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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第10页]

作者:米酒蛋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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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二十一:最终回)
景夕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是被点着了的炮竹似得,猛地一下撑了起来,却没有摆好俯卧的姿势,而是直直站在了景朝跟前,昂着头梗着脖子一脸忿忿,憋了好久的委屈终于通通倾斜出来,声音里充满年轻的挑衅,“大清早的还有完没完了!不就做几个俯卧撑用得到发那么大神经吗!”
话语一落,整个训练馆就静得,连汗水落地都震地有声。
景夕胸口一起一伏喘着大气,两只小拳头紧紧攥在身侧,扬头的角度没有丝毫偏转,眼神里依旧是肆意的桀骜不驯,神情挂着坚定的不容妥协,可是,他确确实实是,说完就后悔了。
平时玩的时候放肆无拘,但对这个哥哥,景夕是从心底的尊敬的。
景朝其实就比景夕高出不到五厘米,而这五厘米,如今成了绝对压制。他就这么泰然若素地站在景夕对面,就好像刚才景夕说出口的,是昨晚吃了什么似的一样平常。景朝静静等着景夕呼吸平缓下来,他沉静下来的样子竟然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神里尽显笃定和冷峻,小小年纪竟然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一边的方舟终于忍不住了,从卧推椅上站起来向着两个孩子的方向走去。站定到景夕跟前,严声,
“景夕!道歉!”
“自己掌嘴。”景朝的声音并不大,可就是这么冷冷淡淡四个字盖住了方舟的呵斥。语气中的不容置疑生生把景夕吓得一颤,就连方舟也不禁诧异。
景夕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明明哥哥手上的树枝一下都没敲到自己身上,可不知为什么,浓重的委屈呼虚毒历似得压在他喉头。从前哥哥虽然也有训过自己,可跟今天这种压迫感是不同的,景朝真的严肃起来,竟然也那么让人不敢违抗。
可是景夕的委屈又是实实在在的,原本今天早上一起来身后的伤比昨晚刚打完的时候更痛了,本以为可以休息一天,可还是在景朝的威逼下乖乖换了衣服下来。然而哥哥的要求又太强人所难,看似不牵扯到臀肌的俯卧撑,若要做得标准,身后就要用力稳住拉直,这对他而言就是上刑一样残酷。
虽然景夕也是知道的,无论怎样,都不能说出那种话来。
于是,在与景朝对视了近三十秒之后,景夕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地面上,微微收起昂着的下巴,轻轻咬上下唇,却还是没说一个字。
“对不起小叔,是景朝没有教好弟弟。”景朝向着方舟鞠了一个六十度的躬,语气是恳实的认错。
三个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时候,景臻已经背过身去做反式碟机展肩了。方舟回头看了一眼隔岸都懒得观火的景臻,刚准备上去劝景夕服软,就看到景朝往后退了一步,弯腰在地上放了树枝,就以无可挑剔的姿势撑在了地上,而且,是拳卧撑。
谁都没有来得及反应,景朝已经一上一下做了起来。每一下都标准到可以用标尺来量,后背是平直的一条线,修长的双腿绷得直直的,腰腹有力地控制着整个身体的律动,两侧的肩胛骨因为太瘦而显得有些扎眼。景朝的动作不徐不疾,速度平稳,每组二十个,做完二十个就撑在原地默数三十秒调整呼吸,然后又是二十个。
景夕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想要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奈何又被景朝自虐似得举动吸引住,两条腿像是粘在了地上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景朝泛红的指关节。
景夕在心里默数着,第五组做完,竟还没有停下。他忍不住了。
“哥,不要做了,你身上有伤!”景夕看着动作依旧标准的哥哥,声音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景朝的节奏都没有慢半拍,身后的伤口像是撕裂了似得疼,本来早上的晨练量依旧到极限了,现在再这样折腾,再年轻的身子,疼痛,是不会欺骗人的。
景夕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哥,你受不了的,我,我认错。”
景朝没有理,死死咬着牙,动作无懈可击。
“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哥停下好吗——”景夕语调里带着绝望的无力感,他向前跨了一小步,任由泪水混着汗水低落在脚下的地板上。
景朝又在心里默数到二十,终于在一口气做完一百二十个拳卧撑后,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的眼角眉梢尽是隐忍,脸上铺着薄薄一层汗水,嘴唇干得起了皮,可这丝毫没有影响景朝语气里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慑力,“我说的什么?”
一句话一落,景夕竟是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两行泪水同时划过细嫩的脸颊,仔仔细细盯着景朝不容置疑的眸子,终于扬起手,一下落到自己右脸上,“啪!”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旷的训练馆里,景夕再要抬起左手的时候,却被景朝一下握住手腕。
景朝重重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缓缓放回身侧,又走进了一步,神色难掩温柔,他两手捧起小孩的脸蛋,用大拇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又轻轻拂过微微肿起的印子,眼神里分明是独属哥哥的心疼。
“哥——”景夕的眼泪好像永远擦不完似得。
景朝也不骂,只是再替他擦,“景夕,这是第一次,我不重罚你。哥知道你心里是敬重哥的,刚才只是一时冲动过嘴瘾,但是谨言慎行是最基本的教养,你的言行上有任何一点出格,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责任。以后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都要想到后果,记住了吗?”
景夕吸了下鼻子,点了点头,样子很是惹人怜悯。
景朝却是突然放下了手,站直身子,“说话。”
景夕肩膀一抽,“记,记住了。”
“谁记住了?”
景夕眨了两下眼睛,泪水又滚落了下来,声音带着些哽咽,“小夕记住了。”说着又转向一边的方舟,虽然有时会犯浑,但到底是骨子都极为乖觉的孩子,“小叔,对不起,小夕刚刚不该无视您的话。”
方舟点了点头,想要揉一下景夕的脑袋,终究没有抬起手,而是对着景朝,“一会洗了澡来找我。”
景朝心里一暖,马上应了是。
转身吩咐景夕继续,自己却是小跑到了景臻面前,两只手规规矩矩背在身后,语气里带着绝对恭敬,“二叔,小朝僭越了,请您——”
景臻随意一挥手,“景夕的戒尺和藤条都在他书桌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哥哥教训弟弟,本就是天经地义,没有必要跑我这报备。”
景朝怔了,张口屏息,无言以对,低头凝神,蹙眉冥思,抬眸竟是明媚,“小朝明白了。”说完又是微微欠身,准备跑回去继续看景夕做俯卧撑。
“小朝。”景臻叫人,声音好像是晨曦一样透亮。
景朝刚转过的身子又折了回来,垂头,“是。”
景臻从蝶式展肩器上站起来,走到景朝跟前,两人之间距离近到小孩需要将脖子向后仰才看得到景臻的脸,景臻却突然俯下身子,在景朝的耳边开口,用了最最让人安定容易沉溺其中的发声方式,
“你父亲让我告诉你——他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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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朝怔了,张口屏息,无言以对,低头凝神,蹙眉冥思,抬眸竟是明媚,
——“小朝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您把小夕给卖了呗。”
朝夕终于完结了,我本来是想写个五章左右的小番外的,没想等愣是写出了正文的长度,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不过,也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深深深深爱上了两个可爱又可气的小孩。
景至,景臻,方舟,景朝,景夕,他们的生活会继续。
习惯了每天写文的蛋泥,和习惯了每天看文的你们,生活也要继续。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鼓励和批评,很抱歉不是每一条评论都回,但是我发誓,我每一条都仔细看了。
最后,你们肯定会问新番外的事情。我这段时间每天码字真的有点累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一下自己,去做一些三次元世界里面“该做的事”,我能答应你们的,就是番外还会有,至于题材和时间,容我好好想想(嘘,等我想得稍微成熟一点了再征求你们意见哈)
那就这样,有缘再见,谢谢大家!!!
朝夕(二十)
方舟绕着山腰跑了十公里进到自家训练馆的时候,景至已经做完了晨练出来了。
昨晚被景至拽过的耳朵还是麻麻的,方舟心有余悸得和来人问早安,“大哥,早。”
景至潇洒地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抽下来拎在手里,眼神犀利,直接切入,“听说,你想带景朝去美国参加急救创伤外科年会?”
“也不——”方舟瞥了一眼自然垂下的毛巾,非常没有骨气,“也不一定是去参会。今年会址定在洛杉矶,刚好景朝放假,就想多待几天带他去迪士尼转转。”
景至皱眉,“他不喜欢这些。”
“哦。”方舟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心里揣揣的,他知道要是景至要是想要灭了景朝学医的心思,那以后一切跟医学有交集的东西,都会被严令禁止。
“可以去环球影城,那个他可能会喜欢。”景至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大到外科界奇才方舟都要反应一会,猛地抬起头,眼里好像散发出光芒似得望着景至,“大哥同意了?”
景至被看得一脸尴尬,索性偏过了头不去看他,像个年长的家长念叨,“注意安全。”
方舟快步走进训练馆,就看到景朝抱着手臂站在以俯卧撑姿势撑在地上的景夕身边,一身清清爽爽的运动服和挺拔的站姿让人不禁怀疑起,昨天负伤甚重的到底是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再偏过头见景臻一个人在训练馆另一侧做器械,方舟立马抬起比十六岁时更轻盈的步伐跑到自家哥哥那里去。
“哥,大哥同意了。”方舟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喜悦。
刚才景至出去之前就在同他讨论,景臻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我说的吧,大哥没有那么小心眼。”
方舟一笑,可一个转眸间眼里就透出心疼来,“您不知道大哥昨天把小朝打成什么样。”
景臻两手一直握着拉杆,却是不动声色地踹了方舟一脚,“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景朝带着伤半小时前就完成了自己的训练量,盯着景夕做晨练了。你做小叔的晨练还迟到,像什么样子。”
方舟非常无赖地赔笑,“我去带负重。”
“今天去公司?”景臻挑眉。
方舟点头,“是,胶囊内镜的项目小组,我得要去——”
“东西放车上我给你带过去吧,你跑着去。”景臻一脸风轻云淡地打断。
果然,做了小叔还是要被哥哥管教。方舟有些揣揣的,因为他本以为昨晚自己看论文看到三点多,家里人都睡了应该哥也不能知道啊,可如今被下了判决书的方舟显然明白,景臻才不是真的罚他迟到。
方舟自己去带了十公斤负重再回到景臻身边的时候,就觉得整个训练馆里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景臻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他噤声自己做晨练。
方舟选了还算温和的坐姿卧推开始,才做了不到一组,就听见景朝不小的呵斥声传来,“手不要抖,腹部用力!”
追着声音望去,景夕撑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摊汗水,隔着近三十米的距离也能明显看见他的身子在打颤,虽然昨天挨得没有景朝重,但身后的伤到底能把体能拉下来一大截,而景朝只是踢了踢他的脚掌,“稳住了。”
不知是被哥哥的严肃吓到了,还是景夕的体能确实不止于此,他马上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身子平平地压了下去,在手臂弯到恰到好处的时候,又稳稳地撑了回来。
速度不快,可是每一个都还算标准,方舟看了一会就心下了然,十个一组,中间给三十秒休息,这个训练强度对于带着伤的景夕还是情理之中的。
做完了一组的景夕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三十秒一到景朝就示意他撑回去,然而这次,手臂竟是比刚才抖得更加厉害了。
“哥,我能不能,再歇一会。”景夕将头埋在锁骨里,声音闷闷的。
景朝没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用两只手握住他的肘部,靠着自己的力量帮他稳住颤抖的双臂,声音里有种莫名的安心,“就是这样,肩夹紧,想想我们刚才做核心肌群训练时候的感觉,腹背用力。”
景朝见他自己稍稍稳住了,又站了起来,就是两个字,“继续。”
景夕咬着牙,手臂一弯,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疼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趁着这个间隙偷偷喘了两口大气,骄傲如景夕甚至不用别人叫,马上就又撑了起来。
这次,还没来得及等双臂稳定下来,就将身子放了下去。
“手没有弯到位,重来!”景朝今天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一丝不苟的严肃。
景夕强压着心底的委屈,将泪水狠狠咽回肚子里,再次俯下身去。
“膝盖拉直,这个不算!”
“身体保持平直,屁股不要往上撅,不算!”
“这个就很好,继续。”
“手臂至少要弯到九十度,是想要装计数器吗?这个不算。”
“腰不要往下掉!五组都做不完,你是打算做到中午吗——重来!”
方舟终于还是忍不住,往景臻那里蹭了蹭,“怎么了?”
景臻一脸若无其事,往两个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早上我去叫小夕起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今天不去晨练了。”
方舟看了一眼晃得越来越厉害的景夕,问景臻,“然后呢?”
“然后我就替他盖了被子出来了呀。”景臻一脸慈父的模样,“顺便,把他哥叫了过去。”
方舟深深,深深看了他二哥一眼,满脸黑线,刚要说什么,就又被身后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咚!”景夕再一次摔到了木质地板上,狠狠的一下,没有丝毫缓冲。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撑起来。
心底的委屈与不甘像是随着落地声被打碎了似得蔓延开来,他的目光所及,是景朝纯白色不染一丝灰尘的运动鞋。
景朝平时也会因为一些小错罚他,抄个书做个题,但到底算不上疾言厉色,如今这样,也能被叫做是苛责了。况且,哥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后带着那么重的伤。
景朝没有说话,只是用脚踢了踢他搭拉在地上的臂膀,示意他起来。
然而此刻景夕就像是摊在地上的橡皮泥似得,软软的,一动不动,一半是因为力竭,一半是觉得委屈。
大概过了半分钟,景夕就看到那双白色的运动鞋向着训练馆的大门走去,心里像是顿时裹了一层死灰似得,景朝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尖,带起一阵阵尘霾,委屈得惊天动地的。
景夕就这么趴了近一分钟,方舟看了一眼默默起身去一旁做起引体向上来的景臻,终于还是没有走过去。而景夕的脑袋里此刻放映着上千上万种可能性,最后统一的结论就是,要是景朝今天不回来,他就不起来了。然后不一会,就看到那双白色运动鞋又踩入了训练馆的地板,心里刚刚开始窃喜,又隐隐看到景朝手里多了什么东西,待哥哥终于在他身边站定,景夕才看清,是一段桦树枝。
景夕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是被点着了的炮竹似得,猛地一下撑了起来,却没有摆好俯卧的姿势,而是直直站在了景朝跟前,昂着头梗着脖子一脸忿忿,憋了好久的委屈终于通通倾斜出来,声音里充满年轻的挑衅,“大清早的还有完没完了!不就做几个俯卧撑用得到发那么大神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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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宠着护着自己的哥哥突然严肃地令人毛骨悚然的,景夕肯定会不习惯。但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中,他其实心里有数的,哥哥就是哥哥,不论平时玩得多亲近,尊重却是打心底里的,只是面子上还放不下而已。
我就问问,关于新番外,如果半条命和小公主只能二选一,你们要哪个?

定风波(一)
暖意洋洋的冬日午后,方舟正凝神盯着一篇刚刚发布的关于体外膜氧合的论文,就听到门外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急不可耐的敲门声。
“进——”一个字还没落下,门就快被来人的推力卸下来了。
“方主任!急诊要您会诊!”
方舟满脸无奈地看着这个今年刚转到他手底下的住院医,许是之前从来没待过急诊创伤这一类的科室,就连基本的缝合伤都能被他渲染地风风火火的。
所以,方舟刻意忽略了他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肢体语言,悠悠然地道,“我看完这篇就去。”
有火说不出的姚叶霖大步走到方舟面前,“主任,是个捅伤!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的体征了!”
“你不早说!”方舟说着就抽了身后的白大褂就往门外跑。
就算撇开景家三公子的身份,方舟也是优秀得耀眼。二十六岁的年纪,别人医学院还没毕业,他竟然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到了副主任的位置,甚至是全国第一的创伤中心的副主任。
至于主任,现暂时空缺。
方舟进到抢救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给这个史上最年轻主任让了一条路。方舟从小都不是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性格,没有景臻那么圆融,也没有景至那么强势,可是却有一种医者需要的果断和霸道,还是一个小主治的时候就敢和当时的妇产科主任在会诊一个孕妇车祸伤的时候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甚至撂下了“不保母子平安我就不姓方”的狠话。
所有看着他霸气凛然做完手术还一不小心创了时长记录的人都想不到,这句话传到景臻那里的时候,杀伐决断的方医生被揪着耳朵却不忘撒娇,“不姓方我可以姓景啊,哥不会不同意吧。”
只是今天,一进到抢救室,方舟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靠着强大的神经,在听急诊的住院医汇报情况的同时,环视了一圈房间——嗯,有点挤。
总有方舟这样的人,不管到哪,自然而然就成了领导者。
“姚叶霖!愣着干嘛,插管啊!”
“小玫,静脉通道再开两个18G的。衣服都剪开!”
“生理盐水畅滴,用手挤!”
“打电话给血库,先备四个单位的O型阴性。”
“岩希,埋动脉线上监护,先抽个血气。”
方舟拧开一罐罐冲洗伤口用的生理盐水,又抬眼扫视了站在抢救室各个角落正踮着脚往里凑的几人,轻声对着旁边的秦岩希道,“那是家属?”
“他们自称是。不过老师,这人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
秦岩希跟方舟同岁,却是他小了整整四届的学弟,从进到这家医院实习开始就一直老师老师地唤着方舟。他从来没有正式将这个大男孩收为徒弟,却是不再愿意让别人唤他老师。
此刻的方舟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了,他利索地带上无菌手套,这才开始审视起眼前的病患。是一个中年男性,约莫四五十岁,体型健硕看着像是长期运动维持出来的,单看材质优良的外套和剪裁得体的休闲裤,应该非富即官,虽然已是没了意识,但是眉宇间倒还留有几分傲气。
方舟看了一眼左腹印到外套上的血迹,心里想着,要是扎到了脾脏,就真的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家属呢?”方舟抬高声音。
站在外围的几人先是面面相觑看了几眼,谁都不说话,就在方舟要发飙的时候,又有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我!这儿呢!”
“我们都是!”
方舟冷着声音,“病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站在门口带着鸭舌帽的壮汉吼道,“叫老鹰!”
正在挂补液的小护士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次不等方舟发飙,旁边的姚叶霖就吼了出来,“法定名字!身份证上的名字叫什么!”
一句话说完,就像石沉大海,这下,真的没了声音。
“有过敏史吗?”
……
“病史呢?
……”
方舟皱眉,细细看了一圈,这六个人的打扮竟是出奇地神似,都是带着鸭舌帽的,一声黑色衣裤,有三个人的领口高高的遮住半张脸,还有一个人竟是连墨镜都带上来。方舟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他没空顾忌,因为眼前的人,再不救,肯定会死。
“你们是他什么人?”方舟将生理盐水毫不犹豫地往伤口处撒上去,好让凝固的血化开些。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家属——”
“放——”姚叶霖的耐性没方舟那么好,只是脏字还没出口就被方舟一个眼神止住了。
哪有家属称自己为家属的,而不是妻子老公叔伯姐弟。
方舟逼自己不去淌这一摊浑水,只是专注于眼前的病人。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在走进这间抢救室的时候,便已经淌了一身的浑水。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伤口经过盐水的灌洗,越来越清晰了。方舟看着刚刚送过来的血气报告,却被正在剪衣服的小护士用手肘捅了一下。
方舟疑惑地转头,就看那小护士被口罩遮住的脸,只露出一双认真的眼睛。再顺着她的目光向着伤口望去,方舟呆了。
就一眼,就那一眼,雾散云披,脚底却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
这分明,是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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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大家吃粽子了吗
定风波(二)
就一眼,就那一眼,雾散云披,脚底却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
这分明是枪伤。
“砰!”抢救室的门被重重地合上。方舟寻声望去,眸子撞上的,却是一个黑压压的洞。方舟从小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被这种只有电影里才看见过的东西对着脑袋,突如其来的惶恐像是定海神针似得搅得他胃里一阵恶心。
“啊!——”靠着方舟身边的小护士第一个叫出来,猛地蹲下了身子。
站在洗手池边的人顺手打开了水龙头来掩盖骚动,“安静!”
抢救室里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几个胆子小一点的护士都蜷缩着身子明显抖了起来,也不敢看门口端着枪的壮汉。
水池边的那人好像是个领头的,不知哪里变出来一把折叠式的水果刀在手上耍着,声音透着无赖的气息,“小医生,两个条件。救人,封口。你如果要说出去的,那我现在就断了你舌头,你如果救不活,就等着陪葬咯。”
“哐!”端着器械盘的年轻护士吓得魂不守舍,砸了手上的东西之后就抱着头蹲下了。
一边的姚叶霖倒是没了刚才的肆无忌惮,看旁边一人就要去抓那小护士的头发,一个闪身就拦在了当中,弯下腰轻轻碰了碰那护士颤抖的肩膀,轻声在人耳边道,“别怕,方主任在呢。去,帮我捏氧气袋。”
方舟看着一屋子人的反应,生生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这一刻的他似是有景至的决绝笃信,又有景臻的强势霸道,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慌张无措,唯独他必须冷静。
枪口依旧冲着他的太阳穴,可是眼看方舟行云流水地置入了中心静脉导管,固定完了之后看都不看拿枪那个小罗罗,又听了听两边肺音,摘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吩咐了捏氧气袋的护士放慢些速度。这才抬起头,却是对着站在水池边玩刀的那人,语声是疏离淡漠的沉静,“私自持枪是犯法的这种常识连小学生都有,要我替你保密,是觉得我二十多年饭白吃了只有幼儿园的智商?”
“***TM不要命了!”门口的壮汉又端着枪往前跨了两个大步,枪口就直直贴在方舟的脑门上。
方舟没有转头,只是眼珠往那人的方向一撇,带着几分不屑和漫不经心,“你如果要了我的舌头,太痛了人我也就没办法给你救活了。打定主意要开抢的就趁早,免得浪费我手下的一针一线一块纱布。要救人的就闭嘴,就好像把我打死了,这里有谁能救活他似的。”
方舟当时说的这段话,不久之后便被一字一句还原过来,一时间红遍了整个医疗界,茶余饭后都见人在饭桌上模仿。当然,这些话自然也第一时间就传到景臻的耳里。
等人上了监护,气管通道也畅通了,基本生理体征稳定住,方舟便道,“要先拍CT。”
“不许搞花样!”有人叫道。
方舟瞥了一眼声音的来源,“子弹还在腹腔内,没人知道伤了什么脏器,没有看清楚就开腹,必死无疑。”
这次,没人质疑了。
秦岩希会意,划过一旁的电脑桌,“我看看CT室空着吗,问问刘主任能不能插个队。”
方舟看他,一脸笃定,“嗯,报我的名字。”
“明白。”秦岩希重重两个字。
方舟吩咐站在电话旁边的一个实习医生,“打电话给血库让他们送血。”
“应该没那么快准备好——”
方舟声音大了,“人都要死了!我来打!”
拿枪的那人看了一眼拿刀的,道,“开免提。”
方舟一手将听筒靠在耳边,“不知道医院所有电子设备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吗?没有免提功能。”
“喂,血库吗,我创伤方舟。”
“哦,是小赵啊,那就好办了。给我送两个单位O型到二号抢救室,再备两个单位。”
“是。”
“对——你没空?你在干吗?”
“骨盆移位都处理不好你是第一天当医生吗!去找《格蕾》第六册最后两节,照着那上面处理先,我忙完再过来。还有,刚下的CT申请你开个后门快点批!”
方舟吼完就挂了电话,一旁的秦岩希也道,“老师,刘主任说五分钟就可以去。”
五分钟后,当他们再次打开抢救室的门,病床只推出去了一半,那群不知道哪来的地痞流氓就被一拥而入的执法人员给制服了。
方舟并没有心思感叹特勤武警狙击手的行动能力,甚至都没有空看一眼身后,只是猛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跑去。
“老师,你是不是该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啊?”秦岩希快步跟上方舟的脚步,在人耳边道。
方舟瞪他,“这点默契都没有的话,你还敢叫我老师。”
秦岩希的声音回荡在被清场后空荡荡的急诊大厅,“老师,你要不要那么无情啊!”
方舟转头,笑得很无赖,“下一台蜘蛛膜下腔出血。回去好好准备,机会只有一次。”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秦岩希太清楚了,这样的案例要方舟在抢救室开腹都有可能,根本不用再送去做CT浪费时间。是以,刚才方舟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秦岩希就在医嘱里写得清清楚楚——“二号抢救室持枪。速报警。”
而方舟那通电话自然不是打给血库的,而是前两天值班的时候还一起看美剧的急诊副主任。
“喂,血库吗,我方舟。”
——什么呀,我是王星宇啊。
“哦,是小赵啊,那就好办了。给我送两个单位O型到二号抢救室,再备两个单位。”
——你疯了吧?
“是。”
——出什么事了吗?
“对——你没空?你在干吗?”
——到底什么情况!你说要我干嘛!
“骨盆移位都处理不好你是第一天当医生吗!去看《格蕾》第六册最后两节,照着那上面处理先,我忙完再过来。还有,刚下的CT申请你开个后门快点批!”
扎在手术台上的方舟却没有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的闲情,一站就是一动不动的六个小时。他有时候会想,景臻从小让他罚站练军姿还是有用的,至少自己好像比其他外科医生更能站一点。
人是救回来了,方舟却是坐在手术室的角落里,久久不起身,直到患者被推出了手术室,直到护士们再次把手术室清理得一尘不染,直到下一台手术的仪器被推了进来,秦岩希都一直陪方舟坐着。
“老师,该走了。”秦岩希从来没有见过方舟那么无助的样子,他心中的老师,一向是雷厉风行运筹决胜。
“嗯。”方舟将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来,露出满眼憔悴。虽然,六个小时的手术,应该算是中位数以下了,根本不算长,“刚才姚叶霖来电话说了什么?”
秦岩希笑得很孩子气,“说医院上下都已经传开了,大家都把老师当英雄呢。就连院长也说要亲自见您。”
方舟扯了扯嘴角,笑得很难看,“最近可能是见不到了。等病人稳定一些了,你带着姚叶霖,还有刚才在抢救室的几个实习医生和护士,去心理科刘老师那里报个到。”
“老师!”秦岩希一脸孩子气。
方舟无奈,“没跟你开玩笑。”
秦岩希才发现方舟是认真的,“不是吧,老师,这才哪跟哪,就担心起PTSD了。不至于啦。”
方舟有气无力,“这是医嘱。”
当方舟推开急诊手术室的大门,看着门口簇拥满满闻讯前来的同事们,突然觉得太不真实。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有两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攥地紧紧的,身边赞叹的眼光和敬仰的声音像是电影里演绎的梦境那样虚无缥缈。
“这就是那个方主任啊,好年轻啊。”
“竟然还长得那么帅,又那么勇猛,简直就是在拍电影啊。”
“方主任,您辛苦啦!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方主任,您太勇敢了!”
“这哪是勇敢啊,这是医德高尚!主任,我们袁主任问您晚上有空吗,请您吃饭。”
“哎哟,人家方主任今天收了那么大惊吓,当然要好好休息的了。还约什么饭呀。”
方舟只字不语,连眼神都成了奢侈品,他甚至都不想动。只是想就地躺下,然后往头上盖上一条大毯子把自己闷起来。只是身后的秦岩希轻轻推搡着他,他才举步艰难的穿过人群。
然而此时的方舟就像是台风眼似得,他走到哪,都自觉形成了一个人环,将他围在当中。所以,他隔了好久,才看到一直站在角落的景臻。
那一张脸,才真正将他从梦境里拉出来。
方舟顿了脚步,明明仍旧是面无表情,可是整个人的气场却变了。如果刚刚还是无可奈何故作深沉地身披盔甲,那现在,在看到景臻之后,方舟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和飞蛾扑火的无力感,不禁让身边的人望而却步。
方舟托着两条像是借来的似得双腿走到景臻跟前,他能想象自己自带光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两只手在口袋里松了又紧,再松开,最后默默将手拿了出来放到身侧。
一扫方才的胆识过人意气风发,沉甸甸的一声,“哥。”
“啪!”震耳欲聋的巴掌声回荡在急救大厅,刚才的嘈杂瞬间像是空气被抽干后没了介质似得安静下来。
方舟咬着唇将被打偏的头转回来,刚刚触及到景臻深邃的眸子中闪动着的怒火——“啪!”
又是毫不留情带着十足力道的一下,方舟没站稳一个踉跄,只觉得自己的耳蜗嗡嗡鸣响起来,两颊上的指印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浮起。
——从此以后,上至院长,下至替方舟他们科室小护士们送外卖的小哥的外甥女都知道,方舟挨他哥哥的打的光荣事迹。
“回家。”温温吞吞两个字吐出,让所有人都怀疑起刚刚怒火盛盛扇巴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景臻将视线落在身后的秦岩希身上,“麻烦替你老师请一周假,谢谢。”
秦岩希已经呆住了,他从来没见过气场那么强大的人,本以为方舟这种靠近了一些就会让人觉得空气都稀薄了的气场已经足够揣揣的了,今天见到景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对压制。愣得他都忘了质疑,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从何得知方舟是自己的老师的。
景臻甚至连多一个眼神都不给,说完,就在所有人的怒视和震惊当中淡然地转身走了,连背影都不带解释。
方舟马上转头向着身后仍旧一脸诧异还没缓过来的秦岩希,说话时嘴唇的张合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让人蹙起了眉头,“按我哥说的办吧。那人还没过危险期,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转出ICU,这几天要多靠你和姚叶霖盯着点了。有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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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实习医生格蕾的第六季最后两集,是讲持枪在医院挟持人质的事件的。
另外,这个梗,不涉及训诫部分,就是掏枪威胁然后被主治机智化解的那里,是由真实事件改编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哈哈
定风波(三)
方舟是被摔进景家祠堂的,他下意识手一撑,就知道自己尺骨鹰嘴骨折了。景臻再是一脚踢在他膝盖后侧,他就仿佛看到了左腿后交叉韧带损伤了。
方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臻了,或者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
那次自己把父亲气得晕了过去,还有那次赌气扬言要和姨妈去美国,景臻都不如今天这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方舟预料到自己左右逃不过一顿狠罚,但随着景臻压抑着的怒气愈来愈浓厚,方舟竟是感到一丝绝望。
景臻自在医院给了他两巴掌后就一个声音都没出,甚至一个示意的手势或眼神都没有,要他往哪里走了就拽着胳膊摔,要他跪就一脚踢在膝盖后侧。方舟偶尔向上寻去的目光所及,是一团怒火熊熊,早已遮盖了景臻原本的面目。
方舟都快不认识了,这还是哥吗?
景臻冷着脸从祠堂里间翻出了一个藤条,却是比往前自己看到过的都要粗,颜色也是黑到发亮。
方舟甚至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藤条就夹杂着怒气挥向他身后。
就一下,方舟觉得自己被上下劈成了两瓣,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已经受了伤的手腕又一撑,疼得他眼前一阵眩晕,可是他仿佛看见了臀上的檩子带着青紫的淤血极速肿起来。
方舟从前一直怀疑古代刑罚里杖毙的可行性,因为他觉得杖杖落在臀上要把人打死也是个力气活,但就那一下他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这藤条是真的可以打死人的。
景臻将人拎起摔在一边的椅子上,一只手将方舟的上半身固定在椅子边上,另一只手就去扯他的裤子。
方舟慌了,“哥,不用,我来,我自己脱!”
景臻根本没有理他,用方舟从没有见识过的蛮劲死死将他摁住,三下两下便脱下了方舟下了手术还没来得及换的刷手服。
方舟的眼泪顿时就溢出了眼眶,他多久没哭了。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脱了裤子乖乖摆好姿势挨揍是天底下最丢脸的事了,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将自主的权利收回,这样不容商量地被哥哥撕下裤子,才是连最后一丝残喘的尊严都剥夺了。
方舟想,自己和俎上之肉还是有区别的,那一刻多么希望自己像一滩烂肉那样失去知觉。
“额!”方舟疼得叫出了声,藤条打在臀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
景臻落鞭的力道竟是可以那么大,大到方舟几次都怀疑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不是铁棍。责打像是疾风骤雨似得呼啸而下,卷着空气中膨胀着的怒气。
景臻全程都没有训没有骂,没有说什么想死就成全你之类的丧气话,甚至冷静地可怕,让人觉得那是他深思熟虑后不带任何情绪给予方舟的惩罚。
方舟的嘴里很快就泛开了血腥,整个臀部都硬得想块石头似的动都动弹不得,撕裂般的疼痛每一下都让他眼前一片黑,打着打着就觉得自己像是掉到了一个无底洞里似得,空气越来越稀薄,黑暗越来越深重。
“哥,哥!”
景臻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这次藤条竟是落在了腿上,从大腿根一直到脚踝,一下一下码得整整齐齐,然后,周而复始。
“啊!”方舟一声尖叫,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大腿根划下,两条腿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剧烈颤抖着。
方舟慌了,冷汗滑到伤口里的刺痛感把他蛰得生疼,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下意识开始挣扎。
只是,他背上一用力,景臻就索性撤了压住他的手,却是在人要抬起身子来的时候狠狠一记斜着打在方舟背上,从右侧的蝴蝶骨一直延伸到左臀,一道深红色的印子赫然烙在他略显消瘦的背脊上。
方舟还没来得及撑起来,这次是横着的一下,连接了两片肩胛骨,藤条交叠的地方,小血点们吹弹可破。
方舟的指甲死死掐入掌心,他这次是连撑地的力气都没有了。
景臻又是这样一下一下地落,从上到下招呼了几乎整个后背。这才稍稍停了停,冷眼看着被冷汗浸湿还颤抖着的方舟,说了第一句话,“伸手。”
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方舟忽然抬起眸子,看向景臻的眼神里充满了迫切的求恳之意,“哥——”
回应他的是狠狠五下藤条盖在旧伤上。
方舟的身子本能地蜷缩起来,却还是将头埋在锁骨里狠狠摇了摇头,“哥,不要,求你,不要!”
他是一个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他的手里握的,是能为之倾其所有的职业骄傲。
景臻看他将两只手藏在胸前,又弯着身子护着,不惜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淡淡两个字,“很好。”
接踵而来的便是裹着劲风的藤条敲在骨头上的声音,不带停顿,不留情面。
方舟终于感觉到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虽然身后血水混着汗水滑下的触感还是那么分明,但明显觉得自己的脑袋沉得随时可以关机。
“乓!”
祠堂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方舟忍痛回头去看,背着光的景至突然就自带万千光环,在方舟心中的形象更加伟岸高大起来。
方舟心想,自己一定要告诉秦岩希,这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
“放下!”景至冲着景臻吼,可是方舟竟是意外地又受了一鞭,力度丝毫没有减弱。
景至三步走到景臻面前,截住了景臻再要落下的手腕。可是景臻像是上了发条似得停不下来,被扣住的手腕胡乱挣扎起来。
“够了没有!”
景至呵斥着,将他手腕往外一扭,就是狠狠一个鞭腿扫在景臻的膝弯。奄奄一息的方舟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大理石地面,就听到景臻膝盖落地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
跪在地上,胳膊被一种看着就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扭着的景臻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将藤条换到左手,就撑起一条腿想要站起来。
景至毫不留情一脚就揣在人肩膀上,景臻一个不稳就被踹飞了出去两米远,却是又翻身撑了起来,手里的藤条还是紧紧攥着,气势汹汹地刚走近几步就被景至连着两脚,一脚在小腹,一脚在腿根,又踹倒在了地上。
景至环视了一圈祠堂,最后将目光聚焦在了方舟被扯下来的裤子上,弯腰拎起来一抖,就走到了摔在地上的景臻面前,随手将人翻过来,景至一条腿蹲在地上,另一条腿屈膝压在景臻腰际,愣是把人钉在了地上,又将两只手分别扭到了身后,就用那裤子将手腕绑得紧紧的。
景臻被反绑了双手却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只是腰还没有拔直,膝弯就受了景至重重一踢,又跪倒在了地上。
再要起身,就听到身后景至冰凉刺骨却坚定决绝不容置疑的声音,“你敢起来,我现在就把方舟赶出景家。不做景家三少爷,也要保他一条命,凭他现在的能耐倒也不至于活得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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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情况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举措更加恰当,怎样的反应能减小灾害这种讲法,面对这样的事情,谁都不能确保低声下气地服从就能保命,而义正言辞反抗就必死无疑。只不过,在关心的人看来,方舟这种挑衅的举动太冒险了。这种冒险,不是高考志愿全填985和211那种冒险,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丢命的冒险。
定风波(四)
方舟记得,他被抱出祠堂的时候,即使视线是模糊的,还是分明看得出景臻跪着的背影是僵住的,就像是被人绑地分寸不能移又通了电似得僵住。
然后,记忆就从那一刻开始像是断了的线似得,只剩下断断续续碎片一般的画面,他偶尔也看得到自己在床上大汗淋漓辗转反侧的样子,也知道易安安就整日守在他床前,帮他擦汗,给他换额头上的冰敷贴,用沾着水的棉签抹在他满是口子的嘴唇上,学着替他换补液袋。到了晚上景至便会过来接替易安安守着他过夜,一遍一遍地上药,等他汗水将整个床铺都浸湿了,又将他抱到沙发上趴着,替他换了还带着太阳气味的床单,再又抱回来。
方舟昏昏沉沉也不记得轮换了几个日夜,但他真正清醒的时候,窗外是一片漆黑,景至和易安安都在。
“大哥。”几天没开的嗓子,沙哑地让人心疼。
景至在方舟房间里搭起了一个简易工作台,闻声立马从扎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来,豁然开朗。
易安安本是坐在方舟身后,听到声音了便站起来走到人面前,倒是对着景至道,“这次是真的醒了。”
方舟听着声音一愣,斜了斜目光才看见人,咽了口口水润嗓子,“易阿姨。”
其实这几年来与易安安之间的相处早已找到了平衡点,说不上亲近贴心,却也不再是冷漠疏离。但像这次这样彻头彻尾的照料,还是没有过的。
“这两天迷糊中也小声呢喃着哥啊哥啊的,至儿却只说这是在叫你二哥呢。”易安安语气有些酸,不过还是因为方舟醒来愉悦了许多。
方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连抱歉的样子都显得很虚弱。
易安安上前摸了摸额头,又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转头就对着从里间倒了水出来的景至,“终于不烧了。”
景至到底不是觉得孩子挨了打就应该嘘寒问暖的脾性,这次强行拦下景臻的藤条,已经是破了他自己的原则了,此时也只是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幸好,方舟早就已经习惯了大哥渗入血液里的深沉。况且,那神色里,分明是有关切的。
景至弯腰蹲在床前,却是把矮凳推给了易安安,看着方舟脸色终于不再是煞白或潮红,将吸管递到了他嘴唇边,“喝得慢点。”
方舟看了看景至带着血丝的眸子,想要抬起脖子来,却牵动到了肩上的伤,疼得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表情又紧紧蹙了起来。
“动?”景至瞪了他一眼,难掩的心疼,却依旧惜字如金。
因为趴着的角度有些奇怪,方舟的视野只有房间的一小块,所以他刚才睁眼的时候才没看到在他身后坐着的易安安。
于是方舟想,是不是景臻也在屋里,只不过他没看到呢。
——嗯,显然不是。
方舟象征性地抿上了吸管,温度恰到好处的蜂蜜水流过干涸的嗓子口,整个人都好像活过来了,却又急着要说话,吸管还挂在嘴边就开口,“二哥呢?”
景至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垂了眼脸,定定地站起来,只是仿佛是因为方舟实在是整整病了三天,语气里有难得的柔软,“他有些事情要忙。”
“二哥他都没来看过我,是吧?”方舟如今已然不是那个刚到景家的孩子,这样软绵绵地问话,这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很少见了。可虽然是问句,语气中的肯定却是不难辩出,这三天确实迷糊,但是景臻的气息,他却怎么也不会错过。
景至不去看他,将玻璃杯轻轻搁在床头柜上,杯底接触柜面的声音,在景至的语气外头,裹上了比十年前更加威严的不容置疑,“他没空。”
“大哥——”方舟语声里带着恳求的意味,又因为太虚弱,听着很像是在撒娇。
方舟见景至根本不为所动,竟然想伸出自己上着石膏的手去拉景至的衣角,可是胳膊还没离开床沿,就疼得咬住了唇。
景至瞪人的眼神更狠了,方舟愣在那里的手却是被易安安握住了,“好好跟你大哥说话,阿姨去煮些米汤,既然醒来了就吃一些。”
“嗯,谢谢易阿姨了。”
景至送易安安出门,回来后便拉了凳子来坐,两手撑着膝盖,坦然地对上方舟的眸子,甚至顺着方舟的视线歪了歪脑袋,“我没有打你二哥。”
若不是方舟怕一笑便会牵动身后的伤口,定是不顾形象噗嗤一声喷出唾沫星子来。
这几年来,景至几乎是全权接手了公司上下的一切事物,更是为集团开辟出了教育和医疗两大具有历史意义的产业,人的经历广了,手上的势力大了,气质自然就不同了。如今,像是比从前更加没了脾气,更不受规矩的拘泥,然而,两个弟弟见了他,却是愈发尊敬了。
而方舟对景至的尊敬,又不同于景臻从小在大哥一板子一藤条下刻画出来的,景至对方舟而言,更多了几分长兄如父的感觉,他又想到了从前和景臻怄气闹别扭的时候,都是景至站出来不动声色地和事,这几年到底方舟也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而景臻的脾性也历练地更加温文,这样的机会,也不太有。
可是,无论是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像那天在祠堂景至为了他对景臻这样拳脚相加的,方舟都是忍不了。
“二哥没有打错我。”方舟忍不住替景臻辩解,望着景至的眸子很坚定,仿佛是睡了两整天,精力看着还挺好的。
方舟虽然觉得自己永远都看不透景至,但那么多年的相处摆在那里,景至的想法他还是清楚一二的。景至显然是觉得景臻下手重了。
景至脸色冷了,“你这种裹着英雄主义,实则根本冲动无脑的行为,自然该打。对敌人一无所知就敢挑衅正面袭击,对方若是亡命之徒你个小医生的脑袋算什么。方舟,你还能躺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是因为你多么聪明巧妙化解了危机,而仅仅是因为,你运气好。”
方舟被说得恨不得将脸塞进枕头芯子里去,从小到大哪里有人说过他冲动无脑,可是他完全无言反驳。
“不过,”景至看着方舟刻意压制的楚楚可怜,实在不忍心在他伤口上撒盐,“家法的威严基于量刑有度,警戒的作用大于赎罪。数目若真要和犯错的严重程度成正比的话,你这次犯的事,十条命都不够打的。”
方舟趴在枕头上,声音像是从葫芦里发出来的,又闷又轻,“哥虽然打得多,但是都是在不会真的伤到的地方。”
景至刻意瞥了他的手一眼,“那是藤棍,不是藤条。真往你手上敲,不出十下你就再也别想上手术台。”
方舟舔了舔嘴唇,为了刚刚自己的欲盖弥彰脸红,笑得很硬,“二哥舍不得的,我知道。”
景至,“你们兄弟情深,看来是我多事了,根本不该破门而入。”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方舟无奈。
“哪个意思?”
方舟想了很久,眼珠转了好几圈,“半个小时,要是真的没有刻意拿捏分寸,别说打伤,我早就去ICU跟那人做病友了。”
景至没空理会方舟不合时宜的冷幽默,突然就捏住了他石膏上方两寸露出来的小臂,将他包裹得牢牢的手腕举到他跟前,“分寸?方大医生是不是觉得只有ICU的病人才是算是病了?”
方舟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马上叫道,“这是我摔倒的时候自己撑的!”他吼完这句话,就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后背起伏着。
景至没理,他是看着方舟体力不支有些不忍,本就是刚醒过来,情绪波动太大总是不好的。但是方舟却好像理解成了因为自己顶嘴呛声大哥生气了,等到不喘了就马上柔声道,“我就是觉得,是自己让哥伤心了。”
景至叹气,俯身替人盖被子的手一顿,点头,“确实。”又心道,还不仅仅是伤心,只是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方舟咬住了嘴唇,看人,“大哥,别罚二哥。”
景至轻笑,前后绕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憋不住说出了这句话,实在不忍方舟跟他耍小心思,摇了摇头,劝道,“你二哥是在和自己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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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臻儿一边受着景至的怒气,一边还生着方舟的气,同时要和自己怄气,会不会爆炸呀。
定风波(五)
方舟在床上又养了两天,两个嫂子知道他爱面子,也等他好了许多了再来陪他聊聊天,只是方舟每每向童轶问起景臻的时候,二嫂总说这几天景臻总在景至书房办公,每晚都很累的样子。
方舟带病休假,自然是没怎么工作,最多就是翻翻论文或者打电话远程指导一下那两个算是跟他出生入死过得学生。电话也总不敢说太久了怕错过了景臻的电话,每次稍微打个小盹,起来第一时间就是翻手机。来电记录,短信,微信,终于有一天在公司邮箱的寄件人一栏看到了自己希翼已久的名字,却发现是是景臻群发给全体管理人员的通知。
身后的伤还是痛的,但是起码翻个身起来吃个饭什么的,都不至于再要出一身汗,身边也不需要人二十四小时陪着了。
方舟开始蠢蠢欲动了。
是以,他在屋里吃了晚饭后并没有如易安安吩咐的那样回床上躺着,而是自己在房间里摸索着转了几圈,几天没下床走路,感觉自己的肌肉萎缩成了八十岁的老人,好不容易扶着墙走了一阵,终于不再弯腰勾背,姿势还能入眼了,就推开了房门。
一个拐角就到了景臻的书房,敲门,没人应,推门,一片漆黑。
方舟心里稍微沉了沉,顺势就去了景至那里。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却只漏了一条缝,刚好被景至的坚挺的身躯挡住了门内所有视线。
“谁准你下床的,回去!”景至呵道,瞪着方舟的眸子里带着一贯的强势。
方舟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哪里那么容易放弃,“大哥,二哥在家吗?”
景至将门又往外压了压,如今只露出半个身子,“自己做了医生赵伯的话就可以不听了吗,是不是要我打电话让你们医院伤科骨科外科都来给你会诊一遍你才懂什么叫做卧床静养?”
“二哥在您这里,是不是?”方舟不依不饶,甚至往前跨了一小步,整个人都是贴着门站的。
景至冷眼,“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方舟是真仗着景至疼他,一只手搭在景至扶门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就抓上了门框,声音里是压制着的无可奈何,“大哥,您不可能一辈子不让我见二哥了。”
景至垂下眼睑看了看方舟的双手,再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了,脸色是真的冷了,死死盯着方舟半响,才吐了两个字,“退后。”
方舟的心上就好像被打了霜似得凉,冷汗却因为身体的僵直一阵一阵往外冒,两人就这样站了有整整一分钟,方舟终于放下了手,揣着步子往后退了一步。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明明声音并不大,方舟还是被吓得一颤。
方舟傻站在门口心中自是不甘的,只是不到一分钟,正在犹豫要以什么方式才能进去的时候,门又开了,这次却不是掩着一条缝,景至甚至侧过了身子示意方舟进去。
方舟的目光聚焦在站在飘窗前面的背影身上,哥好像又瘦了一圈,或者是因为疲惫,总感觉身姿没有那么挺拔了。方舟暗叹,自己小心翼翼骐骥了好多天却连个短信都没有见着的人,如今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竟是莫名踟蹰起来。
景至拍了拍方舟的肩,特意避开伤处的温柔,“让你进来不是来吵架的,好好说话,别讨打,嗯?”
方舟收回眼神看向景至,苦着脸腹诽,自己哪里敢吵架,却仍旧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景至转身出了门,门一关,书房里的空气就好像停滞了对流,静谧地方舟仿佛听见了自己勾着的脚趾在拖鞋里摩擦着鞋底的声音。
方舟突然有些鄙视自己,费了那么大气力过来,还不容易求着景至才能见到二哥,如今连直视人背影的勇气都没有了。
方舟的目光落在了书架侧面的一个小方桌上,印象里好像是给景朝在父亲书房里做功课时用的,如今却是堆满了景臻的文件和电脑,只是,桌前没了凳子,只有一个深灰色的垫子躺在地上。
方舟心一紧,朝着那个没比自己硬朗许多的背影,小声唤着,“哥,抱我一下好吗?”
景臻的背影就像是一座已经站了几百年的雕像似得,一动不动,就连垂在身侧自然放松的手指,都没有勾一下。
方舟的小心脏被狠狠捏在了手里,咬着牙快步走到景臻身后,两条胳膊从他背后环抱住景臻,死死扣着景臻的胸口,自己身后被绷得撕裂般地疼,也没有心思顾忌。
景臻微阖上眼帘,随即挣开,眸子里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冷峻。他掰开方舟环抱在他胸前的手,轻轻一用力,就感觉到身后的身子狠狠一怔,咬着牙推开了方舟的胳膊。
方舟心里蒙上了一层灰,顺势收回来僵硬的双臂,愣愣地看着景臻转过身来,那张削瘦枯槁的脸出卖了他的疲惫。
“你不必这样。”像是从遥远的冰川上传来的声音,语气很浅很淡,语调不徐不疾。
敏感如方舟,怎会听不出语气里的刻意疏离,“哥,您怎么了?”
景臻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他,理所当然,“是我打得重了,大哥也已经罚了我了。”
方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身边的小桌子和垫子,“哥这几天就一直跪着?”
景臻不置可否。
那天出了祠堂景至就撂下了跪到方舟醒来的狠话,于是只要是景臻与景至独处的时候,或者景臻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都是跪着的。在家里还有随手可及的地毯和垫子,到了公司里,却只能跪在实木地板上。
只是,方舟是早就醒了,景臻也不是不知道,膝盖肿得跟个铅球似得,嘴上连一句服软的话都不愿意说。就好像能一直一直跪下去似得。
方舟的瞳孔一下就燃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却被景臻一下提溜住了胳膊,“闹什么!”
方舟回过头死死盯着景臻的眸子,咬着牙,“不会又是因为什么没有管好弟弟教好弟弟的罪名吧!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景臻望着他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感伤,声音也失了温度,“不过,以后不会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去拱火了。”
方舟怔,瞠目结舌,血液像是被极度低温冻结住了,“什么意思?”
景臻偏过头没说话,拽着方舟的手也垂了下来。他用余光看到方舟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天知道需要多大的毅力才止住了自己上去抱紧他的心。
“二哥,您什么意思?”被枪口抵着,仍能波澜惊不的方舟,此刻的声音却像是卡带的磁带。
景臻这几天确实是认真思考了,他跪着,景至也不劝他,冷眼看着本就心思极重的景臻,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冲着一条死路直直走下去,直到一头撞在南墙上,还不知道回头。
景臻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神,目光里有一种一丝不苟的认真和刻板,一如十年前方舟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样子,“方舟,你来家里十年了。是我能力不及,自己是学教育的,却没能将自家弟弟教好,护好。再加上,碰上你的事情,也没有大哥那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方舟颤抖的幅度更大了,眼底更是燃起了熊熊烈火似的,紧紧咬着唇听景臻说。
“哥自己也检讨过,但是结果总是不如人意。你还是会犯这些戳人心的错,而我面对最亲近的人,总是会有最坏的脾气。我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不了一个好哥哥。”那是方舟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他印象里的景臻一向那么果断自信,就算当年吵到致使景升鸿倒在家里,也是稳打稳算把自己教训得心服口服,哪里有如今这样失落和无措,到底是谁戳人心,方舟明明感觉到景臻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心上凿了一个洞,一句话说完就是千疮百孔。
“我已经跟大哥说好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跟大哥商量就好,管教你的责任,当然,也只得劳烦大哥了。”
方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麻袋扎起来,然后,咚,绑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被扔到一口深井里似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他快窒息,却无处可逃。他望着景臻的眸子里,充满着祈求,奢望,和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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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方舟到底是大了,需要动板子的频率也不比从前那样。但是,家法训诫是方舟和景臻之间的纽带羁绊,景臻这样说放手就放手,方舟是不能忍的。可景臻又是那样会钻牛角尖的性格,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下意识就将自己十年的教诫都否认了。
定风波(六)
“我已经跟大哥说好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跟大哥商量就好,管教你的责任,当然,也只得劳烦大哥了。”
方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麻袋扎起来,然后,咚,绑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被扔到一口深井里似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他快窒息,却无处可逃。他望着景臻的眸子里,充满着祈求,奢望,和不可思议。
景臻终于还是抬起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你也大了,也不像从前那样,几个月不打就能做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哥,你在吓我对不对?”方舟直勾勾盯着景臻,目光炯炯,声音像是拨动的琴弦一样不住颤抖。
景臻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完全忽视眼前人急火攻心的状态,“大哥一向比我有分寸又懂得调节情绪,他不会这么打你。”
“凭什么!我是你们景家的一盆菜吗?可以让来让去!”方舟几乎是吼出来的,撕裂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书房里。
然而,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景臻定是会一个巴掌招呼过来,可是却没有。
景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得不像话,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能评得上奥斯卡金酸莓奖的笑容来,“让大哥听到,该罚你了。”
方舟一下掀翻了景臻的胳膊,又狠狠推了一下眼前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景臻有些自嘲地一笑,方舟隐忍的语气仿佛在他心上钻了一个洞,“看来,这些年确实是亏待你了,心里存的委屈还不少。”
方舟眼眶突然就红了,心里憋着一股气找不到出口,“我是委屈!因为您亲口对我说,说我是您人生最大的财富,说任性是弟弟的福利,说我做错事,教便是了,没有什么值得你怪我的。可是现在却连教都不愿意了,那当初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好听!”
景臻被这句话深深戳到了,他也是凡人也有感情,一旦自己在乎的人开始质疑自己的真心付出,那种伪装出来无所谓似的冷静,便不复存在,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死灰一般沉寂,但却突然像是走向另一个极端,泛着灼热的火光,“因为我觉得只要好好教你就会学乖,谁知道你竟是越长大越有主意,枪口顶在脑门上你都能视死如归了,你的境界那高了道德那么崇尚了,都快成为烈士被人永世传颂了,你还要我怎么教!”
“视死如归?”方舟嘴角染上了一丝轻蔑,“你觉得我不害怕吗?”
景臻蹙起的眉头下的眸子像是能喷出火来,“藤条板子你不怕,枪口抵着脑门你也不怕,我还真不知道你方大少爷有什么害怕的。你扬言要命趁早的时候,把我,把大哥和所有关心你的人置于何地?”
方舟早就忘记了刚刚答应景至好好说话的承诺,眼神犀利,“那碰到这样的事,您告诉我,要怎么做?”
景臻厉声,神色很冷静,甚至染上了几分悲怆,“我告诉不了你!我不是学犯罪心理或刑侦学的,就算我是,我也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做赌注,来告诉你怎么做就一定能活下来!况且,我都能想象你心里一定在想,若是以后碰到同样的事情,你别无选择,还是会这么做!”
方舟沉默了,景臻到底是极其了解方舟的。
方舟的三观太正,这曾经是景臻引以为豪的,而如今他所有的纠结都在于对自己十年教诫的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引导错了方向。方舟身上的责任意识,虽然在十五岁之前就有了雏形,但是大多数都是自己一板子一板子教出来的。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他有一霎那突然就希望,自己弟弟是一个懂得逃避,能委曲求全,知道自保的人。
但仅仅是那一霎那,景臻就为自己这种不齿的想法脸红了,恨不得把刚刚产生这种假设的脑细胞都一个一个洗干净。自己的弟弟,又怎么可以是那样懦弱的逃兵。
就在这样的纠结徘徊中,作为教育者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景臻看着方舟沉默的脸,反倒是意料之中,声音沉了下来“所以,我打你,把你打成这样,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下次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方舟抬起眼,眸子里有从未出现过的绝望,声音却是镇定稳笃的认真,“我刚回来景家的时候,哥就对我说过。打我,并不是为了让我怕。”
“我承认,我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景臻深吸一口气的样子很坦然,“大哥一直对我说,对亲近的人挑剔苛责是本能,但是克服本能,对亲近的人保持绝对冷静,是深到骨子里的教养。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做不到。”
方舟却是毫不犹豫地全盘否定了景臻的说辞,“越亲近的人,越做不到绝对冷静!为什么你总有那么多大道理却连遵循自然规律和常识的勇气都没有。”
景臻的心里塞塞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弟弟了解到骨子里,没想到也有一天,方舟也能一语中的地道出他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景臻的笑意里竟是带着几分被戳穿似得抱歉,在手术室门口那两巴掌确实打重了,抬手想要摸一下那若隐若现的肿痕,手指竟然不受控制似得抖着,“再生气,也不能两巴掌打得全院上下人尽皆知,哥道歉。”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景臻早就不是那个方舟一句赌气话就能摔箱子赶人走的哥哥了,再原则性的问题,都能沉下心来循循善诱。
生气也好,愤怒也罢,纵使是失望了,景臻也不至于像那天那样当着所有人面两下不留情的巴掌,扔回家又没个数地一声不吭地打,能让这个历练了那多年早已淡泊宁静的景家二公子这般失态的——
——是惊惶,是深到骨髓里的恐慌,是好似将人抽筋剥皮了的惧怕与绝望。
景臻,是怕了。
方舟见不得景臻这般带着疏离的笑容和话语,伸手顺势将景臻的手摁在自己脸上,大口喘着气却一定要将声音稳住,“出手术室看见您站那儿的那一瞬间,当时就想,您如果要在医院对我动家法的话,那天清创室当班的刚好是我的得意弟子。我没有想过要逃,甚至根本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挨打,因为我知道,是我伤了您的心。”
“你不知道。”景臻抽了手,偏过头蹙眉——何止是伤心。
“哥,您也不知道。”方舟毫不犹豫地将坚定的目光甩在景臻脸上,眼底的火星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看不到底的深邃,他轻轻摇了摇头,“您不知道,当我转头看到黑压压的枪口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的,是我第一次到景家的那天,哥勾着我的肩膀缓解气氛的样子,是我一声一声喊你景老师的时候,你眼底刻意压制的失落和伪装起来的不在乎。我想到了哥挥着戒尺严肃顶真的模样,想到了您嘲笑我不禁打却满眸子心疼的神情,想到了毕业典礼那天我发完言后您在全校面前揉着我的头把我介绍给大家的样子。我背对枪眼,为了掩饰慌张俯下身听肺音,入耳的却都是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恨恨地叫我方小舟的声音。这十年来,我最亲近的人是您,最依赖的人是您,甚至连妈的笑容都淡得看不太清了,唯独您开颜而笑或者蹙眉凝思的每一个瞬间,都像是刻在我每一个脑细胞上面那样清晰。我害怕,而且,很害怕。可是,那一刻,我不仅仅是一个守着道德底线的医生,还是——”方舟低头抿着唇,又抬头,眼里像是带着光芒,“我虽然不姓景,但我要所有人知道,我是景至和景臻的弟弟,我配得上这个姓氏。”
方舟停顿了,他看到景臻的眼眶里的氤氲,“哥,我做错事了,能坦然地认打认罚,也不介意低声下气恳求原谅,更学会了在我能力范围内承担责任。我现在站在这里说这些,就是要告诉您,您的方小舟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在您要一把将我推开的时候,我不会因为放不下骄傲而撒气夺门而出。但这都不代表,我不会难过。”
不知道是说得太激动还是确实体力不支,方舟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两条腿虚虚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胸口一起一伏地为脆弱不堪的心脏输送着氧气。
景臻已经无法再逼着自己将目光停留在这个纤薄脆弱的身子上,他的心像是被人捏在手里好好蹂躏了一番似得,感觉不到痛,却知道已经纷纷碎碎了。眼前的人,不管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都能轻易将他自以为经过洗练而内敛稳笃的心态,搅出波涛汹涌来。
景臻没有办法骗自己,从方舟一身疲惫地从手术室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想要冲上去抱住他,狠狠把他摁在自己胸口,来填补那一刻的害怕与绝望。这几天他顶着青紫的膝盖,拖着僵麻的双腿,一个人跪在景至书房里的时候,一直在想,自己强掩心疼这麽多年做个训诫者,方舟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全盘否定了他十年来的教诫,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护他周全的能力。
今天他看着眼前的方舟,景臻才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
教育的成果,本就不是能用尺子刻度衡量出来的。方舟已经学会了在挫折与失败中,培养正向的能量,在无法预测的意外与惊喜中,了知人生的无常和喜乐,在凌乱琐碎平淡世俗的生活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思想观点和价值体系。
对于方舟,景臻很满意。
景臻伸手拨了一下他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小心翼翼,“还要哥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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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并不足以描述景臻的心情
害怕,惊慌,恐惧,绝望,才是他当时最直白的情感折射
定风波(八)
景臻伸手拨了一下他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小心翼翼,“还要哥抱吗?”
方舟猛地张开臂膀将景臻紧紧锁在自己的环抱里,比刚才那个带着几分谨慎和试探的拥抱更加突然激烈和坚定,就好像要把人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似得。方舟背后的伤口因为用力过猛像是被重新打过了一遍似得疼,可是他还是丝毫不减轻双臂的力道。
景臻看着方舟把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不出一会就觉得肩膀上湿了一块,也不敢拍他后背,只是捋了捋他的头发安慰。
抱了整整有三分多钟,方舟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几分意味赌气的意味,“明明这次是你要抱我的,我又没忍住。”
方舟虽然一向骄傲,但是从不喜欢在任何关系中处于被动。他当然不是真的介意,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彼此之间的坦诚和信任,比面子重要的多。
景臻笑,一脸无奈,“真是稍微对你好一点,就急着撒娇。”
从前说方舟撒娇,他还不乐意,总是生气自己明明是那么典型的男子汉性格,被说得像个女孩似的。可现在方舟却甚为坦然,因为其实有个人能让自己不用那么坚强,不用那么勇敢,不用什么事都靠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哥刚刚说的,是气话吧?”方舟认真地抬起眼睑。
“不是。我真的跟大哥提了。”景臻回应的声音更认真。
“那大哥说什么?”方舟睁大眼睛。
景臻面部肌肉尴尬地一抽,“没说什么,就让我多加个垫子再跪。”
方舟突然就有些不满似得抿了抿嘴,“那就是你用来气我的。”
“什么?”景臻疑惑。
方舟偏过头,“这乱七八糟的推卸责任的建议,大哥都根本没同意,您就在我面前说,不是存心来气我试探我的吗?”
景臻微微张了张嘴,眼珠一转,突然就俯下身子捂着膝盖,面色痛苦,“嘶——好痛啊,站不住了。”
方舟紧张地上前扶人,“哥,哥你怎么了?快坐下,真是瞎闹,怎么能这么跪呢!”
景臻突然直起身子来抬头瞪人,脸色不再扭曲,“有空在这跟我闹,还不快给我上药,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同意你学医,一定是我提早更年期了,救病人的时候自己都不要命了,你哥我快要残疾了还跟这儿义正言辞质问——”
“好了,”方舟语气中竟是有种哄人的无奈,“哥快去坐着吧,我回房拿药箱。”
等到方舟拿了药箱回到书房的时候,景臻已经在书房一侧的沙发上坐着了,可是房间里又多了两人。
小辈在的时候,方舟总是格外规矩,更不用说,当景朝端端正正托着藤条的时候。
“大哥,二哥。”方舟微微颔首,明明是来上药的,却不去沙发上坐着的景臻那边,而是同景朝并排站着,冲着景至。
景朝朝着方舟的方向微微转了半个身子,三十度鞠躬,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懦,“小叔。”
景至皱眉,“你来干嘛的?”
方舟腹诽,明知故问,却还是答道,“我,找二哥有些事要做。”
景至嫌弃地挥手,“那跑来我这儿干嘛,是嫌你们书房不够大吗?”
要不是不愿意景臻托着残了的似得的双腿多走路,方舟才不愿意留在这里上药,又不自在又要被景至嘲笑的。可是现在着情形,方舟是走不掉了。
“我其实,也有事找大哥谈。”方舟嘻嘻笑着。
景至两手肘撑在书桌上,“哦,说吧。”
方舟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景朝微微颤抖的手,“哥还是先忙吧,我等您。”
景至笑,“不忙。”说罢对着景朝抬了抬下巴,“我没功夫跟你耗,去你二叔那里领十下藤条,回去抄一遍颜氏家训。”
“哥!”还没等景朝反应,坐在沙发上的景臻就叫了出来。
景至挑眉,“方舟交给我,小朝交给你。怎么,嫌不公平?”
景臻站了起来,咬着唇犹豫,想认错道歉说自己糊涂的,实在碍于景朝还在这里,只是开口,“哥,是我没想清楚。”
“你没想清楚我替你想清楚了。”景至说完就冲着景朝道,“去,打完了早点睡。”
景朝虽然有些错愕,毕竟即使二叔有时候布置的功课自己完成的不够好,也有过挨两下板子的经历,但父亲还从来没有把自己发配给二叔打过的时候,可是到底不敢质疑,就要转身,却是被身边的方舟一下勾住了肩膀,将整个人拢在身边,绕过他的脖子捏了捏小孩的脸。
好整无暇,“大哥,什么事呀。”
景至也不生气,方舟不求情他倒会意外,“你自己问他。”
方舟无奈,蹲下身子两只手扶着景朝的肩,直勾勾看向小孩清澈明亮却带着几分惶恐无措的眸子,声音带着温柔的试探,“小朝犯错了?”
景朝更加无措地看了一眼景至的方向,又回过神,垂下了眸子,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很轻很软很愧疚,“我打人了。”
方舟愣了,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作业没做好这类的事情,想着景朝一向都是温文笃定内敛自矜的性格,也是意外了,自然而然就严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景朝见小叔也放下了笑颜,就更加紧张了,声音里已经带着哽咽,“因为那人总爱欺负元媛,拉她头发,藏她作业本——元媛是我喜欢的女生!”
方舟惊叹自己的涵养竟然已经好到不会噗嗤一下笑出来,不过还是忍俊不禁牵起了嘴角,看着景朝带着湿气的睫毛一上一下,恨不得上去亲一口他的脸颊。
方舟笑着站了起来,“大哥,你是打不下手,才推给二哥的吧。”
景至狠狠瞪了方舟一眼,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你二哥把你扔给我了就一身轻松了?哪那么容易。”
方舟不语,幽怨地望向一边的景臻。
景臻无奈,咽了口口水往前走了几步,“哥,我跟方舟商量过了,之前那事,还是算了。”
景至装傻,“什么事?”
景臻是真没想到景至竟然还有一脸萌的表情,“啊?”
“啊什么啊!你还啊我?”
方舟看着房间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推了推景朝,“小朝先回房去抄家训吧。”
景朝看着景至,景至也就直直盯着他。
最终景朝收回了眼神,屈膝跪了下去,“小朝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方舟一下就炸了开来,一把拉起景朝的胳膊,“怎么了,还闹上了。”
其实方舟一听景至要他去领十下藤条就知道,多半是说给他和景臻听的,后来一听到底是什么错便更加确信景至没有真的生气了,想要把景朝支开,却不料这个孩子那么一根筋。
景至见方舟把他拉起来,也没生气,顺势朝着人招了招手,“过来。”
景朝颤颤巍巍绕过书桌走到景至面前,刚站定,手上的藤条就被提走,景至扬了扬手,示意他转身。
景朝向方舟和景臻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噙着嘴唇转过身子,藤条就夹着风扫下来抽在他身后,一连三下不带停顿,打得小孩一脸懵,好久被臀上火辣辣的疼拉回神来。
“看在你小叔大病初愈就给你求情的份上,小惩大诫。治人也要靠脑子,懂吗?”景至双手掰过景朝的肩膀,直勾勾注视着他的眸子,直到人眼底的惶恐渐渐散开。
景朝看了一眼方舟,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嘴唇,“嗯,我知道的。”
景朝没有说错,他确实是知道的。那样通透的孩子,当然明白自己用错了方法,所以打完人就去找老师认了错,连老师都说不用告诉家长了,景朝还是自己乖乖捧着藤条来认罚。
景至又在他身后补了不重的一巴掌,“先回去抄着,爸一会来看你。”
景朝打了招呼,有点忧心忡忡地看了景臻和方舟一眼,就退出了书房。一瞬间,站着的两人突然好像局促了起来。
景至悠悠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踱步走到两人面前,以一种看似随意却极具压迫感的姿势依靠在书桌边,右腿微微曲着,脚尖点地,两手虚虚环抱在胸前。
淡淡一笑,空气里漂浮着的尘埃都定住了,“今天,我们三个人把话说清楚了。”
景臻和方舟几乎同时咽了口口水。
“你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我一直都不愿插手。我觉得,你们有自己的相处模式,这也是我对你们两个最大限度的信任。”景至突然转向景臻,捕捉到了他眸子里一丝闪躲,语气里竟染了几分严厉,“我一直认为,你作为哥哥,作为景家二少爷,有足够的担当能承担起自己教诫的成果。”
“大哥!”方舟忍不住了。
“闭嘴!”景臻垂着身侧的手攥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景至看向瘪了瘪嘴的方舟,“你不是孩子了。”又转向景臻,“你也不是青春期。”
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盘旋,却是狠狠呵道,“都给我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都几岁了还要我站出来做和事佬!”
景至满脸愤愤盯着景臻,“你同我提起以后自己不再干涉方舟的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当初方舟扬言说要离开景家去美国似得。所有大张旗鼓的离开都是试探,你希望我直接揍你一顿把你打醒或者告诉你你做得很好?景臻,你不是二十岁了,还对自己能不能扮演好哥哥的角色犹豫不决。”景至扬手指向方舟,“你看着他,告诉我,对方舟,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了?”
方舟拉起了景至的袖口,“大哥,别说了。”
“闭嘴。”这次是景至瞪了他一眼。
方舟的心底五味杂陈,他知道景臻跪了那么多天也倔了那么多天,景至肯定是生气了,但是要景至那么逼着景臻,心里总还是不舒服的。正想要低头踟蹰的时候,却看到景臻真的向他投来了目光,是那种柔软到让人质疑起他一切的英雄气概的目光。
“没有不满意的。”
一句话像是用棉花将方舟的小心脏托起。
正在他留恋于景臻的温柔之际,却被景至一把拽过了肩膀,语声严厉,“你二哥说没有不满意,在手术门口扇你巴掌,到了家又打得那么重,委屈吗?”
方舟一愣,有些迷惘地看着景至,“不,不委屈。”
“一向待人有礼有数,即使你犯了错也习惯循循善诱的二哥,这么一声不吭一句道理也不讲打掉了你半条命,知道为什么吗?”
方舟心跳快了,刚才还站在自己这边的景至好像突然转换了画风,声音透着犹豫,“因为我让哥担心了。”
景至像是登时炸开了,“不仅仅是担心——你哥是怕的!从小到大,被罚到脱力晕倒的时候,被吊起来挨藤条的时候,股价坐过山车上下都能风轻云淡,什么时候见过你二哥这样惊慌失色魂不附体的样子了。”
当时景臻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吓得六神无主,跑到景至办公室更是已经脸青唇白了,被人一顿训才好不容易庆幸过来,硬是让司机送景臻去的医院,没想到司机半路被赶下了车,还是一路吃了十多张罚单赶到了医院。
方舟低下了头,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却只挤出一个音,“哥——”
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这三个字怎么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于是叫了一声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景臻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那一刻的自己,那种彻骨的害怕,深入骨髓,又渗到每一个毛孔里的惊惶。他突然转过身,面对着垂头的方舟,轻轻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记得你曾经跟我说,很羡慕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吗?”
方舟抬起头,嘴唇被咬得煞白煞白,景臻没等他回答,又继续道,“哥没有那样豪放清旷的超然情怀,也没有那样无喜无悲的处世态度,自然做不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有亲人,有我爱的人,想要守护的人,你们的安康喜乐,都牵动着我的一呼一吸。我的生命中已经有太多不可少不可抛的东西,不论名利成败,至少,一腔热血,一派诚挚,一份爱,都是逃不掉的。”
景臻说这段话的时候,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闪过隐隐约约的无奈,没有那种语重心长的深沉,更不是以一个兄长的姿态去劝诫引导,那种平常的态度,就好像翘着二郎腿靠着沙发在和方舟纠结小侄子的名字怎么取好。
方舟像是吃了三颗蛋黄噎住了似得,直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拍肥皂剧呢!”景至一掌扫过景臻的后脑勺,“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这上演兄友弟恭,看够了!”
景臻扭头一笑,捂着脑袋,“哥如今,在弟弟和侄子面前,都不给我留面子了。”
景至不理人,瞪了他一眼,又扯了一下方舟的胳膊,“我都替你出气了,还犟着呢。”
怎么可能还犟——方舟腹诽,抿嘴低头,却被景臻一下拢住肩膀勾着脖子,这个人都靠在了他身子里,“他不是犟,是被我感动到了,是不是?”
景臻低头去看方舟刻意垂着的脸孔,却不料被人一记肘击敲在胸口,景臻吃痛,睁大眼睛看着方舟,“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方舟才不理,一个转身逃出景臻的钳制,嬉皮一笑,却是对着景至,“大哥对不起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做,我先回房了,二哥膝盖上的伤要麻烦大哥了,药我都拿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就像是逃似得出了门,行云流水地关门,将屋内两人隔绝在身后,却是整个人都靠在墙上,一步都走不动了。身后的伤抵着坚硬冰冷的墙壁,方舟也不想移动一寸,他慢慢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里,一颗夹杂了万千情绪的眼泪终于还是从右边眼角溢出。
哥,你一定知道,苏轼笔下的定风波,同曲异词,又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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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热血,一派诚挚,一份爱,都是逃不掉的。
定风波(九:最终回)
方舟回医院上班的第一天,连走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都感觉到如沐春风。这次的事,不仅让他成为了全院上下的大红人,景臻的那一巴掌,更是让方舟景家三公子的身份完全曝光。
献殷勤的人无处不在,方舟早就习惯了所有不符合他年龄的美誉,对来往的献媚也只是礼貌的点头,不刻意附和也不过分谦虚。
方舟不在这几天,秦岩希独立担当的病案不少,他一回来,处理了紧急的一些事情,就拉着人到办公室翻病例。景臻来送饭的时候,秦岩希正同方舟一起并排坐在办公桌后面讨论得入神。
方舟听到敲门声只道一个进字,反倒是秦岩希先抬头,看到人脸才捅了捅一边的方舟,方舟正想着谁架子那么大进门了还不说话,抬眼就看到景臻拎着叠起来的六个饭盒往旁边的桌子上放。
方舟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去迎,顺便把秦岩希从座位上拎起来,“哥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
景臻笑得很玩味,“果然是主任,都忘了要提前预约的。”
方舟委屈,却从一侧勾上景臻的肩膀,“怕万一在做急诊手术。”
“那我也不可能把你从台上拖下来为了趁热吃饭吧。”景臻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扭头看着方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脸。
“那可说不定,万一您冲上手术台给我两巴掌呢。”方舟不去看人,眼神早已被那一盒盒精致的小菜吸引过去。
景臻顺手给了他一记栗子,“臭小子,还记仇。”
一旁的秦岩希早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抬杠,早就呆了,愣是张着嘴合不起来,那个一上午顶着一张僵尸脸就是因为他给一个有心脏病史的病人用了甲氧氯普胺片的老师,竟然会撒娇,那在手术台上唯吾独尊的气焰顿时就像是没了氧气似得再也燃不起来。
再狠狠揉了揉眼,没错啊,撒娇的对象就是老师的哥哥,是那天在急诊大厅甩下两巴掌就走人,后来被科室里护士们八卦出来的景家二公子。原来笑起来,竟然那么好看,那么温和,像是永远不会有脾气的样子。
“岩希是吧,吃饭了吗,你老师不会上课还不管饭吧?”景臻回头看着明显被吓到的秦岩希。
“吃……还没吃,老师管饭,那个,食堂还没开。”秦岩希是传统家庭成长的乖孩子,从小没接触过景臻这么自带气场的人物,一句回话说得磕磕绊绊。
景臻一脸无奈地看向从里间洗了手出来的方舟,坏笑,“原来你学生那么怕你啊。”
方舟抬头目光熊熊,“是被哥吓的!”
景臻满脸无辜样,走过去亲自拉了拉人的胳膊,“去吃一些吧,早上新鲜摘的香椿包的饺子,你老师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
“不……用了不用了。”
方舟无奈看向越来越局促的秦岩希,拆了筷子递给他,“放心,除了我,我哥从不打人。”
这小餐桌平常都是方舟一个人用的,就配了两把椅子,方舟屁颠屁颠从办公桌后搬了自己的真皮转椅来,笑呵呵对着景臻,“哥,您坐。”
说完,却是不等景臻落座,自己就一屁股先占了一边的木板凳,行云流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嘴里。
景臻轻轻摇头,嘴角却带着笑意,秦岩希有些懵,本以为这些世家的繁文缛节居多,平日相处都要尊崇长幼尊序的规则,却没想到竟也是像邻家孩子那么随意。
景臻像是看出了秦岩希的踟蹰,倒是拍了拍他肩膀,“坐下吃,没那么大规矩。”
方舟和景臻相处的时候,只要身上不欠着债,倒真是从来不讲究这些规矩的。十年前刚来景家的时候就没想过要那么约束他,如今,便更加无拘了。
看着两人都开始动筷子了,景臻才坐下,小臂相叠撑在桌子上,眼神带着笑意望着秦岩希,“你老师凶不凶啊?”
秦岩希没想到一开口就是问自己,又是那么犀利的问题,一颗虾仁愣是没嚼就吞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噎到了还是太尴尬,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抬起眼看了看对面若无其事的方舟,再回过头看着景臻期待的眸子,又咽了口口水,“还好吧。”
景臻笑了,“当着面都说还好,那一定是很凶了。”
方舟用勺子往嘴里递了一口冬瓜小排汤,“哥,不带这么玩的。”
秦岩希更加尴尬了,“就是做事比较认真,可是对大家都很好。”
“人命关天,你不认真?”方舟抬头扫了人一眼,吓得秦岩希马上低头吃米饭。
景臻伸手拍了拍秦岩希胳膊,“那天的事,谢谢你了。”
再次谈起,桌上的气氛一瞬间就变了,连看似没心没肺夹着菜的方舟,夹筷的方式都凝重起来。
秦岩希马上站了起来,“不,是老师救了大家。”
景臻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他的站姿,是个规矩的孩子。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这个你留着,碰到难处,可以找我。”
方舟瞥了一眼,那是景臻的私人名片,上面的电话,不是助理和秘书的,而是他自己的。
“哥……”
景臻看方舟舔了舔嘴唇,打趣道,“是怕你太凶了,岩希来我这告状?”
方舟无奈抿嘴,轻轻挑眉,却看都不看人一样,“敢?”
秦岩希马上一抖,“不敢不敢不敢,老师不凶从来不凶!”
待两人将六个饭盒一扫而空,景臻便收拾着要去洗饭盒,“员工厨房在哪?”
“带回家洗吧。”方舟才不想景臻在医院给他洗饭盒。
“不直接回家,一会还去接了小朝小夕。”
“哦。”方舟抬了抬腕表,眼珠一转,“哥要在医院呆两小时?”
景臻瞪他,“厨房在哪?”
方舟和景臻拎着纸袋走在医院走廊里还是很拉风的,这两个传奇人物如今活生生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竟然还真有人上来要合影的,这次倒不用景臻出言,方舟都拦在面前冷着脸拒绝了。
不巧,路过行政办公室的时候,院长从里面走了出来,撞了个正脸。
“方舟!你躲了我半天了躲不过缘分呐。”院长一脸笑盈盈地挤着脸上的褶皱。
方舟赔笑,“嘿嘿,徐院长,我第一天回来上班,肯定忙,不是躲您。”
院长瞪人一眼,才将目光落在方舟旁边立着的挺拔身姿上,一看就是气质不凡。
“这位是?”
方舟顺手夺过了景臻手上拎着的纸袋,心虚似得攥在自己手里,马上道,“徐院长,这是我二哥,景臻。”
方舟看着景臻和院长娴熟地握手客套着,不几句话又将重点绕到了他身上,“方舟在您这里要麻烦多照顾了,这小子不省心。”
徐院长眯着眼附和,但却看得出几分真心,“不省心的都优秀。孩子嘛,慢慢教。”
景臻笑看着方舟,蹂躏着他的头发又将他脑袋往自己怀里压,“闹出那么大的事来,跟院长道歉过没?”
方舟也不委屈,乖乖地站直朝着院长三十度鞠躬,“对不起徐院长,给您添麻烦了。”
这回,不只是院长本人,站在方圆十米之内悠悠踱步准备看好戏的人们都惊叹着事态的发展。这么不动声色地将人嘴都堵住了,果然,景家的公子都不是吃素的。
景臻没有给院长反应的机会,直接道,“家里规矩大,那天在急诊,晚辈借了您的地方教训弟弟,也该道歉。”
徐院长一脸惊恐,谁不知道景家二公子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马上郑重其事地道,“景少爷言重了,方医生是全院上下都很器重的医生,大家是担心他。”
景臻又是一脸宠溺看转头,愣谁看都是温馨满溢的画面,只有方舟一阵鸡皮疙瘩,“这次,算他命大。”
送了院长走,方舟再和景臻并肩走,突然心情就不一样了。带着试探的语气探头问道,“哥不会还生气吧?”特地在“还”字上加了重音又拉得好长,略带嫌弃。
景臻瞥他,“我看你在医院是狂傲惯了,也没人能镇住你。”
方舟眯起眼笑,“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少年?”景臻沉下脸蹙眉,偏头往周身看了看才狠狠道,“你就算十五岁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一样这么打。”
方舟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嘴,随手摁了一下墙上的酒精洗手液,却突然就伸起爪子往景臻的脸上涂去,“别生气了。”
景臻惊得一抖,用手指沾了一点脸上的液体,盯着看了一会才转头瞪人,凶神恶煞,“信不信我揍你?”
方舟笑得更开了,毫不犹豫抬手又往另半边脸抹了一下。
景臻扬手,“真揍你了!”
方舟突然就加快脚步,穿梭在走廊里的跳脱背影,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轻快,身后的景臻望着那背影笑得不顾形象。
两兄弟在厨房的水池边安安静静洗着饭盒,方舟假装漫不经心,“刚才院长面前,哥有点火药味呀。”
景臻倒是很坦然,“嗯,本来以为都放下了,但一想起来,还是不自觉就头皮发麻心都紧了。”
方舟有些心疼有些内疚,“哥,院长很喜欢我,对我很好。”
景臻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那就好。”
“哥在担心什么?”
景臻歪过头,“没有啊。”
方舟垂眸摆弄着手上的泡沫,“哥是觉得,那天打了我,怕大家觉得我不受宠,今天特地来医院来替我撑台面的吧。”
景臻愣了几秒,马上展开笑颜,嗔怪道,“小心思。”
“哥想多了,大家都对我挺好的。”
景臻这次不说话了,安静把池子里剩下的几个都洗了,又洗了手,拿了纸巾擦干,撑着台面看向窗外,“大家对你好,喜欢你,器重你,你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别样价值,这点,哥很欣慰,自己的弟弟,完全不受家里的扶持,也能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景臻转头看人,眸子里有一丝世故洗练后的沉静,“但是,只有亲人,才会真的心疼你。”
他嘴角一勾,轻轻揉了揉方舟的头,“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吹捧崇拜你的英雄举动,而哥一上来就是两个巴掌。幸好我们方小舟懂事,一点都不怪哥。”
方舟鼻头有些酸,但到底自己也是二十五岁大人了,到底这里是医院,声音却是小了,“我怎么可能会怪哥。”
景臻叹了口气,侧面怎么看都像是饱经沧桑的沉重感,语气却甚是玩味,“你吓死哥了。方医生,我打掉你半条命,你隔了一个多星期就活蹦乱跳了,我被你吓掉的半条命,什么时候才能捡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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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
谢谢大家,抱一个
鞠躬,鞠躬,鞠躬
短小篇:小公主(上)
如今进景朝书房不用敲门的,只有一人,而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景家真正的小公主,景铄儿。
“大哥!您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回家就罚二哥呀?”四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竟然这般伶牙俐齿,义正言辞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从十二本企划案当中抬起头的景朝保留毫无地展开了笑容。
一脸无辜样,“那烁儿能不能不要一见到大哥就冲大哥吼呢?”
景铄儿的大眼睛像是能说话似得,站在原地眨了几下就从门口小跑到景朝身边,环抱住大哥的胳膊,用自己柔软有温度的婴儿肥蹭着景朝的手肘,“烁儿才不是吼呢,烁儿是公主,公主都是静若处子的,大哥怎么能说烁儿吼呢?”
景朝在有了这个妹妹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爱笑,人前太过老成处事不惊的他此刻竟是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俊朗的神色也满是宠溺,“中文课睡着了吧,这成语是这么用的?”
“大哥——”这样的声音已经不止用软绵绵来形容,更像是森林里的激流,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它弯到了哪里。
景朝的手臂被景铄儿摇的都快断了,才一把抱起在家里还要穿着蕾丝裙带着蝴蝶结发箍的小公主,“看来是一定得要去看看你二哥上了什么香了,让烁儿亲自过来替他求情。”
景夕倒是有想要上香的心思,就是没有那个力气。扎着马步的双腿已经打着颤了,一不小心手上一抖,笔墨重了就要重来,这样一来,景朝当然是不满意他的进度的。
“一个小时才写到君子尊道而行,以前怎么盯着你写字的,我看你是忘记了。”
怎么会忘,景夕练字都是景朝拿着尺子在旁边一板子一板子教出来的,原本是因为景夕实在是定不下来的性格,心不静则手容易乱,为了写好字是没少挨打,不过书法到底是极其磨人的,等到景夕已经可以一遍写下《颜氏家训》中间都不用重头来过的时候,确实做事都稳了不少。
可是,扎着马步写小楷,怎么会一样。
景夕用背在身后的左手抽了纸巾吸了吸额头上被一景朝句话吓出来的汗水,不过倒是看出来哥哥带着小公主来不是为了来挑事的,只是瞥了瞥嘴角,“哪里敢忘。”
景朝倒是一笑,没有在意景夕心虚的顶嘴。倒也不算嘲讽,稍带宠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我们小少爷不敢做的事情。”
景朝过来的时候是抱着景铄儿的,到了门口就把她放下,然而一进门小公主就提着裙子朝里间跑去,这会儿才看到她出来,怀里竟是抱着个跟她人差不多大小的凳子。
景朝也不吭声,只是憋着笑看着景铄儿挺着肚子弯着腿,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凳子腿,根本看不见脚底下的路还非要赶着步子往前走的样子。好不容易挪到了景夕身后,为了遵守轻拿轻放的原则不敢一下放手,只能一寸一寸地将凳子往下沉,小女孩手上到底没什么力气,等到凳子放在了地上小脸已经润上了粉红。
“二哥,快坐下。”景烁儿喘着气就将凳子往景夕屁股底下推——高度竟然刚刚好。
景夕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就收了笔,幸好没有再落下,不然定是又要重写。自己虽说是在受罚,可是心里又宝贝这个妹妹宝贝地紧,语气带着无奈和宠溺,“烁儿,别闹。”
说完就一脸委屈地抬头望向景朝,“哥,我没坐。”
不知道的人看上去自然是以为人是坐在凳子上的,可是景朝知道,他定是不敢的。只是走过去拍了拍景铄儿头顶上扎得很好看的发髻,松松的。
景朝的语气里不参杂一丝怒意,仿佛眼前的人值得他耗却所有耐心,“大哥知道烁儿是关心二哥的,可是烁儿这样做,只能耽误了二哥的进度。你看,我们进门到现在,你二哥一个字都没写呢。”
景铄儿认真地皱着眉头踮起脚尖看向书桌,再抬头时精致的小脸上透出太天真的执着,言辞有据“二哥的腿都在抖,手就会被带着一起抖,肯定写得慢。要是坐着,肯定就写得快呀。”
景朝像是受教了似得大大点点头,随后瞥了一眼景夕,顺便踢了踢他并不稳固的脚后跟,从善如流,“坐着写得快。”
景夕腹诽,废话,我能不知道吗。
可是抬头望向景朝的时候,神里竟是有了求恳之意,“哥,别拿我开玩笑了。”
景夕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到了掌心,也不觉得疼。自己又扭头看景铄儿,“烁儿,把凳子撤走好吗?二哥一会就能陪你玩了。烁儿先去帮二哥把院子里的绿之铃和弦月拿进屋里好吗,快下雨了。”
那是景铄儿最喜欢的两盆多肉了,景夕一直替小公主调理的很好。
景铄儿嘟着小嘴,小手拉上了景臻背后的衣摆,“二哥陪我一起去嘛。”
小公主手上这点连棉花都拍不散的力道顿时被放大的千万倍,景夕都要将一口牙咬碎了才没顺着景铄儿的力道往后坐下去。
景朝这才知道自己带着小人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弯下腰拉起了景铄儿的柔软小手,声音硬朗了一些,“二哥在受罚,自然是不能坐着的,烁儿那么懂事,不能再打扰你二哥了。”
景铄儿想要挣脱被拉着的手,却怎么都挣不开,喉间狠狠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景朝。
景夕倒是急了,“烁儿,二哥难道拜托你做事,不答应了?”
景铄儿也是理直气壮,“可是二哥也答应了今天陪烁儿练琴的。”
景夕抿了嘴,说不出话来,按照这个进度,是赶不上的了。虽说景铄儿是家里人人捧在手里的明珠,童年不如两兄弟那么不像童年,但是再怎么自然生长,也是有家里人规范着计划着雕琢着的,每天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小姑娘是一清二楚。
只是景夕早上答应了景铄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大哥会突然回家。
景朝看景夕低头不语,又握了握景铄儿的小手,“烁儿听二哥的话,二哥答应烁儿的事,就也一定能做到。”
“真的吗!”景铄儿脸色阴霾一扫,笑得露出皓白整齐的门牙,“二哥,真的陪烁儿练琴呀?”
景夕苦着脸偏头看景朝,景朝却不看人,而是稳稳回答景铄儿,“真的,大哥替二哥跟你拉钩。”
景铄儿立马高高举起了自己小拇指,一脸萌。
景朝笑,“那烁儿要不要听二哥话?”
景铄儿拉着景朝就要往外跑,“我去院子里拿进来。”
景朝心里笑这小公主怎么突然就那么风风火火了,没有顺着景铄儿的力道,反而握了握她的手提醒,“还有呢?”
景铄儿疑惑地转头看景朝,景朝却是瞥了一眼那只小公主费了老大劲搬出来的凳子。
景铄儿又嘟嘴,不情不愿地走回去,将凳子从景夕屁股底下轻轻抽了出来,看到凳子碰不到景夕身子了就停下,得意得望着景朝。
景朝笑着看那被刻意留在那里的凳子,又是一把抱起了景铄儿,朝门外走去。
景朝带着景铄儿去院子里取了景夕的宝贝盆栽们,回到门厅就看到管家手里拿着景至的西装。
“王伯,爸回来了?”
管家将衣服持在胸前,微微颔首,“是,吩咐了说不用特意知会少爷,才没有去打扰您。”
景朝无奈,他原本就是因为今天父亲从瑞士出差回来,才特意安排了手头的事情从N市回家的。正想再问王伯父亲休息过了没,怀里的景铄儿竟是比自己还急。
“王伯伯,告诉烁儿大伯在哪里好吗?烁儿想死大伯了!”
得知了景至已经洗了澡去到餐厅的时候,景铄儿更是恨不得把景朝当马车使唤,勾着哥哥的脖子还不安分,“大哥,烁儿想去跟大伯问安!”
景朝只是笑着刮了刮小公主的鼻子,“问安可以,求情就别想了。”
刚进到餐厅,就看到景臻正在从厨房往外端着小菜,景至没有坐在平时一起吃饭的大圆桌边,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还是很多的,若是回家晚了或者早上太早,景至喜欢坐在靠厨房更近的小方桌。今天显然不是一个人了,方舟拿着平板坐在他右手边,时不时提一些最近工作上事。
景铄儿一路从餐厅门口小跑到大伯身边,路上差点撞到端着一盆凉拌莴笋丝及时避让的景臻,用对着弟弟和儿子从来没有过的柔软眼神望着铄儿,“乱跑什么,好好走。”
景铄儿对着景臻眯起眼咧开嘴一笑,“二伯。”还没等景臻放下碟子,就贴着景至的身侧,那声音能把在刚强硬朗的男人一句拿下,“大伯,您终于回来了,铄儿好想好想,好想您!”
“大伯也最想烁儿了,两周不见,烁儿又漂亮了。”景至一把环住小公主的身子,笑起来的样子让一旁的方舟不禁感叹原来大哥脸上的那些肌肉竟然是可以用的。
景至低头,景铄儿仰着脖子笑出声来,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竟是欢意。
景铄儿的双臂向上一够,景至就知道她要自己抱,却没有立刻依他,反倒挺直了身子,朝方舟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仍旧噙着笑。
景铄儿这才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竟是腼腆了,“爸——”
方舟这才从手上的邮件里抬头,伸手去捏景铄儿陶瓷娃娃似的小鼻子,“我还以为我穿隐身衣了呢。”
景铄儿有些抱歉地揉了揉鼻子,“爸天天见到嘛,铄儿觉得已经一个世纪没见大伯了!”说着又朝景至展开双臂。
“才去了两个周,铄儿的中文进步那么大,都会用修辞了。”景至笑得更开了,一把将小公主抱到自己腿上。
景臻和景朝一前一后从厨房里出来,将手里的碟子往小小的餐桌上一放,景朝便一派恭敬地立在景至身边,规规矩矩地叫了人。
景臻坐到了景至左手边的位子上,就看到方舟对着景朝摇头,却是在说景铄儿,“真是被宠得没边了。”
景朝也不应,只是笑笑,倒是景至拍了拍景铄儿的背,“坐好一些,还让不让大伯吃饭。”
景铄儿这才不乱晃,冲着左边斜斜地坐在景至大腿上,给大伯留出吃饭的手,又是煞有其事地向上望去,“大伯怎么这个时间吃饭?是不是不乖没有好好吃午饭?”
景至就要噗嗤一声笑出来,景臻就递了盛好的粥碗给他,“你大伯刚下飞机。”
景铄儿更加认真了,长长的睫毛聋着清澈的眸子,“飞机餐再难吃,也是要吃一点的,对身体不好。”
景至当然不去跟小公主解释自己为了回到家能多陪陪家里几个小的,一登机就开始工作,等到国内时间上班了有直接在飞机上同他们开起会来,才得以一落地就直接回家。只是细细问景铄儿最近都干了些什么,边喝着粥,边听小公主细嫩圆润的声音时起时落。
景臻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在听到小公主说景朝带着她看原版电影又一句句翻译给她听的时候,抬头看人,“你哪有那么多时间,以后让小夕带着铄儿看。”
“哼。”腿上的小人一下就灰了脸,犟着脖子嘟起那薄薄的两片嘴唇,就连那粉嫩的两颊都鼓鼓的。
景至忍住笑,刚咬了一口的水晶虾饺被放在碟子里,“是谁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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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别太爱我了
小公主 (下)
景至忍住笑,刚咬了一口的水晶虾饺被放在碟子里,“是谁欺负你了?”
哪家的孩子生气起来都是这样,景铄儿将头偏到另一边,明显口是心非,“没有。”
“告诉大伯,是你大哥还是二哥呀?”景至仿佛是将景铄儿出世前所有没用到的耐性全都补在了这个小公主身上,竟是低头轻声耳语道,“大伯替你出气哦。”
景铄儿不敢去看景朝,只是抬头望向景至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语气却是义正言辞证据确凿的样子,“是大哥欺负二哥!”
景至笑,往上看了一眼站得坦然的景朝,就见儿子投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又低头拿起了勺子,淡淡的却很笃定,“你大哥怎么会。”
景铄儿又嘟起嘴哼了一声,这次却是在景至大腿上不满地挪了挪屁股,这一震猝不及防的,景至往嘴里送粥的勺子就撞到了鼻子上。
景朝连忙递去纸巾,方舟从平板上抬起眼,成熟冷静的样子让人差点就忘了那个少年,就两个字却让小公主头皮都竖起了小疙瘩,“烁儿。”
景铄儿还是生着气,可是方舟威胁的口吻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她是怕爸爸发火的,小声软绵绵地道歉,“大伯,对不起啊。”
景至擦了一鼻子的粥,却怎么也生不起来气,笑着拨了拨她的齐刘海,“好好坐,你爸要赶你下去,我可不拦。”
一边的景臻看景至又开始动筷子,才抬头问景朝,“什么事?”
景朝稍一犹豫,就道,“在学校太高调,我罚过他了。”
景铄儿刚要跳出来说什么,就看到二伯的脸色冷了,像被吓到似得闭了嘴。
“小夕也可以这么和你回话?”景臻话一出,刚才还风和日丽的餐桌上方突然飘过了一层乌云。
景朝嘴角一抽,马上调整了自己的站姿,摆出汇报工作的姿态,不敢再有隐瞒,“小夕在公开课上和教授起了争执,那教授刚好就是最近被各大电视台轮番追捧的红人,小夕把人家家事抖了出来说得人哑口无言。正因为那教授小有名气,就有有心人把视频传上了网,闹得记者堵在那教授家门口。二叔放心,舆论都已经控制住了,学校方面也已经施压了。我也罚小夕默《中庸》了。”
“是扎着马步用毛笔默!”景铄儿忍不住为景夕打抱不平。
景臻用中指弹了弹小家伙的额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你大哥是罚得轻了,我看应该先打个二十手板再默。”
景铄儿不高兴,但是他知道景臻是不能呛的。长辈里面,她最怕的就是自己爸爸,景臻有时候也会板下脸训她几句,反倒对景至,肆无忌惮。反正,大伯从来就不打人。
景朝有些尴尬,每次景夕犯错被父亲二叔知道了,总有种自己没教好弟弟的挫败感。垂头看景至吃得差不多了,便匆匆道,“我上午煮了绿豆百合汤冰浴着,现在应该温度刚好,我去拿过来。”
景朝刚离开餐厅,方舟的声音悠悠然传来,却是没抬头,“谁教你不回话的?”
景铄儿怵怵地看了一眼方舟,虽然憋气,但也不敢公然违抗父亲,只是对着景臻低头,“对不起二伯,烁儿不该插嘴的。”
景臻看她,再看看若无其事的景至,只是嗯了一声,心里却觉得,小公主是该好好管管了。
景朝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只觉得餐桌边的气氛更冷了。
放下托盘,将沉沉的淡紫色铸铁锅放到桌子上,托盘里叠着三个白色的小瓷碗,还有一个粉色的花瓣形的小碗已经盛好了一碗,一看就是小公主的。
景朝先是盛了给父亲,又装了浅浅两碗端到两个叔叔面前,再将早已盛好的小碗放到景铄儿面前,小孩却是不给面子,用高高的音调哼了一声偏过了头。
景至笑着尝了一口,又看看景铄儿面前的小碗,“嗯,烁儿那碗是没放薄荷叶的吧,你大哥特地替你分开煮的。”小孩子不爱吃口味重的东西,只要不过分挑食,家里人倒也不强求。景至说着就碰了碰景烁儿的胳膊。
这一说,一碰,景铄儿就好像被点着了似得,丝毫没有感觉到坐在一边的方舟对他忍了再忍,竟是抬手将桌上的小碗往前一推,“大哥是坏蛋!我不吃大哥做的东西!”
绿豆汤在碗里晃了两下,还是晃了出来,明惶惶一摊夹着几颗绿豆躺在桃木桌子上。
“是我盛得太满了。”景朝忙拿纸巾要去擦,却被方舟在半空中挡住了手。
乌云更厚了,空气里是夏日那种挥发不去的热浪,磅礴大雨随时都可以倾泻下来的样子。
没人说话,方舟摁在平板的上锁键上,咔嚓。
“下来。”
就两个字,景铄儿就红了眼眶,刚才傲娇任性风风火火的样子全都不见了,低垂着眼眉看着方舟的样子甚是乖觉。景铄儿不敢再往景至怀里靠,只是挨着景至的大腿滑了下来,却好像还是舍不得这依靠似得,身子歪歪的紧贴着大伯的身侧站着。
方舟放下平板,两只手虚虚抱在胸口,往椅子背上一靠,“规矩呢?”
景铄儿不敢再靠着景至,拉直了脊背,两只小手背到身后,满脸委屈,小嘴憋得紧紧的,眉头用力在额头蹙出了高低不平的花纹,眼眶里噙着泪水,生怕一眨眼就落下来。
“冲大哥发脾气,应该吗?”方舟看着景铄儿,眼神并不严厉,语气也很温柔。
景铄儿摇头,嘴唇紧紧抿着。
“说话。”方舟的语声还是淡淡的,很讲道理极其有耐心的口气。
“不该。”景铄儿有些呜咽,但吐字还是清清楚楚的。
方舟点点头,嘴角甚至还牵了牵,像是很满意,“骂人,是对的吗?”
景铄儿扑闪着汪了水又强压下泪的眼睛,“不对。”
方舟细细看她,缓缓问道,声音里一点压迫感都没有,“不合你的意了,就动手推碗,是不是你的错?”
景铄儿的声音像是被压扁了似得,丝毫没有刚刚的底气,那颗含了很久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是我的错。”
方舟仿佛要把人看破,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景至景臻微微欠身,自己走出了餐厅。景铄儿抽了桌上的纸巾擦脸,如今竟是规规矩矩,“大伯,二伯,大哥,烁儿失陪一下。”也不知道朝着谁,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就一路小跑跟着方舟去了。
过了不到五分钟,两人再回来的时候,方舟在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景铄儿在后,默默走到景朝跟前,带着几分哽咽,声音却不是唯唯诺诺的,“烁儿不该对大哥无礼,大哥不要生烁儿的气。”
景朝笑着蹲下身子,看着长长的睫毛湿得一簇簇的,刚哭过的眸子更加清澈,哪里生得起气来,不过当然不能说出来,只是将两只手搭在小公主肩膀上,郑重地点头,“嗯,大哥接受烁儿的道歉。”
景铄儿眼底泛出一点愉悦,转身又走到景至和景臻的当中,“大伯,二伯,烁儿没规矩。大伯二伯不要生气。”
景至憋着笑,又是不要生气,这孩子也是个走心的家伙。景至望着景铄儿眼神里有几分试探,朝着人伸出了手,“大伯看看?”
景铄儿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将左手手掌朝下递给了景至。景至将她的手翻过来,小小的手掌铺了一层淡淡的粉红,没有肿痕,只是温度有一丁点高。景至将她的手指卷起来,拇指拂过小公主脸上的泪痕,“下次记住了,公主是不能乱发脾气的。”
景铄儿将手抽回来,垂在身侧,乖乖的,“记住了。”
道过歉的景铄儿默默进了厨房,又拿了绞过的抹布出来,踮着脚把桌边那摊洒出来的绿豆汤渍擦了,又进去洗了抹布,洗了手,才出来。
这次,也不敢再粘着景至,乖乖站到了景朝身后。
大伯对侄女是真的宝贝,宝贝到可以没有原则。景至喝完了绿豆汤,轻声清了清嗓子,却是冲着景朝努了努下巴,“给小夕送一碗上去?”
景铄儿的眼神一下就亮了,从尚且带着氤氲的眼眶里透出来,更显晶莹。
景朝无奈,颇有抱怨的语气,“爸——”
景至听出景朝的不容妥协来,若无其事地又夹了一块绿茶酥放到嘴里,不顾两边景臻和方舟诧异的眼神,细嚼慢咽,半天道,“自家弟弟嘛,不必那么挑剔,能宠着些就宠着些。”
一语道完,自顾自站了起来,挥了挥根本不存在的衣袖,“我吃好了,你们慢些吃。”
方舟和景臻用如出一辙的带着些嫌弃的眼神望着景至的背影,而后又同时将目光收回来,面面相觑,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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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景臻,景至,父亲节快乐!
小公主就两章,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楼楼的训诫理念中,女孩子小时候做规矩的时候,打两下手心,最多了,还是应该宠着长大,并且让她知道,她是被宠着的。
方舟写到这里,应该算是真的完结了。我知道大家看到这句话肯定很不情愿,我自己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手指也是僵的。我写完了所有自己认为还算是鲜明的情节,希望大家从中可以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好。
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这两年我经历了很多,相信大家也都多少遇到了几个转折点,希望我们都能不变初心,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自在潇洒。
再见。
蛋泥奉上。
谢谢大家支持,为表完结激动之情(其实还是舍不得
)今天十二点之前为提问时间。关于方舟这篇文的问题我都会一一回答,私人问题就不用啦,哈哈。
好久不见,大家过得还好吗?突然想跟你们说说话。
上周趁着学校开学我还没上班的时候,回学校看了老师,每年都坚持会去拜访的那一位,就是最初开始写文时,景老师的原型——是校长,是数学老师,是强权霸道却整颗心都扑在学生身上的老师。
会在这里写感想,是因为毕业那么多年了,我至今进他的办公室,都会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心跳加快,都需要在门口的角落里静静站上十几秒来平复心情,才不至于连敲门的手都是抖的。那种看你一眼就会让你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一凉的余威尚在,即使我们当下已经不存在直接的师生关系了。
一起在食堂吃了饭,又聊了整整三小时,倾听我的人生观价值观,给我事业上的建议,送予最真诚的祝福。我们一起回忆当时,中二的自己对所有老师都不屑一顾,唯独只听他的话。甚至,翘自修课去打球这种八竿子打不着他一个任课老师管理范围内的事,班主任都会将我的状告到他那里去。在这三年里,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混进了不该进的圈子,成绩从前十落到了一百多名,他却生生把我又拉回了前十,再后来便没掉出过前五。他说他想起来就为我骄傲,却从来不会提,当了全班面打我手板,又同我促膝长谈到十点的那些事儿。
他一直谦逊地觉得自己是个小老师,哪怕我用如今略带气场的声音坚定地回答,他执教三年正向地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老师却依然只是挥挥手,说,这毕竟是少数,你幸运,作为老师,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他说这话时不以为然的表情,却好像给了我当头一棒。
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些无聊的过往,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是老了,回忆起来过去,五味陈杂的情感就像洪水猛兽似的往外溢,来不及搭建堤坝,就只能释放到文字里了。
为此,需献上番外一则。
(明天放文,先鞠躬感谢大家支持。)
曾是少年(一)
十八岁,真的是一个令人憧憬的年纪,仿佛过了那一天,所有从前被勒令禁止的好奇心,都可以萌发出来。又是一年大汗淋漓的日子里,再沉稳内敛的少年都也沉溺于被汗水冲刷过后的感觉,好像要一再强调自己的血气方刚。
无忧无虑,嬉笑玩耍,尽情放肆,所有典型高三暑假的应有特点,都不属于方舟。于是,他也只能偶尔撑着下班时间跑来公司边上的街头篮球场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说是偶尔,因为跟着景臻做事,不用加班的日子,真的屈指可数。
“打完球走一轮?”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冲着方舟抬了抬下巴,街头篮球这些人,大多都不知道彼此姓名,俗话说就是混个眼熟。
方舟顺手将球运给了队友,一甩头发汗水就打着螺旋向四周飞去,“不了,明天还有事。”
那男生像是没死心,笑得有点坏,用胳膊拱了一下方舟的肩,“小开去,小红帽也去。”
方舟蹙了一下眉,什么话没说,又向球场一侧跑去。
小红帽这个名字是源于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而她本名叫朱蕴,说来讽刺,她竟是方舟整个场子里唯一叫得出名字的人,认识她是因为她是二中高一的年级代表。自己学校的学妹,又是校干,方舟能确定,这女生也一定认出他来了。
然而小红帽在这里的身份,是小开的“妹妹”,而这个小开,是球场的常客了,方舟不知道小开真名叫什么,哪里来,几岁。但这两年跟着家里两位哥哥多少也练就了些看人的能力,从人的举手投足里也就晓得这人定不是什么平常人家的孩子,一颦一笑虽然披着几分痞味,但都不失分寸感不显张扬。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隐隐觉得他不简单。
另外,这个年纪的男生认的妹妹,也断然不仅仅是妹妹那么简单。
一行人来到酒吧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夏日里白昼时间长,方舟没有拿出手机,心里也估摸着大概有八点了。景臻从未给他定过门禁时间,也从未暗示明示他滴酒不沾,方舟是极其乖觉的孩子,不耍脾气的时候机灵得狠,规矩从来都不需要一二三白纸黑字地列出来,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他几次试探就知道哥哥的底线在哪里,即使是叛逆期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触碰哥哥的逆鳞。
朱蕴坐在最角落,身边的小开守得很紧,几乎没有让她离开过自己够得到的距离。方舟没有创意的点了一扎生啤,在小开替朱蕴点了一杯蓝色妖姬后皱了眉头,随即将目光转向朱蕴,看她都没有将目光移开手机就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打了个问号,这显然不像是第一次来。
方舟一脸漠然坐在一边,骰子这种东西他是没兴趣碰的,只是偶尔有一句没一句搭话,有趣的是,大家从酒聊到娱乐圈聊到政治经济和全球变暖,却始终连坐在身侧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过了一个小高潮,朱蕴起身说要去厕所,小开便自然放下手里的牌要陪着去。
方舟悄然起身跟在两人身后,走到厕所不到十米的地方,整个二十多米长的过道就他们三人。小开和朱蕴走在前面,方舟落后十几米。
小开突然就转过了身,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你什么意思?”方舟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拿出来,挑了一下眉却没有说话。
小开内心似是被方舟的沉默激起了层层浪花,几步冲上来站定到方舟面前,“你今天一进场子就盯着我妹妹看什么意思?会看不会说啊是哑巴吗?”
方舟声音异常冷静,“你知不知道她还未成年?”
小开从上到下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遍方舟,又回头朝着朱蕴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认识?”
方舟看到紧张得眼眶都泛红的朱蕴,一仰头,越过小开,“不用去上厕所了吗?”
小开会意,也没有阻止向厕所里跑去的朱蕴,只是轻轻用手搭上了方舟的肩,“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你在害她?”方舟向后退了一步甩了他的手,“被抓到肯定是要受处分的。”
“既然是我带她来的,这种事理所当然我来操心。”小开嘴角上扬,笑得很痞,一连轮不到你管却又自信笃定的样子。
方舟正色,“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带她来。”
小开笑得更开了,玩味的意思很重,“没人教过你要少管闲事吗?”
他直勾勾盯着方舟的双眸,方舟丝毫不带怯意地回应他,他的眼神里散着愤怒,霸道,和男性荷尔蒙催化下的占有欲,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一丝邪恶。
方舟的电话响了,还是专属景臻的铃声,他有些后怕地掏出手机,要是没有跟着来这里,坐在舞池边是肯定听不到的。
“哥。”方舟转身向后走了几步,余光里看到小开晃进了男厕,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电话里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上季度的财报数据分析你看过了?”
方舟知道景臻在看他的策划案,“看了半成品,今天去找刘经理让他给了我几个关键数据,总报告还没出。”
景臻嗯了一声,“数据的完善性也是很重要的,我知道你急着想要交差,但万一关键数据引导错了,你整个策划的方向不就偏了。”
方舟抿了抿嘴,有一丝不满,却还是道,“我知道了。”
景臻似是听出了小孩的憋屈,放软了声音,“吃饭了吗?”
“吃了,哥呢?”
“正在吃呢,云姨做了芋泥西米露,你回来吃一点?”
方舟咯咯笑了两声,“大哥没看到你一心三意的样子吗?边吃饭,边看策划,还给我打电话。”
景臻才不受威胁,反道,“大哥知道你不帮我加班,几点了还不知道在哪鬼混吗?”
本来也是无意间的调侃,方舟却像是做贼心虚似的被正中下怀,“没…没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整整三秒,是景臻多年炼就的敏感,“你在哪里?”
方舟捏着手机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发白,脸色却更白白,“在,打球啊。”又跟了一句,“就在我们上次一起去过的那个场子。”
一,二,三。
又是三秒沉默,方舟的指甲被抠得彻底没了血色。
景臻的声音才絮絮飘来,“嗯,早点回来,我等你。”
我等你的意思是,方舟回了家还不能悄悄溜进自己房间关门睡大觉。
知道这个时间景臻书房不会有人,还是乖乖敲了门等景臻说进才开门,有些犯了错的乖觉。
“哥,还不睡呢。”方舟把手里的菊花茶放到景臻右手边,他是怕景臻怪他回家晚了,于是到家都还没换衣服泡了茶就直接往这里冲,进门了却是一阵后悔。自己的风尘仆仆和景臻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成鲜明对比,至少应该洗了澡再来的。
景臻的脸印着茶杯里冒出的热气,笑的很温暖,出口的话却是让方舟心上都结起了一层霜,“今天打球打得有些晚啊。”
“啊,嗯,跟朋友吃饭耽误了时间。”方舟的眼神从景臻脸上飘到了眼前的地板上。
景臻声音里充满了兄长独有的包容与疼爱,“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带你见个老朋友。”
方舟心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嗯,哥也早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咯噔,方舟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听见身后景臻从桌后面站起来像他走来,心跳一点一点在加速。景臻站到他身侧,一只手却是探上了方舟的额头。
“脸怎么那么红,没有不舒服吧。”景臻的语气没有一丁点疑问的意思。
方舟感觉自己的汗水从鬓角往外滋,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没啊,可能是打球累了。”
景臻轻轻一笑,“原来是自己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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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好久不见的大家还都在,好感动。
曾是少年(二)
方舟酒量还不算差,昨晚一扎啤酒一杯黑方根本对他没什么作用,早上晨练依旧是十八岁的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方舟吃着早点还用胳膊蹭着身边的景臻,“哥,你说给我留芋泥西米露的呢?”
景臻一脸嫌弃看他,“大早上吃那么甜干嘛?”
“那晚上也不好吃太甜呀,你昨天还说给我当宵夜呢。”方舟狠狠咬了一口虾饺,傲娇的样子逗笑了在非原则性事情上能把人宠上天的哥哥。
“不是怕你外边吃不饱吗。”
方舟一点不想在昨晚的事上纠缠,话峰一转,“哥,今天带我见谁啊?”
“鑫臣的罗总。”方舟疑惑,“那个游戏软件公司?跟我们有合作吗?”
景臻一脸你是不是蠢,“当然没啊,正因为没合作才能成为朋友。”
中午约在了市中心的一家粤式餐馆,两兄弟早上进了公司就各忙各的匆匆碌碌过了一上午,到了快吃午饭的时间景臻亲自从他二十三楼的办公室下到十三楼找方舟。
虽然方舟一个月前就来了策划部,景臻这倒还是第一次自己下来找他,平时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方舟就屁颠屁颠跑上去,所以十三楼的员工看到景臻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景总前景总后的。
方舟正在专注修改昨天被景臻打回来的策划案,直到旁边的同事拍了拍他才注意到身后的人影,一回头吓了一跳,也没过脑子,“哥怎么下来了?”
景臻顺手在人光溜的脖颈后拍了一记,“都几点了,你不上来找我,我只好自己来领人。”
方舟这才看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十二点了,回头嬉皮笑脸打哈哈,“这不是因为我工作太认真了嘛,哥该给我发一个优秀员工奖。”
景臻丝毫不顾忌周边飘来的,克制却有忍不住好奇的眼神,看他已经在保存文档锁屏了,一点不客气,“反正约的十二点半,一会你要是敢给我乱开车来赶时间,仔细你的皮。”
到了包间刚好十二点半。
景臻刚推开门往里走,罗总就起来迎,两人寒暄了几句,景臻才想起来自己家弟弟,一回头,却看到方舟愣愣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眼神直勾勾盯着罗总身后的男人。
景臻眉头蹙起来,却是对方先发话,“啊呀我忘了介绍,这是我侄子,罗恺。”
罗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站姿笔挺却不失谦恭,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在篮球场上青春飞扬的跳脱感,可眼神里却仍旧透着方舟熟悉的霸道,即使因为今日扮演的身份不同收敛了几分,却还是那么理所当然。
方舟这几年,以景家三公子的身份,跟着哥哥去到各种社交场合,见过数不胜数的贵公子们。从毛没长齐的小孩到近而立之年的家族少爷,他们的共同点有很多,最让方舟印象深刻的,就是眼神里那种理所当然的霸道。
方舟曾经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眸子整整看了半个小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丝相似的情绪。方舟知道,他跟这些从小就被叫着少爷长大的孩子,到底有些不同。
景臻回头看人,“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昨晚在酒吧里那样得剑拔弩张。
“没有。”方舟反应很快答道,带着些异样的沉静和冷漠。
景臻微微眯眼看了一眼方舟,把人揽到自己身边,声音立刻变暖了,“我弟弟,方舟。”
这次反倒是罗恺上前了一步来伸手,扯开了嘴角笑意很纯粹不做作,却让方舟很不舒服,“久仰。”
方舟到底才是个高三毕业不经世事的孩子,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懵了,心里又还惦记着昨晚的事忿忿的,虽然他刚进屋的时候分明在罗恺的眼里读出了诧异,但是当对方花了不到十几秒的时间便将那诧异深深隐藏起来,而自己却做不到不形于色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开始别扭起来。
景臻眉峰一抬,提醒的声音染上几分责备,“方舟。”
方舟尴尬伸手,还不忘偷偷从侧后方四十五度的角度看了景臻一眼。景臻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的样子,可方舟知道敏感如哥哥定是对他微妙的变化起了疑心,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惶恐,仿佛昨晚在酒吧的事就好像要被放到台面上。
真正开始点菜吃饭了,气氛倒是温和了许多,几人你一言我一句,可是唯有方舟格外沉默,面对抛来的问题也只是只字片语带过,仿佛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不过虽然不刻意搭话,对于罗恺的信息,方舟还是竖起耳朵听的。
原来罗恺今年大四了,穿着背心短裤打球的时候方舟甚至觉得他们应该年纪差不多,如今审视起面前端坐的男人,的确是要显得更成熟些。只言片语里,方舟便听出来罗恺果然是大家庭里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少爷,只是父母因为生意关系一直在国外,又不愿意带着他到处飞,才同小叔住在一起。经常陪着出入各种谈判场合,情商气场都显得比方舟高上那么一两个等级,再加上之前的纠葛,方舟在饭桌上显得格外被动。
可是景臻却习惯了主动,“罗总今天带着那么优秀的侄子来,应该不单纯是为了炫耀吧。”
对方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笑得很迎合,“小景还是那么敏锐啊。今天来确实有一事相求。小恺呢今年也大四了,学校里需要找一个实习岗位,看了很多都没有合适的,你也知道鑫臣只做游戏,局限性太大,想来想去只有景江接触的产业面最广,你看。”
景臻毫不犹豫接话,“没问题啊,小恺看想去哪个部门?”
罗恺马上起立道谢,“景总,我大学里的专业是营销策划。”
景臻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方舟马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
“那你就去策划部吧,刚好方舟最近也在那儿,你们两可以有个照应。”
方舟本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景臻这一句,下意识一个转头就是质问的语气,“为什么?”
景臻是越来越佩服自己对小孩的容忍度了,用左手揉了揉他刺猬一样的脑袋,脸上依旧如沐春风,声音里的危险却全数落入方舟耳里,“别闹。”
方舟最终没说什么,知道景臻今天对自己已经足够耐心了,低着头化悲愤为食欲。对面的罗恺言行越得体,便越能衬托出方舟的中二。只是方舟摆出一副任人为之与世无争的姿态,任罗恺前后倒茶斟酒布菜,自己只顾着埋头吃碗里的菜。
饭局并没有脱太长时间,两边都不是能有个安稳悠闲午后的人,景臻方舟把人送上了车便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去。
走到一半,景臻才发现身边的小人不见了,转头才看见落后他五米开外垂头丧气的方舟,索性转过身来等他。
可是方舟见状却觉得景臻是生气了,不免心虚起来,默默就停住了脚步,两只手紧紧攥着,似是怕景臻在这里动手。
景臻倒是不以为然,见他不动便自己抬起步子返身向小孩走去,抬起手要摸他的头发,却看见方舟怕得紧紧闭了眼。
景臻笑得满脸宠溺,一点不客气地蹂躏他的脑袋,“看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方舟见景臻没有真生气,不知为什么,反倒嘟起嘴,拧着脖子,语气生硬,“哥怪我给你丢面子了。”
景臻顺手揪起了小孩的耳朵,用了几分里往上拎,威胁着,“你再说一遍?”
方舟的耳朵不出几秒就红了,其实心里门清,却偏要咬着牙嘴硬,“哥是不是觉得我丢脸,以后这种场合就不要带我出来啊,您弟弟就是情商低就是不懂交际的中二少年。”
景臻这次真的板下脸,声音冷了,“现在说你是开玩笑的还来得及,妄自菲薄该怎么罚我看你是忘记了。”
方舟是从来都优秀惯了,也一向是哥哥的骄傲,今天说这话倒真的不是认真的,但是他就是希望景臻放下身段来哄着他说没事,给他灌鸡汤,却压根忘了景臻从开始就没跟他摆架子,是方舟自己做错事还委屈。可如今哥哥真的板下脸要训人,他心里的气倒没处放了,低着头不说话,两颊还鼓着一口气。
景臻看方舟软了,没有再放狠话,景臻哪里是那种把自己的颜面建立在小孩的自尊心上的家长。
“嗯?”他低下头从下往上看低眉顺眼的方舟。
方舟别扭着,“不是。。。我也不该闹脾气的。”
景臻绕过他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方舟身后的敏感地带,小孩一抖慌忙环顾四周,却被景臻勾着肩膀往前走,“我看你闹脾气闹得挺有理的,若是我为了这事揍你,你绝对能跟我怄上,说不定都能给我来一出离家出走断绝关系的。”景臻似是在脑海里上演了一遍那个场景,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个胆子,到时候大哥怪罪下来,打在你身上的板子可能就得要翻了倍往我身上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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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习惯了去哪儿都是焦点
方小舟在学校的时候日子过得太风光了
学习好的人,总是不能接受自己在其他地方输人一筹
曾是少年(四)
说到这里,表情却突然凌厉起来,眸子里毫不保留的失望让方舟无处可逃,“你若今天是以弟弟的身份来我这里耍脾气的,”景臻打了一个手势,声音很干脆,“锁门,自己裤子脱了沙发上趴好。”
方舟惊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可是,比震惊更多的,是彻骨的冰凉。
仿佛不知何时置身于一片林立无垠的冰川中,景臻的一句话便使脚下的大地轰然震荡起来,语闭之后的沉寂,是那裂开的冰川缝隙里透出的寒意,钻进他每个毛孔里,渗到骨髓里,又在不经意间从周身散发出料峭。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任性了,但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那个揉着自己脑袋,说任性是自己做弟弟的权利的景臻,竟要在公司办公室对他动家法。
景臻看他不动,也不去逼他,转身回了自己办公桌后面,顺手将方舟的企划案放到最远的角落。也不再抬头看人,做起了积攒一天的本职工作。景臻专注工作的状态很投入,而时间也总是过得飞快的,有时候四五个小时才想起喝口水,下午三四点才记起饭没吃是很平常的,可是今天,却因为依旧站得远远的小孩没办法专注。一份文件没看完竟然就开始看表,才刚过了半小时。
方舟却已经有点站不动了,刚想要动一下脖子,景臻突然抬起了头,语气里的疏离又在方舟心上刷了一层霜,“墙角去,站不住就跪着吧。”
方舟心里狠狠疼了一下,可是转念一想,都要自己在办公室挨打了,罚跪又算什么。今天其实根本没站多久,从前两个小时起才会觉得站不住,可是此刻的脚步却是格外沉重,原来心情不一样,肉体的感觉也不会不一样。
膝盖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方舟觉得骨头里有千万个小虫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兢兢业业地消耗着他的希望。
景至是在他跪了有四十分钟的时候来的,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屋内的两个人同时被惊得抬头。景至先是捕捉到了办公桌后景臻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心下疑惑,自己进弟弟办公室从来都是不敲门直接进的,所以很自然地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然后就看到了四十五度角方向跪着的方舟,眼神里掩都掩不住,源源不断往外溢出来的委屈。
景至走到离方舟最近的一个沙发坐了,景臻哪里还敢安稳坐在他的太师椅上,马上快步走过来,在景至斜前方站好。
景至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也不起头说话。
景臻尴尬,只好逼着自己开口,“哥有什么吩咐,打个电话,臻儿上去找您就好了。”
景至挑眉,“看来是在怪我来得不是时候。”
跪在身边的方舟肩膀一抽,紧紧咬着嘴唇。
景臻只觉得鬓角冒出了一颗汗珠,到嘴边的一句带着撒娇意味的臻儿哪里敢,硬生生变成了,“臻儿不敢。”
景至的眼里划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我是来让你选这届家博会展位的,呀,我把资料给忘在楼上了,你等一下。”
景至附身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拨了内线,“小陈,帮我把我桌上绿色文件夹夹着的资料送到楼下来,我在23楼景总办公室。”
景臻一脸黑线,什么时候选展位这种事需要自己操心了。不过也从景至胜利者表情当中很快反应过来,助理要来送文件,自然是不能让方舟再跪着的了,无奈吩咐,“方舟,去给大哥泡茶,正山小种。”
方舟扶着墙起身,膝盖一离开地面就感觉到自己两条腿不住地打颤,刚才还停留在鬓角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他狠狠用指甲戳着自己掌心,看都不看景臻一眼,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间,就看到景至的助理下了电梯。
直到方舟泡了茶进来,景臻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上站着。方舟将茶放下,刚要站到景臻身边去,就看到景至同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什么事?”
方舟突然抬头看了眼人,又垂了脑袋,像淋湿了的小狗似的摇了摇头,声音支吾起来,“就是,策划部那点事。”
景至抿了一口茶,刻意不去看小孩脸上的尴尬,也无视他语气里的犹豫,只是望着茶杯里飘着的茶叶,“景臻,你教教他该怎么回话。”
一句话落下,站着的两个人都慌了。方舟脑子里还是景臻刚刚威胁说要他去大厅背书的狠话,景臻却是分明知道景至要他怎么做,可是却好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似的。
半天,景臻才开口打破沉默,“站好了!方舟,长辈问话不许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我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景至的声音不大,却是重重敲在景臻心尖。
景臻硬着头皮死咬着牙,“不是。”
景至用摄人的眸子扫了一眼人,“我是怎么教你的?”
景臻紧紧抿了抿嘴,用求恳的眼神望向景至,却被景至眸子的不容置疑震慑到,无奈吐了两个字,“掌嘴。”又实在是不忍心,跟着软了声音,叫了声,“哥。”
景至直接忽略方舟又白了一个色调的脸色,往沙发靠背上随意一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皮质良好的沙发,静静得等着。
景臻虽然知道小孩该罚,但是向来讲究心理战术的景臻,看着方舟罚站罚跪的姿态就知道,他还没有想通,本来是想让人再跪上几个小时磨磨性子的,可这“没想通”到了景至眼里就变成了不服管教,景至有哪里容得下。
不过,二十多年的默契也不是摆设,景臻看着景至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才没有跟方舟真生气,于是,两步走到方舟身边,在小孩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记,“还不快跟哥认错,平时不是挺机灵的。”
方舟脸一红,从善如流,“大哥,我错了,不该跟您虚与委蛇的。”
景至抬头看人,“委屈吗?”
方舟咬唇,没说话。景至却突然严厉起来,“委屈也给我忍着!你二哥跟我学做事的时候,没有几天是能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做事的,挨打受罚什么时候还敢给我透露出一丝委屈来。更不用说你二哥根本狠不下心对你,就算真的罚得重了,你也得受着。”
“是,我知道了。”方舟被景至的气场吓到,根本没来得及去想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被景至这么严肃的教训,好像还是第一次。
景至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对着景臻做了一个坐的手势,“谈正事。”
“嗯。”
景臻知道方舟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是故意板下脸来对方舟道,“你想好了吗?”
方舟知道景臻问的是那个他还没有给出答案的问题,瞬间有窘迫起来,可是到底还算聪明的孩子,走去景臻桌上拿了那份满是批注的企划案,“我先回去改案子。”
景臻一挥手,方舟就像是落荒而逃似的跑出那间办公室。
景至又怎么可能真的把手里的文件当作是正事,一颗心还是系在自家弟弟上,等确定方舟走远了,便问道,“是罗恺的关系?”
景臻用食指关节抵着额头,有些无奈,“嗯,还是那小孩子脾气。”
景至笑了,“真的只是小孩子脾气吗?”
方舟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身边的同事纷纷凑了过来。
“小舟啊,怎么去了那么久。”
方舟漠然地嗯了一声,他在学校不是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学生,到了公司里也自然不像罗恺那样八面玲珑。
总有些让人分不清是嘲笑还是献媚的语气,“小景总开小灶了吧,这样好,以后企划案不会被大景总打回来,就算是我们瞿经理也经常被大景总骂得没头没脸的。还是小景总和善一些。”
方舟皱了皱眉头,没有回话。
对面办公桌的两人却是你一言我一句的八卦起来。
方舟用一分钟深呼吸,而后逼自己把刚刚退回来的那份案子改了,又仔仔细细得校对了一遍。
然后便再也看不进第二份文件了。膝盖处传来的阵阵酸痛为他带来新一轮的羞耻体验,他忍不住去想景臻对他说的话,有意无意瞟了罗恺一眼,好像确实是自己心眼小了。可是,想到景臻要在办公室对他动家法,景至没和他说几句话就要掌嘴,又觉得心都凉了。
就这样一反复,方舟知道他现在如果再想要着手做企划,那根本就是在找死。离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方舟把自己的办公桌理得整整齐齐,用消毒液擦了电脑和键盘,给角落里的盆栽浇了水,然后,有史以来第一次准点打卡下班。
这其实是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好习惯,从来都不会自欺欺人地装作三好学生的样子,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是效率巅峰,在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先决任务是要调节情绪。
方舟走到公司门口,突然被人用胳膊勾住了脖子,那人几乎是将一半体重都压到了方舟身上,本来膝盖就还疼着,闷哼了一声一个踉跄,转头就看到罗恺那张一脸无辜的痞子脸,反倒是被他呛了一句,“林黛玉啊你,站都站不稳。”
方舟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我和你很熟吗?”
罗恺用假装出来的中肯的表情对答,“是不熟。不过,你总跟朱蕴熟吧。”
方舟跟朱蕴还真不熟,但是在他的印象里,朱蕴属于那种格外安静乖巧的好学生。方舟依稀记得那时候她因为稿子没写好被学生会长说,红着个眼眶低着头的样子,让人连多看一眼都不忍心。方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却有着这个年龄无畏的正义感,他对上次罗恺把这个高一的小学妹带去那种烟酒迷乱的地方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你到底什么意思?”方舟没什么耐性。
罗恺似笑非笑,“她今天驻唱,去看看她?”
方舟深深的皱了眉,冷冰冰的,“不去。”
转身要走,身后却是传来了近乎讥讽的声音——
“怕回家挨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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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久等了。这一张想了很久也改了很久,大家对方舟在办公室里挨揍的呼声很高让我一再犹豫。可是本来就是件非原则性的小事,景臻也没有真的跟方舟生气,方舟自己更是完全对景臻哪来的脾气不知所谓,要我们二哥冒着那么大风险在办公室里揍人,而且明知不是三下五下能揍出个名堂来的,我实在是不能说服自己,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构思写了,抱歉,等拍的童鞋们还要再等一等。
曾是少年(五)
十八岁的男生,再怎么稳重成熟,也还是叛逆期的顶峰,也不能对这种嘲讽挑衅免疫。
罗恺带方舟来的这家酒吧,不同于上次他们去的那种灯红酒绿歌舞生宵的地方,只看门厅装潢和进出的人群就知道这里接待的,应该都是非富即贵了。替他们开门的服务生似是认识罗恺,非常俗气地叫了声恺少。
不得不承认,罗恺的品味还是很符合自己的审美的,一进门方舟感觉,竟然还不错,灯光自然是酒吧惯有的暗,但是吧台边缘和地板上的幽暗灯光却恰到好处地装饰了整个场地,一点都不会觉得不舒服。背景乐是一首很小众的西班牙语民谣,没有厚重的低音炮,方舟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调酒台那边发出的冰块碰撞声,可是邻桌那五六成群的少年们似是在讨论什么说得面红耳赤,却一个字都落不到方舟耳里。
正观察得出神,就听一旁的罗恺对服务生熟念得打了一个手势,“叫Aniesa上来吧。”
服务生眼里闪过一丝为难,却马上调整姿态,“是。恺少稍等。”
罗恺拿起醒酒器给方舟倒了早就送上来醒着的红酒,等人走了才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自家场子,不用担心。”
方舟抬了抬眼皮,刚开始要琢磨这句话,就听见罗恺诧异的声音,“你哥没跟你提?”
方舟摇了摇头,“他估计不会想让我知道。”
“嗯,没事,朋友总给交吧。”罗恺倒完酒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递过去,笑得很绅士,“A市的夜店,会所,酒吧。有事打这个电话就好了。当然,我们上周去的那种,可能不管用。”
罗恺家里,竟然是经营娱乐场所的。
方舟用一秒钟消化罗恺话中的意思,皱了皱鼻子,“我用不到。”
罗恺一点不介意地一笑,竟是手腕一动就将那小小的卡片塞到了方舟胸口的口袋里。方舟一怔,若是自己穿的是宽松的外套带着大大的口袋,他是一点都不会意外,但是要越过他身体的中线在放到他薄薄一件衬衫口袋里,而他却连伸手抢断或者侧身避开的机会都没有,方舟难免心惊,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一面里,罗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82年的,尝一下?”罗恺向方舟举杯,动作很贵公子。
方舟不忌讳喝酒,虽然大多数时候们出去应酬,景至景臻都会不约而同帮他挡酒,但到底是有哥哥们手够不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觉得酒精对他能起什么作用。
方舟刚放下杯子,朱蕴便走了出来,她俨然不是方舟认识的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素面朝天却纯净如水的女孩。虽然也算不上浓妆艳抹,但是带着妆容的她有几分成熟女人的味道,亮黑的波浪卷发披在她光滑的肩膀和锁骨上,塑腰的淡紫色长裙将她的曲线刻画的淋漓尽致,襄着水晶的高跟鞋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方舟有一瞬间的愣神,却在看到朱蕴朝他们走来的时候,努力逼迫自己神情再坦然一些。
“恺哥哥。”朱蕴的声音很甜,这是方舟第一次那么清晰得听见她叫罗恺。
本来女生叫叠音总会有几分刻意撒娇卖萌的意味在里面,朱蕴却是叫的那么自然,一点都不做作,就好像对这个人从来没有第二种称呼。
罗恺笑着往里坐了坐,示意朱蕴坐到他身边,“我说我能把他带来吧。”
方舟惊得抬头,他不会傻到以为罗恺口中的他是别人。
朱蕴低头,竟有几分得意,“我先去唱一会儿。”
朱蕴离开时故意看了一眼方舟,方舟第一次知道原来眉目传情并不是古人想象出来的场景,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朱蕴眼神里的兴奋,羞怯,爱慕和挑逗。
“这是什么意思?”方舟语气不善地望着罗恺。罗恺轻声嗤笑,“别激动啊,出来玩嘛,有熟人,场子热得快。”
方舟对罗恺说“玩”字时的咬字,有一丝厌恶,不经皱起了眉头,不想跟他在纠缠,一语中的地问,“这既然是你的场子,为什么要你未成年的所谓妹妹在这里卖艺?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罗恺笑着举杯,却是向方舟的角度微微一倾,红酒液面在杯里成四十五度角,邀请的意味很明确。
方舟直勾勾瞪着他,两人对视了有一分钟,台上朱蕴调试完了音响设备,前奏已经响起。
方舟终于收了眼神举杯,一饮而尽。
罗恺浅笑,他今天坐在这里,有一种让人摸不透的深沉,不再是那个篮球场上飞扬跋扈的少年,也不再是商业饭局上游刃有余的男人,方舟开始怀疑,那一股痞子气息,是不是也只是他伪装出来的一部分。
罗恺的目光聚在灯光下的朱蕴身上,“你应该也猜到了,朱蕴并不是你在学校里认识的那个朱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酒吧街上炙手可热的驻唱歌手了,她在这里,在自给自足维持了自己自尊心的同时,人人都多少要看我的面子,我能确保麻烦不会找上她,这就是我对她最大的保护了。”
舞台中央的朱蕴很享受聚光灯下的感觉,场子里的人并不怎么多,却都被她吸引过去,方舟看她微阖着眼帘,每一次吐字发声都是享受,好像所有焦点原本就属于她一个人,原来,这才是真实的朱蕴。
方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可惜。他从小接触的都是家庭健全,没什么压力,不需要为生存担忧的孩子,但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需要担起本不该他们承受的责任。
方舟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罗恺,好学生果然是不一样的,一下就能问到要害,“那你为什么要帮她?”
罗恺回答地很坦然,眼神里却又掩盖不住的暧昧,“像她这种女孩,身边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可是,我没办法许诺她任何东西,甚至连和她交往都不可能,我可以认她做妹妹,没人敢为难她,她也很清楚,这样对我们都是最好的。”
方舟侧过身子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你花花公子洒下的情种之一吗?”
罗恺挑眉,竟然还笑得出来,“算是吧。需要引荐吗?”
方舟一激动,酒劲竟然有些上头,“你**!”
罗恺转头看着两眼充血的方舟,愣了一会,语气里倒是一点都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反而很郑重,“方舟,你太单纯了,你哥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太多了。男人只要有钱有权的,一旦看上了,多少个情人都可以有。况且,你应该是聪明人,也明白她对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
“放屁!”方舟紧紧攥着拳头,整个胳膊都在抖,“她难道生来就是给你们这些贵公子们做情人的吗!你知不知道会毁了她一辈子!”
罗恺有些奇怪得看着方舟,却还是道,“本来就是两厢情愿。你可能现在还不能理解,如果死心塌地跟了一个人,收起光环低到尘埃里又算什么。”
方舟的眼眶里竟是充盈着泪水,他却还是用力盯着台上的朱蕴。这样的对话,让他不得不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如此骄傲不俗的女子,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宁愿一辈子做活在阴影里的人呢。朱蕴甚至不惜对自己抛出橄榄枝,难道跟在有钱公子身边转,就是她的一生追求吗。想到这里,方舟松开了拳头,母亲与这些人定然不同。
方舟开始喝酒,喝了很多酒,多到罗恺开始摁下他拿酒的杯子。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朱蕴坐在他和罗恺身边献媚,又带来了她的朋友们,方舟却觉得恶心反胃,反倒是酒精灼热着他的食道,他觉得无比心安。
醉酒分两种人,文疯子和武疯子。
文疯子喝多了就犯困想睡觉,甚至像是死猪似的谁也叫不醒。
方舟属于后者。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方舟的声音已经模模糊糊了,“能力没你强,懂得没你多,大家也都喜欢你。”
罗恺有些为难,吩咐服务生收了酒瓶,“说什么呢,你喝多了。”
方舟笑得很迷离,“我怎么可能喝多,从来没有喝多过。诶诶,你别走,干吗偷酒!”
方舟指着服务生就要冲上去。
当罗恺看到放在方舟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而来电显示那一栏显示“哥”的时候,罗恺真的慌了。
可是方舟丝毫没有犹豫得接了电话,脸上还带着肆意的笑,“哥~”
“你猜我在哪里?”
“哥,你是不是特喜欢罗恺,他又聪明懂得又多,你是不是挺可惜他不是你弟——”
罗恺一把抢过了手机,开口连声音都在抖,“景总,我是——”
“地址。”这两个字从电话里传来,罗恺只觉得自己从耳廓到耳蜗一直到听觉神经都起了冰渣子,他从未听见过那么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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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了好多些的委屈不甘,方舟到底还是心思太重了
醉酒这种事情,年轻的时候多少会有那么一两次吧
越长大越不会醉了,不是酒量好了,而是好像已经没什么事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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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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