
我竟无言以对
朝夕(十二)
方舟知道,景臻若是吩咐他去上药,必然是打得不轻。但纵然是抱着心里预设脱下小孩的裤子,仍旧心上颤颤的。
景夕检讨写到一半,趴在床上享受着方舟温柔的上药手法的时候,还在想着父亲的话,“小叔,哥哥为什么总要为了弟弟的错挨打?”
方舟上药的手顿住了,脑海里像是摁了快进的电视剧画面一篇一篇在眼前放映,嘴里又是甜又是苦。看着床上的小孩,原来时间是这般不等人,可竟是过得太幸福了,才不觉光阴的流逝,那些意气风发肆无忌惮,那些少年的小心思小委屈和自以为是,还好像在眼前似得,鲜活得触手可及。
方舟看他忍痛忍得辛苦,又不敢叫出声,心里是真心疼起来,也静下心用讲故事的口吻道,“景家的长子,生来就要背负起照顾和管教弟弟的责任。哥哥就是哥哥,要比弟弟挨更多的打,承担更多的委屈。”
方舟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着很难道出的感情。自己当时选专业的时候,其实已经跟着景臻挺久的了,对整个公司的基本运营了解地十有八九了,虽然比较大的几个项目还不敢让他独当一面,景臻都还在背后亲自盯着,但是当时的方舟也算是拿得出手了,景臻叫他主持了几回大大小小的会议,公司上下就已经对他赞不绝口。不过,那时候,当方舟提出自己想学医的时候,景臻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代价是什么,但是那之后好几周,景臻对着景至,都是一脸惶恐唯唯诺诺动辄得咎的样子。
只不过,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自怜自哀的弟弟,回忆起来也不至于心酸,倒是有几分惆怅,更多的,还是感激。感激命运,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精忠报国或者造福人类的丰功伟业吧,才会遇到这两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景夕歪着脑袋沉默了半响,仍旧不是很理解,语气里又恢复了二少爷的肆无忌惮,“凭什么?哥做错了什么?都是因为我啊。”
方舟摇摇头,声音却是硬了,“他宠着你惯着你,你做错了,他本就要付出管教不力的代价,如今这样包庇你替你隐瞒,甚至做了能力范围之外的事,自然是要受罚的。”
景夕不依不饶,“没有在能力范围之外是不是?小叔,哥的缝合没有问题,不是吗?”
方舟是极疼这两个小侄子的,看着景臻下的手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景夕说到这里,他竟是惩罚性地手上加重了力道,“缝合只是一门技能,这项技能背后包涵的知识,才是真正需要平常人八年十年寒窗苦读的。如果只要学会技能就能做医生,那还要医学院做什么,纺织学院就够了。”
“我不知道啊,就求着哥,觉得哥肯定会帮我。”景夕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方舟太了解这个小侄子了,在景臻景至面前尚有五分乖巧,到了方舟这里就只剩三分了,和景朝在一起的时候,更是被宠得就快上天了。帮他瞒错,替他扛打,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方舟威吓着,“就应该让你哥揍你一顿。”
“哥才不会呢!”小孩骄傲的昂起头,见方舟没说话,兀自安静了一会,又探出小脑袋,“小叔?”
“嗯?”方舟只是顺着他。
景夕神神秘秘地转过头,“小叔那么怕父亲,也挨过打?”
方舟第一次觉得小孩子智商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又觉得自己作为小叔教育小侄子任务重大,只能硬着头皮,“挨打是轻的。哥哥管教弟弟,怎样都是天经地义。”
方舟说了这句话就觉得有些莫名的别扭,后来一连想了好多天,直到一周后某一天同哥哥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回忆的画面突然就在他脑海里拉开幕布——他十五岁刚到景家的那个夏天,景臻同他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弹指一瞬的光阴里自己竟然就被潜移默化得那么深刻了,方舟看着眼前的少年,顿时有了“劝君惜取少年时”的冲动。
景夕歪了歪头,像是在想些什么,嘴里嘟囔着,“哥哥,其实,有时候挺严厉的,但是,倒是从来没打过我。”
方舟听着他,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哥教我功课的时候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捕捉到我走神,有时候罚我蹲着马步听,”景夕的语气倒不像是告状,只是静静回忆着,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回忆早餐吃了什么似得,“让背的书背不出,肯定会被罚抄,做题粗心也是一百道一百道往上加。”
方舟知道,这些听着很平常,就连平常学生家里都会有的桥段,其实并不平常。哪有十岁的小学生因为同分异构体没画全被罚,又哪里有十二岁的初中生因为可行性分析报告上漏了一个小数点挨藤条的。
方舟是心疼了,试探着,“委屈了?”
景夕沉默。
“啊!小叔——疼。”景夕身后突然一紧,这一声小叔叫得千回百转,颇有几分抱怨的气息。
方舟觉得自己根本已经很轻了,想着自己堂堂创伤科主任,哪里有上个药把自己上得汗流浃背的,用没沾药的手蹂躏了一把小孩的脑袋,“上药怎么会不疼!”
景夕的脑袋像拨浪鼓似得摇,强词夺理的样子真是个孩子,“小叔上药一直不疼的!”
“那我去叫你爸来给你上。”方舟也不再逼他,只是起身作势要走。
景夕马上侧过身拉着方舟的袖子,又顺手用枕巾擦了一把额上滑落的汗滴,丝毫没了方才的气焰,
“别,小叔——”
方舟听他唤自己的声音竟有了恳求之意,知道景臻今天定是把小孩吓坏了,本就是想跟他开个玩笑的,见小孩当了真,方舟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马上就坐回了原位,若无其事地点了点他的腰,“你平时不是挺会看讨巧的,怎么今天不知道耍点小聪明?”
景夕声音闷闷的,兀自摇了摇头,“小叔不知道,爸脸色一变,借我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舟心道,我哪里会不知道。
但看着这小侄子夸张的语句,又不禁觉得好笑,景夕平日里就这么滑头滑脑,在景臻面前虽然能乖觉一些,但也不是景朝那种严谨得好像用尺子划出来的有规有矩。想着他竟能小小年纪就瞒那么大的事,还怂恿景朝来偷他的药箱,心里也不觉来气,手下的力道不觉重了一些,“那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了。”
“啊啊啊——小叔轻点!不要啊!”景夕上半身撑了起来,小腿也往上一踢,却是直愣愣踢在了方舟腰间,这一下没收着力,方舟实实在在地挨下了。
景夕愣住了,平时再怎么没大没小,也没对小叔做出过这样逾矩的举动,他侧过脸紧张地看方舟,还有几分偃旗息鼓的小尴尬,“小叔,对不起!你没事吧?”
方舟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打你?”
景夕从身子底下腾出一只手,拉了拉方舟的衣角,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一上一下,“小叔不舍得的。”
方舟在心里笑开了,但好歹跟着景臻摸爬滚打这几年学会了不形喜怒于色,冷下脸指了指,“趴好了。上完药你还得写检讨,一会哥来验收的时候你还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等着我再回来给你上一次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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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夕还是挺傲娇的一小孩,不闯祸不用挨打的时候很讨人喜欢
朝夕(十二)
景至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先回了自己房间,推开门入目便是炎宴坐在窗台边的吊椅上看书的侧脸,手边清淌淌的大吉安岭还冒着热气。
景至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柔软下来,神色再无凛冽,嘴角上扬的弧度夜并不是标尺量出来的精准,但那笑容,竟是无论多么刚毅冷峻的线条都掩不住的温柔。
“宴宴。”轻得像是怕打扰了嘴边的空气。
炎宴转头,眸子便里是春寒料峭时山林里开满樱花的清新,口中却不免嗔怪,“一回来就教训人。”
景至不过笑笑,进了里间洗手,出来便走近到炎宴身边,好像连脚步都轻了起来,顺手拿起那杯精心拿捏了温度和浓度的大吉安岭,“我看,就是欠教训。”
炎宴将眸子从书中抬起来,“去看过小朝了?”
景至抿了一口茶,拿着杯子坐到了对面的朱藤椅上,笑得更开了,“没。先来见你。”
愣是公司上下任何一个人见到景至这样,都会吓得狠狠掐自己一把。结婚这几年来,曾经霸气凛然的景至,竟是活得越来越像个少年了。
也只有炎宴,面对这种笑容,也只是满脸无奈地摇头,“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每次要打儿子了,总是这么唤我名字,这么对着我笑,蛊惑之意浓浓的。”
景至像是被抓包了似得,狡辩道,“我这是在请示。”
“请示我?”炎宴憋着笑,“我若说不许呢?”
景至这次往后靠了靠,一脸笃定,“你不会的。”
炎宴确实不会。她生长于一个满是知识分子的家族中,从小到大见识过太多优秀到,让人连仰视都觉得扎眼的人。她知道,对于景家这样的家族来讲,长子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不过就算确准了你不会,还是要请示。”景至此刻的笑容,竟带着几分无赖的意味,更像个孩子了。
他喝完手里的茶,再要往紫砂壶里添热水,却被炎宴摁住了手,“就一杯,是让你清清神的,不早了。”
景至晚上睡眠总是不够酣畅,入睡难,所以炎宴总是不让他晚上喝茶,有时也堡一些安神的汤药,可是景至总喜欢不起来那桂圆芡实红枣的。就知道,今天的茶,喝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景至教训儿子,炎宴从来不正面插手,只是有一些方面,她认为绝不能成为惩罚的手段,比如饿饭,比如剥夺睡眠。这些事情每次被提起,景至总是欣然接受极力认同。但左不过有些时候罚得狠了,总是变相波及这些细枝末节。
譬如现在,景至跨进书房的门已经是十点过一刻了,他知道,带着新鲜的伤,景朝今天会很难入眠。
景至进门就远远看到儿子坚挺笔直的背影,和肩背处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顺手调高了房间的温度。
怎么算也有三个小时了,景朝的站姿却是丝毫不敢走形,昂首,开肩,收腹,紧臀,并腿。他本就是自律精严的景家长子,本就有着景家长子的宽阔肩膀,即使经过长时间罚跪罚站,也仅仅是面色有些苍白,神里,还是气宇不凡的淑人君子。
其实若是了解景朝的体能的,便能轻易判断得出,面色苍白,也只是被身后的脚步声吓得。
“父亲。”两个字很稳。
景至没有说话,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他书桌前坐了,端起桌上躺着的检查仔细看起来。景朝只感觉皮肉都是紧绷的,身上的麻木瞬间被忽视了,只是竖着耳朵专心听纸张翻动的声音,连呼吸都小心谨慎起来。
“小朝。”景至大概是沉淀了有一会了,开口的语调,很平静,也很郑重。
书桌是靠着墙面安置的,而景朝就是面向桌子旁边的墙而站,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声音里的细节也听得更加清楚。
景朝觉得一颗心被悬在空中,下意识绷紧了双腿,“是。”
景至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检查,景朝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是两下若有若无的声音竟也让他一抖。
在景朝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是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人,但今天,却明显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厚厚的失望,“你倒也舍得。”
景朝的心像是慢慢跌落在马里亚纳海沟里,他不敢握拳,只是贴着裤缝的手更紧了。他从小就不是一个需要在哪方面被苛求被鞭策的孩子,一路卓尔不群都好似理所当然,即使是压榨式的精英教育,他也是如鱼得水的。可是景朝知道,纵然他向来是被同龄人仰视的标杆,向来都一踮脚就摘到了别人遥不可及的殊荣,只是这些,都不能让父亲满意。
正如现在,经过六个小时的反省,面对眼前的父亲如临渊岳的淡漠,竟只有一句,“小朝不明白。”
景朝甚至能感觉到父亲的眉头深深蹙起,而后那冷静到冷冽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原本,冲动挑衅,只需要挨五下家法的景夕,因为你包庇隐瞒,如今受了你二叔三十下戒尺。作为哥哥,你怎么舍得?”
几乎一句话,就让景朝的坚守得几近完美的堡垒通通瓦解,贴着裤缝的双臂不住颤抖起来,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当然不知道景夕竟然挨了那么重的家法,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句话,“是景朝的错。”
“哦?”景至语调里带着些玩味。
景朝心中一颤,“景朝不是一个好兄长。”
景至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更不带一丝讽刺,“先不论那些我懒得管,而你刚好当做我不知道的芝麻蒜皮的小事儿。这也是你,第三次帮弟弟隐瞒错误,第四次替弟弟扛打了,怎么不是个好兄长了?你这个景家长子做得多威风多担当。”
“爸!——”景朝猛地转过头,诧异地看向以绝对压迫感坐姿坐在他书桌背后的景至。他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脖颈处就像是快断开了似得酸痛,随着他的转动,延伸到整个肩膀和后背。
景至的眼神很冷,“规矩忘了?”
景朝维持了那个别扭的动作和诧异的眼神三秒钟,才转过头,继续面对雪白的墙壁,声音却软了下来,“爸,小朝知——”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景至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认错。
景朝沉默了半响,咬上嘴唇,“我去取家法。”
景至不置可否,甚至连一个手势都没有,只是静静看着他抬起脚步,太阳穴处的汗就像水柱似得滚下来,可是他那个骄傲的儿子却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依旧拔直了背脊用参加晚宴的姿势走路,只能从微蹙的双眉间读出他的隐忍。
景朝折身回来,就直直跪到了书桌前的位置,一去一回衣服上又湿了一大片。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酸楚,每一段骨骼的刺痛,都逼着景至狠狠咬着牙强稳住身子,试图让举过头顶的藤条不那么别扭,“父亲,小朝请罚。”
景至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姿态是惯有的从容不迫,两三步走到儿子面前,看着景朝恭敬的跪姿,明明心有不甘,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摇了摇头。
景朝不是一个习惯低头的人,即使是请罚,也只是目光稍稍下垂。于是,他便用余光看到景至抬起右手,然而却是手背向上从藤条的底下去迎,他还来不及品味这个手势的意思,只觉得手上一轻,“嗒”,藤条就被景至反手撩翻在地,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一米远的地方。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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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卡拍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篇番外写着写着就写出正文的长度来了,虽然每天上午几乎都在敲字,但是要刻画新人物真的就好费笔墨,应该也是我技艺不精的关系,拖那么久真的抱歉。
朝夕(十三)
景朝不是一个习惯低头的人,即使是请罚,也只是目光稍稍下垂。于是,他便用余光看到景至抬起右手,然而却是手背向上从藤条的底下去迎,他还来不及品味这个手势的意思,只觉得手上一轻,“嗒”,藤条就被景至反手撩翻在地,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一米远的地方。
“爸!”
这是景朝今天第二次用这样诧异的语调喊出这个称呼,他从来不是一个说话抑扬顿挫的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才是经常被贴在他身上的标签。
可是父亲的举动,太反常。
从有记忆开始,家法,都是不可侵犯威严庄重的代名词,一直被要求对家法保持绝对敬畏的景朝,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如何保养这跟随着他年龄增大而变得沉重的藤条。他至今记得小时候因为怕挨打把藤条埋到了土里,景至罚他穿上冲锋衣裹上雨披,举着藤条跪在雨里,直到雨水冲刷掉藤条上面的泥泞,同样记忆犹新的,还有浸透了水的藤条打在身上的感觉。
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家法,景朝强力稳住高举的双手,声音却颤抖起来,“爸——”
景至只是瞟了一眼惊慌失态的景朝,好整以暇,“我为什么要打你?”
即使这语气听上去并不像是疑问句,更像是带着讽刺的反问,景朝也不敢不答。只是如今,他的心跳得太快太猛,一下下撞在胸腔上像是就要蹦出来似得,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底的惶恐,专注措辞,“小朝,替弟弟隐瞒受伤情况,还做了超越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景至没有丝毫犹豫,语气甚至还很坚定,“可是,你是想护着他,才替他隐瞒的。这是兄友弟恭,这是同气连枝。”
“不是,小朝——”,十二岁的孩子再老成练达也是个孩子,面对父亲的责难,到底还是无措起来,本就没敢放下的双手一把抓上了景至的衣服,“小朝,是不想看小夕挨打。我知道错了。”
“到你认错的时候了?”景至正声,不是吼,也不是训,不过是进门来,语气最正的一句了。
景至单手就锁住了景朝拽着他衣服的手腕,轻轻往上一扯,整个人就从地上被他撩了起来。十二岁的景朝在同龄人中也算是身材高挑,可到底和景至不能比,景至轻巧地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手臂越过头顶翻到了身后,几步一踉跄,景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反手摁在了刚才自己反省的那面墙面前。
景朝感觉景至只要再用一丁点力,自己的手腕就会被捏断,可是他仍旧连呻吟都不敢有,死死合着眼睑将泪水往回压。
景至抬手,重重的巴掌灌着风向景朝身后落下。景至虽然已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父亲,但仍旧是每天晨练都能做上百个指卧撑的体魄。这样的力度下的巴掌,并不好挨。
没有丝毫停顿的十下,景朝本就酸痛无力的身体,此刻只能紧紧贴着墙壁才能不往下滑,虽是隔着家居裤,但明显感觉到臀上肿起厚厚一层,像被浇了一层热油似得火辣辣地疼。
景至望着景朝微微打颤的双腿,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松,声音却还是一贯的苏凉,“我再问你一遍,我为什么要打你?”
景朝狠狠甩了甩头发,逼自己回过神来,猛地往自己肺里灌氧气,即使被摁在墙上,也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我不该拿弟弟冒险,小叔教过我缝合,但是这次是第一次——啊!”
景朝从喉间漏出的一个音节马上被巴掌清脆的声音淹没,这让本就薄脸皮的孩子无地自容起来。又好像是实在很少被这么刁难过,心里难免生了委屈,一连十下,都再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景至打过十下便停了手,空气瞬间冷冽下来,还是这句话,语气却不觉又淡了,“为什么要打你?”
景朝觉得身后整个屁股都硬了,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腿,可是一用力,臀上就不自觉一缩,疼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然而,令小孩更加无措的是,他不知道景至要的答案是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疼得没有力气想了。
五,四,三,二,一。
景至只是在心中数秒,整整十秒没得到答案,又是抬手就没歇气地敲在这不大的臀上。
景朝是真的怕了,疼得快要到思维短路的境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仿佛一闭眼就已经能看到身后斑驳的血点,他不想真正的惩罚还没开始,屁股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在景至打到第三下的时候,就叫了出来,“爸!我不明白爸的意思——”
可惜,景至并没有停手。依旧打完了十下,这次,却是撤了扣住他手腕的手。
景朝是真的软了,本来还有景至把他压在墙上,如今身后的力道消失了,整个人就好像是搭在玻璃上的湿抹布,不住地往下滑。
“站好。”景至踢了踢景朝的脚后跟,声音还是淡淡的,却透着让人肃然起敬的严厉。
就在快要倒下的时候,景朝一只手撑住了墙面,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家居裤,强稳着双脚,试图让强直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立起来。
他知道,父亲不介意等。但他也知道,让父亲等的结果,怕是明天开始晨练训练量就要翻倍了。
“转过来。”
景朝转过身来,惨白的脸上已是汗水如柱,滑到了睫毛上,滴落在眼眶里,汗水蛰得他眼睛再疼,也不会用手抹一下。
景至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墙上汗水留下的掌印,再看向景朝,那小孩竟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包了似得一阵尴尬。
景至也没有要骂,解释的语气很耐心,“不明白的时候要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不知,而且最好不要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地解释。”
“是,景朝知道了。”语气,站姿,态度,都是无懈可击的恭敬。
可是,景至看得出,这种顺从绝对不是因为心甘情愿。他知道景朝不服,甚至可以同理他为什么不服,但是,景至并不会戳穿。
景家长子,哪一个不是从小就学会承受委屈的。
十二岁的景朝站得很直,也才到景至胸口。景至低头看他的眼睛,却没有分毫俯视的意味,眼神里甚至带着包容,“我打你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对你,有教养之责。”
景朝咬上了嘴唇,捏着家居裤的手一紧,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他是聪明的孩子,敲鼓不用重锤。
然而,纵使景至看得出景朝的醍醐灌顶,也并没有准备姑息他的意思,声音里反倒填了几分严厉,“你对景夕,也有教养之责!”
“但是,你几次三番在处理景夕的事情上的做法,都非常直接地告诉了我,你心中所谓的教养之责,就是扛打瞒错逃避责罚,那——”景至抬手一指躺在地上相安无事的藤条,“就把那家法废了吧。”
“不要!”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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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分析得可好了,鼓掌鼓掌!
景至想表达的呢,就是——如果你觉得帮弟弟扛打瞒错就是对他好的话,那我还打你干嘛,以后我也直接教你逃避责任岂不是更简单,挥家法多累啊.....
朝夕(十四)
“但是,你几次三番在处理景夕的事情上的做法,都非常直接地告诉了我,你心中所谓的教养之责,就是扛打瞒错逃避责罚,那——”景至抬手一指躺在地上相安无事的藤条,“就把那家法废了吧。”
“不要!”
“啪!——”
景至反手一个巴掌扇在景朝的右脸,本就站不稳当的身子被打得一个踉跄。景朝愣住了,僵住了,定在那里仿佛一座千百年不变的大理石雕像。他当然知道顶嘴是要打脸的,但是景至从来都是让他自己掌嘴,也没有真的动手打过他脸。
景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袋里像是被用勺子搅过似得思绪混乱,脸上虽然是火辣火辣地疼,却还是抵不过心里的震惊。
景至的声音那么柔和,任谁都想不到刚刚那狠狠一巴掌出自于他的手,“景朝,我这里,没有顶嘴的。你最好忘了那两个字怎么写。”
“对不起,爸。”景朝低下头又抬起头,他的姿态那么恭敬,他的语气那么真诚,哪怕,眸子里的飞蛾扑火般的桀骜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倔强。
景至微微点了点头,口气淡淡的,“不顶嘴,就不会回话了?”
景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前是发丝上挂着的汗珠,脸上仍旧麻得没了知觉,只有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他知道,自己还不至于在这一刻就倒下。
景朝的性子,太内敛。于是,他的倔强,更显得不动声色了。
没有机械性地回话,反而转身跨着艰难的脚步捡起了藤条,回来时仍旧跪在了景至面前,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却是好久没有说话,半响,“爸,小朝不敢,也不会轻慢家法。”
景至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不置可否。景至的坐姿那么端正,即使是并不高档的檀木凳子,也有种令人心悦诚服的气度,坚如磐石,稳如泰山。
景朝的手一抖,像是掩饰似得将藤条举得更高了,仔细听语气里竟毫无粉饰地带着疏离,“没能履行兄长应该担起的责任和义务,反而盲目包庇又拿小夕的身体冒险,小朝知错,认罚。”
话音刚落,景朝就觉得手上一轻,藤条就到了景至手里。不知怎么,竟是心定下来了。
到底历练了那么多年,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从前对景臻,错了就打,打了还不许委屈,哪里有像现在对孩子这么循循善诱的。
景至用藤条轻轻敲在景朝手背,“站起来。”
景朝只是弯了弯脚掌,脚尖踮在地上,直直站了起来,站位显然离景至更远了。
“过来。”景至用藤条划了划自己身边的空地。
景朝攥着手,往前走了一步,眉间的距离出卖了他的隐忍。
“再过来。”语气仍旧是温和。
景朝简直是贴着父亲的小腿站了,人竟有些软,却在软下去那一刻全身一紧,臀上更是因为这不大的动作更疼了。
景至斜斜靠在椅背上,用手撑着下颚,眉梢一抬,对上他的眸子,突然道,“打你脸,伤心了?”
景朝愣了,呆在那里几秒都没有一个表情一句话,直到眼眶里染了氤氲,才从喉间发出一个单音,
“嗯。”
他是长子,自是有长子的襟怀洒落和坦荡如砥,虽然还不及长辈的世故练达,但是也自小就文理清顺,懂得揆理度势。该示弱的时候绝不逞强,该规正的时候绝不讨巧,该他直言尽意的时候绝不黏皮带骨,这本是他的骄傲和尊严,此刻却触及了他心里最微妙的那根弦。
景至仔细看他,抬手要去摸他还留有指印的右脸,却见小孩吓得突然一抽,就心疼了。已经伸在半空的手不好放下,景至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笑,“还是个孩子。”
景朝的心蹙得一紧,就好像心上最柔软的部分,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捧起。
“可是,你也是个哥哥呀。”那严厉刻板的声音包裹着一丝不愿流露的心疼。
景朝感觉到,那颗正在担心无处安放的小心脏,原来早已被稳稳地包裹在了手心。
十年算不上长,但景至带在身边,足以促成景朝一个根深蒂固的人格。父子四目相对,此时便是了解无声胜有声。
景至放下嘴角,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他轻轻靠在椅子背上,后背是很好看的弧度,蜷起的指节轻轻敲在椅子扶手上,就是清清淡淡两个字,“几下。”
景朝愣了,显然是没想到刚刚那么温馨的画面怎么突然就切换了画风,将僵直的脊背拔得更挺了,大脑飞速转起来,逼自己沉下心来。
自己做哥哥的,应该要翻倍吧,“六十。”
景至脸色冷了下来,往后斜靠在椅背上,交换了双腿交叉的位置,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望着景朝。
景朝只觉得垂在身侧的双臂狠狠一抖,耳边都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声,“八,八十。”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一种,自己是来接受刑讯的心理预设。”景至的手掌拱起,虚虚搁在椅子扶手上,无名指以悠缓的节奏抬起落下,噔噔噔敲在景朝的心上。
“没有。”景朝微微颔首,眼神有些恍惚,“就是——我不是个好哥哥。”
景至挑眉,“就是?”
就是——这一类的语气词,总是与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扭扭捏捏的性格挂钩。而景朝,实在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他是个顶骄傲的孩子,一向对自己严格到严苛的景朝,要他承认这样的错,是残忍的。
景朝从来都是不需要家法敲打就能卓尔不群的孩子,一直也认为作为哥哥承担得起更多委屈就是担当了。景夕的学习他一向是亲自盯着的,自己在这方面更是毋庸置疑的榜样。小夕喜欢跆拳道,愣是腾出自己被压榨得零零散散的时间陪他训练。小夕喜欢篮球,竟然利用私权将他破例招入了初中篮球队。
“景朝没有尽到教养保护弟弟的责任,不敢求父亲姑息。”他的语气里委实有知错认错的态度,但声音却是忍不住颤抖。
景至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向来自律甚严的景家长子,最最不容姑息的就是自己的错。虽然像景家这样的古老世家一直保有家法家训,但景升鸿倒真的没怎么动过景至,是景至对自己一向比任何人对他都要残酷,也比他对任何人都要严厉。
听景朝这么说,再看看他站姿里透出的愧疚来,就知道,他是理解到自己要表达的那层意思了。
景至抬起头,“伸手。”
景朝下意识握住了拳,却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马上摊开自己的左手平举到胸前。他是最怕手板的了,那种望着藤条落下却不能躲不能缩,无处可逃的疼痛。
“嗖~啪!”
打在手上的藤条更加尖锐,刺痛到手骨里面。
景至打了一下,便只是将藤条停在那一条檩子上面,“第一,老生常谈的,控制自己情绪。我知道你不是有意顶嘴,但是因为被情绪掌控,而出言无状口无遮拦,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你景朝能有的举动。”
说到这里,又是狠狠一下,“你如果嫌我唠叨,藤条不会说话。”
“是。”景朝皱着眉死死盯着肿起的檩子。
“嗖~啪!”
景至再次扬起藤条,不大的手掌已经大面积红了起来,本来小孩子皮肤就嫩,这样一看,竟是有些吹弹可破。
“第二,自知之明。”景至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横在景朝手上的藤条,“我知道你愧疚,但不是挨一顿前所未有的打,这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藤条你不是第一次挨,八十下,你是,当自己是捡来的,还是当你爸我是中情局刑讯专员?”
景至说到这里又好像上了火似得,藤条扬得老高,却终于在砸下来之前收了力。可是景朝却丝毫分辨不出这一下是留了情的,只觉得整个手掌像是被卡车碾过了一样疼,但也不敢往下掉一分,只是靠着毅力举着,“小朝没这么想,以后知道了。”
景至没有瞬息停顿,藤条就又落在了旧伤上,“第三,不许妄自菲薄——你是个好哥哥。”
景至的语气甚至可以用严厉来形容,但是却像是在景朝心中点上了一盏蜡烛,明堂堂的,暖洋洋的,巴掌印子还留在脸上,委屈却瞬间灰飞烟灭。
“你二叔不太管小夕的学习,从小到大,他成绩稍一波动,你罚他做多少,自己定是翻倍着来。他班主任阅完卷会扫描给你,只要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错,老师们都倾向先问问你想法,这些都是把你当家长一样信任。我,你二叔和小叔,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自然感受得到小夕对你的敬畏和信任。只是,你还不懂得那些放在台面上和藏在桌子下的庇护和包容,是需要有个度的!”
景至开始的语气还带着理解和赞赏,可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的严厉已经深深将景朝淹没,他只觉得自己刚刚暖起来的胸膛,像是瞬间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啪!”疼痛将他拉回现实,景朝望着肿得一指高的手掌,狠狠抖了一下。
景至打完这下就用藤条点了点景朝的掌心,示意他把手放下,却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景朝,我不想跟你讲大道理,我也不擅长。但是,我就问你一句,也不要你回答,你在心里好好想一想。你真的知道什么才是为小夕好吗?”
景朝咬住唇,垂在身侧的手甚至不敢摩擦裤缝,一分钟,两分钟,整整三分钟。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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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至是个好大哥,景臻方舟能在他的羽翼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他便也是这么要求自己儿子的,希望景朝能为弟弟撑起一片天。可是,正因为他是过来人,才知道做哥哥多委屈多辛苦。景至这么挥着藤条训话的时候,也一边心疼着眼前这个才十二岁却忘了怎么天真烂漫的孩子。
还是个孩子,却非要他当哥哥。
朝夕(十五)
景至打完这下就用藤条点了点景朝的掌心,示意他把手放下,却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景朝,我不想跟你讲大道理,我也不擅长。但是,我就问你一句,也不要你回答,你在心里好好想一想。你真的知道什么才是为小夕好吗?”
景朝咬住唇,垂在身侧的手甚至不敢摩擦裤缝,一分钟,两分钟,整整三分钟。
“我知道。”
景朝的声音很坚定很果断,他怕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景至用藤条打断,可是这三个字一出,他竟然看到父亲嘴角上扬了几毫米的样子。
景朝的心稍稍松了,“是我拘挛之见,目光狭隘,没有计之深远。小朝以后一定——”说到这里,却是左右踟蹰了一下,“小朝会再仔细想想的。”
景至很喜欢,这种和儿子平等地交换意见的相处模式,他看到景朝放松下来,不再说那些空虚的保证,语声又软了些,“这个家里,你小叔最能宠着你们两个了,但他也知道,哪些事能替你们瞒着扛着,哪些事是该你们接受教训的。”
提起方舟,景朝的心里一沉。他想起了下午小叔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浓浓的失望,毕竟,是方舟自己手把着手,一针一线一结教他缝针的。
方舟虽然不打人,但是真的冷下脸来,两个孩子都知道也是不好惹的。就比如今天,方舟罚景朝在门口跪了三个小时,他就连一个抱怨的表情都不敢有。
景朝声音也是闷闷的,“嗯,我知道。”
景至看景朝进入了状态,将藤条在空中甩出两下骇人的声音,正襟危坐,“二十下。小惩大诫。不罚别的,就为了你言传身教给弟弟的,竟是怎样逃避责任!”
“咚!”景朝怔,膝盖砸到地板上,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跪,只是觉得两腿突然没了力气,身子就软下来了。只是景朝如今的姿势端正到僵硬,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无助。
到底是做错了,不过,景至的话,也太重了。可是那样重的话,二十下,是个让他足够遐想连篇的数字。
景至倒是没被景朝的举动吓到,他心里知道这句话定是将小孩的骄傲砸得粉粉碎的,板下脸,“还没跪够?”
景朝抬头,眼眶里尽是雾气,喉咙口像是含了一口水,“爸——”
“说错你了?”景至歪着头看他。
景朝用力摇头。
景至沉声,“起来。”
景朝站起身,也不觉得膝盖有多痛,就是好像小腿已经麻了。
“我话说重了,还是觉得二十下太少?”
一语中的,景朝觉得现在比刚才挨了一巴掌都难堪,只是低头,紧紧抿着唇。
景至看着小孩是实实在在的委屈,又不敢露出来,心里倒是也紧了,“二十下,或者三十下,不是让你能减轻心中愧疚的标杆。小时候同你说,挨打就是承担责任,但是现在不同了,你有更多真的要你去挑起的担子,这是家法帮不了你的。”
景朝抬头看父亲,神里怵怵的,还是没说话。
景至不高兴了,“同你说话可以不回,一不服气就下跪,谁教你的?”
景朝此刻好想像景夕那样拉着二叔的衣摆撒个娇服个软,可是他不知是自己不敢,还是根本做不到,两只手只能在身侧捏着裤缝,半响,才开口,“是我错了,爸打吧。”
景至听他语气里的隐忍无措,心像是被揪起来。却只是用藤条点他的腰间,“自己脱。”
景朝脸一红,手就摸上了裤腰的位置,他甚至不敢回头看父亲的脸色,景至光是坐在那里,气场就强大地像是一座山倾压下来似得,快要逼得他不能呼吸。
他鼓足勇气,将自己的家居裤和内裤褪下,靠在身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的沙发上,背过他番茄一般的脸去,将身后朝着景至。
景至也没有再晾着他,提着藤条走到了他身侧,却是夹着风敲到了景朝腰侧的嫩肉上,景朝没有预料,身子狠狠一缩。
“衣服。”
这两个字一出,景朝的耳根都红透了,却根本不敢透出一丝求饶的意味,将家居服脱了,就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和到脚踝位置的白色袜子。
景朝的身子很白,十几岁的孩子,细嫩就更不用说了,唯独臀上已经带着之前的巴掌印子,臀峰地方竟然有几块深红色。
景至的藤条抽在刚刚他坐过的椅子的檀木扶手上,铿地一声,小孩肩膀就是一抖。
“撑着。”
景朝向左边跨了一步,俯身双手撑在椅子上,刚刚调整好姿势,藤条就落了下来。
“嗖~啪!”
藤条落在肉上的声音,不管听了多少遍,每次都还是让景朝心悸。
“一。”景朝的声音很稳,却是带着些惶恐,就这一下小孩恍然理解了刚才景至口中的“二十下或三十下不是能减轻愧疚的标杆”,因为二十下,也能打出四十下的效果。
第二下,顺着贴下来,疼痛好像更加锐利了,景朝竟然抖了。
“二。”
第三下,藤条破空声音夹带着难掩的怒气,丝毫不打折扣的落到两道伤痕下方。
景朝的指甲被他抠得泛着可怖的白色,身后的疼痛直直往他心里钻去,他感觉到汗珠顺着额头滑到眉骨的位置,而后啪嗒滴落在椅子上,震地有声。
冷风从牙齿缝里灌进肺里,“三。”
又是一下,景朝咬破了嘴唇,嘴里弥漫开血腥味,口齿竟然不是那么清晰了,“四——”
书房里只有藤条破空的风声,落在臀上凌厉的敲打声,接着是颤颤巍巍的报数,然后便是沉重的呼吸声。这样一轮一轮循环着的声音,把两人的沉默衬托地格外肃穆。
景至动家法的时候很少训话,按着自己的节奏一下一下挥着,只是在景朝姿势变形的时候用藤条替他摆正,从前景朝被打得摔倒在了地上,景至也只是负手站在一边静静等他站起来,一个字也不说,甚至连眼神都是奢侈。
可是今天,景朝刚报完十四下,就听到身后父亲毫不留情的训斥,“你今天是不想过去了!”
景朝被吓得整个身子狠狠一颤,又是啪嗒啪嗒两滴汗顺着下颚落在凳面上,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含糊,“小朝不敢。”
明明刚才父子之间的交流很顺畅,藤条一上身,景朝自己也觉得像是变了个人,一点逾矩造次的举动都不敢有,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得不够好,惹父亲不高兴了。
景至狠狠一下,抽在大腿后侧,两条腿都顾及到了,一道檩子立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肿起。本就颤抖的双腿,这次抖得更厉害了。
“膝盖拉直!”
景至的力度,几乎每一下下去,景朝的膝盖都不免弯一记,只是等着景至用藤条点点他膝盖后侧才又伸直。
实在是疼狠了,连死顶着地上的椅子也被他撑得向前滑了一下。
撑着的景朝,等了一阵都没有再等到藤条落下来,心下疑惑,竟是用余光看到藤条被父亲握在手里垂落在身侧,心里讪讪的。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景朝刚要开口叫人,就听见景至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姑息你这种行为?”
景朝慌神,却仍旧一头雾水,只得将头埋得更低,认错总是没错的,“爸,小朝错了。”
“错哪了?”轻轻上扬的语气。
又是一颗汗珠顺着脸颊低落,景朝觉得嘴里血腥味又重了,一颗心砰砰砰就要跳出来,“我,我没撑稳。”
“嗖~啪!”
景至扬手狠狠一下落在旧伤上面,声音严厉起来,“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质疑我十年来的教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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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到底怎么了
朝夕 (十六)
景朝是有准备的,可是这一下,还是生生逼出了他的眼泪。
景至没有再问,而是身子往前一倾,用左手在景朝撑着的椅子上一抹,正是他汗水滴落的地方。
然后,将手心翻转朝上,在景朝面前晃了晃。
“爸——”声音在颤抖,景朝整个人也在颤抖,就像是遇到了强大的无法承受的打击会瞬间抽搐起来。
是血。
檀木的颜色本就深沉,景至素来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家具,可是连血水和汗水都分不清,实则是不应该的。景朝这才仔细舔了一下嘴唇和唇内的细肉,果然好多个口子。
“爸,小朝错了,小朝没有试图欺瞒,是真的没注意看——”
景至根本没听他说完,“你是错在没注意看吗!”
景朝再要认错,却实在怕得紧了,声音很轻,“我不该咬的。”
景至又是一藤条斜着覆盖在那些整整齐齐的檩子上,“一句不该就结束了吗!”正要再落第二下,又是一滴血啪嗒低落在凳面上。
这次,两个人都看到了。
景至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只是吩咐,“去洗洗。”
景朝被打发去了盥洗室漱口,顺带用冷水冲了脸,也不敢耽搁时间,确定嘴里的口子不再流血了,就出来了,又在心里暗暗道,一定不能再张嘴大喘气,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滴下来。
景朝回来的时候,椅子上的血水汗水都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他呆呆立在一边,只是这样来回一走,刚刚擦干的脸上又铺上了一层汗水。
景至看他又要俯下身撑回去,突然拉住他胳膊,让他站在跟前,“嘴张开。”
景朝微微撑开双唇,两瓣薄薄的唇竟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离父亲那么近,却不敢去揣摩景至的表情。
“张开!”景至呵道。
景朝强撑着上下颚张开嘴,死死往回吸着眼泪,要是站这么近都能哭出来,他今天是真的走不出这扇门了。
景至知道他委屈,但看到嘴唇上长长的两道口子,下唇内侧零零散散的出血点,还有舌尖上横着的一条,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蹭蹭蹭往上窜,拨过景朝的身子就将他按在书桌上,那薄薄两张检查被他压在身下,藤条像蛇一样咬上景朝布满了血点子的臀上,“长大了!打你两下就敢跟我面前自虐!口口声声说八十下,我打完了,你是不是就该割腕了!”
景至挥着藤条的手不停,一连十多下打在他身后,景朝疼得眼前一片黑,五脏六腑都好像扭在了一起。可是景至的话到底是重了,他死撑着身子,这次是连膝盖都不弯一下。
景至停手的时候,是真的打不下去了。身后紫一道,青一条,红一片,檩子交叠的地方,是吹弹可破的血点子,景朝的双腿不住打着颤,可却时不时看到小孩强迫自己绷直,每次一绷直,又疼得整个人一颤。可是景朝却一声不吭。
景至拉着景朝的胳膊将他从桌子上撩起来,再次站在面前,脸上竟是像上了油漆似得苍白,倔强的眼神在与景至四目相对的时候,不经意地一敛。
景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张嘴。”
景至从景朝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惊慌,可是那死心眼的孩子竟是一动没动。
“是谁跪在我跟前捧着藤条求我动家法的!怎么,这才几下,就觉得自己犯下的不是错了。”景至的声音还是不算大,可是那气势,却让景朝觉得空气稀薄起来,他当然知道二十下藤条对于这次的错而言,根本不算多,刚才父亲与自己谈心和对着自己交付的信任,也让他产生了史无前例的使命感。甚至他觉得,若是真的要打八十下,他也不会求饶。
可是景朝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境,他毕竟是个孩子。家法对他而言是承担,那一道道檩子,是懂得知错认错进而反省改进的证据,是打在肉上的。可是,景至的话,却是射在心上的。如今他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
景朝再次抬起头,眼神出卖了他的畏惧,他将唇慢慢启开,下颚微微上扬,不是因为高傲,而是,不想让血顺着嘴角留下来。
景至看到满口的鲜血,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拎起他的胳膊就往盥洗室走,他是从来没看到过景至发那么大脾气,又因为身后太疼跟不上脚步,只得歪着身子半倚着景至向前走,绊了自己好几次都被景至一下拎了起来。
景至将景朝压在了浴缸旁边,小孩本就站不住,背上被一摁,就跪在了浴缸边缘,看到景至打开淋浴,整个人竟是吓得往下缩。
景至拉过景朝,捏着他的下巴就逼着他张开嘴,将花洒对着景朝嘴里。景朝又吓又疼,不免挣扎了几下,却被景至制得死死的,这样一来,呛了好几次。
景至也不急,见他一咳嗽就将花洒移开,咳完了又对着他的嘴。景朝下巴被捏的生疼,可是看到顺着浴缸壁流下的血水自己也是吓坏了,脸上身上地上都是溅开的水,狼狈极了。
大概冲了有五分钟,景至关了水,看都没看搭拉在浴缸边大口喘气的景朝,顺手将毛巾扔在景朝头上,走出了盥洗室。
景至刚踏出们,景朝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又怕脸上流了泪痕,马上用手抹了。这样一来,他是真的没了力气,趴在浴缸旁边整整花了三分钟来平缓呼吸,才想着要撑起来,却因为瓷砖上溅出来的水太滑,又重重摔了回去,好不容易站稳了,才要将花洒放回到架子上,身体向前一倾,整个人又跌落到了浴缸里。
景朝本想着,先将浴室清理干净,再去打理自己,免得好不容易挨到洗漱台旁边洗干净了又摔倒弄脏,可是毕竟要他身后带着几十下巴掌几十下藤条,弯腰擦地,实在太艰难。终于,在他第五次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门打开了。
进来的,却是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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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不跟你吵,不跟你闹,你定的数,他还嫌少
话说重了他就噗通跪地
被掌嘴了的委屈,你若不耐下心来问,他绝不会说
咬得满嘴的口子,也一声不吭
明明都站不起来了,还要先去擦地
人,能用多倔
朝夕(十七)
景朝本想着,先将浴室清理干净,再去打理自己,免得好不容易挨到洗漱台旁边洗干净了又摔倒弄脏,可是毕竟要他身后带着几十下巴掌几十下藤条,弯腰擦地,实在太艰难。终于,在他第五次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门打开了。
进来的,却是方舟。
景朝想着自己光着下半身,臀上一片斑驳,趴在地上的狼狈样,整个身子都泛起粉红来,刚要撑着地上站起来,却被方舟一声呵斥。
“不许动!”
方舟为了避开水渍一步一跳地走在显然被弄得更乱的地上,到了景朝面前更是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捞了起来。
方舟眉头紧了,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景朝竟然在抖。
有了依靠的小孩紧紧缩在方舟怀里,轻轻拉了拉他的衣领,殷切的目光向上寻去,“小叔,我还没收拾——”
话在嘴边却被方舟的眼刀狠狠截断,“闭嘴!”
方舟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将景朝抱出了浴室,可一个转身,怀里的孩子又是狠狠一颤,几乎就要从他手上掉下去。
“乱动什么!”
景朝本来以为小叔进来了,父亲定是走了,没想到一进里间就看见景至竟是在床边的沙发上坐着,吓得他顿时放开了攥着方舟衣领的手。
方舟将景朝轻放在床上,想了想,还是让他侧过来背对景至。
其实这件事一出,方舟就是生气的,想到景朝来偷自己药箱里的缝合包,更是连他都不愿告诉就悄悄帮景夕瞒下了,就觉得两个孩子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是以,逼着自己按捺住求情的念头,在自己房间里看手下的研究生交上来的论文架构,只是,看了半个小时竟是一个批注都写不出,又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索性关了电脑,单手支着脑袋,两眼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手机,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一会儿,景至的电话就来了。
——“哥打完了?我来上药。”方舟早已准备好药箱,一手提起便向门外走去。
——景至沉了声,“还没打完,你先过来一下。”
方舟心里觉得不对,果然一进门景至就告诉他景朝嘴里开了几道口子止不住血,方舟刚要质问,就听到盥洗室传来闷闷一声,甚至没去看景至的脸色,转身打开门冲进去就看到,景朝拖着身后的伤趴在地上去捡地上的抹布的样子,刻意压抑着的心疼顿时如洪水猛兽一样泛滥开来。
方舟拉起薄毯盖在景朝身上,再细微的摩擦都免不得让小孩一抽。
“嘴张开,小叔看看。”方舟的声音并不是哄小孩的口气,顺手拿了箱子里的瞳孔电筒。
景朝揣揣地张开了嘴唇,望着一脸认真的小叔,心里一阵愧疚。
方舟仔细检查后,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望了一旁随意坐着的景至,还是数落起景朝来,“怎么弄成这样?”
景朝心里到底还是惶恐的,特别是缝针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出卖了小叔。毕竟,自己想学医这件事,父亲一直都没有表示过赞同。况且,今天在学校的时候,小叔显然是生气了的。如今看着方舟深深蹙起的眉头,景朝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后再疼都不能咬了,嘴里的伤口难养,又容易感染。”方舟的语气不太温柔。
景朝点点头,“嗯。”
不知道是景朝的声音太轻景至没听见,还是根本不满意这个答案,景至突然道,“你小叔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景朝吓得一下撑起了身子,对着方舟颔首,口齿还不太利索,“小叔对不起,小朝知错了,小朝记住小叔的话了。”
方舟根本不愿意摆小叔架子,要不是他在两个哥哥身边这么多年了,也知道哥哥们教训孩子的时候最忌讳自己哄着抱着,所以再多的心疼,只能往回咽。
“躺回去,少说话。”方舟随手指了下枕头,对着景朝说,却是说给景至听的。
嘴里的口子被方舟消毒灌洗干净后,撒上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方舟没想到连舌头底下都有几处伤口,上药上到最后,眉间的距离几乎所剩无几。再联想起景朝臀上的样子,一下就后悔起自己没有求个情。
嘴里的口子止住血了,方舟就兀自调起了另一种药膏,景至一眼就看出了方舟的动机,一声喝断,“你在干什么?”分明刚才电话里已经说了还没打完。
方舟从他的无菌区里抬起眼光,镇定地看着眼里射得出刀来的景至,“上药啊。”
景至深深看着方舟一如十年前一般倔强的眸子,好一会,“你出来。”
两人刻意走到了楼梯拐角,却是方舟先发制人,“不能再打了!”
方舟的神情严肃得让人觉得他是在手术台上宣布什么决策,同刚才在楼下厚脸皮得贴着景至端茶送水的殷勤样截然不同。可是再怎么义正言辞,在景至眼里,他就还是十年前那个火炮一样的少年。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景至语气淡得让人颤栗。
方舟也不退让,“大哥,方舟冒犯了您,您自然可以罚我。就算是为了我教景朝缝针让您不开心了,也没要撒气在孩子头上。”
景至轻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拖鞋,往后一靠就倚在楼梯扶手上,那么随意的姿势竟然站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你再说一遍?”
方舟差点吓得往后退,但是硬生生将重心转了回来才稳住身子,舔了一下嘴唇,“方舟冒犯您,愿意受罚。”
景至不满意,“不是这句。”
方舟低下头,“我擅自教景朝缝针,您可以罚我。”
景至随性地交换了双腿交叉的位置,两臂环抱在胸前,带着几分孩子气地摇头,等到方舟略显惊慌地移开目光,才道,“你说,我撒气在孩子头上?”
被戳穿的方舟有些尴尬,索性偏过头去,声音却没了气势,“难道不是吗——”
话音刚落,景至就一手拽上了方舟的耳朵,又向外转了半圈,方舟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要被拎起来似得,只能踮着脚尖顺着他的力道,“啊!哥,大哥!我错了,别扯!我错了,疼了,真疼了,大哥——”
景至手上的力道不减,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甩了他身后一巴掌,不是很疼,却让如今有了自己事业的方舟成功闭了嘴,涨红了脸。
“尽管叫,景朝马上出来看了。”
景至看了一眼随着他的力道快蜷成虾米的史上最帅气创伤科主任,抬腿顺手就推门进了景臻的书房。
坐在书桌后面的景臻从电脑和文件中抬起头来,愣了三秒钟,突然就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公务起来迎。
等景臻站到两人面前,景至就顺手将方舟往他怀里一推,“管管你弟弟。”
方舟一只耳朵通红通红,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似得,却不敢用手去揉,垂着眸子站在景臻身后的样子很是乖巧。
景臻笑着呼噜了一记他的脑袋,转向景至的时候笑容里更多了几分无奈,“也是哥的弟弟。”
景至给了两人各一枚眼刀,用告状的口气,“他说我撒气在孩子头上。”
方舟又往景臻身后退了半步,怎么看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开口却是标准的方小舟式傲娇,“大哥,我一时心急口无遮拦说错话了,那么多年了,您从来不跟小舟计较的。”
景至不怒反笑,“那我要今天和你计较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也不——算是吧。”方舟低着头,却向上翻着眼脸望着景至。
景至指着方舟看向景臻,满面忿忿,“就这么跟我顶嘴你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跟那站着?当初就该让我亲自管教他!”
景臻当然知道景至不是真的生了气,只不过心里也有些无奈,方舟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公司都是双商极高老少皆爱的,怎么在大哥面前,求个情都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景臻笑着回头看方舟,“好好说。”
方舟这才吐了一下舌头,“大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景至又瞪了方舟一眼,“你给我待在这里,一会我会找你去上药的。”
“哦。”方舟低垂着眼眉的样子还是很招人疼,嘴上答应着的同时在景臻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
景臻其实从他们俩进门就知道,景朝今天必定挨得不轻,方舟本来就是个是非分明拿捏有度的小叔,这种不容包庇的错误,他是绝对不会帮着景朝景夕逃避责罚的,像今天这样求情以至于冲撞景至,应该是罚得狠了。
景臻抬手一看腕表,本来就是要找方舟去给景夕换药的,“哥,要去看一眼小夕脚上的伤吗?”
景夕看到三人一起进来替自己换药,吓得连忙要从床上撑起来,可是身后实在疼得厉害,腰上一用力,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幸好方舟反应快一下抓住了小孩,把他拎回床上。
“不用起来了,大伯看看你伤口就走。”景至替景夕顺着气。
景夕没那么怕景至,原因很简单,景至从来没有打过他。可是他看到过景朝挨得家法,又不免对大伯心生几分畏惧起来。
景夕看了一眼景臻,见父亲只是点点头,便自觉趴了回去。
方舟轻巧地揭开敷药,伤口边缘还有点粉红,但都已经闭合完全,创可贴除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外,也没有脓液,方舟不禁扬了扬嘴角,“愈合得很好,哥放心。”
景至凑近了些,“这,有几针?”
“五针。”
“五针。”
方舟和景夕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人一阵尴尬,景臻却抬手不轻不重一下拍在景夕伤痕累累的屁股上,“多嘴。”
景至倒是笑得格外温和,“是你哥没个轻重,一会让景朝来跟你道歉。”
“不是的!”景夕突然从臂弯里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向景至看过去。
景臻又是一巴掌,这次却没有收着力,“没挨够吗!”
景夕疼得整个身子一抖,手臂却还是死死撑着,眼神也没有偏移,“大伯,小夕没规矩请您原谅。但是是小夕相信哥,才会求着他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他没有做错什么。”
景至将目光从脚上的伤口移开,对上景夕太过清澈的眸子,“他都把你惯成这样了,还没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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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这一段还挺甜的,我也需要缓一缓,吁~~~~~
朝夕(十七)
景至进门的时候,那孩子竟然已经趴着重新写起了检讨,只是听见了动静就立马将两张纸塞到了枕头底下,用手揉着眼睛,“爸,我差点睡着。”
景至故意忽略他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掌拍在他揉眼睛的手背上,也不骂,只是道,“拿出来吧,一会皱了,你又得要重写了。”
景朝脸一红,却是将检查抽了出来,翻过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索性撑起身子,“爸,还有六下——”
“血止住了吗?”景至问道。
“嗯。”
景至挑眉,“嗯?”
景朝夸张地点头,“真的止住了。”
景至没有再让他张嘴检查,拍了拍他脑袋,“越来越有恃无恐了,仗着有你小叔在呢。”
“小叔下午还罚我在门口跪了三个小时呢。”
“你小叔罚不得你?”
景朝眯起眼笑,“爸知道我没那么想。”
景至敛起笑意,“下次再咬得满嘴口子的,我可不会允许还没挨完就让你小叔来给你止血,自己下楼含了冰块再来受责。”
“爸,您吓我的吧?”景朝有些怵怵地回头。
其实光是景至蹙眉沉声的样子,就足够有威慑力,“你可以试试。”
“不,不用了。”
景至正色,“挨打肯定是疼的,但我有不许你叫不许你哭吗?是谁告诉过你可以靠自虐来减缓疼痛,这个习惯,给我改了。”
“是,小朝长记性的。”景朝认真点头的样子,很乖。
景至走到床的另一侧,拿起搁在沙发上的藤条,隔空挥了两下,“跪起来。”
三个字,让景朝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缩进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也凝重起来。
景至看着景朝紧紧拽着上衣的双手,就知道以他现如今的情形,一举一动都太艰难了,每每挪动一下身子,下b半d身就好像断了似得一抽,好不容易膝盖撑了起来,扶着床沿的手却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床沿边上。景朝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半响,才狠下心撑了起来,两鬓的汗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景至用食指轻轻扣着藤条,“景夕为了给你求情,冒着被掌嘴的风险跟我顶嘴,你这个哥哥做的,很得人心。”景至的语气那么温和,完全不像是讽刺责备的话。
景朝的身子有些晃,他的膝盖本来就已经肿了一圈,再加上身后的伤,竟觉得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像是风吹雨淋的磐石一般坚硬。
“是小朝没有管教好弟弟。小朝犯错自当受罚,不敢求父亲姑息。”
景至处事教人向来笃定,就连对两个孩子的教育也是运筹帷幄,虽不敢说决胜于千里之外,但是自有他的成算。如今景朝能这样说,他只是挑眉,“委屈吗?”
景朝的脖子又红了一段,低头,“不委屈,我是哥哥。”
淡淡两个字,“数着。”
“啊——十五。”景至毫不犹豫一下落在了b臀d上,即使他已经避开了伤得最重的几处青紫肿痕,还是让一向挨打不出声的景朝猛地叫出了声。
本来休息了一会之后身后的疼痛慢慢沉淀下来,这时候再打下来,就好像是好不容易缝合闭合了的伤口又被硬生生扯开了似得,他死死稳住身子,任由汗水如柱。
“咻~啪!”景至挥鞭的力度与之前一致,没有因为最后几下而放水,也不会因为最后几下而刻意刁难。
景朝大口吸气,吐字艰难,“十六。”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要把牙齿咬碎了似得,却不敢放松咬合肌,生怕一个不注意又咬上了嘴里的细肉。
景至稳稳地抬手,这一下落在了大腿根部的位置,那里本就要嫩一些,一鞭下去就好像里面的肉都往外翻似得。景朝隔了有近半分钟,才好不容易开口,“十七。”
景至用藤条点了点他的腰,“背拉直,不要往前倾。”
“啪!”
没有丝毫停顿的又是一下,景朝却是死撑着身子没有再弯腰,身后的弧度就像是刻出来似得无可挑剔。
“十八。”
景至再次扬手——
“咻~啪!”
b臀d峰上藤条檩子交错的地方,密密麻麻渗出小血点来,沿着肿痕蔓延开来。景朝睁着眼却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黑,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搅在了一起,两条腿不住打着颤。
景朝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十,九。”
“啪!”几乎同时,藤条咬上了伤痕斑驳的b臀d上。
“二十。”在报出这个数的同时,景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松了,这一松,这个人就软在了床上。可是他知道,景至是最最看不得他挨完打站不起来的,就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两只手稳稳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景至用藤条点了点他的手肘,“起来,去洗一下。我们,还有话没谈。”
景朝闭着眼用晨练时二叔教自己的呼吸方法调息,d臀b上僵硬一片,两条腿也是沉重得像是带了二十斤负重。好不容易挪到了床沿,一条腿往后一伸,就像是将b臀d上的伤撕扯开来,疼得他头顶冒金星,只能用蜗牛的速度往下够,等到两条腿都落地了,又是花了整整一分多钟才放开撑着床的双臂站起来。
景至看着景朝的样子心上像是被拉开了一道口子,索性背过身起看窗外夜色浓厚,还没站多久,就听见身后“咚”地一声,当下转过头,就看到景朝直愣愣跪在地板上,连忙两步走过去将他横抱在怀里。
“膝盖不要了吗!”光凭刚才的声音景至就知道,那孩子定是站不住了没有任何缓冲就跪了下去。
景朝有些委屈,膝盖像是被榔头敲过似得疼,本来顺势勾着景至脖子的手臂,被他一声呵斥,生生缩了回去。
像是有人从景至心上那道口子伸进去,将心脏挖掉一块似得,空空的。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把景朝放回了床上,自己去端了水盆,拿了毛巾。
“先稍微擦一下,一会你小叔来上药,肯定又是一身汗。”景至将绞干的毛巾递给景朝。
景朝双手接过毛巾,刚好的温度,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嗯,谢谢爸。”热毛巾擦了两遍,好像整个人都稍微精神了些,景至在他身后盖了条薄毯子,去洗了毛巾,又重新倒了水给他洗手,再放了盆回来,景朝竟然自己在床上跪了起来。
景至蹙眉,“刚擦完,一跪又是一身汗。”
景朝抿了抿嘴,没说话。景至知道,是刚刚自己说有话要谈,景朝怕站不住才跪着的。他心里一疼,平时景朝在他面前是没有那么战战兢兢,动辄得咎的,两个人就算是说正事,也没有一定要一个坐一个站。
“趴下吧,爸跟你聊聊。”景至扶着景朝僵硬的身子躺回去,又拉了拉毯子将他光着的下d半b身盖好。
“小朝跟着小叔学那些,爸是不是不开心了?”景朝是聪明的,知道景至要跟他谈什么。
景至看着儿子先发制人的模样,坐在他床沿,歪着头笑,“学哪些?”
景朝像是在斟酌,好一会,才横下心,“借小叔的专业书看,跟着小叔去解剖室,学伤口处理,学用药补水,观摩手术,看手术录像,这些,爸都知道不是吗?”
景至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我知道,你就可以不用告诉我了?”
“没有,”景朝摇头,他认真起来的声音很有小大人的腔调,“您知道是一回事,我自己说出来是对您的坦诚,是另一回事。”
景至彻底笑开了,“道理说得那么好了。”
景朝回头,“爸,我错了。”
景至收了笑意,拍拍景朝的腰际,毫不犹豫,“行。那起来挨打吧。”
景朝先是愣愣看了景至几秒,随后脸上的笑容像是花儿一样开出来,原来这张故作成熟果断的脸孔,笑起来竟然那么孩子气,“爸——”一声爸叫得余音缭绕,他也知道家法有度,今天不管怎样,都是不会再打了。
景至给了他后脑一记,语气狠狠得,却带着无奈的宠溺,“哪里学来的小心思。”
景朝垂头,噙着嘴唇,“可以攒着以后罚的,小朝不是想逃避责罚。”
景至当然知道。他望着这个已经乖巧懂事得不像话,却还要被家法苛责的儿子,声音软了,“想学医?”
景朝整个身子隔着毯子一抽,随后又逼着自己放松下来,面对这个期待了很久的问题,“想。”
他的声音太小了,可是那小小的声音却充满了希翼。就像是朝阳初升之际,熹微的晨光透过叶片的间隙轻轻洒在光滑的石岩上,朦朦胧胧的,却是生机满满。
景朝偏过头,“但是,爸说过,想做的,和该做的,还有能做的,都是不同的。”那瞬息之间,仿佛就有一片厚重的乌云压了过来,遮盖了本就微弱的晨光。
景至心疼了,不是刚才看着他身后伤痕累累还要假装坚强那种心疼,而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他可以纵容景臻学教育当校长,可以容忍方舟会议中途离席去做手术,但是自己的儿子,竟不知怎么,才能为他撑起一片天。
景至的态度很平和,却一语中的,“可是,你时刻还想着,把该做的做好了,就能做想做的了。”
他像是打着太极云手,起势那么温柔轻盈,变换中是圆转醇厚,出手却一击毙命。景至并没有生气,甚至有些欣慰,自己年少时也有举足轻重的梦想,但到底没能破茧而出,他自以为从来没有埋怨过景升鸿,但是当他在景朝身上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坚持和固执,才自觉自欺欺人。长子风范,不妥协不退缩,这都不是板子藤条能打出来的。对于景朝,他很满意。
“嗯。”景朝没有否认,反而很坦然,这一声应得很是随性。自己无论多少心思,到底是瞒不过父亲的。
景至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划过,将手掌覆在那道道凸起的檩子上面,他感到景朝身后一紧,自己的心也随之一紧,“只是,你该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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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景朝和景至这对父子之间的状态
我怕你,敬你,尊重你,但是,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
不必藏着掖着,是因为我比谁都相信,在你能力所及,定会替我撑起一片天
朝夕(十九)
景至出门不到一分钟,方舟就拎着箱子进门了,这一晚上的工作量就比在医院值班都要大,他觉得,他应该是所有主任乃至主治当中,对上药换药这种基础到不用自己做的活,最熟练的了。
景朝有些尴尬,“小叔,您还在生我气吗?”
方舟自顾自摆弄着药膏,很久才道,“是我压根不该教你这些,我生自己的气。”
景朝扭过身子拉着方舟的家居服衣摆,认错也一板一眼,“是我辜负您了,还偷器械——”
很小叔认错,同面对父亲的时候捧着家法请罚不一样,后者是承担,前者,更是带着些撒娇意味在里面的请求原谅。
方舟用没沾药膏的手拍了景朝后脑勺一记,“你还知道那是偷呀!”
“我知道瞒不过您的,也瞒不过二叔和父亲。就是当时,小夕那么相信我,又那样求我,我就心软了。”景朝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是说到后面声音不禁小了没了底气。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当时景夕拉着他袖子,眼角挂着泪珠,睫毛上蕴着雾气,眸子里尽是让人爱怜的稚气。
可是想到这里,又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真的不能再心软了,再怎么心疼也不能把小夕教得连这点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一纠结就都写在了脸上,方舟一眼就了然于胸,以为他也已经习惯了,景朝比任何人都会往自己身上加担子揽责任,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要严苛。
方舟俯下身子细细看伤,比刚刚自己进来时撇到的,更加狰狞了,在心里叹了口气,责备话也说得温暖人心起来,“我教你,是给你当做兴趣的。可是,你却把它当做了技能。如今是没出什么事,你挨一顿打就过去了,真出事了,那责任不是你担待得起的。”
景朝缩了缩身子,“我其实有想过,但当时看了口子也不是特别深,边缘很整齐,出血也控制住了,第一时间清创都做的很好。心里就想着,应该就是您说过的最基础的案例,就,就再没多想。”
方舟心里是赞许的,每年到他们科室刚进临床的实习医生平均也就是这个水平,可嘴上却是更加严厉起来,“这一针下去背后关系着的,是千丝万缕的知识点,是你一言两语就能概括的吗?”
“我知道错了,”景朝声音闷闷的,有些悻悻,”还好,没什么事,不然,我——我也不知道。”
景朝被方舟说得有些怕了,现在即使知道景夕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心里也不免生出愧疚来,想着当时万一……
“小朝,你看到的医生都是光鲜亮丽,好像带个手套都能带出一阵风来,其实这是一个需要对责任意识把控精准的职业。责任感太强可能成为束缚,做起什么来都预设了最坏结果反而缩手缩脚。可是因为你举手投足都关系着别人的生死安康,责任感不及,那么一点点差池,你的下半辈子都能生活在愧疚里。”方舟说着说着觉得对着孩子谈及这些太沉重,收回了放出去的线,只是一句,“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医。”
景朝认真听着,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突然转头,直勾勾盯着正在低头配药的方舟,直到方舟抬起眼对上他的眸子,才眨巴了两下,郑重其事的语气带着些刻意压制的委屈,“小叔也认为我不适合学医。”
方舟索性停下了手上的活,认真看他,“你是跟我撒娇呢,还是当真是这么觉得的?”景朝先是一愣,而后便低下了头,抿着嘴唇笑了。方舟也不去戳破,瞪了他一眼便继续上药。
“不过,你应该要知道的。你适不适合,和你能不能,是两码事。”方舟严肃起来,是真的和哥哥很像,骨子里都是景家人的板正和严肃。
“谢谢小叔。”景朝的语调很真诚,虽然他说的谢谢对不起错了认罚这类,一向是真诚的,但是此刻,带着点你知我知的感激。
谢谢小叔,没有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因而否认我的能力。
可方舟却是真的问了出来,“谢我什么?”
景朝反应还是很快的,对答如流,“谢谢小叔替我求情啊,小叔明明那么怕父亲,还是为了我和爸杠上了。”
“杠上了?”方舟笑着揣摩景朝嘴里蹦出的词,“你也把我想得太勇猛了,你小叔并没有那么大胆子。”
景朝不以为然,却是晃着脑袋认真说起道理来,“其实,小叔不用这样的。爸不喜欢别人求情,恐怕是觉得不被信任了吧。我是父亲的亲儿子,爸怎么可能真的把我打坏了,挨打的时候自己是怕的,可是打过了还是会觉得,其实爸最有分寸了。”
方舟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个侄子,又心疼起他的通透来,揉他脑袋,“难得听你这么说你爸。”
景朝突然红了脸,“本来就是这样嘛。小夕挨二叔的罚,爸就从来不求情的。”
方舟心里突然就一个咯噔,嘴上不由自主念叨着,“大哥是从来不求情的。”
两人突然都没了声音,半响,景朝才折过身子抬头望着方舟凝重的眸子,“小叔,是想到那件事了吗?”
方舟一愣,看了景朝好久,“你知道?”
方舟挨过景臻那么多次家法,唯独那一次,虽然整整打了半个小时之久,却是每一鞭,每一痕,景臻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至今都还鲜活地历历在目。
景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是,上次跟您去医院的时候,听着姚叔叔和秦叔叔说起来的,是我不小心听到的。然后,其实,自己也稍微有点印象,二叔那时候挺吓人的——”
景朝一边说一边去看方舟的脸色,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不想出卖了跟着小叔时间最久的两徒弟,二也怕方舟尴尬。
这次倒真是景朝小心眼了,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方舟还真是一点都不介意侄子知道,况且当时全医院上下都知道自己挨景臻的打了,于是便打趣自己道,“大哥要求请,也是等到半条命都去了。”
景朝笑,“小叔的半条命,也够长的。”
方舟听这个一向成熟稳重得不符年龄的侄子难得开起玩笑来,心情都好了很多,顺手就拍在了他伤痕累累的臀上,“好啊,都敢嘲笑起我来了。我明天就去跟你姚叔叔和秦叔叔好好叙叙旧,看他们知道了自己被出卖后,还带不带你进手术室了。”
景朝慌了,“小叔——真的是我听墙根听来的!”
“那不管。谁准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老师了!”方舟憋着笑,嘴上却不甘示弱。
景朝倒真不是怕自己以后进不了手术室,他是知道那两个叔叔也是怕方舟怕得紧,觉得自己这么一不小心口无遮拦,讲不定真是把他们给卖到了西伯利亚。
景朝急了,肚子里憋着气,本身也不是景夕那样会撒娇的性格,凝神权衡了良久,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小叔。”
方舟听他语气莫名其妙郑重起来,不知道这小大人又打什么主意,不禁疑惑,“嗯?”
景朝闷在枕头里声音有些含糊,“那个,柳姐姐。”
“什么?”方舟是真没听清。
景朝突然抬头,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方舟猝不及防,“就是那个院长的女儿,刚从马萨科里回来的无国界医生急诊的柳姐姐呀。虽然长得没比我高多少,说话还总是带着笑,小叔在忙的时候偷偷带我去喂流浪猫,看上去温柔得不得了,可是电话一响简直摇身变成风一样的女子竟然跑得比我都快,一回到急诊做胸外按压不到三十秒就摁断了两根肋骨,也是让我刮目——唔!”
方舟也不管手上还沾着药膏竟是直接捂住了景朝毫无遮拦的嘴,丝毫没了小叔的威信,“闭上你的嘴!”
景朝知道见好就收,马上安静了。方舟见他不再出声,才放开堵在他嘴上的手,丝毫不心疼地摁在他身后最重的那道伤痕上,狠狠道,“年纪不大,管得倒多,都管到我头上来了。”
“额,小叔,不是!我保密!没跟人说过——”景朝吃痛,声音软绵绵没了力气。
方舟倒是相信景朝不是那么会打小报告的孩子,却还是憋着笑威胁道,“那倒也不用,你要是以后不想再踏入我们医院一步——”
景朝笑嘻嘻地回头看方舟,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的样子。
“嗯?”方舟皱着眉头看他不怀好意。
景朝突然从身底下探出两只小手握住方舟的左右手腕,“我就说一句,最后一句,小叔别生气。”
方舟看了看景朝的小手,再抬眼看他难得的孩子气,“你先说。”
“真漂亮。”景朝的眸子是如日光一样的明媚透亮,一如小孩看待美好事物的样子,“柳姐姐长得真好看。”
方舟笑,笑得一点没有英雄气概,轻巧地挣开了景朝的小手,反将他两条手腕用一只手钳住,另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脑袋,“叫阿姨!没规矩。
“阿姨多显生疏,还是叫婶婶吧。”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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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我觉得自己要得糖尿病了
所以,景朝不是不会撒娇讨巧,只不过,在需要他严肃规矩的时候,他绝不会以此来混淆视听
聪明优秀的孩子开起玩笑来,让人觉得世界都亮堂了,哈哈
另外,不会写方舟追女朋友的故事,大家别想太多了,柳姐姐是什么样的,大家请自行脑补吧。这里不是完结,应该还有一,到两章






我是不是有啥不良记录了呀,为什么每次都不让人好好发文呢!辛苦大家了,看图片好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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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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