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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第8页]

作者:米酒蛋泥
首页 上一页[7] 本页[8] 下一页[9] 尾页[1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14.11
下午刚下了一阵小雨,跑道上还带着几分泥泞。
方舟的右手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唯一的感官就是觉得它越变越厚越来越肿胀起来,偶尔一两颗顺着篮球带上来的小石子,嵌在红肿的掌心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心里默默数着,已经过了十圈了,因为带球,速度上不来,倒也不是很喘,只是整条右臂肌肉都像是不是自己的了,机械地上下动着,就像是按了弹簧了。
然而最最受不了的,并不是这些机体上的折磨,而是景臻从头到尾都坐在树荫下的观赛椅上,优雅地翘着腿看着,看着他越来越频繁地打到脚上,又跑出去捡了球回来继续。因为是放学时间,又不断有陆陆续续背着书包的同学经过操场,望着景臻和方舟小声议论着走开。
终于在第十三圈的时候,景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靠跑道近一些的地方,等着方舟向他那个方向跑过来。
方舟不是那种在这个时候还会装傻的孩子,他看见景臻过来了,便在离他十多米的地方减了速停下,只是双脚站定后,右手始终在运球罢了。
景臻瞥了一眼他运球的手,心里门清某个孩子堵气自虐的行为,反问道,“现在呢,手还滑吗?”
方舟只觉得胸口像是在进行着硫酸和水的化学实验,强压着的委屈和这几周以来的低声下气的不甘,都滚滚往外涌着。这是景臻今天第三次用同样一句话来讽刺他了,他甚至都在全班面前伸出了手甘愿受罚,却受不了景臻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嘲讽。
更何况,景臻一声不吭地出差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从头到尾好像自己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似得,丝毫没有知会一声的意思。如今更是刚一见面就挑出自己的错来狠狠敲打,臭脾气小孩哪里受得了,满肚子的气总要找个出口。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突然就双手持球,对着景臻直直地扔了过去。冲动下出手,必然是没有收着力的。
眼看篮球的轨迹不偏不倚准的可怕得朝景臻飞去,而他就像是木头似得一动不动,任凭这带着不满和怒气的篮球狠狠敲在自己的肋骨上,就像是早有预料般,连眨眼的频率都不曾改变一下。
“咚——”篮球正中景臻胸口,又被弹开落在跑道上。景臻材质优良的纯白色衬衫上,留下了一摊灰黑的泥泞。
方舟愣了,他离着五六米都听到篮球撞在景臻身上沉闷的声音,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哥哥,刚才还满肚子埋怨的小孩顿时清醒了似得,他知道自己没收力是多大的力,顿时开始惶恐起来,虽然开口还是小孩子的语气,“你干嘛不接不躲的?”
景臻当然不会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扫视了一圈操场周围不知何时越聚越多的同学,然后对着方舟随手一挥,“把球捡了,跟我上来吧。”
说完便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方舟愣愣地看着景臻的背影,等他走了老远了,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捡了球跟上。一路被同学们异样的眼神和小声议论掩埋,一向落落大方的小孩,竟然心虚起来。
同样是围观,但毕竟,拿篮球扔校长,和被校长打手板相比,好像前者,更加充满新闻感。
直到走进景臻办公室,看到林煜依旧以难以挑剔的倒立姿势撑着,突然觉得手就不那么痛了。
然而在方舟看来几近完美的倒立姿势,却是根本过不了景臻这一关的。
“手抖了?”
景臻带着凉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本就微微颤着的林煜一个哆嗦,用尽了力气才没让自己掉下来。却像是表达不满似得吗,狠狠甩了甩头,发梢上的汗珠向四处溅开,竟是密密麻麻地落到了他的周围半米小圈里。
景臻没有理他,而是瞥了一眼方舟,“进来。”然后自顾自往里间的卫生间走去。
景臻在洗手池面前站定往后看的时候,方舟还离他有一米半的距离。
不是害怕,不是惶恐,不是怯懦,只是他看着景臻胸口白衬衫上的篮球印子,有些不知所措。
景臻蹙了一下眉,一把搭在方舟右手手腕上,将他拉到自己跟前,而后摊开他的手细细看了起来。虽然又红又肿的,但没有破皮也没有淤血的,只是几处掌纹的地方嵌着篮球带上来的小石子和地上的泥灰。景臻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凉,然后将方舟的手掌放在水下冲,靠着水的冲击力将看得到的石子冲走,而后又按了洗手液,轻轻在他手上搓开,就着水擦出泡沫来。手掌不再柔软,打肿后有些紧绷着的感觉,景臻也不心急,慢慢地细细地洗着每一寸肌肤,每一节手指。
“哥。”
方舟盯着景臻弯着腰的背影,本能一般地叫出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用这种姿态在学校里说出这个词了。
水声哗哗地流淌着,景臻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细致,稍稍偏了偏头,只字未说。
方舟张开嘴,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垂着头,“没事。”
原本灰黑着的手掌终于显露出了原样,手指和手掌交接的地方,已经有好几处青紫显现出来。
景臻洗完就扔了一边挂着的擦手巾给他,兀自走出了洗漱室。
方舟微微发愣,连忙将手擦干便往外跟去,看到景臻的背影狠狠哆嗦了一下,景臻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黝黑的藤条来。
景臻背对着方舟用藤条尖端指了指门的方向,方舟会意小跑去锁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藤条破风甩下尖锐的声音,一回头便看到拇指粗细的藤条狠狠落在了林煜微微晃动的小腿上。
然而这只是开始。
景臻极其规律地挥舞着藤条,每一下间隔了两三秒,每一下的落点又都顺着林煜的背后往下移了一尺左右——小腿,膝弯,大腿,臀部,腰际,背脊,手臂,最后一下落在林煜湿哒哒的脖颈上,方舟随即看到一滴豆大的汗珠溅在了办公室地面上。
“额……”
林煜死死抿着嘴唇,却难以控制似得喉间发出一阵闷哼,已经撑了五个小时的他早已体力透支,这一轮藤条虽只是开胃小菜,但显然已经将他再一次推向了悬崖边,此时好像就只有一根麻绳将他勾住似得,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景臻冷冷看着他晃得越发厉害的身体,静静等着林煜极力控制前后摆动的幅度,像是终于没有要倒下的趋势,才道,“想清楚了?”
林煜张嘴,却像是长久待在水里的鱼儿刚露出水面似得,猛吸了一口气。因为倒着,声音好似是从麻袋里发出来似的,“想没想清楚,不都是要打?”
站在旁边的方舟深深将刚吸进去的空气锁在胸口,连吐气都没了胆子。果然看到景臻一个字不说,挥起藤条顺着刚才的角度甩下去,又是重重一下落在林煜紧绷的小腿上。
“嗖~啪!……”
藤条就这刚才的轨迹落下,每一下都几乎分毫不移地落在相同的伤口上,方舟眼看着林煜的身子越晃越厉害,随着藤条落在腰间的冲击力,终于像是纸片似得向他这边倒下。
方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着林煜软掉的身子和小腿上若隐若现的青紫檩子,下意识地两步上前就试图去接林煜倾倒的双腿。
本来似是被这几下藤条抽了神经的林煜,余光看见向他跑来的方舟,顿时清醒了,借着腰腹上残存的力量,猛地扭了一下,才避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整个身子就哐当一下砸在身边半米高的棕竹盆栽上,湿润的泥土和碎裂的花盆散落一地。
方舟一脸惊呆的表情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凌厉的藤条带着风嗖地落在了他的身后,猝不及防的一连好几下把他打得更蒙了。
刚站稳的林煜也丝毫顾不得自己戴罪之身和景臻的暴怒,一下扯过方舟的肩膀,“你有病啊!以为自己张无忌啊,练了乾坤大挪移呢!”
景臻没有追着再打,只是垂在身侧握着藤条的手抖动着,毫不掩饰怒意狠狠瞪着他,脸色阴沉地像是盛夏的雷阵雨团,夺走了室内所有的光线,“你这种自不量力的毛病,要什么时候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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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久等,好想大家
14.12
景臻没有追着再打,只是垂在身侧握着藤条的手抖动着,毫不掩饰怒意狠狠瞪着他,脸色阴沉地像是盛夏的雷阵雨团,夺走了室内所有的光线,“你这种自不量力的毛病,要什么时候才能改?
一句话落下,方舟心里的那些小波澜,顿时升华成委屈的汹涌浪潮,几周前认了错哥哥仍旧不理不睬的委屈,上礼拜景臻一声不吭出差的委屈,今天在全班面前被打的委屈,就像是层层叠加起来的巨浪变成的海啸,轰然崩塌。
只是,他连自己都不曾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害怕和景臻对峙起来,曾经不可一世骄傲地鼻子能上天的少年,早已不愿与哥哥红鼻子瞪眼地争个是非。多久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学不会的妥协,做不到的迎合,都不知不觉渗入骨髓了,当时的方舟只是以为自己不敢触碰景臻露在外面的刺。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那时,早已无关敢不敢,而是不想,不愿,任何正面的冲突。
于是,方舟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转身便夺门而出,动作快得,就连离得最近的林煜都来不及伸手拦住他。
等到林煜反应过来想要去追,却被景臻一声喝住,“管好你自己!”
景臻的心不是没有波澜的。
但他更清楚,自己心中的火已然被方舟生生点燃。上次的前车之鉴让他很明白,自己现在把他拉回来,也只能让事态升温罢了,倒不如先处理眼前的事。
林煜看了看门口,心中揣揣起来,走回来几步,站得离景臻更近了一些,声音里透着些无措,“师兄,他本能反应而已,有必要么。”
景臻扫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林煜说得对。只是,并不是方舟一个人怀着一肚子怨气,冷战本就是自伤七分的下下策。
景臻自然没有回答,反是用冷峻的声音道,“你好像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林煜一个哆嗦,稍稍咬了咬牙,蹙起浓浓的眉毛,不怕死地开口,甚至加重了音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景臻哪里容许这样充满质疑和挑衅的声音,也不管办公室门还虚掩着,扬起手就狠狠甩下了藤条。
“嗖!啪!嗖!啪!嗖!啪!”
一连三下敲在林煜臀上,景臻将藤条垂在身侧,特别惜字如金,“锁门,裤子脱了。”
林煜用一秒钟来处理这条信息,然而他的大脑甚至落后于身体的意识,还没来得及思量,自己就关了门摆好姿势。虽然脱裤子的手都是抖的。
这点上,他和方舟很不同。
方舟很多时候看上去表面顺从乖巧,但是心底里对于家法训诫,是抵触抗拒的。以至于一旦触及到了他的神经,便像是引爆了深埋的地雷,开出一朵朵蘑菇云。
然而林煜虽然嘴上爱呛声,但是却是很早就习惯了犯错要受罚的自然规律。即使说出来的话再无法无天,潜意识里早就给自己构筑了心理建设,打,是逃不掉的。
景臻没有拖时间凉他的意思,手起鞭落,一组十下藤条就整整齐齐排在林煜的臀上。他撑着桌子的手臂打颤着,本就酸胀的肌肉再一次叫嚣起来,死死咬着牙齿,才逼自己不移分毫地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姿势。
“额……”
借着十下过后的空档,林煜稍稍往外吐了口气,却没忍住在喉间发出一个单音。
景臻将冰冷的藤条抵在林煜火热的臀上,“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林煜只觉得这问话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身后的伤又疼了好多倍,他感觉到皮肤下的淤血开始聚集,那些痛觉传感器不断地向大脑发散着信息。
这是他回来之后景臻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动家法,这两年多来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是尘封的记忆被掀开,如此鲜活,有令人畏惧。
“知道。”林煜舔了舔带着血腥味的嘴唇,“这里是学校,我是老师,您是校长。”
“嗖~啪!”
这一下抵过刚刚的十下,力度大了,贯穿的伤口多了,还是因为来得毫无准备。
林煜的双膝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那么细小的动作也逃不过景臻的法眼,紧接着一鞭扫在他的膝窝处,如此细嫩的肉只需一下便渗出了血点。
这一下,倒是意料之中。
景臻此刻的声音倒没有方才那么渗人了,“答对了一半。缺了个形容词——你是实习老师。”
林煜垂了头,一口气吸进去很久才吐出来,胸口闷闷的像是快要窒息,良久才吐了一个字,“是。”
景臻皱了皱眉,抬手又是三下,落在伤得最重的臀峰处。
林煜的腰向上顶了顶,马上又恢复原位,声音沙哑着,“我是仗着自己和校长的关系,才有底气与黎主任对峙的。”
景臻握着藤条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他也有一些意料之外,林煜竟然那么快就道出这次事件的根本来。本来觉得他最多也就意识到不该和前辈顶嘴不该在学生面前拆主任的台之类的,没想到,自己一向认为尚需提点的师弟,竟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抽丝剥茧地剖析自己了。
景臻没有收力,挥手落鞭,藤条里夹杂着不是怒气,而是冷静的责罚。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十下整齐地叠加在刚才的伤痕上。
林煜本是用手掌撑在书桌的,却在第七下的时候改成了手肘。
景臻看着颤抖得厉害,但却一反常态,不叫不喊也不抱怨的林煜,顿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还是将林煜看待成不经世事的孩子,是个天大的错。
但是冷水,还是要泼的,“你是习惯了,大不了挨顿打,我总还是会给你撑腰的。”
林煜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我会去向黎主任道歉,也会在六班同学前认错。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要您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了。”
不知道被他那句话点燃了似得,景臻抬起手狠狠一藤条接着一藤条地抽在林煜已经不堪入目的臀上。
“嗖~啪!嗖~啪!嗖~啪!……”
林煜狠狠咬着嘴唇,死死扣着掌心,身后扛着撕裂般的疼痛,一身浑身健硕的肌肉已经快要撑不住暴风雨一样的责打。
“你以为道歉认错就能解决问题,就不是烂摊子了?你凭什么觉得作为校长会容忍一个,教学能力出色,却情商低下不知道怎么与同事处理人际关系的实习老师吗?”
不管是藤条,还是怒气,还是景臻话里赤裸裸的打击,林煜都无处可逃,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逃。
断断续续,在藤条一下一下规律的间隔当中,艰难地维持着自己还不算太狼狈的声音,“这就是,我的底气。”
实实在在的心里话,林煜向来不藏着掖着自己的骄傲。他知道即使自己现在光着屁股在校长办公室挨打,但是出了这扇门,景臻定是会为他撑起一片天的。
“啪!”
一下藤条被景臻打出了刑讯的力道,他用尖端抵着林煜的腰眼,“你听好了,道理我只说一遍。”
林煜一个哆嗦,稍稍偏了偏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冷峻的景臻,带着严重警告不是的声音随即入耳,“学校是你的职场,你要在这里生存,就必须学会满足职和场两个条件。职是你的职能,也就是你的教学能力。场,就是你与其他教职工的契合能力。这两者,不能互补,缺了一项,不管你是谁,二中,都留不下你。”
林煜不笨,他向来都是知道师兄不是他一个人的师兄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得神经敏感起来了,一不小心就被景臻的话刺得生疼,可却只 是硬着头皮低声道,“小煜知道了。”
景臻重新握了握藤条,又松了松,从上到下看了看这个向来在人前不低头,到了他这儿却带着委屈也毫不犹豫弯腰的师弟,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大了。
终于只是点了点林煜裤子挂着的位置,“起来吧。这点伤也不用上药了,自己开车回去。”
林煜心一紧,几近自虐般地弯腰提上裤子,布料与伤痕摩擦,又让他出了一阵冷汗,却仍旧不遗余力地作死,“师兄,方舟后天参加社团表演赛——”
“你可以走了。”景臻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抬眼扫了扫虚虚冒着汗轻飘飘的林煜,随手一指门口,“放心,他既然有勇气甩门而去,那代价,就不会让他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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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炸弹藏太多,一点点火苗,都能引爆出蘑菇云来
景臻和方舟就是这样,两个人都太骄傲,之前积压的情绪还没有消耗掉,新的又层层叠加
不过好在,两个人都是身披盔甲,却内心柔软的
sorry又久等了
14.13
纵使不管不顾似得赶了林煜回去,景臻还是打了电话给赵思铎,林煜在A市的住处是景臻之前训练为求方便安置的房产,就在他的道馆隔壁。也是因为,就他林煜这倔脾气,除了景臻自己,也就他那四哥能让他心甘情愿诚服了。
等到处理了手头的事情,也已经过了六点了,景臻揉了揉太阳穴,连着二十多小时没有沾着枕头的疲惫顿时就涌上脑门,随手拿了车钥匙锁了门就往六班教室走去。
空荡荡的教室是意料之中,最后一排方舟的座位上,还有整齐摆放在一角的作业册,书包挂在桌子旁的挂钩上,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好学生的位子。
二中校园几乎已经走空了学生,就连老师都所剩无几,六班教室在二楼,又靠着篮球场,这时候,球场上篮球咚咚落地的撞击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景臻皱着眉向窗边走去,果不其然就看到方舟略显单薄的上篮身影,一下表情就松了许多。
这小子,还是有点分寸的。
没有再隔岸观火似得坐在场边等,景臻一身得体的衬衫西裤不紧不慢走到方舟跟前,方舟抬眼瞟了一下景臻,马上避开目光,但手上仍旧不停地左一下右一下运着球。
景臻出手极快,方舟手里的篮球,就好像变魔术似得到了他手里,一个转身,微微踮脚起跳,篮球“唰”地入框,垂着的篮网却纹丝不动。
方舟愣住了,垂手看着转身过来朝他微笑的景臻,余光里景臻胸口灰黑的篮球印子,特别明显。
刚刚连续跑着跳着都没有怎么出汗,对上景臻的眸子,方舟的毛孔像是终于醒了过来似得往外冒汗,顺着额头挂到他睫毛上,他却任由汗水刺痛眼眸。
“一周不见,脾气又大了不少。”一语双关。景臻的嘴角带着凉飕飕的笑意。
方舟握了握又肿了一圈的右手,叼着下唇内侧的细肉,没有说话。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景臻丝毫不带掩藏的怒意,但不知为何竟然那样无畏坦然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景臻对他鲜少的情绪波动和强烈却无形的距离感,才是真正让他恐惧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景臻略一指方舟挨了板子的右手,语气里带着稍许急促,“去洗一下,拿了书包,停车场找我。”
说着,就转身离开,看都不看愣愣扎在原地的方舟。
其实,刚刚夺门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然而走都走了总不见得再自己回去。
方舟的心里此刻有一只仿佛永远都难以平衡的天平,他一边小心渴望着景臻对他有血有肉的情绪,哪怕是责骂也还代表了在乎,而天平的另一端,景臻甩个一两句重些的话,又能将方舟这一个月以来积攒的委屈全盘托出。
自己都开始讨厌起,那无端的敏感小心思。
一路无话。
景臻照例将方舟在主宅的正门放下,自己把车停入车库,等停完车从后门穿到客厅,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景至,和站姿局促的方舟。
心里一紧,等站到方舟身边,才叫了声哥,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这家规,是越来越像摆设了。”
景臻抿了抿嘴唇,“是臻儿没规矩,回晚了,哥久等了吧。”
景家的晚餐时间六点半,不回家吃或是晚归,都得提起告知。景臻和方舟两个人的时候,自由惯了,今天的事一茬接一茬的,也就没注意看着时间。
景至的手掌隆起虚虚盖在膝盖上,食指有节奏地点着,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朝着方舟射去,却又一指景臻胸口白色衬衫上的黑印子,语气颇有玩笑的味道,“跟你二哥闹着玩呢,玩得忘了时间?”
站着的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景至又扫了一眼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答的两个弟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盯着垂头而立的方舟,“我没打过你吧?”
方舟一怔,心脏突然就好像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似得,忘了回答,只是愣愣看着景至。
景臻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终于没忍住,轻轻叫了声哥,就被景至带着凉意的眼神彻底封住了嘴,心里再怎么火燎火烧的,也没胆子在吱声了。
景至收了目光,突然反手扣住方舟的右手手腕,举到他跟前,动作快得方舟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而声音却笃定而冷峻,“既然你二哥教训你,你不服。以后,还是——”
“我没有!”
方舟猛地向上寻去目光,刚刚还不敢抬头看的孩子突然有了直视景至的勇气。
他的手腕被扣住了反关节,被捏的生疼,而景至的话,则像是一枚巨石咚地砸在了平静的湖面上,让他顿时就变了脸色,煞白得吓人。
景至蹙了蹙眉,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打断他的话了,不禁手上加了些力道,眼看着方舟脸色又白了几分,缓缓悠扬地道,“没有什么。”
方舟第一次知道疼得说不出话是什么感受,就像自己全部的精力都在这手腕上,关注着它到底是断了没有,每一个字都是艰难,都是喉咙缝里的偷生,“没,有,不,服。”
景至嘴角微微一勾,眉尾向上挑起,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然后眼神漫不经心似得扫过一旁的景臻,“是吗?”
景臻站不住了,右脚向前移了一寸,略有踟蹰,声音不大,“哥,方舟这小孩子脾气,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
景至突然笑得更加明朗了,顺着景臻的眸子上,“原来,你也还知道他是小孩子脾气。”说到这,突然脸色一沉,严厉起来,“我还以为,就只有你有脾气。”
景臻突然就好像明白过来了一样,原来景至的火,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他这次倒真的不是存心和方舟憋气的。只是想着,两个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消化之前的事件罢了,没想到,方舟的反应能有那么大。
“这是两件事。”景臻难得在景至的威吓下坚定起来,冲着一旁略显尴尬的方舟道,“上楼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再下来吃饭。”
方舟抬眼看了看景至,随后就微微欠身离开。
待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景至才收回目光,向着楼上努了努下巴,“造反呢?”
景臻不知怎么的,方舟一离开视线,整个人一下就松了下来,往旁边刚刚景至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去,脑袋重重靠在沙发背上,声音里的疲惫让人心疼起来,“他等不及,要找打。”
景至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像是在嫌弃他没换衣服就往沙发上靠的举动,悠悠吐了三个字,“悠着点。”
——对方舟,也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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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认为,竟臻不该选择冷战的,但有时候这真的不是件可以供选择的事。作为哥哥,他理所当然更加内敛,更加洗练从容,但是他也会受伤,也会被方舟无意赌气的话冲到,也要花时间消耗掉那些负面的情绪。竟臻是能包容方舟所有的任性叛逆骄傲,但是他也不是铁人也没有一颗无坚不摧得心脏,在乎的人的一言一语一个轻易的眼神,都能冲破他高铸的堤坝。不是因为他是长辈是教育者,就一定得要让步妥协,就能抵抗毫无防备的攻击,就该对那些伤人伤心的话充耳不闻。
楼楼以前也是特别冲动的人,现在也一直提醒自己,吵架的时候,不满的时候,负面情绪激增的时候,也一定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说出那句能让对方的防线彻底瓦解的话,因为说出来的话,真的没办法收回。
14.14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至对方舟的异常宽容而羡慕嫉妒,景臻突然就有了一种全家就只有他愿意扮黑脸的错觉,特别是当他看见方舟捧着戒尺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才知道原来这小孩真是打从心底怕起自己来。
不过,景臻今天真的是累了,将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的疲倦,压根就不是所谓意志力可以控制的,所以当他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手头要紧的公事回到房间,看到站得笔直托着戒尺的方舟----想都没想,直接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后,当方舟抱着赶赴沙场的心态注视着浴室的门打开,却不料景臻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似得,径直向床上倒去。
湿漉漉的头发还搭着毛巾,披着浴袍的身子还透着湿气,景臻就紧紧闭起了眼睛,一动不动地钉在了床上。
方舟有些愣了,托着戒尺,走也不好,留也不是,站在原地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来回的思想斗争,景至推门进来了。
景至进门后,兀自替景臻翻了身抽了毛巾,盖了毯子,调节了墙上的空调温度,又开了床边的加湿器,才瞥了一眼方舟,明知故问,“什么事?”
方舟抿了抿嘴,垂下头,手上不由紧了紧,蚊子似得吐了两个字,“请罚。”
景至一脸知道了的表情似得点了点头,而后竟然理所当然地哦了一声,就往门外走去。
方舟急了,可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无奈之下只是在景至开门就要离开的时候,轻轻喊道,“大哥。”
声音里的犹豫,衬托着他此刻的忧心。
景至头都没回,声音却是冷了下来,“你二哥罚你站的?”
“没有。”
“那他叫你回去了吗?”
“没……”
景至这才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方舟一眼,什么都没说,留了夜灯,就关门走了,只留下方舟形单影只,这次是真的更迷茫了。
方舟不是定不住的性格,可是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万籁俱寂的气氛下自己罚站,再看着床上呼吸平稳连动都不动一下的哥哥,是真的磨人。
特别是过了零点,困意渐渐席卷上来的时候,眼皮一点点重起来,拖鞋里从下往上输着一阵阵凉意。
他本就是不习惯熬夜的孩子,平时作息有着高中生里罕见的规律,更别说如今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了。
身体机能再好,也抵不住最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这头一重,身子一晃,脚跟就站不稳了,往后一个踉跄,却不料手上的戒尺也晃了下来,哒得掉在了实木地板上。
声音不大,可是房间里本就静的出奇,于是成功惊醒了床上的景臻。
景臻睡觉常年警醒,从来不是那种一入睡就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睡神,纵使今天再累,还是“蹭”得睁开了眼。
花了几秒钟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脸不知所措的方舟,两个眨眼的时间,眉头就深深锁了起来,破口就骂道,“大晚上发什么疯,去睡觉!”
方舟咬了咬嘴唇,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戒尺,没有再托着,只是单手拿在身侧。
景臻一个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抽走方舟手里的戒尺,狠狠一下敲在他臀上,比任何提神的方法都有效,小孩顿时睡意消散。
景臻打过一下之后便将戒尺扔在了床头柜上,一把将愣愣的方舟摁在了自己刚刚睡过的那半边床上,拿自己的毯子将方舟裹住。
方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床上浓浓的哥哥的气息包围住,久违的温热让他下意识地紧紧拉住毯子,看着景臻去柜子里拿出了新的被子枕头,一句话不多说就睡到了自己旁边。
滴答,滴答。
方舟仿佛听见了屋内秒针转动的声音。
上下,上下。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景臻平稳的呼吸起伏。
一身酸痛的肌肉沉在这柔软的床里,略带肿胀的右手被他压在枕头下,竟是也不觉得痛了。
方舟凭着自然生物钟睁开眼的时候,六点十分,屋里已经不见景臻的人影了。
等着自己洗漱完了下楼,就闻到厨房飘出专属景臻的香味。
再等了不到十分钟,桌上已经摆满了小菜,就连甜点都是方舟心念着很久的芋头西米糕,小孩吃着吃着,愧疚就翻涌着上了心头。
景臻用勺子划着碗里的粥,夹菜的样子也很是风轻云淡。
而对面,方舟端着碗的手竟是不自觉往外冒着冷汗,虽然逼着自己表现自然一些,还不至于像小鸡啄米似得全程埋着头,但偶尔与景臻四目相对,竟是会有通了电的感觉,心跳漏跳了一拍似的。
方舟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习惯了掌控主动权的小孩,再畏惧家法的痛楚,也知道早死早超生的道理。
收拾了碗筷,便躬身站到景臻身边,“哥,上午有时间吗?”
景臻停下筷子,略一蹙眉,“什么意思?”
方舟见景臻松了口,背又挺得直了一些,“我只是不认为我现在坐在课堂里的时间,还能有效地听课。哥有空的话,我不想一拖再拖。”
景臻嘴角掠过一阵浅笑,他昨晚之所以没有一回家就动手,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累了,另一方面,便是看到了方舟的性急。方舟越是急,他景臻就越是需要看清,到底你是真的知道错了,还是仅仅因为受不了来自于哥哥不温不火的对待,想要尽快结束这将近一个月的僵持。
景臻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一身家居服的方舟,煞有其事地道,“我十点有个会议,希望我们可以在那之前结束。”
方舟昨晚来请罚的时候,本以为已经够坦然的了,没想到隔了一晚上,此刻站在好几个礼拜都没进来的书房,又不禁畏惧起来,手贴着裤缝还往外冒着汗。
景臻一进门就将手里的戒尺铿地扔到书桌上,“家法都不拿,你就这么干站着反省的?”
方舟盯着桌上的尺子,有一瞬间的尴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景臻两步走到他面前,扫了一眼方舟的右手,食指指向刚刚被他抛开的戒尺,声音不大,却沉静得渗人,“去拿起来。”
方舟一愣,朝着景臻看了一眼,略带踟蹰地走过去拿来了戒尺,手臂弯曲手心向上托着尺子站好。
景臻瞥了一眼方舟虚虚托着的双手,右手掌心还带着微微的红肿,眼神向上移去,小孩的神情里,有恭敬,有愧疚,却尚存着些许不安分的骄傲。
景臻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滑过戒尺的纹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给你机会发泄,趁现在,工具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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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故事都有收官的时候
一直拖一直拖,终究还是舍不得
14.15
景臻瞥了一眼方舟虚虚托着的双手,右手掌心还带着微微的红肿,眼神向上移去,小孩的神情里,有恭敬,有愧疚,却尚存着些许不安分的骄傲。
景臻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滑过戒尺的纹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给你机会发泄,趁现在,工具在你手里。”
方舟猛地抬起头,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哥哥,周围的空气就好像被抽干了似得,呼吸不过来。
景臻的声音是这样庄重严肃,表情更是没有一丝戏谑,认真的神情像是在诉说着恒古的真理。
“快点。这个比篮球顺手多了。”
方舟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掌心滋滋往外冒着汗,轻轻叫了声哥。
景臻挑眉,“你不是气我冷落了你一个月,气我没提前告诉你要出差吗?还有,我当着全班面打你,不用出出气?”
方舟用舌尖扫了扫干干的嘴唇,声音比蚊子轻,可是语气里的倔强却分明得很,“我没有。”
三个字一出,景臻突然就抽走了方舟手里攥着的戒尺,带伤的右手像是触电般的弹开。
“嗖~啪!嗖~啪!嗖~啪!”
景臻单手扳过方舟的肩膀,干净利落重重三下抽在他的臀部,戒尺带起的风诉说着怒气。毫无防备的方舟疼得不禁挺起了上身,却是不躲不晃,愣是直直站在原地。
“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藏着掖着?”景臻用戒尺尖端抵着他的腰眼,从侧面盯着方舟并不坚定的眸子,“你是想告诉我,做了一年的课代表,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要布置什么作业?那我把你公然挑衅政教主任的行为,视作是对我突然离开的反抗和不满,看来你是不会承认的了。”
连着两句满带讽刺的反问,把方舟问得一愣楞的,竟开始浑身发冷起来。
一直以来所畏惧的,并不是家法的威严,也不是戒尺的痛楚,而是景臻毫不保留,一层一层抽丝剥茧般得,洞穿他内心的能力,这比一切责罚,都来得更加彻底,不留颜面。
景臻蹙眉,他是从小就没有不回话的习惯,自从开始管教方舟,才知道原来除了认错和反抗,还有沉默这一种选项。
“嗖~啪!”又是狠狠一下贯穿臀峰,稳稳吐了两个字,“裤子。”
再怎么害怕,怎么臣服,怎么强大的心理建设,听到这两个字,还是一抖。
景臻也不催,静静看着他。
方舟想到了上一次景臻盛怒下打的他,也不过是不到两个月前,那是第一次真的明白,原来脱裤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羞辱。
景臻并没有计较他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完成这个技术上极其简单的动作,环视了一周书房,点了点那组皮质优良的双人沙发,“跪上去,身子趴在扶手上,手撑地。”
方舟一怔,心狠狠一跳,像是撞在胸腔上一样,双脚好似被钉在了地板上,怎么也跨不出第一步。
景臻的脸色暗了下来,耐心值渐渐耗尽,“不要让我像教孩子一样数数——”
害怕恐惧是一方面,屈辱感却是更加致命的一方面。但是方舟想着,昨晚自己找上门来就是要请罚的,今天早上也是自己赶着要挨打,现在再反悔反抗,怎么都说不过去。舔了一下上唇,深吸了一口气,往沙发走去,却在跪稳之后朝着扶手发了呆,久久弯不下腰。
景臻声音冷了,“三——”
景臻的优势在于他太笃信,一个字还没落下,方舟就摆好了姿势,虽然有些扭捏,但也还坦然得有认错的样子。
景臻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却是用戒尺又一一矫正了他的姿势,掰直了他的手臂,压低了他的腰,按下了不安分的小腿,才贴上他已经烙上几道檩子的臀部。
“目无尊长公然挑衅,昨天已经罚过了。今天打的,就是你肚子里那些小蛔虫!”
景臻抬手狠狠甩了下去,戒尺落得很沉重,深深陷进方舟的肉里,刻出一道道深红色的印子。
“啪啪啪啪啪~!”
像是没有止境似得,景臻一下一下从腰间到腿根,一寸不漏地席卷着他的臀部。
蔓延开来的臀部让方舟把刚趴下时的羞耻感抛到了脑后,一声不吭落着戒尺的景臻让他有一丝害怕起来。
“嗖~啪!”
这一下格外得重,落在臀峰伤得最严重的地方。方舟没忍住,喉间发出一阵呻吟。
景臻停了停,冰冷的戒尺依旧贴在滚烫的臀部,“现在知道为什么打你了?”
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方舟如履薄冰似得道,“不该滥用职权来试探您。”
戒尺伴着景臻的斥责沉沉落下,“方小舟,你的小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不布置作业想着来激我?以后再高明点,你以为我白比你多吃几年饭呢!”
说着扬起戒尺烙在斑驳的臀上,啪一下,方舟蹭得弓起了上身。
不比上次挨打,心里憋着一口气,反倒不觉得那么疼了。现在趴在沙发上任人宰割的处境,疼痛更加深入骨髓,无处可逃地扑面袭来。
“啪啪啪~!”
斜着的三下压在之前的伤痕上,浮起的肿痕又生生被打得陷下去,方舟紧紧蜷着身子。
景臻退了一步看着小孩,“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将你这次威吓政教主任,视作对我的试探了?”
“不是!”方舟猛地扭过了身子挺起背脊,一脸惊慌地直视着景臻,眸子里是活脱脱的不羁和叛逆,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景臻挑了挑眉,没有计较他变形的姿势,“哦?那是为什么?”
方舟重重喘了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又咽下,最终转过身去朝着原位趴下,“是我任性冲动不计后果不敬师长,哥打吧。”
伴随着他一句话落下,戒尺接憧而至,似是冰雹般砸下。
景臻一手按住他的背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击着饱受风霜的臀部。
方舟在戒尺下俨然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能躲不能动,生理的反应竟是全然推翻了大脑的指挥,整个身子在戒尺下辗转着扭曲着,疼得他祈祷自己晕过去。
景臻突然停了手,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温度,“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这么算计着瞒我?”
方舟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臀上的伤由刺痛转为沉重。
“抱着一肚子委屈挨了打,觉得自己像是保卫了什么一级机密似得很光荣?”景臻冷冷地道,“还是你觉得你哥我作为一校之长,被人在背后说两句的承受力都没有?”
方舟缓缓转头,眸子朝上寻去,景臻眼神里的责怪带着久违的温度。他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稳稳当当笃笃定定,干干叫了声哥,也不知道说什么。
景臻用戒尺尖端点了点方舟臀上的肿痕,“是哥,就不要总是算计着,什么能告诉我,什么不能告诉我。”
方舟用指甲抠着皮质沙发的接缝,身子一抽,“知道了。”
“啪~!”
这一下不算重,但是却唤醒了之前所有的疼痛,“说。”
方舟的肩膀略微一抽,说话的语气带着点理性,“是我的错,处理方式过激了。”
景臻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林煜昨天临走之前强行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强调了好几次是黎主任先出言攻击景臻,方舟才没忍住一下火一上来就把篮球扔了出去。那时他就知道,好强的方舟定是不愿提及缘由的。
只是,不论什么原因,冲动行事目无尊长,都不能被认同。
“你要承受的流言蜚语,关于你自己的,你的家人的,比这些会多得多。要学会沉得住气,不动声色。”景臻用尺子拍了拍他臀上的肿痕,“所以,这也不算委屈了你。”
本以为惩罚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却不料景臻给了刚好够喘气的时间,又道,“还有什么错?”
方舟的臀肌不禁一紧,眼神试图往后歪,身后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昨天在办公室,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呢。”景臻想起方舟不用脑子的举动就来气,又是一下高高落下。
“呃……”方舟身子又蜷缩起来,“当时,没想那么多。”
“嗖~啪!嗖~啪!”
方舟的屁股已经肿起了有两指高,不管景臻怎么心疼留着力,还是不忍让小孩咬上了唇。
“说你几句就夺门而出,一赌上气便闷头走人,你还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明明是反问句却被景臻生生说成了感叹句,连着五下狠狠敲在方舟臀部。
方舟是没想到就因为这个事情景臻还会对他动真格,昨天本来就是一股气憋在心里,景臻当着全班面这么打他罚他,还依然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性子一起,火花一起,又明知道争不过景臻,就只好往门外跑。不过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出门就后悔了,只好找了教室旁边的篮球场打球去,打赌景臻一定会去教室找他。
方舟这里正想着,景臻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还有空走神!你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
“哥,我没有。”方舟的声音小小的,像是被闷在麻袋里,“我知道错了。”
景臻握着戒尺的手顿时僵住了,僵得抬不起来。
虽说方舟从昨天起就做出了认罚认打的架势,可那高傲不羁的态度,显然是把家法作为偿还的工具了。而这一刻,景臻也说不出,到底是方舟的发音吐字,还是整个人散发出的姿态,让他如此确信,这孩子是真的在反省了。
作为从小被家法规矩熏陶的景臻,他很清楚,认错和认罚,根本不是一回事。
景臻看了一眼他变形的姿势,随手将戒尺往书桌上一扔,“起来,裤子穿好。”
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方舟呆了好几秒才缓缓从沙发上起来。
景臻见他站好,好整以暇地道,“你林煜哥给你求情说明天有比赛,我就不打了。但你既然认错了,不罚你岂不是不给你面子。”
方舟站得端端正正的,只是两个膝盖不禁颤抖着,景臻知道,他带着这身伤,能站成这样,已经是忍着很大的痛了。
景臻语气沉静,又仔细看了眼不算太狼狈的方舟,转身走到桌子后面拉开抽屉抽出一本大概有教科书那么厚的文件,“这是公司去年的年度总结。你拿去抄一遍,然后按着拟一份发展计划。也不急,给你两周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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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
久等了
想着一口气写完再更的
然后一不小心写久了
最后一章
放到明天
鞠躬
14.6
隔天的表演赛,全程站着的方舟和林煜在所有参赛者和嘉宾里,还是凭着出众的外表和气质,成了全场的焦点。
方舟的表现,算是中规中矩,但若是将他带着一身伤的因素考量到表现中,就连林煜,也不禁感叹起他的天赋。
比赛在上午,结束后便有很多圈子里的后辈前簇后拥上来跟林煜打招呼,林煜顿时就成了台风眼似得,周身围起了好几层。毕竟,像这种小规模的表演赛,林煜这种角色,很少会出现。只是他依旧沉着个脸,平静地点头,把方舟紧紧带在身边,却也完全没有要把他介绍给大家认识的意思。
好不容易离场,林煜便准备驱车送方舟回学校。
“一会你自己上去,我还有点事,下午再进学校。”自从林煜做回了他平凡的实习老师,时间支配上自由了很多。
刹车有点急了,方舟蹙着眉好一会才缓过来,深吸几口气按耐下身后的疼痛,淡淡嗯了一声。
林煜看他,“有空的时候再回忆一下刚才的动作,好几个点要和你总结的还没来得及。你是顾着护得分部位还是护你的屁股呢。”
方舟脸色一阵尴尬,咽了口口水,在心里翻着白眼,“那是本能。”
林煜瞪了他一眼,也知道他没有吃过那种被打到没法走路却还要踢腿的苦,懒得和他计较,“这节什么课?”
方舟扫了一眼车前的时钟,心咯噔一下,突然感觉天空都阴沉了下来,良久才道,“数学。”
方舟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东躲西逃的人,自然是不会存心在校园徘徊等着下课再进教室。还是相对坦然地,一如既往端正地站到门口,声音坚定,“报告。”
台上的景臻从板书中回过头,微微勾了勾嘴角,竟是把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上一扔,声音明朗,“来得正好!来,这题你讲。”
说着转身往方舟的座位走去,边走边说,“均分九十,你们课代表是满分,均分六十,他还是满分。自己学着点,学学人家的解题思路。”
方舟难得在同学们面前露出那么尴尬的一面,心里莫名其妙起来,机械地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当时的方舟还不懂,这是景臻示好的手段罢了----我的人,我能打,也能宠,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他走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右手还是有些肿,却已经不那么痛了。
讲题时的方舟认真严肃的侧脸,和沉着稳定的声音,是二中夏至的一道风景线。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不比景臻讲课时的的幽默诙谐,也不是林煜的跳脱强势,只是一种掌控全局笃定冷静的气概,就能让人无比信服起来。
一题讲完,还小小改了改条件,俨然变成了另一个知识点,刚要再讲,下课铃响了。
景臻是在铃声响之前五秒站起来的,待他走到讲台上,刚好宣布下课。
因为是午休时间,同学们都嚷嚷着涌出了教室,方舟刚想回座位拿饭卡,就被景臻叫出,“跟我来。”
在人群中逆行着,跟着景臻来到办公室,怀着不祥预感的方舟果然在关门后听到了景臻毋庸置疑的命令,“脱裤子。”
“哥,”刚刚讲题时统领全局的风范顿时不见了,“我早上出门时上过药了。”
景臻瞪了他一眼,“要我动手?”
方舟身后一紧,斟酌了一会,还是选了里间最隐蔽的角落。
其实昨天打得并不是特别重,临睡前景臻第二次上药的时候,方舟都没怎么出汗。不过上午既然是去比赛,那又难免受伤的可能,景臻自然是要看了才能放心的。
他洗了手,索性就拿着小凳子过来坐下,给他又上了一层药。
方舟舔了舔嘴唇,臀上凉凉的,一抖,“哥怎么不问我赢了输了?”
景臻一口轻松,“表演赛而已,重要吗?”
“那是我第一次代表学校参赛。”方舟不安分地反驳道。
“瞎说。”景臻嗤笑,“那些奥赛演讲赛辩论赛,都是另一个方舟?”
方舟在市里甚至全国的参赛记录可谓硕果累累,可他仿佛从来不当回事似得,听见景臻淡淡的语气,心里难免一阵失落,“那些哪能算。”
景臻不过一笑,没有说话。安安静静上药很快就结束了,干净利落收拾了药箱,一掌拍在方舟的后脑上,“走。吃饭去。”
二中老师很少有带着学生来教师食堂的,这使得景臻和方舟的同时出现在教师食堂里,引起了短暂的波澜。
知道方舟的人小声议论着他的伟绩,不知道的人则向知道的人打探着。就连方舟无意穿过人群,都能捕捉到一些关键词,这当中当然包括了他惊为天人的理科成绩,他作为景臻课代表的亲近身份。
另外,远到他曾经在办公室一拳打碎玻璃杯的光辉历史,近到他前几天跟教导主任挑衅然后被景臻打了手板的事件,都像是温室中的培养皿似得,在校内“广为流传”了。
方舟想得出神,却被景臻的大手狠狠揉了揉头发。
这个宠溺的动作让他的脸又红了几分。
“想什么呢,吃什么自己拿。”景臻给方舟递了个餐盘。
站在取餐区的两人都感受到了来自所有老师的灼热目光,只是两人的反应迥然不同罢了。
景臻看了一眼愣愣的方舟,心里摇了摇头,就开始往他的餐盘上送菜碟。清爽的凉拌裙带菜,别致的蓝莓山药泥,一小份清炒虾仁,又顺手带了一份红烧家常豆腐。
景臻没有创意地给自己拿了一样的菜,便引着方舟到了靠墙的,带沙发的位置。
随手点了点软座的一侧示意方舟去做,自己则放下餐盘,去一边盛了两碗汤,取了碗筷。
景臻歪着头看了一会埋头吃饭的方舟,“怎么了?”
“嗯?”方舟迎上景臻的眸子,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坦然一些,咽下了一口白米饭才道,“这句话应该我问吧。”
景臻抿着嘴笑了笑,那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很温和,不很官方,有些狡猾,又有些贼,许久,才看向被这笑容惹恼的方舟,“吃个饭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
方舟将盘子里最后一颗虾仁放进嘴里,好像顿时有底气起来,“那,景校长有带其他学生进教师食堂过?”
景臻用勺子挖了一勺自己碟子里的虾仁,轻巧地放进对面方舟见底了的小蝶,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给其他学生盛过汤递过筷子?”方舟的头往前凑着,一股不饶人的气势。
景臻无奈,“没有。”
“学校有心人那么多,景校长不怕太高调吗?”方舟愤愤地又往嘴里送了一颗虾仁,就像嚼仇人似得嚼的很用力。
景臻好笑地看着他,一脸轻松坦然,理所当然地道,“我想讨好我弟弟,你告诉我还要怎么低调。”
方舟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到,幸好并没有不识趣的老师与他们坐得很近,不满地看了景臻一眼,埋头努力吃起饭来。
景臻忍着笑看方舟,终于体会到了,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吃饭的人,这句话。
从食堂走回教学楼要穿过一整个操场,景臻终于没有勾搭住方舟的肩膀,只是并肩和他走着。
“哥,”方舟用确定只有景臻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考虑好了,跳级就跳吧。”
景臻漫不经心地哦一声,手插在裤兜里。很少有人走路的姿势能像景臻一样,既有年轻洒脱的帅气,又有精英干练的稳重。
方舟低头躲着迎面刺眼的阳光,“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景臻继续漫不经心,“申请都已经递上去了,估计下周就能批下来,今年九月你就去高三。”
方舟诧异地看着景臻一如既往果敢的侧脸,“哥什么时候递交的?”
景臻笑着看向他,因为直射进眼里的光线微微蹙起眉,牙齿却在阳光的反射下白得可以去做代言了,“你说要去美国那天。”
方舟顿时哑口无言,张大着嘴停在原地愣住了。
景臻走了几步才回头,一脸嫌弃,“那么不了解我,你要怎么开口让我教你跆拳道?”
刚才上药的时候方舟那点藏着没找着机会说的小心思,根本就逃不过景臻的眼睛。对于景臻来讲,有时候静静等着看着方小舟怎么琢磨着盘算着他那些小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变成的一种乐趣。
方舟也笑了,往前踱步,脚底的草坪被他踩着了,又挺直起来。
“那哥愿意吗?”
景臻略一挑眉,看了一眼身后的教学楼,道,“上周的成绩总结做了吗?”
方舟疑惑,小心地道,“做了。”
“在哪儿呢?”
“教室。”
景臻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你去拿了送到我办公室,要是比我先到,我就考虑考虑你的要求。”
还没有等到回应,景臻就看到方舟风一样地转身跑去,矫健的背影有着专属青春的骄傲和洒脱。
他慢悠悠地抬起脚步,迎着灼热的阳光,在方舟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朝着他的背影靠拢。
很久过后,景臻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渴望做这样一个哥哥,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哭陪着他疯,陪着他难过和喜悦,恨不得把所有能力都授予他,然后用余下的人生看着他发光。
是。
总有回家的人,
总有离岸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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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终。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蛋泥除了感谢,没有其他想要表达的情绪。
鞠躬,鞠躬,鞠躬。
谢谢你们的支持,才有了那么完整有血有肉有人格的方舟,景臻,景至。
希望他们一直存在于你们各自的生活里,希望你们能在身边的人身上找到他们的影子,也希望每个人最终能变成他/她想要的样子。
关于番外,肯定会有
基本的构思已经有了
但是时间数量长度都待定
大家请耐心等待,等着有一天突然给你们一个惊喜
就这样,再次感谢
农夫(1)
A市的夏天是沿海城市典型的湿热,空气里的水蒸气像是要把行走的人们催化成熟似得,不断渗透进皮肤里,每一个细胞都躁动起来。
这已经是连着三周了,景臻每天一到家,就直冲浴室,每次都要呆上个把小时,掐着晚饭时间才出来。
二少爷的头衔下,景臻确实从小就是个形态得体干净整洁的小孩,但倒也不至于出一身汗就洁癖似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景臻走进餐厅的时候,云姨正端上最后一个菜,她放下盘子就转身就将餐厅里的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景至蹙着眉头看向褪下衬衫西服后仍旧稚气未脱的景臻,声音不禁就严厉了,“去把头发吹干!”
景臻咬了咬嘴唇,没有答是,转身又上了楼,背影里尽是十六岁的倔强。
“臻儿最近都没有胃口。”易安安替景升鸿盛着汤,等景臻走远了,才缓缓开口。
景升鸿接过碗,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更是随意,“那么大人了,自己会吃。”
易安安端起筷子,却没有夹菜,略有所思地道,“吃饭像是吃药似得,昨天云姨特地做了香椿蛋饼,看他下咽,像是多困难一样。”
可能天下母亲对孩子的关怀都如出一辙,细微到每一寸表情里。
一旁端坐的景至微微低头勾了勾嘴角,“妈是嫌我罚得狠了。”
易安安转头认真地看着景至,她其实心里清楚地很,对于景臻的教育问题,她是完全插不上手的,但出于母性的本能,还是难免心疼起来,“都三个礼拜了,他毕竟是景家的二少爷。”
景至扬着笑,用筷子熟练地拆着鱼骨,然后给易安安夹了一块方整的鱼肉,答话的样子,恭敬里不失亲密,笑容里包裹着温和粘腻,“妈说得是。我们的二少爷,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知道我求情没用。”易安安语气里透着女人家的无奈和焦灼,“但臻儿也正值叛逆期高峰,你又一寸不肯松手,总怕你们两个对着杠上。”
“他敢?”景至微微正色,“妈,我说好了一个月,就一天都不会少。他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不仅仅是扫厕所那么简单了。”
易安安听得出景至语气里的坚决和认真,他知道这个大儿子说一不二的性格像极了他父亲。就像从来都不敢挑战景升鸿的权威一样,易安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会对景至的决定妄加评论了。
只是这一次,实在是心疼。
往日里打得再狠,也不过是关起门的家事。而这次景至竟然让景臻在公司扫起厕所来,一扫就是一个月,公司上上下下二十多层的厕所,都包在了景家二少爷身上。纵使景臻穿着陈旧的工作服带着口罩,但那凌厉果敢的眼神,骄傲倔强的背影和脱俗不凡的气息,不出三天,内部就已经传开了。
易安安是不会去公司的,然而就从她的耳目那里听说的,就足够让她揪起心来,“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面子,别说他本来给自己的压力就大了,这才进公司不到一年,什么事不能慢慢教。”
她语气里逐渐递增的埋怨终于让一旁的景升鸿按捺不住了,顺手将喝空了的汤碗塞到易安安手里,语气里倒是充满了包容,“好了,景至有分寸的。孩子的事,我们不用管太多。”
景臻这三个礼拜来的心理变化,景至全都看在眼里。
第一周,是不敢言说的委屈,到了第二周,是硬着头皮强忍下的委屈,如今,则带着些破罐破摔,将委屈刻意外化了。
景臻像是小鸡啄米似得用筷子一颗一颗地挑着碗里的米粒,偶尔夹几根凉拌的黄瓜丝,也要嚼上好久才能咽下。
易安安很想替景臻夹菜,可是她知道,景臻一旦吃不下剩下了,那便是在害他,于是只好不断地递去略显担忧的眼神。
景至全程蹙着眉头,终于在景臻坐下十分钟后只往嘴里送了不到十颗米粒三根黄瓜丝后,生生被供出了火,“给你饭吃,是对你太仁慈了吗?”
景臻扒拉着米饭的筷子顿住了,胃里反着一阵阵恶心,“我不饿。”
“那就别吃了。”景至漫不经心的样子,“去器材室俯卧撑,消化消化。顺便把商法的书带上。”
铿-----银质的筷子和实木的餐桌碰撞出不小的声音,被这微妙的气氛烘托得尤为渗人。
景臻嗖地站起来,转身步伐坚定,却被景至一声呵斥住,不出意外的。
“回来!”----那声音像是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似得震慑人心,又像是沉入了幽暗的深海里似得深入骨髓。
景臻其实并没有走出几步,但因为憋着气,垮的步子也大,丝毫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站回餐桌边,也是昂着头挺着胸,直到景至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心尖才不由一颤,可是表面上,仍旧是一脸无谓的样子。
景臻余光扫到若无其事继续吃饭的父亲,和装作若无其事故作镇定的母亲,抿了抿嘴,将刚刚放下的筷子拿起,放到了景至手里。
景至接过筷子,没有放下,微微举得高了一些。
再怎么叛逆,从小培养出对训诫的顺从,像是烙在了身上似得深刻。
景臻将手心摊平伸到哥哥面前,还没放稳,筷子便带着风落到了他的掌心。
“啪啪啪啪……”
一连就是不留情面连着十下,金属的质感和筷子细长条的形状,带起了景臻手心特殊的檩子,一道一道红得分明,手上像是被针扎过似得密密麻麻疼起来,却还是直直伸着,一动不敢动。
见景至放下筷子,景臻才敢将又麻又刺的手落回身边,弯了弯手指不禁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一回,略颔首道,“爸妈,哥,臻儿先回房了,你们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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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久等了,年底很忙很忙,感觉可以上天了
这个番外的背景是景臻刚进公司那会小小的叛逆潮
目测要有个几章才能写完
2017,请多指教哦!
农夫(2)
景至总是能在景臻几近力竭的时候出现,恰到好处地推开门就看到景臻像是上了按摩器一般抖动的双臂,只是后背连着双腿仍旧是笔笔直的一条直线,姿势一点都没有扭曲。
摊开在地上的商法书上滴着一滩一滩的汗水,景臻心里一紧,他知道景至不可能错过这个细节,为了维持姿势的他已经在这一页上停留了近半小时了。
“起来。”
景臻心一紧,僵硬的双肘微微一曲,整个人就像是块木板似得砰一下砸在地上,虽然终于得以喘息,但却丝毫不敢迟疑,用手指甲掐了掐掌心,咬着牙站了起来。
景至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得极其辛苦的景臻,完全忽视了他鬓角挂着的滴滴豆大的汗珠,“你最近,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景臻心里的委屈就像是地底下的泉水被挖掘到了似得向外喷射出来,近三个礼拜来,被罚打扫公司厕所,整个保洁组被景至勒令不许参与,二十六层,五十二个厕所。本就爱干净的景臻要花比别人更长的时间。晚上回到家自然还有额外的功课,读书笔记商业计划财务报表风险规避经济分析,恨不得每天都当做四十八小时来用。
景臻刻意不去直视景至,将目光聚焦到他身后的某一点,语气里尽量显得无畏,只是这样看着,更多了几分叛逆,“哥要罚,臻儿受着就是了。”
景至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可景臻却觉得周身的温度骤降,分明感到身上起了小疙瘩,却依旧硬着头皮支撑着空虚的倔强。
“话说得很好听。”景至却突然转了话锋,“不过,你是觉得自己不该罚吗?”
景臻愣了,没想到现在提起这个话题,略显不知所措。
他轻易被洞穿的思想就这么躺着两人之间,景臻咬了咬嘴唇,声音小起来,“该。但是——”
“但是你的同情心泛滥成溃,所以就可以无视规章制度,擅自用公款发放补偿金?”景至的语气严厉起来。
景臻有一丝不服,“我也是景江的决策人。这点钱对我们账面根本没有影响。”
景至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景臻。
景臻自几年前进公司后就一直在各个部门轮转,上个月刚好在人事部。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景臻出面处理的一个退工案,是一个后勤保洁部的工人。在人事部的这些日子里,他一如往常干什么都得心应手,像是天生的管理者,人事经理都难免被他比下去,然而就是退工,是他的软肋。
特别是当那个比他父亲还年长的后勤,竟在他面前抹起了眼泪哭诉起烂俗的上有老下有小,景臻几乎是不经大脑地,就同意了他以半年工资为补偿金的请求,甚至连退工手续都省了,直接让他签了收据来冲账。
本来事情是没有那么严重的,但是景臻从小对这些小数目上的金钱本就没有什么概念,十六岁的他已经手里握着十几个上八位数的订单,根本就不把这点后勤的补偿金放在眼里,但他不知道的是,景至在乎的并不是这点钱而已。
于是,就出现了景家二少爷身着工作服扫厕所的画面。
“你的想法,很可爱。”景至嘴角牵了牵,“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小孩子的教育方式。”
景臻像是石化了一样,一股凉意从头顶灌倒脚底,把整个人连同心脏一起冻住了,眸子深处渗出的惊恐像是墨汁般渲染弥漫开来。仔细一看,竟带着丝丝仇意。
景至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眉宇间的寒意直直向前逼来,“嗯?”
景臻狠狠咬着牙,微阖着眼睑,目光下垂着,垂在身侧的手,时不时地颤抖着,可就是怎么也抬不起来。所谓“小孩子的教育方式”,就是错哪打哪,说错话了,自然就自己掌嘴。
景臻的心脏狂跳着,每一下都诉说着对于兄长的畏惧,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自己明明就长大了,凭什么还要受到家法的约束。
“啪~!”
出神间,景至一个反手就扇在了景臻的右脸上,猝不及防的整个脸颊先是泛白,随即立马红了起来,微微向上隆起了,下颌处甚至出现了一道紫痕。
景臻蒙了,整个脑袋都嗡嗡响着,不知是被打的,还是吓得。只觉得嘴里涌出浓浓的腥味,却紧紧合着嘴唇,好不让一滴液体流出。
他不怕疼,可是他怕丢人。
明天还要在公司上上下下地走,二少爷脸上的巴掌印子,该是景江当日的头条了。
“再让我听到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不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我会让你后悔长了这张嘴巴。”景至扫了一眼他紧握的双拳,以三厘米的身高优势俯视道,“景江的决策人,不是钦定的。你要是连最基本的规章制度都不愿遵守,二少爷请另求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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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久等了
一直坚持等待的各位,蛋泥真的很抱歉。今晚恢复更文。对不起久等,感谢久等。

以下是新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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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景至不喜欢打脸,他也清楚这种惩罚里的侮辱性太强,可是叛逆期的景臻总能轻易把他逼到这一步。十六岁的景臻还不是很懂,这一巴掌代表着景至已经耗尽了他波澜不惊的隐忍。
经过一个晚上,脸上的巴掌印子,更明显了,半个脸颊,都成了鲜明的深红色。
这天,景臻和平常一样出家门,却并没有如同前三周一样,每天一早,到后勤部报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景至看到他的手机和钱包被摆的整整齐齐得安静地躺在书房的桌上,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离家出走。
少年老成的景至,手握几千万订单的景至,面对股市直上直下的景至,第一次慌得头皮发麻起来。
很多年后回忆起来,景至总会调侃道,他的心跳从来没有那么快过,随便跑个五千米也只是微微调息的他,那一瞬间,比看着自己亲儿子出生时,心跳得更快。
景至打了所有可能想得到的电话,确认景臻确确实实是在上演离家出走,才鼓起勇气打给景升鸿。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父亲最近几年已经懒得管他们兄弟俩的事了,就像昨天景至在饭桌上教训景臻,景升鸿也不会抬一下眼皮。他既不会把藤条塞到景至手里,也不会在景臻挨打后替他擦药,这就是父亲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态度。
所以,当景升鸿以懒散的口气吐了“知道了”三个字后就没了下文,景至一点都不惊讶。
“父亲在局里有什么资源吗?虽然是未成年人,但现在还未满24小时。”景至略带试探地请求支援。
景升鸿那头停了一停,过了两三秒才开口,语气里已经有了些不耐烦,“魏局你也见过几次了。我记得你们交换过名片。”
景至眼神下垂了几分,他很清楚若是景升鸿亲自出面,和他自己打这通电话,力道肯定是不一样的。但是他同样清楚,纵使出走的是景升鸿的亲儿子,他景至也需要第一个站出来。
在景升鸿心里,景臻的第一监护人,早就成了景至。
景至接到魏局的回电,仅仅是一小时后。因为所幸的是,景家居于偏离市区的山腰,若不驾车,几乎寸步难移,景至提供了景臻今早开的车的信息,追查城市监控就不难发现他的轨迹。
魏局的消息,让景至又喜又怒。
喜的是,依照景臻的头脑,不至于笨到想不到,自己坐骑就是最好的位置追踪器,他没有选择弃车,便说明他并没有要刻意玩失踪。
怒的是,他一介无证驾驶的十六岁少年,竟然直直冲着市外跑去。
景至本想部署好了手头的工作便动身的,然而一向得体的秘书却在这时一脸惊愕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手里还握着当天的新闻头版。
所谓,祸不单行。
“景总监,您知道这件事吗?”
景至蹙起眉头接过报纸,一入眼便是那扎人眼球的粗体标题-----“高额封口费曝光,景江集团涉嫌行贿。”
虽然景至已经略微感觉到,这新闻写的是关于什么,却仍旧憋着火气一目十行读过这夸张的报道,只见他握着报纸的手颤抖地越来越厉害,终于在最后“啪”一下一掌拍在桌面上。
秘书有些紧张地试探着,“公关部的人,在门口。”
景至逼着自己深吸两口气,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报纸,“让他进来。”
秘书应了是后便退出去,谁都知道现在景至办公室不宜久留,就连进来的公关部经理,也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上来自报家门后便垂首认责,“景总监,这次是我们公关部的失误。我们正在与人事了解情况,与此同时,也在向各大媒体施压,在事情的条理尚未清晰之前,应该不会再看到对景江的负面消息了。”
景至从报纸里抬起来,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该了解的立刻去了解,事件报告一小时内交上来,我不希望看了你的报告我还能问出任何问题,给我把所有细节逐个写清楚。至于媒体,所有公关全部停止,不需要施压来降低影响力,对内启动应急方案,对外保持缄默,任他们自己发挥就好。”
公关经理一脸诧异地望着景至,毕竟仅仅这一条新闻,就引起了轰然大波,“这……”
“你只需要负责执行。”景至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景臻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摁着隐隐作痛的上腹,一连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只往胃里灌了两瓶凉水,他得要找点东西吃了。
他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转身走了,他佩服自己的大胆,同时也鄙视自己的懦弱。
他有胆子在景至的眼皮底下玩起离家出走,却没有胆子丢下车子彻底消失。
景臻的叛逆期,叛逆得如此拿捏有度。
他回忆着自己出门时带在身上的现金,斟酌了一小下,停在了一家中式快餐店的门口。
进门的时候,空气里微微飘着小雨,还有他最喜欢的,海的咸味。
景臻从小喜欢看海,听海,玩海。所有人一直都觉得,那是他天性使然,比如有人偏爱海,有人偏爱山。只有景臻自己知道,因为景江的产业结构使然,所有分部都在内陆城市。所以,景臻能看到海的时候,一定是与工作学习无关的时光。大海的出现,伴随的都是他短暂却珍贵的无忧无虑,可以抛开那些决策,那些方案计划的借口。
景臻点了一份清清淡淡的红薯薏米粥,迎着服务生奇怪的眼神要了一份白砂糖,一个人坐在靠电视银幕的位置,默默喝着甜到发腻的粥。
他听到外面雨滴的声音越来越大,却不屑往外看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碗里的粥,他握着勺子的手指很修长,划着粥面的动作透着淡定从容的气息,本就是半流质的粥却被他咀嚼地很优雅。
这安静的画面,却突然被头顶新闻女主播口中平白的四个关键字给打破,景臻在听到“景江集团”后,埋着的头像是按了弹簧似得猛地抬起,无精打采的双眸立刻射出炯炯有神的光束来。
女主播的声音继续平铺直叙——“该被迫离职员工向本报记者透露,其因长时间在景江从事保洁工作而导致腰椎不可逆性损伤,于两个月前被鉴定为七级伤残。然而近日景江集团高管非但毫无给予工伤补贴的意图,竟还因歧视其工作效能而要求其立刻离职,并因公司该举违反劳动法而贿以五万元封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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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还是抱歉。
这两个月间楼楼遇到了很多私人的事情,有些猝不及防,情绪波动也很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打开那个文档。
没有能告诉你们一声就停了两个月,我很抱歉。
每次放到桌面上醒目的方舟两个字,都很愧疚。
不过,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要弃文。
是方舟景臻景至将“逃避”二字,从我的字典里剔除。
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调整心情,整装待发。
当我看到你们始终如一的支持时,我就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很感动,有你们的陪伴。也希望我的只言片语,能博君一笑。
谢谢。
农夫 (四)
瓷质的勺子铿的摔在了餐盘上,景臻双唇微张,一脸惊愕地看着电视上这张挂着泪水的脸。正是这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泪水,自己不免心软,而多给了近五万退工补偿,到现在都还没完成惩罚。
景臻的眼底是难以估量的诧异,从来没有想过要被感谢,甚至在这三个礼拜扫厕所的间隙,一旦想到自己所做的决定能帮到一个落魄的家庭,就好像这要付出的代价并没有那么难捱了。
纵使是这一刻,他心中被欺骗被栽赃被陷害的失落,仍旧远远大于愤怒。
只是,自己再也没办法坐在这几百公里外的小店独求清净了。
景臻抓起钥匙就往车里跑去,这时外面的雨势逐渐转大,路边尽是些奔跑躲雨的行人。他将雨刮器调至最大,往A市的方向开去。
景臻不断告诉自己,专心开车,心无旁骛。但是又有一个声音无法控制似得自责起来,他那么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觉得公司制度死板教条不人性化,以至于被景至罚也心存委屈,昨晚明明是自己挑事,挨了打就闹起离家出走来。如今公司名誉受到威胁,当事人却不声不响消失了。
景臻这样背负强大责任心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逃兵的。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攥越紧,即使知道自己回去即将面对狂风骤雨,依然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只是,人有情绪的时候,应当尽量避免从事高危活动,例如开车。
夜色笼罩,大雨磅礴,雾霾笼罩,心急气浮。
这一切都促成了这一幕的发生。这一个眨眼的功夫,突然一个黑影就出现在了车前十米的距离,景臻的心脏被紧紧攥起,凭借着极其迅敏的反应力猛得向左打了方向盘又立即踩了刹车,然而巨大的冲击力仍旧激活了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一蒙,两眼一白又一黑,待看清时,车前的引擎盖已经被中央隔离带撞得隆起,微微冒着热气。
景臻咽了下口水,立即冲下车,跑遍了车身四周方圆大概十几米,确定没有人伤,才重重呼了一口气。早已精疲力竭的他撑在车旁大口大口喘着气,任雨水从他前额的发丝上不断低落,丝毫没有顾忌到周身聚集的人群,和人群中热心报警的群众。
本是直截了当的单车事故,景臻还是被带到的警察局----他没有驾照。
带他进来的民警似是看惯了这一类富家子弟无证开豪车,只让他在一旁的长板凳上等着,自己拿着景臻写的电话号码走开了。
大厅里的悬挂电视上,又是另一个新闻栏目,在报道景江涉嫌歧视行贿封口的案件。景臻想要移开目光,盯着地板却没办法堵上耳朵,咬着牙逼自己听完,心上已经千疮百孔。
他并没有等太久,当他隐隐开始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了,略带急躁的推门声便打破了整个警局办公大厅。
当他下意识抬头看到来人,本是心如乱麻的景臻突然脑袋就一片空白,只是挨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
景至向着角落里的景臻走去,明明背影很轻松,但每一步都像是磐石坠地似得掉在景臻心尖,景至驻足在了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从上到下将他审视了一遍,眼神停留在了他脚边的一摊水渍上。
湿哒哒的头发贴在景臻右脸上残存的巴掌印子上,打湿的西装裤勾勒出长直的双腿,袖口还不时向下滴着水,可纵使这狼狈样,依然挺胸站得直直的,不经意间透着不凡的气质,只是眼神始终不敢直视景至。
坐在一旁的民警似是看明白了,带着一叠文件走到两人中间,冲着景至,“你是监护人?”
景至的声音是冰冷疏离,沉静入水,“是。可以走了吗?”
这民警一声嗤笑,满带讥讽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你可能不太明白,单车事故,这位小兄弟是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的。”
景至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景臻只觉得本就稀薄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
景至冷若冰霜的语气把整个办公室温度又降低了几分,眯了眯眼,“喝酒了?”
景臻吓得忙道,“没。”
“撞伤人了?”
“没——”
稍稍顿了顿,景至似是想不出其他问题,疑惑地看向一旁一脸惊愕的民警,“那是干吗?”
“他才十六岁,根本没有驾驶证!”那民警简直觉得眼前的人不可理喻,就快要跳起来了。
而景至只是缓缓移开了眼神,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得,淡淡地吐了几个字,“这我知道。”
景至不喜欢为难那些按部就班干活的小兵,直接打了电话给魏局长,他不知道魏局长在电话里和那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临走时,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民警突然低了一个身段给他们开车门。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权势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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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 周末愉快
农夫 (五)
景至一路没有说话,但又不像是憋着气不说话,敏锐的景臻嗅到了他身上沉淀下来的浓浓的疲惫。
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家也有九点多了,一进门就看到会客厅里聚集了景家最得力的法务和律师,景至随口吩咐了景臻上楼洗澡就又投身其中,显然是会议进行到了一半接到电话赶来警局的。
景臻刚要上楼,在楼梯口遇到了景升鸿,一身湿透了的西装让他无措起来。
景升鸿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今天的事,别吓到你母亲了。”言下之意,是易安安并不知道景臻出走的事。
景臻站得非常规矩,甚至有些僵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谢谢父亲。”
“你哥还在开会?”
“是。”
景升鸿用拿着水杯的手向着门口指了指,“去跪着,等你哥结束了再说。”
景臻权衡了一会,还是顶着一身冰凉的衣服去门口的羊毛地毯上跪了。
这一跪,就是两个小时。
等到景至送走了律师们,路过客厅,看到衣服都没换,脸煞白却跪得笔直坚挺的景臻,开口几乎是吼出来,“你身体不要了!?开了一天车不吃饭不睡觉,淋了雨还泡在湿衣服里三四个小时,嫌自己命大是不是?”
景臻本是跪得有点虚,但听到景至的怒吼,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打了个机灵。
景至见他不动,几步上前就去拽他的胳膊。却不料一下被景臻反手握住手腕,然后借了力咬着牙猛地站了起来。还没等站稳,景臻就突然打开双臂环抱住景至,红肿的右脸蹭到景至硬质的西装还微微有些灼烧的痛。
景至被抱得紧得有些喘不过气,骂道,“发什么疯?”
景臻抱得又紧了些,声音也是闷闷的,“哥,对不起。”
景至一怔,很难不动容。景臻的倔强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很多时候打到褪了半层皮都难以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直白的道歉。
果然,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是,景至一样清楚,道歉不代表认错。
然而当他感受到景臻浑身上下透出的寒意和依旧潮湿的头发,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推开景臻,一把拽着他的衣服往楼上拖。景臻本就跪得双腿打颤,哪里跟得上景至的速度,小腿胫骨嗝在台阶的檩子上,痛得景臻一抽一抽的。
景至一把把景臻摔倒屋里,反手锁了门,先是进浴室开了热水,出来后就三下两下扒完了景臻身上里里外外所有的衣服,霸道地把他往浴缸里推。
两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景臻只觉得这次是彻底惹怒了景至,被他几近粗暴的动作吓得也不敢吱一声,十六岁的大男孩在哥哥面前涨红了脸,无地自容起来。
景臻穿着家居服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景至正开着电视看各大新闻媒体对这次事件的报道,他举了举遥控器将电视静音了,只剩下记者们夸张的嘴脸,和时不时出现的景江总部的画面。
“解释。”
景臻的身子在柔软的浴袍里狠狠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嘴上就先道,“是臻儿的错。”
景至本是侧对着景臻的方向坐的,却突然斜眼瞥了一眼景臻,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景臻只觉得浑身像是冷到掉冰渣似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起来。
“自己掌嘴。”景至收回眼神,声音平稳笃定得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有人在景臻心上重重踩了一脚,他知道哥哥不仅仅是在罚他答非所问投机取巧,更是因为昨晚自己违抗他同样的命令。
景臻这次没有犹豫,微微闭了闭眼,抬起右手狠狠一掌重叠在自己右脸的巴掌印子上,他觉得整个右脸一阵发麻,却不敢迟疑,撑开刺痛着的嘴角,开口,“臻儿滥用职权,无视公司制度,陷公司于不义。五十。”
景至挑了挑眉毛,“现在不觉得我刻板不懂变通,觉得我不讲人情利益熏心了?”
景臻的心被提起,他有些不知所措,“咚”得在原地跪了。
景至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那么喜欢跪,今晚就跪这。”
“臻儿只是觉得,”景臻抬了抬眼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能因为今天遇到了小人,就将今后遇到的人,都当做小人。”
怒气在景至胸口慢慢聚集,他死死盯着电视上讽刺的画面,“你若还是不服,大可以再以离家出走相要挟。”
景臻猛地抬起脖子,“我没有不服。我回来就是做好了认罚认打的准备。”
“认罚认打很伟大吗?”景至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以绝对高度俯视跪着的景臻,“今天你觉得你做错了,就来负荆请罪,明天你觉得你没错,是不是又要离家出走?你让我以后怎么还敢干涉二少爷你的想法?”
景臻垂着的眼神始终没有抬起来,只是放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从小就善于自我剖析,此刻更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那么急于认错请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内疚自己的过错,对公司形象和实际利益造成的伤害。
景至轻轻一勾嘴角,他刻意禁止一切公关手段牺牲了公司利益把景臻换回来,早就料到他会想要讨一顿打好让自己减轻罪恶感,就不会急于这一时。
“跪着吧,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想挨打,不用着急。”
既然要打,就要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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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每个人小时候都相信过世界是美好无暇的
农夫(六)
景臻极其厌恶罚跪。
他不是那种跪着跪着也能睡着的没心没肺的孩子,对他而言,罚跪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那膝盖处传来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加剧,仿佛没有止境似得疼下去。
他每一次都在赌,觉得景至会稍微心疼一下自己,赶在自己力竭的时候进来。记忆里,自己的赌运,并不是很好。
天色透着些灰亮,清晨的山腰,蒙着一层薄薄的细纱。
这一跪,就是日月星辰的变换。
景臻的身体已是止不住地在晃动,他听到慢慢靠近门边的脚步声,却很显然不是景至的,集中了精神仔细一辨认,竟头皮一阵酥麻起来。
“臻儿。”易安安细腻小心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起了吗?”
景臻刚刚还昏昏沉沉的脑袋像是被凉水灌了一通,瞬间清醒起来,这才扭着僵硬的脖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六点二十,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晨练洗漱完下楼吃早饭的了。
麻木疲惫了一个晚上的脑袋,突然就转不过来了,景臻的喉咙口像是被黏住了似得连个稍微合理点的谎言都想不到。
易安安没有得到回应,不禁疑惑起来,听云姨说二少爷昨晚回来进房间也就没出来,这都这个点了,再不起来,被景至知道,又要大题小做。
“臻儿,妈进来了?”易安安一边询问着,一边就推开了房门。
景臻一阵惊慌,待好不容易牵动了酸痛的肩膀回头看时,易安安已经是满脸震惊地站在门口。
十六岁的景臻才刚刚长开了些,只是身子依旧略显单薄,跪久了,就更有摇摇欲坠的样子。
“妈——早。”景臻的嘴角微微牵出一丝笑意,但喉间的声音却是掩饰不了的疲惫和干涸,像是被抽干了的灵魂。
易安安愣了好几秒,才小碎步连走带跑到景臻跟前,弯下腰盯着他,“跪多久了?”
景臻垂落下眼睑,不想让她看见眸子里的血丝,“没多久。妈吃早餐了吗?”
“你哥罚的是不是?!----你起来。”易安安伸手拽着景臻的胳膊,“哪有一跪就是一晚上的,真是没个轻重。”
在景家,长兄管教弟弟,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景升鸿几乎完全不插手,可是母亲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多了的那一份妇人之心,放在儿子身上,更是明显。只不过,她自己也很清楚,景至要罚,景臻必定是要受着的,这个家里,除了他,没有人在这件事上有任何发言权。
景臻蹙着眉头,他最不想母亲看到自己受罚,这时候,他和景至有着如出一辙的想法——做错事了还怎么好意思让担心自己的人心疼。
“妈先去吃早餐吧,臻儿不累。”景臻用自己的掌心裹着易安安的手,然后坚定地将她的手移开。
易安安触及景臻冰冷的手心,更是急躁起来,“有什么错值得这样罚的?我现在就给你哥打电话问清楚。”
“妈!”景臻急叫了一声,“别!您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先下楼吃了早餐吧,要是让哥知道您为了我这么折腾,就不是跪一晚的问题了。”
易安安不忍地看着地上的景臻,犹豫了一会,还是转头走向床头柜上的电话,还没等到景臻前来阻止,便瞪了她那不开窍的小儿子一眼,“你敢过来?!你哥让你动了吗?”
这一句话把景臻打回原地,只好一声不吭地咬着嘴唇。
易安安严肃的声音代表着电话接通了,“你在哪里?”
景臻的心揪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臻儿跪了一个晚上,他膝盖前阵子刚受了伤你知不知道?”易安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忽略的怒气。
景臻的心跳得飞快,他不敢相信如果被套上拉拢母亲钻空子的罪名,自己是不是还见得到明天的太阳。
电话那头的景至仿佛讲了好一会,易安安只是安静地听着,面色从刚才的愤然,变成平静,而后又带了点心疼,偶尔撇过景臻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无奈。好几次他看到母亲想要插嘴说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大概过了有三分多钟,易安安才走到了景臻身边,伸手将电话递到他耳边,道,“你哥让你听。”
景臻稍稍一怔,而后飞快地举起酸胀的手臂拿着电话,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却仍旧恭敬地叫了声哥。
果不其然,第一句话便是,“你把妈找来的?”
景臻鼻子一酸,心里不免有些委屈,只回了简短两个字,“不是。”
景至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跪不动了?”
景臻脸一红,头垂了垂,从喉间发出一声,“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漫长地让景臻差点就又开口道歉起来。
景至略带疲惫和无奈的声音随即传来,“起来洗漱一下,自己拿两个热敷贴敷在膝盖上,然后上个闹钟,睡两个小时。起来了再打电话给我。”
景臻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哥哥罚自己虽然狠,但是从来都是格外有分寸的,完全不是易安安口中的“没轻没重”,每次都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所以,即使挨罚,景臻也是无比信任景至,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知道了。”景臻淡淡地应了一声,“哥没其他吩咐的话,臻儿先挂了。”
按着景至吩咐睡了两个小时的景臻,果然精神了许多,下楼的时候,竟然也能不用扶着扶手走路了。
看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景臻,易安安依旧一脸担心,“去哪儿?”
景臻挤了一个比早上灿烂许多的笑容出来,“哥让我去市局找他。”
“你哥也是凌晨出去就没回来,定是也一夜没睡,你就别逆着他的鳞了。”
景臻无奈抿嘴,摇了摇头,“妈,您太看得起我了。”
景臻一进市局的大门,就被带到了重重玄关的审讯室,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竟然和电影里如此相近。
单面玻璃的这头是景至和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局长,那头,就是这两天在新闻上频频出现的脸孔,那个在景臻手里办了退工的前景江员工。
“魏局长,哥。”景臻站在门边微微颔首。
魏局长马上起身走到景臻身边,“二少爷也赶来了呀,一下惊动了景家两位少爷,是我们失职。”顺手拍着景臻的肩膀,“来,过去坐。”
景臻顺着魏局长走到景至身边,却不敢落座,又是轻轻叫了声哥。
景至没有理他,直接对着魏局长道,“局长,麻烦您把刚才的审讯录像调一下吧。”
景臻心莫名一紧,垂在身边的手捏起了拳头。
魏局长应声便出了门,只留兄弟两人在审讯室的隔间里,一坐一站。
“知道为什么罚你扫厕所吗?”景至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因为臻儿擅自发了补偿金,给公司造成了没有预期的损失。”
景至斜着眼往上扫了一眼景臻,眼神冷得掉出渣来,“你还觉得,我今天是来跟你追究那五万损失的?还是,你景臻扫一个月厕所,就值五万?”
景臻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想了一会,才道,“是因为,滥用职权,违反公司规章。”
景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里是满满的威慑力,却不带丝毫咄咄逼人,“你说你是决策者,没错。你以后,是要制定修改甚至创建公司规章的人,全公司上下几千人怎么做事,都要听你一个人的编排。可是,你告诉我,你的依据是什么,是你头脑一热情感丰富的产物?”
景臻明白景至是在认真跟他谈这件事,也放下戒备来,“是我考虑事情不够周全细心。”
“仅仅是这样吗?”景至指着玻璃墙,“被同情心冲昏头的那一刻,你根本就是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你识人鉴色的能力只有这些的话,要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责难,景至的语气却没什么波澜。
然而,景臻还是被说得无地自容,头低低埋在胸口,十六岁的他可以说是一路顺遂过来的,做什么都得心应手,每个部门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在为他增加自信心的同时,也不免为他塑造了几分狂傲之气,再加上叛逆期来得早,所以这次被景至为了退工一事这么罚,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只是,当真的证明自己做错了的时候,一向对自我要求甚高的小孩,除了愧疚之外,更是染了几分自我否定。
正在沉默着,魏局长就来了电话,告诉景至已经把审讯录像切到了他们面前的电脑里。
景至道了谢,瞥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景臻,声音恢复了波澜不惊,“坐吧。”
景臻垂着眼皮,待景至落座了后才挨着椅子坐下,安安静静和哥哥并排看着录像。叛逆期的小孩,已经很久没那么乖顺了。
影像里那个保洁工人的嘴脸,让景臻很是陌生,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疏忽,连这样薄薄一层做工并不精良的面具,都辨识不出。
男人的供述很简洁,毫无悬念地涉及到了高利贷之类的借口,态度却带着无理取闹的嚣张,好几次那种“反正景江钱多,多给我点也不会少块肉”的想法都让景臻泛起阵阵恶心来。
甚至在提及,想要靠着媒体力量逼景臻跟他私了时,都没有一点点的羞愧。他,应该也不会想到景家的势力有多强大,强大到,他只能被监视,而没有资格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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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 (七)
两兄弟进家门的时候,易安安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倒是看不出景臻多愧疚而景至多愤怒,只是,两人之间那存在了有些时间的火星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景臻从心而发的敬畏和景至面无表情的淡然。
易安安这边一高兴,就有些口无遮拦了,“吃东西了吗?臻儿早上急急忙忙出门都没来得及吃饭。”
话音刚落,景至就在原地扭头冷冷看了景臻一眼,而后者则瞬时尴尬地涨红脸低下头。
“妈也还没吃吧,我去弄点。”同样是一宿没合眼的景至对着易安安笑开了嘴,卷起衬衫的袖子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不出半个小时,出落了三小碗番茄双菇煨面,盖了清水烫过的小青菜和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看了就让人食欲大增。
景臻今天的胃口也不差,易安安看在眼里,只是心疼他饿到了。还是景臻自己知道,有时食欲真的和饿不饿没有关系。
景臻的叛逆,是张扬外露的。然而他的归顺,却是不动声色的。
景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刻板规矩,但景臻依旧只字未吐地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就只身上了楼。这已经是叛逆期的景臻很大的妥协了。
直到景至陪着易安安吃完饭,浇好花,喂了鱼,回到书房,才发现景臻就这么直愣愣又跪了近两个小时。
可是景至却好似一丁点都没有为弟弟的乖顺所动容,声音自动过滤了所有的温度,“你这是,想让妈再不小心目睹你受罚,好再质问我一次?”
景臻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下了想要大吼没有的冲动,小心地道,“是我不好。”
随着两兄弟的成长,易安安在这个家的地位,也冲向了顶峰。景臻隐约记得,所有一切对母亲的不敬不孝不体贴不关心,都能换来最重的责罚。
而不论原因,每次受罚不让母亲知道,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从不言说却暗自成文的规矩。好在,两人的初衷都是一致的,真的不愿母亲担心而已。
景至瞥了一眼从景臻鬓角冒出的虚汗,并没有想要搭理景臻的妥协,“确实是你不好。所以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妈一会看到了又得急了。”
景臻的声音有些抖,他仿佛察觉到了景至的态度,又重复试探了一次,“是我的错,我认罚。”
“起来!”景至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八度,语气里也是没了丝毫耐心,他不常有一句话说两遍的习惯。
景臻咬着嘴唇,心扑通扑通回荡在胸腔里。
景至的命令他还是不敢违抗的。昨晚跪了一夜,刚刚其实膝盖一碰到地板就刺痛起来,却逼着自己咬牙隐忍,如今再动,更是难忍得痛楚。整个大腿以下都是麻木苏凉的,像是失去了知觉,又像是好似能感受到几千只蚂蚁在他骨髓里爬行一样。
景至一动不动冷眼看着景臻试着挪动身体,看着他利用长期习武而培养出来的平衡来变换重心,好不容易算是能站直,两腿却忍不住小幅度颤抖着。
待他站直,景至用手背探了探宽松家居裤下仍旧能看出微微肿起的膝盖,声音里的严厉和怒意暴露在空气里,“你腿不想要了!”
景臻心里忐忑惶恐,可那不甘和委屈就像是被催化发酵了似得,只是心里再不情愿,脸上也只能装作好像不记得,昨晚罚他跪了一晚的人是谁。
景至静静看着景臻的鼻尖上又微微沁出了新的汗珠,倚着书桌,两手盘在胸前,阳光隐射出那修长的影子,刚好落在景臻眼底。
“如果除了罚跪,你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话,我还有事。”景至吐字认真不带丝毫戏谑的声音成功让景臻掉出了一地鸡皮疙瘩。
意想不到的逐客令让景臻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景至,那眼里,一洗方才少年无畏的英勇,和沉淀思虑后的担当,只剩下形单影只的无助,“我知道错了,臻儿任凭哥处置。”
景至嘴角一勾,突然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低着头甚至都没有说话。
从小到大,景臻最怕的,不是暴怒下眼神放刀的景至,或是谈心时神情严肃的哥哥,而是他带着微笑,却没有笑意的的时候,最危险。
景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然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了藤条,刚想要弯膝盖,想到景至刚才的话,又僵硬地站直,眼神小心翼翼向上看了看,果然看到景至黑了脸,于是站得更加恭敬一些,托着藤条的手也伸得更直了些。
“景臻任性妄为滥用职权至公司于不义,请哥责罚。”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已经罚过了,扫了近一个月厕所又跪了一晚。”景至眉宇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我若是罚得重了,还得要怕你小少爷又上演离家出走呢。”
说着,景至就绕过景臻往门口的方向走去,背影是那样的无情笃定又决绝,自带的低气压仿佛吸走周身所有空气。可是景臻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拦在他跟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的心同时漏跳了一拍。
景臻被景至一句话堵得胸口像是压了块巨大的石头似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喉咙口挤出来的,“哥还要我怎样?是不想管我了吗?”
景至被他一句话成功激怒,一手抽出他手里握着的藤条——“铿!”扬起手滑过风狠狠一下抽在门旁边的盆栽上,一簇簇葱绿的叶瓣向空中飞去,空气中顿时尘土飞扬起来,藤条尖端扫过花盆的边缘,两指厚的瓷质花盆悄悄地裂了一条缝。
人的下意识是很难控制的,景臻再无畏无惧也被藤条破空的声音吓得闭了眼,因为他并不确信,那一下会不会打在自己身上。
景至目光炯炯直视着缓缓睁开却依旧充满恐惧的眸子,声音像是砸下来似得,“你还要我怎么管你?我还哪里敢再管你二少爷?自觉委屈就摆脸色给全家看,觉得自己是决策人了也不用听我的了,一闹脾气就开了车离家出走,情绪不稳定还敢无证驾驶,若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准备大闹警局玩越狱也不会让我来领你走?!”
少年的景臻,拥有着贵族子弟里,难得外向谦和平易近人的性格,无论在公司还是学校,都是充满阳光的个体。
然而这一刻,当他听到景至这番无情的训斥,身体竟然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无限放大起来。
就像在被吊在了悬崖边似得,景臻总想身体上有些依靠,下意识抓住了景至的衣服,即使被吓到了还是想解释些什么,“我会觉得委屈是因为觉得自己没错,可是现在我知道错了。”
“如果每次我说你错你都不认,直到出了事你才知道错了,那这教育的代价,也太大了。”景至冷冷的声音将他一下又打入地狱。
这是叛逆期的所有孩子,都会遇到的毛病。一切过来人的道理经验,都好像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平常家的孩子逆着家长干点出格的事,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到了景家,却是再多的棱角都要被打磨得一干二净。
然而景臻的委屈,又是实实在在的。
景至不喜欢讲道理,他觉得错了,就罚,有时候罚你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你做错了。
景臻看着一脸淡然的景至,心里就像是调料瓶打翻了似得五味杂陈,鼻头一酸。
不管不顾景至黑得可以滴下墨水的脸色和放大的双眸,膝盖重重向地面敲去,由大腿向上传去的一阵剧痛害他喉头一阵发紧,却马上两手笔直托起藤条,一字一句,“臻儿请罚。”
景至突然就像是被点着了,说话声音也像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听不懂人话吗?”
景臻的睫毛一上一下扇了几下,眼神直直盯着地面,“哥罚了,臻儿自然就起来了。”
景至一字一顿,“你是在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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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臻下意识仍然在避重就轻,所以景至才会那么怒火中烧。景至要让他知道,他作为训诫者的权威不容置疑,做景家的孩子,受委屈也是必修课,当在委屈的时候,更要学会如何直面冲突,而不是甩甩袖子走人。
农夫 (八)
不管不顾景至黑得可以滴下墨水的脸色和放大的双眸,膝盖重重向地面敲去,由大腿向上传去的一阵剧痛害他喉咙口一阵发紧,却马上两手笔直托起藤条,一字一句,“臻儿请罚。”
景至突然就像是被点着了,说话声音也像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听不懂人话吗?”
景臻的睫毛一上一下扇了几下,眼神直直盯着地面,“哥罚了,臻儿自然就起来了。”
景至一字一顿,“你是在威胁我?”
景臻盯着面前的地面,余光里仍是地面上被阳光映射的景至的影子,那影子在不住地颤抖
时间冻结了好几秒种,景至登时一把抓住景臻的胳膊,整个把他从地上撩了起来。就从哥哥不留余力的动作,和周身散发的怒气,景臻就知道,这次是真的把景至惹火了。
景至并没有放手,而是连拖带拽将他往门外扯去。景至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忌,会不会在经过某个转角的地方刚好撞见易安安,只是一个劲拽着景臻往器材室的方向走去。
其实,凭借景臻那几下功夫,要是挣扎起来,很快就能逃离景至的钳制。
可是,他怎么敢。
只能任由景至一下把他摔进了器材室的门内。
还没等他站稳,景至早已无法克制怒气的声音点燃了整个房间,“上单杠!”
景臻的心脏快要跳出了胸膛,直觉里传来不详的预感,仍下意识地服从了命令,在单杠下轻轻一跳,整个人就悬在了地面上三十公分的地方。
景至很是顺手地捞起了躺在角落里的跳绳用的绳子,不知怎么三下两下就把手柄拆了下来扔在一边,随后又将一边的半圆球踢到景臻身后,稳稳地站了上去。
感觉到动静的景臻这下是真的慌了,只能将双手握得更紧一些来缓解此刻的惶恐,却在察觉到景至意图那一刻,整个人忍不住一颤。
景至将景臻的双手手腕紧紧捆在了一起,在背后打了个登山结,又将绳子绑到了单杠上。这样一来,即使手抓不住了,整个人也能靠着绳子的力量被吊在单杠上。
景臻后背上的汗水像是山泉水似得不断往外渗,一阵阵凉意向他脑门袭来。他知道靠自己的臂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可是景至的意图,分明是要将他吊在单杠上。他并不确定,需要多久,自己的手腕,就能被废了。
“哥——”景臻好似喃喃自语似得发出一个单音,声音里的恐惧是内心深处的独白,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景至走到他侧面,捡起躺在地上的藤条,不带停顿狠狠甩在他的膝盖后侧,丝毫没有着力点的景臻整条腿疼得一抽。
“我倒要看看,今天能不能替你去掉这屈膝弓背的习惯!”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嗖~啪!”
话音刚落,藤条带着风抽落在景臻的家居裤上,一下接着一下,从尾椎一直到大腿根,每一下都像是长了眼睛似得以迅猛之势咬上景臻的臀部,带着景至堆砌成山的怒气。
不同于平常以其他任何姿势挨打,景臻如今完全靠自己臂力腾空吊着去迎藤条,这疼痛更加猝不及防,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疼进了骨髓里似得,无处可逃。
刚开始景臻还能克制着自己的本能纹丝不动得撑着,随着体力逐渐被抽空,身体也随着藤条一下下晃动起来。
“稳住!”景至重重一下抽在大腿后侧,一鞭下去贯穿两条腿,景臻没忍住,右腿膝盖往胸前一勾,却马上条件反射似得放了下来。
景至用藤条尖端戳着他左侧的臀上的一道血痕,声音冷得像是夹杂着北极的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把你腿也绑起来?”
景臻颤抖着,心里有一丝丝绝望,“哥……臻儿好像快撑不住了。”他觉得臀上的肉像是从里面翻出来似得。
景至没有给他任何希望,冷声道,“还早。”
景至扬起手高高举起藤条向着景臻的后背落下,后背的肉没有屁(白)股(度)上那么厚,每一记都像是撞在骨头上。藤条破空,顺着脊柱一下一寸往下移,被打过的地方是家居服一道一道的褶子,也是衣服底下隆起的檩子,景臻紧紧咬上了嘴唇,立马感觉到嘴里一阵苦涩。
“谁给你的胆子学会离家出走了?一点点委屈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二少爷的心还真大啊!”景至本来就是强行克制着自己不要在气头上对着景臻发火,可熟知景臻偏要无所不用其极地点燃景至心里的火星。
先是酸胀,然后到酸痛,最后就只剩下紧绷着的疼痛,景臻靠着大口吸气来给自己的手臂提供能量,但还是无法阻止整条胳膊像是蚂蚁噬骨的发麻。再加上背后越来越无章法的责打,景臻感觉自己像是被绑了石头扔在了海里似得,只觉得自己一个劲往下沉,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哥,”那声音像是被折过似得,压在喉咙口,“我快撑不住了。”
也不知道景至是不是有听到,挥动藤条的频率丝毫没有改变,还是一下接着一下落在他背后的每一寸肌肤上。
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景臻臀腿又挨了好几十下,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脱离了单杠,整个身体往下掉了几公分的同时,手腕又紧紧被绳子勒住。
“额——”喉间猝不及防地挤出一声呻吟。
“嗖~啪!嗖~啪!嗖~啪!”
一连三下极速打在臀峰上,景臻紧紧咬着牙,咬到咀嚼肌都开始酸胀起来,整个太阳穴都好像被冲破了地疼。他感到后背的皮肤随着身体的拉伸一点点被撕裂,最严重的臀部显然已经高高隆起,宽松的家居裤竟变成紧身裤似得,大腿后侧的嫩肉则是一跳一跳地疼。
可是,更令他颤栗的,是他被两根绳子勒着,承受着全身重量的手腕。
他感受到绳子在一分一毫地嵌入他的皮肤,感到自己血管被一点一点堵上,双手从酸痛到发麻,后来竟开始痒了起来,景臻明知道这是惩罚的一部分,却还是无法抗拒本能地要去挣脱。
景至极重地一下重叠在他臀峰上,“直到现在你都义正言辞地跟我讲,你离家出走是因为你受了委屈觉得自己没错!你堂堂景家二少爷在面对冲突的时候,就只会撒手逃避吗!”
“是不是我给你太大权利了,让你有一种地球没了你就不转了的错觉!”
“如果自觉冤枉不服管教能成为你离家出走的理由,那我告诉你,景臻,以后没有道理可讲!藤条就是道理!”
景至的藤条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覆盖着他训话的声音,刻在景臻的骨头上。
景臻被打得不住地晃着身体,可是强大的自尊心让他无法靠扭动来缓解疼痛。大脑已经无法处理来自后背的撕裂感,只感觉到凉凉的液体顺着臀部往下滑,唯独那愈发麻木冰冷知觉退化的双手让他不安起来。
他猛地将一只手紧紧攥上单杠,另一只手则反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向后绕去,前后摸了一下景至打的登山结,不出五秒,便三两下就解开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身子就像是巨石沉入海底似得,沉甸甸地往下坠去。
就景臻这些小动作,其实根本逃不过景至的眼,只不过,景至可以容忍他自己解开束缚,却不能容忍他以那么不堪的姿势趴在地上。
“啪!”
狠狠一下斜着扫过后背上的大面积伤痕,“起来!”
景臻想要撑起身子来,可是整个手臂像是被卸下了似得,从酸到痛,手腕处仍旧不断发麻,像一根根刺刺在关节,根本使不上力。只能靠手肘将自己的身体微微撑起来一些,却每次都被重重的藤条打回去。
“嗖~啪!嗖~啪!~~~”
景至毫无章法的打法让景臻心颤起来,从刚刚把自己手腕吊在单杠上开始,他就有一瞬间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打死在这里。
“哥,别打了,别打了……”景臻的声音虚弱地像是从喉间飘出来,他已经无法用意志力左右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去躲景至落下的藤条。
景至用藤条尖端戳着肿得最厉害的臀峰,冷眼看着景臻像是被赶上岸的鱼似得抽搐,语气依旧像是北冰洋上方的冷空气团,“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后果,不会连这点预见性都没有吧。”
藤条再次高高扬起,狠狠落在了脊柱上,景臻只听到敲击骨头时发出不同寻常的声响,然后便是蔓延开来的疼痛。
不知是绝望驱使,还是景臻本能反应,他突然就撑起身子,往门口的方向跑去,连着几个踉跄,狼狈的样子让人完全无法和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景江二少爷联想到一起。
——景臻终于握到了门把手,却听到身后冷到掉渣的声音。
“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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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哥的威慑力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顿打,根本跟之前景臻闹出来的风波一点关系都没
景至真正不能忍的,是他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当事情没造成后果的时候根本不服管教,然后委屈了就离家出走。
昨晚发完就倒头睡了,觉得更文了的亲,那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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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哥的威慑力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顿打,根本跟之前景臻闹出来的风波一点关系都没
景至真正不能忍的,是他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当事情没造成后果的时候根本不服管教,然后委屈了就离家出走
吞了两次,一定是有道理的
农夫(九)
——景臻终于握到了门把手,却听到身后冷到掉渣的声音。
“你敢。”
景至将藤条垂在身侧,在距离他好几步的地方,驻足静静看着倚在门边的景臻。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今天走出这扇门,就再也不必受到景家家法的约束了,当然,也不必以景家人自居了。”
方才空气中的火药气味被一点点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凝结了时光的沉静,死寂。
景臻没有回头,他静静以那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倚着墙,连目光都没有偏移一分,自然就没看到景至紧握着藤条的臂膀,不住的颤抖。
景至心上揣着心疼,惶恐,不安,却在开口的那一刻,掩藏了所有情绪,吐出的声音自然也过滤了所有温度,“倒不至于要你流落街头,我会给你足够生活一阵子的钱——”
话没说完,景臻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墙面,竟然靠着自己打颤的双腿,自己走到了单杠下面,像是用尽浑身最后一焦耳的能量,深吸一口气,猛地往上一跳,整个人又直直挂在了单杠上。只是这次,双臂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些,还不出几秒,脸就像是打了气的金鱼,涨得通红。
景至依旧一动不动站着,他甚至没有再给景臻一个眼神,只是紧紧攥着藤条的右手,突然松了。
“嗒——”藤条应声落到了地上,静静躺着,事不干己。
景至没有说一个字,眼神都没有给一个,径直走出了门,背影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却也是一反常态的疲惫。
景臻微微合眼,他的心在颤,可是他却分明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多年以后,景臻突然某一天问景至,如果那次他真的走出了那扇门,那要怎么办。
景至笑眯眯地逗着不到一岁的儿子,都舍不得给景臻一个眼神,从善如流,“如果连那点自信都没有,还怎么当你哥。”
景臻看看景至,再看看倚着茶几学步的小侄子,细思极恐。
“咚!”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景臻狠狠落到了地上。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这一下生生在他眼角逼出了一滴泪水来,他下意识闭上眼想要让眼泪回流,却没想到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一闭上就怎么也睁不开了。
景臻不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他感觉他在梦里变得很轻很轻,轻到可以就这么飘到远方。远方有海,有山,有风景如画,路不再荆棘,脚步自然不再沉重,然而,他却挣扎着想要脱离这如诗如画的梦境。
使劲挣开眼睛,幸好,还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单,和熟悉的,母亲的一脸心疼。
易安安正坐在床边替景臻调配着外敷的药膏,一股青草的味道又将景臻与现实拉近了些,她埋头专注在手上的东西,对着医生开的处方一步一做,并没有捕捉到景臻挣开双眼的那一瞬间。
景臻微微张嘴,上下唇并没有因为干燥而黏在一起,反而湿湿润润还带着薄荷的味道,然而喉咙口却像是被黏住了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声妈生生被卡在了心口。
景臻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臂膀,总算是引起了易安安的注意。
易安安看到醒了的景臻,立马就扔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抬手却不知道要摸景臻那里,最后只是轻轻捋了捋他垂下的刘海,仔仔细细看了他好久,眼神里的心疼毫不掩饰,“受苦了。”
景臻噙着嘴唇,缓缓摇了摇头,他知道易安安肯定会因为自己而怪责景至,他也知道,景至当然也不会为了说服母亲而全盘托出自己离家出走才是挨打的真正原因,所以,景臻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他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口腔内壁,然后咽了口口水湿润下喉咙口,沙哑的声音里,透露着焦急和担忧,“哥呢?”
易安安似是在意料之中,但心里又难免不满,只是无奈知道景臻对景至的依赖和信任,只好摇摇头,“半小时前还来看过你,见你没醒就走了,有个饭局。”
景臻的眼皮垂了垂,需要景至亲自出席的饭局并不多,定是因为这次的案子公关去了。
他瞥了瞥墙上的钟,原来自己竟睡了快二十个小时了,身体的僵直让他本能地想要起来,可是稍稍一动,就觉得身体像是散架了似得,个个关节都叫嚣起来。
易安安看景臻想要起来的样子,着急道,“你要干什么?不好好趴着动什么呢。”
“妈,”景臻的声音沉沉的,“我想跟哥说声,我醒了。”
易安安白了他一眼,“然后呢?好起来继续罚站还是罚跪?”
景臻抿着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请求,“不会的。哥想要罚我,我晕过去的时候,就会把我打醒,而不是等到现在了。”
易安安奈不过景臻的软磨硬泡,又念在他刚醒,不想让他为了这个事纠缠耗费精神,于是发了信息给景至。
景至对母亲的短信还是不敢不理的,惜字如金,四个字两个标点,“好。妈辛苦。”就没有了下文。
收到景至回复的景臻似是稍稍安心了些,闭着眼睛享受着他这几个月来唯一一次心安理得的休息。
期间赵医生来换药下医嘱,景臻稍稍抬了抬眼皮,扫视了一圈房间,又闭上了眼。
然后,越睡越短,二十分钟,十分钟就要撑起身子动一动,最后索性乘着下床上厕所的契机借口饿了,便在旁边的沙发椅上斜靠着等云姨送些吃的上来。
然而真的将饭菜端到面前,景臻却又泛起恶心来,好不容易硬是塞下去了几勺粥,那些小菜,却是怎么也吃不下了。
整个后背都是伤,怎么坐,怎么躺,都是难受的。
“哥还没有回来吗?”趴在床上好不容易又睡了一会,不知怎么突然就醒了。
挣扎着想要找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姿势,再一抬眼,时钟竟然已经指向了零点。
易安安抬起头,抿了抿嘴,“回来了。前面云姨说,你哥他喝得有点多了,头痛,吃了药就睡过去了。”
景臻先是莫名一阵失落,而后便担心起来,“哥从来不会喝到头痛的。”
后半句他没有说,头痛也定是因为有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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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这样的景臻
农夫 (十:终结篇)
知道了景至不会过来,景臻这一觉睡得很稳很沉,隔天再睁眼,已是阳光明媚了,屋子里的光线一束束照着尘埃,充满生气。
景臻这次醒来比昨晚又更加精神了些。身上的伤,也更加痛了。
景臻环视空无一人的房间,深吸一口气,便独自挣扎着翻下床,双脚刚落地的时候因为无力支撑,胯骨猛地靠在床梁上,疼得他五官都蜷在一起。
好不容易站起来,走到门口,已经是湿透了贴身的家居服。
他一路扶着墙壁和扶手走下楼,刚走到楼梯一半,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景升鸿和正在客厅浇花的易安安。
易安安先觉察到了动静,几乎是摔下手中的喷雾器,小跑到景臻身边,焦急的语气透着责怪,“你怎么就下来了,昨天赵医生说你必须静卧休息你没听见呀。”
景臻扯了一下嘴角,犹豫了一下,看向沙发的方向,“昨天也没下来,我跟爸请个安。”
易安安声音大了些,“你活在什么年代啊,还请安,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景升鸿这才从报纸里抬起头,看向楼梯的方向,懒洋洋的,“上去休息吧,先把伤养好了。”
景臻向着景升鸿的位置,垂首恭立,“是。臻儿没能早起晨练,会加倍补回来的。”
景升鸿只是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样子,“那是你哥给你定的规矩,我没有必要知道。”
景臻一阵尴尬,又应了是。斟酌了一会,压低声音问易安安道,“哥出去了?”
今天是周日,景臻对景至的了解,就算加班,也会在家里,因为周日晚上都是景家雷打不动的家庭聚餐日。好几次要出差都会定周日的晚班机,就为了在家吃了饭再走。
易安安无奈看着景臻,回想起吃早饭的时候景至的话----“今天连着好几个视频会议,可能会在书房泡一天。臻儿醒了,让他自己找事做,不用来找我。”
易安安犹豫了下,还是道,“你哥一大早出门了,说是会回来吃饭。”
景臻的眼神顿时就黯淡了下来,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回走,易安安要扶,却被他温柔地拒绝,“妈,麻烦您,哥回来的话跟我说声吧。
终于,等到下午,易安安似是再也忍受不了每次进房间时景臻期待的眼神,趁着景升鸿午休间隙,敲响了景至书房的门。
易安安知道景至即使再忙也没有在家锁门的习惯,可还是敲了门就等在门口。
不到十秒钟,景至就来开门,手上翻着文件夹,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对着易安安比了比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还在通话。
易安安微笑了一下,是母亲出自内心对儿子的欢喜,随后便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了,安静的,就像是与背景里的盆栽融为一体。
等了大概也不到五分钟,景至就匆匆挂了电话,放下手头的东西,坐到了易安安身边,“是至儿不孝,周末应该陪着母亲出去走走的。”
景至景臻两兄弟哄女人的天赋好像从那时候就已经得到了充分发挥,可是易安安知道,能把她捧上天,不代表事事顺着她。就比如,在对景臻的教育上,易安安完全插不了手。
“你去看看臻儿。”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愠意,易安安知道没有必要和儿子虚与委蛇,直接说明来意。
景至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僵,“是臻儿让妈来的?”
易安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把你弟弟当什么了?”
自己的弟弟,景至最清楚,他才不是不心疼,但景至也从来不是打过之后立马发甜枣的性格。从昨晚到现在,手机上就有了十几条与赵医生的通话记录,景至知道这次打得狠了,但是也一点不后悔。
景至用自己的胳膊蹭了蹭易安安的肩膀,“妈别太宠他了,不就挨了些藤条,还娇惯起来了。”
“青一道紫一道,整个后背就没块好肉,屁股上都能打破皮,你是不是亲哥啊!”易安安听着景至淡淡的语气就来气,“臻儿从昨天醒了之后就没再安心合眼,稍稍一动静就满房间找你,自己连个不痛的姿势都找不到,还要强颜欢笑安慰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还为你开脱。”
景至微微叹气,又往母亲的方向靠了靠,“那是他知道自己该罚。”
易安安转身面对着他,伸手揪起景至胳膊上的肉一扭,疼得景至五官都蜷在了一起,气冲冲道,“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利用他的乖巧了?”
景至是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带着笑看着易安安,也不敢去撩母亲的手,只能忍着痛,无奈道,“那妈说要我怎么做?”
景臻正趴在床上看闲书,敲门声一连两下门就突然被打开,刚皱起眉想谁这么冒失,转头一看整个人都抽了一下,浑身上下疼个遍后才想起来把书藏到枕头底下。
景至走到他旁边,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从枕头下抽出那本《论美国的民主》,揶揄道,“挺闲。”
景臻这才敢顺着声音向上投去目光,叫了声哥。从昨晚就想着景至来看他,真的站到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知道错了。”
景至笑了,他不知道是该庆幸叛逆期的景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该难过,他憋了那么久也只有这句话可说。
景至拉了椅子坐到景臻床边,“嗯,我知道。”——是“我知道”,不是“我知道了”
景臻心里稍稍松了一下,试探着,“哥很忙吧。”景臻是内疚的,这件事从开始就是他的错,却因为他不知错而越闹越大,最后却要景至来帮他收摊。
只是,景臻不知道,易安安也不知道的是,景至因为这件事的事后公关,三个晚上一共才睡了五个小时。他不来景臻这里,是真的没有时间。
景至的目光停留在他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上的紫痕,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景臻的眼皮耷拉下来,“是臻儿的错。”
景至歪着头静静看着这个弟弟,本来小时候就那么黏人,糯糯的像个女孩,本以为过了青春期就会好一些,这样子倒是让景至想起了那个被人欺负了拉着他衣角往后缩的弟弟。
景至有些语重心长,“臻儿,公司的事,哥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你。”
“臻儿知道,哥是气臻儿不听教诲固执己见。”景臻仍旧带着几分惭愧,但已然从善如流。
景至揉了揉他的脑袋,却是一手汗,知道小孩难受地紧,声音软了,“长大了。”
景至看着眼眶慢慢开始湿润起来的景臻,并没有正声斥责,反而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看上去更加随意,“臻儿,我希望你是真的对这次惩罚印象深刻了,离家出走这样的事,如果再有下次,哥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景臻看着景至,他知道哥哥一向有原则到可怕,这样的威胁让人很容易忽视了那底下的关心,身披盔甲有时候让人忘了他也有温度,也内心柔软。
“哥,你不用吓我,因为我再也不会了。”不是不敢,是不会,就在他在警局看到景至来接他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会流浪的人,他的心,早已有了栖息的地方。
景至凝视着他坚定的双眼很久,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宽大的手掌拂在景臻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紫痕上,“你会不会觉得,哥对你太苛刻了。”
景臻被熟悉的温度触到,刚想摇头,突然顿住了,他对景至一直是很坦诚很剖心的,想了好久才道,“算不上苛刻吧,哥对我的期望高,要求就高了。”
景至笑了,他知道弟弟在安慰他,也知道可能景臻还并没有完全理解他。
当时的景至从来不曾妄想得到弟弟的理解,所以他当然也没有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当景臻自己做了兄长,这一切变得多么理所当然。
他缓缓开口,“你才十六岁,手上的力量就足够掌控大半个城市的经济,你的决策太举足轻重,以至于哥对你的叛逆和反抗,容忍度很低,不是每次我都能容你撞了南墙再回头,那代价不是你我承担得起的。有些时候很难博得你的理解,哥很抱歉,可即使换来的是一顿打,至少你也坚持过了。但是,时刻牢记你的身份,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不是你景臻能做出的事。”
景臻听着景至语气里的温度和善解人意,不免鼻头又一酸,那么重的打都没有留下一滴泪的他,竟视线模糊起来,下巴搁在枕头上摇摇头,“臻儿明白的。臻儿确实自责这次对公司造成的伤害,但也明白,哥罚臻儿,还是因为臻儿从头至尾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哥是错的,受罚了还借着委屈就离家出走。哥,臻儿以后不会了。”
景至微微抿着嘴笑了,他的臻儿那么懂事,他的臻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他却有些惆怅起来。景至将目光从那张无比真诚的脸上移开,聚焦在横在床头柜上的唇膏上,声音涣散开来,像是飘在空中无力支撑,“哥有时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简单自然的人,叛逆起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爱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每日尽心尽意尽力去做事,无论成绩如何都能安心上床恬睡。但好像,比较难。”
景臻听完只觉得胸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似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要。”景臻挣扎着想要起来,声音一洗青春期的张狂浮躁,而是更笃信更沉静的坚定,“我要跟你并肩作战,我要够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不受你的保护,也能靠自己被人仰视。”
景臻的眼神里是无垠的宇宙,眸子射出光束,在黑夜里发亮,他在心底默默承诺着——哥,我会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游刃有余,懂得识人辨色,隐忍果敢,不会情绪化,不会冲动任性。我仍旧可以简单自然,却只能在你面前。
景至凝视着景臻眼里发散出的光芒,他突然觉得,所有误解冷战委屈,都在这一霎那灰飞烟灭,就好像不存在过似的。
只是,他很想告诉景臻,所谓兄弟,不仅仅是能并肩作战,更是在你所向披靡战无坚不摧的时候告诉你,你不必那么坚强,你可以累,可以歇一会。
因为,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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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至和景臻年少时期的番外结束啦~~~撒花撒花!
谢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每一个字我都很珍惜,每一条评论都会逐字逐句去念。
我还没点下“发表”,就已经开始想念我的宝贝们了
转眼朝夕相处,整整二十一个月,这期间除了论文考试工作结婚,满脑子都是他们
骄傲不羁又懂事的方舟,善良隐忍又率性的景臻,沉稳笃定又果断的景至,冲动任性又自卑的林煜
连景升鸿的霸道迂腐,易安安的卑微坚强,都鲜活地历历在目
我希望后面还会有番外,但是还没有具体构思,大家如果有想看的尽情留言,除了景至打方舟,其他还是有机会中的,哈哈!
晚安哦
朝夕(一)
方舟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刚好是慵懒的秋日午后三点,迷糊中张开紧紧闭着的眼皮仍旧睡眼惺忪,而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却让他一下清醒了许多。
而立之年的他依旧没有胆量让景臻久等,第一时间接通了放到耳边。
清了清嗓子,才道,“哥。”
即使刻意伪装,也没办法骗过最熟悉的人,还没说一句完整的话,景臻那边已经微微不满,“在睡觉?”
方舟揉了揉脑袋,自从上了大学就剪了寸头没了刘海,头发也不知怎么越来越硬有些扎手,衬着他愈发深邃沉静的眸子和棱角分明的脸孔,更显得干练有劲。
只是此刻的声音,有种被抓包的无奈,“嗯,眯一会。”
景臻的声音严厉了几分,“我说过什么。”
“没,没值班。”方舟缩在被子里抱着枕头一抖,不免有些委屈,“凌晨的时候有个急诊手术。”
刚过三十的方舟已是全国最大的三甲医院的创伤科主任,在医学界享誉着“神之手谜之脑”的称号,曾经因为连着站了三十六小时手术,转战于六间手术室,把一起大型事故中重伤六名患者全都救了回来一炮打响。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双商高到能在另外一个领域也达到巅峰。
术业有专攻这句话,突然就成为了不够优秀的借口。
随着他对医学知识和体系的愈发了解,早在上医学院期间,他就带领景江走进了医药,医疗器具和私立医院的领域,“景江医疗”仿佛是在春雨后的竹笋,在一夜之间遍布大江南北,成了同行业的领军。
也是因此,景臻要求方舟严格安排自己的时间,毕竟两个身份,都是需要极大投入的。值夜班这种事,也早就被严厉禁止了。
景臻的声音里仍旧透着不满,“一个科室,主任不在,人就救不回来了,你平时怎么管理团队的?”
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景臻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因为他并没有方舟那么了解医院的体系,另一方面,方舟到底是长大了。
长大了,景臻这几年越发体会到景升鸿对他们兄弟几个的态度,不是要推崇独立精神而放手不管,而是因为,出自内心的信任,觉得他能处理得好,所以懒得管。
几年来的朝夕相处,方舟很容易从景臻的声调咬字中感知到,哥哥不是真的要计较,于是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压下困意很真诚地道,“是我的错。谢谢哥算着时间叫我起床。”
“你就贫吧,”景臻狠狠道,“要哪天把自己身体搞坏了,自己给治好了,再提着藤条来找我。”
方舟突然耳根一红,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正式挨过家法了,但是只要一提到藤条,还是不禁身后一疼。
“哥,我彻底醒了。”方舟甩了甩头,下床向浴室的方向走去,“您可以说找我什么事了。”
景臻那边轻轻恩了一声,顿了顿,再开口,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去查一下你的医药箱。”
方舟一脸疑惑,愣在镜子前,默默把刚拿起来的牙刷放回去,“我自己那个吗?”
“嗯。”
家里有两个,一个是方舟为全家人准备好,放在书房里的,都是些常用的口服外敷药和消毒用品,使用率最高的当然是他两个小侄子了。
另一个,则是一直放在方舟自己房里的,里面的东西当然也就更加专业一点了——听诊器,针筒针头静滴输液管,小刀片,各类无菌器械之类的,药物也都是些静脉药。
景臻刚刚特别提到“你的医药箱”,显然是指他自己房里的那个,让方舟不禁心生起疑惑。
方舟边穿过房间边问,“怎么了?”
“你先看。”
方舟越来越疑惑,打开略微有些沉重的箱子,所有东西都还是一如既往地整齐排列着,他随手扔了几个有过期嫌疑的药,眼神再次扫过那些器械,突然顿住了,直勾勾盯住箱子的一角,眉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电话那头的景臻像是就在面前似得,很快发现了方舟的异常,“少东西了?”
方舟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他微阖双睑仔细回忆了一遍,声音终于不再是和哥哥打电话独有的随意,“少了两组缝合线和持针器。”
景臻像是早有预料似得,反而一声嗤笑,只是再开口语气里明显堆砌了不知名的怒意,“好大的胆子。”
“哥,”景臻冰窖里透出来似得声音,让面对血肉模糊的患者都能冷静笃定的方舟不禁颤栗起来,“到底什么事。”
景臻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语气与刚开始的懒散随意截然不同,沉沉地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在他的耳蜗里,“你去学校替景朝景夕请个假,让景朝先回去,你带着景夕来办公室找我。”
感觉到事态严重的方舟不禁替两个小孩捏把汗,今年十二的景朝和十岁的景夕从小就在景至景臻的的身边长大,受的是景家传统的精英教育,自然被家法敲打得比同龄人优秀许多,然而藤条板子的约束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犯错的频率和创意。
方舟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小叔,带着他们疯偷偷给他们买垃圾食品,有时候帮他们瞒下一些小错,还要不过分,两个哥哥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然而碰到了原则问题性的,以方舟极正的三观,是绝不会替他们隐瞒包庇的。
此刻的方舟也不想拱火,还是决定自己去问当事人,应了是便准备挂断。
突然听见景臻吩咐,“顺便把你的箱子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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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们都成了父亲
方舟当了小叔
朝夕(二)
景朝景夕是从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胜似亲兄弟的堂兄弟。
两人的性格都难免带着各自父亲的印记。景朝骨子里的责任感使命感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不凡的成绩,无论做什么都从来没有屈居过第二的孩子,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只是,小孩究竟是小孩,有着自以为举足轻重的梦想,方舟有些心疼,心疼景朝每次上课偷拿着自己的医学书看,被景至知道都逃不过一顿罚。
景夕比景朝小了近两岁半,与许多兄弟一样,小的那个通常都比较招人喜欢,特别是当他活泼粘腻的性格,和他哥哥的刻板无趣规规矩矩,有了鲜明对比的时候。
所以,当景夕看到方舟带着一脸严肃的景朝来教室门口找他的时候,依然没心没肺地笑得很开心。
方舟矮着身子,一脸温和地朝着教室里的景夕招了招手。这节是选修课,景夕正在学用一个三维制图软件,教室里也是一片安静,景夕发现来者后便熟络地走上讲台和老师请了个假,出了教室。
“小叔!”景夕小跑到方舟跟前,靠着他大半个身子,要不是因为知道肯定有好奇的同学看着,估计就抱上去了,“您怎么来了?夕儿都好久不见您啦。”
方舟蹂躏着景夕的脑袋,把他头发彻底弄乱后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想我,还是想让我陪你打游戏啊。”
景夕尴尬抬头,慌张地盯着方舟,带着点埋怨,然后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的景朝,弱弱叫了一声,“哥,你怎么也来了。”
虽然才比他大两岁,景朝看着却像是年长了许多,或许是遗传了景至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举手投诉总是带着世家子弟的沉稳严谨,面对跳脱的弟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稳稳地点了点头。
“去把书包理一下,跟我走吧。”方舟拍了拍景夕的肩膀,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
景夕虽然带着疑问,但是看了看背着书包的哥哥,也没多想,只是去拿了些东西就跟方舟去了停车场。
景朝景夕一直错开半个身子跟在方舟身后,待到离开车门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景朝小跑几步上前替方舟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方舟很是理所当然地摆着叔叔的架子,从两个小孩长到能握住门把手就开始要求的习惯,是这个大家族腐朽规矩中很小的一部分。
方舟站到车门旁边,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过身子吩咐景夕,不论声音还是神情,俨然没有了刚才玩笑的痕迹,“你先上车。”而后面对景朝,语气很淡,“你把书包留在车里吧,自己跑回家,花坛门口跪着去。”
两小孩蒙了,两双纤长的睫毛上下翻着,眼神里的震惊无法掩饰。
三十岁又有了自己事业的方舟除了棱角分外分明了些,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也越来越能与两个哥哥媲美了。他从来都是那个是非分明又拿得定主意的小叔,不论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十六岁,还是如今秉节持重的而立之年,他都是三观极正的,只是比从前,更内敛,更深刻,更洗练,更不露声色了。
“这个表情,是想不起来为了什么事了?”方舟单手将车门砰得关上,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空荡荡停车场里,吓得两个孩子从上到下一抖。
他靠着车身,两手往胸前一抱,看着瞬间萎靡了的兄弟,到底是从小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侄子,提示道,“我房间的药箱,谁动的?”
大概近三秒的沉默,空气里细微分子在膨胀,景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着,“是我。”
景朝盯着眼前的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我想拿一些来练手——”
“拿谁练手?”方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景朝,语气里尽是责难。
景夕突然上前握住方舟的手臂,试图摇开他逼着景朝的咄咄目光,“小叔,都是我的错,怪我……”
“景夕!”景朝一阵呵斥吓得景夕突然顿住,下意识撤了握住方舟的手,乖乖垂在身侧,看了一眼景朝便又站得笔直。
方舟突然蹙起了眉头,神里透着不悦,声音冷得,像极了十年前的景臻,“看来你是嫌跑回家太舒服了。”
景朝不自觉一抖,含着下唇内侧的一块细肉,垂着头盯着方舟剪裁得体熨烫到位的西装裤,表面上是不太娴熟的沉静。
方舟追上他下滑的双眸,语气里有几分难以掩盖的失望,“你是笃信我不会动手,才敢一开口就满是谎话。”
其实景朝是早已被家法打磨地不敢犯这种错,若是景至景臻在这里,掌嘴是肯定逃不了的。可是,眼前,是那个半夜带着自己在解剖室手把手学缝合的小叔。
景朝紧紧握着拳头,他没有程式化地回答不敢,因为刚刚确实是在说谎。他向上看了看从来没有对他们两兄弟动过家法,连疾言厉色都极少有的方舟,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声音稍稍柔软了一点,终于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小叔,对不起。都是景朝的错,小夕只是替我瞒着而已。”
可惜,他想要表现出的担当,在方舟眼里,只是并不聪明的倔强。他用在腹腔里找出血点似得犀利眼神,细细看了景朝好一会,才侧身打开车门,语重心长,“你二叔既然让我来带你们回去,就不可能只知道冰山一角。去吧,你还有时间好好斟酌。”
“是。”景朝应了声,就自己打开后门放了书包,蹲下身子检查好鞋带,对着方舟微微欠身,无论是弯腰的角度还是语气的恭敬,都无可挑剔,“劳烦小叔了。家里见。”
方舟看着那拔直的脊背,在心里微微摇头,转身重重拍了一记景夕的脑袋,倒是随意起来,“要是想让我帮你们的,自己把原委说清楚,别等着我给你挤牙膏。上车吧,你爸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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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也是气场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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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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