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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第7页] |
作者:米酒蛋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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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景臻是拎着戒尺来找方舟的。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沉淀,以他对方舟的了解,应该不至于再云里雾里下去。 他可不在乎明天是不是要上学,教育的时机不可错过。 然而,这次他想错了。 景臻坐在方舟的书桌前,手里是方舟刚被勒令写的还带着体温的检讨。 “这就是你昨天一天,没做作业没看书没训练,闭关反省的成果?” 景臻歪着头去看垂首立正的小孩,手指不停搓着裤缝,嘴唇紧紧抿住,骄傲的孩子倒也只有在景臻面前,才会无措起来。 他将检讨扣在书桌上,那薄薄一张纸,竟被带起一阵风来。猛地站了起来,往旁边退了一步便伸手撤了椅子。丝毫不顾忌一旁方舟惊恐的神情,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戒尺,用尖端敲了敲桌沿。 方舟是没想到这顿打来得那么快,呆呆愣在那里。 一秒,两秒,三秒。 他像是木头人一般,纹丝不动。 景臻也没有再开口,突然就猛地单手扳过方舟的肩膀,厚实有力的手掌压在他的背脊上。这霸道难当的力道让方舟只好伸手撑住桌面才不至于太狼狈,臀部也就自然翘了起来。 “嗖~啪!嗖~啪!嗖~啪!” 景臻右手扬起,带着疾风落下丝毫不收力的三下,像是警告,更像是镇压。 不知是因为好久没挨戒尺了还是今天打得格外重,方舟几乎就快要撑不住软下去了,喉咙口竟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呻吟。 景臻用戒尺敲了敲腰侧的敏感地带,声音里带着几分火气,“方舟,我从来没给你定过规矩,并不代表我不讲规矩。受罚还敢给我沾泥带水的,是不是我太惯你了?!” 方舟刚刚还因为不知道到底错哪了就要挨打而纠结,如今被哥哥劈头盖脸骂一通,突然完全没有了底气,二话不说转身撑在桌子上,还刻意往后退了一小步。 景臻看他摆好姿势,竟没有丝毫息怒的趋势,而是又扬起戒尺敲在方舟身后,分明是知道自己这几下的手劲,只打了一下便停了,声音却是比方才更加严厉,“要我说几遍!裤子!” 方舟只感觉从脖子根到额头迅速弥漫上来的潮红,撑着桌面的手又紧了紧,胸口是通扑通地跳,手上却依旧没有动作。 景臻似是看出了小孩的别扭,眉头一皱,手起鞭落又是狠狠三下贴着刚才的伤痕,那薄薄的家居裤像是也被打出了褶子。 可能是最近和哥哥玩闹得太热火,几乎都快忘了景臻也是那个手持戒尺的训诫者,还不太适应那么迅速的角色转变。 “哥,”方舟扭过头看着景臻,带着一丝丝犹豫,“您还没有说,为什么打我?” 景臻显然是愣了愣,随后便将目光垂落在地板上,一声轻笑,从鼻子后面发出来的。 这嘴角一弯,方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把哥惹火了。 景臻手上的戒尺紧了紧,用混合了危险以及笑意的眼神盯着方舟,直到小孩的眸子里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慌,才静静地道,“看来真的是我太惯你了。” 语气里甚至真的有一些自责和无奈,还有方舟不愿承认的失望。 意想之中的疼痛和暴怒的敲打并没有到来,景臻淡淡地将目光移开,顺手将戒尺扔在了书桌上。 戒尺碰撞红木桌面的声音,像是带着冲击波般敲打着方舟的小心脏。他用惊恐的眼神转向哥哥,目光里俨然只剩一个背影。 方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挡在景臻面前,却也不晓得要说什么,只是慌乱地叫了声哥。 景臻等了几秒,四目相对的时候,一边是火,一边是冰。 “让开。” 景臻的声音倒是算不上冷,也算不上强势,还带着一丝商量的语气,搀着几分无奈。可越是这样,方舟越是明白,哥哥真的生气了。 平时再怎么勾肩搭背肆意玩笑,景臻一旦动了气,他是断然不敢再挑战权威的了,只好往一边退了一步,垂着头也不敢去看那背影。 只是景臻到底还是疼方舟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要关门的那一霎那,吩咐道,“想明白错哪了,做好挨打的心理建设了,再来找我。” ------------------------------------------- 兄弟两的对手戏 要分开整一章来写 凌晨的时候应该还会有一更 大家不用特地等,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能看到 楼楼最近压力挺大的,自己没能及时调节心情 不过看到大家的支持,总是提起些精神来 再次感谢! 顺便送上一句老公大人这几天用来鼓励自己的话 “Show your vulnerability is an ability.” 希望大家都能过得轻松一些,对自己好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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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他垫了垫手里的戒尺,嘴角微微一牵,自嘲一样地道,“方舟,你回家快一年了。”景臻目光缓缓落在小孩的身上,那是他今天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以交流的姿态开口,语气中却充斥着难以掩盖的失望,“每次你做错事,我都给你机会,希望你自己想通了,真的认识到错误的根本了,再受罚。那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有自知自省的能力,也一直将你当做大人看待。” 景臻突然垂了垂眼脸,端详起手里的戒尺,声音有些飘忽,“看来,是我错了。” 方舟的拳头越握越紧,有力的双颚像是要把牙齿咬碎。 景臻抬起手,用戒尺虚虚指了指小孩,语气严厉,“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挨打吗?我就直接给你答案好了。”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像是被夜色上了霜,“你最大的错,就是太骄傲了。” 方舟的眼神里闪烁着灼热的倔强,毫无保留地透露着他这个年龄的不羁,可是他心里知道,那看似坚强的外壳,其实不堪一击,正如此时,在哥哥的强大的洞察力下千疮百孔。 景臻一步一步向着方舟的方向走去,方舟也没有想过要退缩一步,就这么像是扎了根一样稳稳站在原地,昂着头的样子确实很是骄傲。 景臻停在小孩前方十厘米的地方,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方舟闪着火光的双眸,“你以为你可以瞒着家里处理这些事情,你以为你根本不需要我们介入,你以为你可以瞒下你母亲的书信内容,你以为只要你坚持,方伯母便会知难而退。你是不是还以为是你太优秀了,所以方伯母才想将你占为己有以后好沾你的光?” 方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于他二哥的嘴,他仍旧毫不退却地和景臻对峙着,然而心下的惊讶委屈和不甘,像是催化剂一般,愈发助燃了他本就熊熊的怒火,他的声音依旧亢奋坚韧,“我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我不是已经认错认打了吗?还要我怎样?” 景臻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弟弟可以那么犟。仗着自己身高和臂力得优势,轻而易举地将方舟转了半个圈,手中的戒尺毫不客气地落在他臀上,即使隔着一层运动裤,那骇人的声响也不禁让人颤栗。 “认错?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是什么让你觉得,只要挨打,就可以抵消一切?”景臻的戒尺一下不顿地落着,那频率和力度,都是方舟不曾经历过的,是带着怒气的。 方舟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屁股上更是火辣辣得痛起来,却根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声音自然也很难维持方才的底气,“我一大早就写检讨做了挨打的准备,您何以觉得我没有认错的态度?” 景臻狠狠一下带着七分力抽落在小孩的臀峰处,因为并没有被要求弯腰,方舟本就站的有些僵直,如今这一下,疼的他猛地挺起了上身,后背不由自主地向后弯曲。 景臻没有再连着打,而是用戒尺尖端顶着方舟尾椎的地方,声音里是难以掩藏的失望,“你不说我都忘了,果然是二中六班的资优生,近两千字的检查,除了觉得自己瞒着家里有错之外,竟然完全不认为自己还错在哪了。你是在炫耀你的写作能力,还是小看了我的理解力?” 话音一落,就是一连十下,从腰间到臀腿,一寸不漏地扫过。 盛怒下的戒尺带起空气中的怒气,嗖嗖嗖地落在臀瓣上,像是每抽一下,都将他向漫无边际的疼痛深处又推了一把,死死用指甲抠住大腿才不至于倒下。 四月的夜里,还是有些阴冷的,可是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方舟,竟是大汗淋漓,垂着头看到脚尖的地方已有一小摊汗渍。 他大口大口地向肺里惯着氧气,就好像氧气可以止痛似的。身后像是被揭了一层皮似的,就连裤子挨着皮肤的摩擦力,都能被放大无限倍地被神经末梢感知到,更别说还有不知多少下的戒尺要捱。 景臻见小孩不说话,总觉得他多少是听进去些,稍稍收了收力道又落了一下,算是警告,待他站好了,才道,“你觉得你对待方伯母的态度,是一个侄子该有的吗?” 方舟微微一震,下意识地绷紧了臀肌,然而这样的小举动都疼得他整个人不禁向前冲,跨了一小步才没有倒下。他微微张了张粘在一起的嘴唇,喉咙口干的像是要喷火,声音是虚的,说出口的话却不示弱,“还要什么态度?她对我又是什么态度?有亲姨妈这么对侄子的吗?” “啪----” 回应他的自然是重重的一下,方舟紧紧咬着牙,终于没有叫出声。 景臻用戒尺贴着这道伤痕,声音里的不满显露无疑,“就是这种态度!” 他抬手一转,不再收着力道,用戒尺的侧棱狠狠敲在臀峰上。小孩整个身子猛地一抽,就像是脱离了河水的鱼在岸上翻腾,痛苦绝望在他身上弥漫开来。 景臻咽下所有的心疼,伸手捏住方舟的下颚将他头板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显然看到了小孩眼底的一丝恐惧,“我的弟弟,可以骄傲,但却绝不会目中无人不分场合地自以为是。方舟,你凭什么觉得方伯母是在无理取闹?你的骄傲,已经蒙蔽了你发现善意的能力,你所表现出的抗拒,显然已经对伯母造成了伤害。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像市井混混一样顶嘴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对长辈出言无状倨傲无礼?你甚至都没有想过,她是为了谁放下美国的小家飞来十几年没有踏入的国土,把你接走对她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吗,她却竭力争取着,拿着那一纸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书信一次两次丝毫不让步地争取,为了什么?” 方舟死死盯住景臻的双眸,好让自己没有一丝退却的意味,可是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景臻苏凉的声音——“我的弟弟……” 景臻从来没有这么呵斥过方舟,他紧紧皱起眉头好让即将要冲入眼睑的液体倒流回去,用力咬了咬牙关才从两瓣嘴唇间开出一条缝,“哥是觉得我给你丢脸了吗? 景臻的手一颤,放开了方舟的下颚,他仿佛看见了小孩眼底那掩盖在所有坚强掘强背后的委屈难过,他多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揉了揉,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景臻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不单单是表面上的礼貌问题,是你的态度背后隐藏的对人事物的解析,还不够深刻。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规矩礼仪,你都面面俱到了,但这些都仅仅局限于礼仪层面,这是对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应该做到的。可是方舟,用你的良心去感受,方伯母是你母亲那边唯一和你尚存血缘之亲的长辈,不觉得有点吝啬了吗? 方舟用鼻音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单音,英俊的脸上挂上了略带邪气的笑,“是我吝啬了。您比我大方,是不是慷慨到愿意把弟弟送出去?” ----------------------------------------------- 大战将至 |
13.3 方舟用鼻音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单音,英俊的脸上挂上了略带邪气的笑,“是我吝啬了。您比我大方,是不是慷慨到愿意把弟弟送出去?” 他转过脸来用刀一般锋利的眼神射向跟前的景臻。 他是委屈的,可是那委屈又是狗皮倒灶,拿不上台面的。他也是害怕的,只是他下意识地掩藏起自己的恐惧,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强大一些。 然而最最多的情绪,是难过,是无助,是失落,就好像自己拼劲全力遍体鳞伤地穿过荆棘后,却被质问为什么没有走得更加优雅。 这应该是第一次,他没有办法苟同景臻的训诫理念。 于他而言,方莞尔的出现正在一点一点侵蚀他好不容易和景家建立起来的纽带。他向来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但却绝非一个没脾气的圆润少年,没有办法做到以笑颜面对别人的伤害。 这也是第一次,景臻一而再地带着怒气挥下手中的戒尺。 “嗖~啪!嗖~啪!嗖~!……” 戒尺夹着春日夜里带着湿度的空气,一下一下稳稳落在方舟的臀上,从腰间道臀腿处几乎没有一寸漏网,景臻不再训斥不再责骂,沉静的祠堂里,他单手扣住方舟的双腕,就只剩下戒尺挥舞的黑影。 方舟嘴里泛着一阵一阵血腥味,靠着指甲掐入掌心的刺痛维持着自己已经难以入眼的站姿,十个脚趾需要紧紧绷住死扣着地面才能不动分毫,仿佛诉说着他一如既往的一身傲骨。 大概打了三十多下,景臻终于停下了。 他想过,要是方舟今天不服软,就打到他服软。 然而,他小看了方舟的忍耐力,也高估了自己的狠心。 景臻往后退了两步,用了十分的力紧紧握着手中的戒尺,露出的指节个个发白。 此刻的他,不再是众人敬仰的教育界神话,也不再是从容果敢的集团总经理,只是一个没教好弟弟的兄长。他的眉宇之间,是二十几年不曾有过的疲惫,身兼数职,少年老成,什么样的大风大雨,都没有比此刻更加疲惫了。 “方舟。”景臻的声音衬着黯淡的灯光,语气里的失望却是显而易见,“我不打你了。” 人的本能是最直接的反应,方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待过了几秒,才不免心生疑惑起来。 “你让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叛逆期的小学生比谁先让步的游戏。”景臻将手里的戒尺塞回到方舟手里,“回房,继续写检讨。这次,是给方伯母的。 他瞥了一眼墙边的落地钟,“三十分钟内拿过来。你如果今晚不想睡了,尽管做扩句练习。” 景臻又往前跨了一步,他明显感觉的到方舟的呼吸比刚跑完十公里时更加急促,顿了顿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第四十分钟,景臻推开了方舟的房门。 意料之中,没有在半个小时内等来方舟的检讨,本来他伤成那样从祠堂走到房间都要十五分钟,更别提从他房间走到景臻书房估计也要五分钟了。 然而意料之外的却是,当景臻走进方舟房间,小孩正一动不动趴在床上,连检查的一个影子都没有见到。 景臻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用脚踢了踢方舟伸在床沿外的小腿,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来,“起来。” 不会有人知道,方舟在听到景臻脚步声的那一霎那就开始和自己打赌,哥哥是会过来揉揉他的头发然后替他看伤,还是依旧冰冷地质问自己无视他的命令。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当方舟花了整整一分钟才以一种歪曲的姿势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景臻明显感受到了小孩态度里的不屑和不羁。 景臻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特地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时间,“我在等你站好了再说话。” 经过半个小时的沉淀,身后的伤已经是从火辣辣的刺痛变为了钝钝的胀痛,他感觉到整个屁股应该肿得有平时两倍大,感觉到淤血在郁结,就连大腿肌肉的收缩,都能牵引到臀肌上的神经。可是倔强的小孩,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以自我虐待的姿势,抬头挺胸地站在景臻跟前。 景臻瞥了一眼空荡荡的书桌和床,随口问道,“没写?” 方舟两眼直视着景臻的双眸,一点都没有闪躲,声音也没有丝毫犹豫,“没写。” 景臻颔首一笑,冷得四周的空气都像是冻住了,“好。那就挨打吧。”他扫了一眼四周,没看到戒尺,便随手拿了挂在椅子上的皮带。 一折,一扣,指了指床,“裤子脱了,自己撅好。” 方舟没有动,他紧了紧拳头,从牙缝了蹦出来几个字,“你说了不打我了的。” 景臻,“你也说了,你认错认打。” “我认的错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瞒着家里,我也为此受罚了。”有个声音在方舟的脑海里持续循环播放-----不能哭,不能哭…… 景臻又扯了扯嘴角,笑容竟能如此危险,“是谁告诉你,只有你自己觉得错了才是错?”他以迅雷之势举起皮带,狠狠砸在方舟大腿侧面,皮带带着韧劲的尾端又扫过他的两个膝窝处,毫无防备的小孩立马就弯了腿,撑着床边才不至于跌倒。 景臻这次没等他站好就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把你当做大人看待,不会再有商有量地跟你谈家法讲道理。是我高估了你的理解力,以后一切按照规矩来,之前没让你背的家规都背起来,错哪了该打多少自己来----” 方舟虚弱却敏感的声音突然响起,明明在跟前,却让景臻觉得如此遥不可及,“----我走。” ------------------------------------- 一不小心,天亮了 早安 |
13.4 方舟虚弱却敏感的声音突然响起,明明在跟前,却让景臻觉得如此遥不可及,“----我走。” 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竟在这两个字一出后,如此平静没有波澜。 方舟使尽了全身力气站直,像是在确认刚才的话,“我跟莞姨去美国。” 景臻克制住眼底的绝望,失落和惊讶,向前跨了一步,以气势和身高上的绝对优势站在方舟跟前,死死盯住方舟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看穿了似的,压抑着满腔的愤怒,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 那温热的液体就像是被冲破了阀门般,从方舟英俊的脸颊上滚滚而下。 他依然一寸不动地立着,仿佛时间冻结,只有那眼泪,像是流不尽似得,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脸上却俨然没有一丝表情。方舟的双眸依然毫不退缩地盯着景臻,只是开启的嘴唇,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景臻甩下手中的皮带,铜扣掉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就好像一拳打在了胸口。他猛地转身就破门而出,只留方舟一个泪人,脚底像是粘上了胶水似的一动不动地立着。 再次回来的时候,景臻手里的东西,却如轰雷掣电般撞击着方舟小小的心脏。 景臻一手一个方舟刚搬来时用的行李箱,甩在了床前的大片空地上,随手一指,淡淡的口气真像是在安排出游计划,“箱子不够储藏室里自己拿,学校不用去了退学我会给你办的,方伯母那边的电话我来打吧,很多要交接的事……” 景臻说什么方舟都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行李箱,脑袋里嗡嗡作响,眼泪越流越多,却是一声哽咽都没有,僵硬的面部表情像是假哭的演员。 景臻蹙着眉望向这泪人,“哭什么?问你呢,机票定----” “怎么回事!”景至突然出现在房门口让屋内的两人都是一抖,更令人颤栗的是他仿佛海沟深处传来的冰冷却充满压迫感的语气。 景至正准备洗漱睡了,突然听见二楼储藏室里的动静便出来看,见景臻拎着两个行李箱进方舟房间就略查端倪,如今扫了一眼咬着嘴唇憋着眼泪的方舟,和怒发冲冠黑着脸的景臻,状况就再也清晰不过了。 没有人说话,方舟低着头站着,不知道是哭得厉害还是怕得,身子还时不时一颤一颤。若是学校里那些追随者们看到,估计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景臻给淹死了。而当事人景臻则是依旧毫不退让地直勾勾地盯着方舟,锋利的眼神就像是刀刃一般像小孩射去,顺便无视了景至的问话。 有时候,沉默也是答案。 景至缓缓踱步到景臻面前,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在公园散步,却是在离景臻一米远的时候猛地抬起腿一脚踢在他小腹上,只见他整个人像是蜷缩的虾米似得像后倒去,重重地敲到身后的茶几,又落到地上,却不敢在地上多停留一秒钟,立马忍着痛以标准军姿直立在景至面前。 其实在景至走向自己的时候,景臻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妙,但即使有所准备,这一脚还是让他浑身上下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景至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再次出腿,这次是踢在了左边的跨上。景臻向着一侧倒去,这次还没等他来得及站好,又是一脚踢在他右肩上,这才彻底翻在了地上。 几个关键部位被敲打过后,景臻整个人像是散架了似得,咬破了嘴唇湿透了的家居服才方又站直。 景至用手虚虚指了指一旁因震惊而暂时止住眼泪的方舟,严厉中又夹杂了些许无奈,“他是小孩,你也是吗?!有这么跟自己弟弟怄气的?” 有些话能接,有些话最好不要接,显然现在属于后者。景臻只是又调整了站姿,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恭敬一些。 景至走到方舟面前,不知是因为站得远本就看不太清还是什么,他总觉得他每走近一步,方舟原本颤颤巍巍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却依旧看得出他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站在这里。 景至用打量的眼光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小孩,他本没有现在就问罪的意思,熟知他的存在就像是空气压缩机似的,抽走了四周的氧气,气压低的让方舟几乎不能呼吸。 景至突然往前一倾,手够到方舟身后,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这两下几乎是将本就挂在悬崖边的方舟又向外推了一把。疼痛,惊讶和羞愧相交加,方舟猛地往一边跨了一步,却因为本就体力不支又牵扯到了臀部的伤,一个踉跄差点就要倒下,被景至伸手扯住了胳膊。 方舟向上寻去目光,就看到大哥的脸色比刚才又黑了几分。 “没脱裤子打的?” 方舟站直,怯怯得望了景臻一眼,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没。” 景至回头,狠狠地、冷冷地瞪了一旁的景臻一眼,后者顿时就觉得像是肌无力患者,被通了电似的一阵酥麻。 好在景至并没有要现在就追根刨底的意思,只是回身拍了拍方舟的肩,触碰的那一瞬间竟是一惊。方舟的站姿虽然不能和完美军姿媲美,但却也有昂首张肩的君子风范,一如他在千人讲堂前演讲的模样,只有当景至真的碰到了他,才发现这孩子竟然和纸片人似的轻飘飘的,好像再用一丁点力就要倒了。 景至捏了捏小孩的手,确认他没有发烧,看着他脸上脖颈后密密麻麻的细汗,才无奈在嘴角挤出一点弧度,“没想到我们方小舟还挺又能耐,你二哥可是好久没那么大脾气了。” 方舟心尖像是被人夹起,垂着的眼眸向景臻的方向抬了抬。 景至等了等,却突然伸手勾起食指顺着方舟坚挺的鼻梁,刮了一下那嵌着的汗珠,用难得柔软的声音吩咐道,“先去洗一下,大哥在这,有需要叫我。” 不等方舟做出反应,就又背对着身对后方的景臻挥了挥手,语气却冷了许多,“你去书房候着。” -------------------------------------------- 不好意思,久等久等,谢谢大家耐心 |
13.5 在方舟的一再推脱和景至几乎要拿家法来威吓的强势下,才好不容易押着方舟洗了澡换了衣服趴在床上,却死活也不肯景至帮他上药。 “我,或者你二哥,自己选。”景至斜着坐在床边,瞥了瞥方舟屁股上五彩斑斓的伤,有的淤紫的地方都有小血点渗出来,心里一边骂着景臻,若是脱了裤子,绝对不会打成这样。有些肿块都有两三厘米那么高,臀峰处的一个血泡,几乎吹弹可破。他突然觉得自己小看方舟了,顶着这样的伤,还能这么大闹一场,真是堪比景臻十六岁时候的叛逆。 方舟撑起身子回看景至,一脸勉强和央求,“哥,我自己真的可以。” 景至拧干一边浸在冰水里的毛巾,替他轻轻敷上,轻巧地道,“那就是不要我咯,我叫你二哥来。” “别——”方舟的身子猛地一扭,毛巾就掉了下来。 “闹什么呢!”景至带着惩罚意味地在一处并不很严重的肿块上一摁,方舟整个上半身直直地挺了起来,喉咙口忍不住发出呻吟。 景至复将毛巾盖上,淡淡地问,“这是又准备和你二哥怄上了?” 方舟将头埋在手臂里,声音闷闷的,“是我不好。” 景至揉了揉小孩带着水汽的头发,“当然是你不好!你二哥最厌恶别人的欺骗了,更何况还是他像心肝一样疼着的亲弟弟。你以为你这点小动作真能瞒得了你二哥两个礼拜?要不是他在我这立下军令状说你能处理好的,我能容许你一个人在外自作聪明那么久,如今东窗事发了,你倒好,学会撩起袖子破罐破摔了。” 方舟抿了抿嘴唇,心里好不是滋味,像是被千万匹马奔跑着踩过去一样。景至很少那么直白得骂人,方舟知道这次是自己糊涂得厉害了,往常都一点就通的孩子被如此彻底地教训,也能成为愧疚的点,翻过头道,“二哥说,我就是个小孩子,您也这么觉得吗?” 待景至再回到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意料之中的看到景臻捧着藤条跪在书房正中,听到开门的声音也纹丝不动,就连呼吸的起伏都很难被察觉。 “起来吧,别装了。”景至走过去用脚背踢了踢他身后。 然而等了好几秒景臻依旧是纹丝不动,原本是向沙发走去的景至又折回来,见他像座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嗖的拿起了景臻托着的藤条,干净利落地挥在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臂上。 景臻穿着中袖的家居服,这不轻的一鞭子落在白暂的肌肤上,顿时肿起一条一指宽的深红色檩子。景臻的身姿和双臂没有偏离分毫,摊开的手指也没有弯曲一分,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落在那一道微微开始泛紫的伤痕上。似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那钻心的疼。 景至再次抬起藤条,却不像是要落下,更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景臻知道,若是再不起来,景至能让他起不来。于是垂下了手臂,缓缓直立起来。 景至上下审视着他,不像是问句,更多的是在陈述事实,“我在方舟面前打你,委屈了?” “臻儿不敢。” 景至轻笑,“那就是委屈了。” 景臻顿了顿,像是壮了胆,“您说过不干涉我管教方舟的。” 景至笑而不语,却让人由心的恐慌起来,他用藤条尖端点了点景臻的手背。景臻心一紧,悄悄咽了口口水,又深吸一口气,才将两手向上平举起来。 还没待他举稳,景至嗖嗖两下藤条就落在了与方才的伤痕平行的位置,一样的力度,一样的肿痕,就连颜色也相似的可怕。 他注视着景臻鬓角的一滴汗珠,“你知道规矩。这跟你该得的,还差很多。” 景臻的身子狠狠颤了一下。所谓规矩,在他成为一名训诫者的第一天,景至给他制定了,那是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绝对不能带着情绪拿起家法。正是因为景至太了解这个弟弟了,脾气上来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好在景臻这几年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那套,偏偏碰到方舟的事情,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己的底线。 景臻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闪躲,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推脱二字。他对自己的残忍,就在于时刻逼着自己清晰直白地剖析自己的行为。他是凡人,他会做错事,但他从来不避讳承认自己的失败,“是我的错,没有控制好情绪就动手了。” 景至扫了一眼,他从来不需要去确认景臻认错时的诚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弟弟对自己的苛责。 顺手将藤条还到他手里,又做回沙发上,此刻的语气又无比悠闲起来,“我如果不来,你准备怎么收场?” “我当然是不会送方舟走的!”情绪归情绪,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但是,他也需要为他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 景至想到了他的运筹帷幄,却不免为方舟不平。他知道,在教育的过程当中,有时确实需要利用对方的敏感,将训诫的成果最大化,这时候家法便成了辅助工具,这正是景臻的策略。但是,方舟真的太敏感了,你轻轻拨动了和弦,他那里却接受到了震耳欲聋天旋地转的颤动。 “那你还待我这儿干嘛?”景至质问,“再不上药是想要废了他?” 景臻紧紧地握着藤条,扫了一眼三道露在袖子外的伤痕,边走边腹诽——难道不是您叫我过来的吗? -------------------------------------------------- 聪明的人,他所让你看的样子,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
13.6 景臻一进房门就闻到了一股外伤药膏特有的青草味,待走到床边,方舟便立马转过头来,带着防御意味地道,“我上过药了。” 景臻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把掀开他身上薄薄的一层毯子。 他想过这次是打重了,却还是在看到伤的那一霎那狠狠地心痛了一把,臀上几乎就看不出原有的肤色,纵横交错的是肿的两指高的戒尺檩子,红色算是最浅的颜色了,大多数地方都结了深紫色的硬块,再加上方舟印象派的上药作风,就显得更加狰狞了。 景臻二话不说回房取了自己的药箱,又拿湿巾纸轻轻擦去那东一坨西一块的药膏,才开始重新上药。 近十分钟的沉默让方舟有些丧气,虽然身后传来的疼痛很容易让他就这么分心,却还是在听见景臻开口那一瞬间惊得心脏漏拍。 “我道歉。”景臻不紧不慢的,掺着暖气的温度,和深夜的湿度,稳稳传入方舟耳蜗,“不管怎么样,盛怒时候动家法,对你不公平。” 方舟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竟然开始害怕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是不是正是暴风雨的前奏。 景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正了正声音,仿佛刚才那温柔并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不过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口不择言,拒不认错,挑衅家法。” 方舟突然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他预想的最坏结果,并没有发生----哥哥并没有真的要赶他走。 景臻认真起来,“方舟,我再问最后一遍,也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还去吗?” 方舟整个身子一紧,哥哥叫他名字时的咬字和吐音,让他感到陌生起来。似是紧张,却回答得很快,声音还是那么坚定,却少了几分几天前面对方莞尔时的理直气壮了,“不,我不去。” 景臻手上的动作很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他的背脊渗出一丝丝汗珠来,他瞬间惊觉,在没有听到方舟回答之前,他其实自己并不肯定,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景臻静静等了十几秒,手上的动作先是慢了下来,而后彻底停了下来,声音冷得像是要将方舟推入冰窖,“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说出口的话,是不可能再收回来的。” 方舟像是离开了水的鱼似得猛地一抖,却被景臻有力的手掌按着背脊,“你可能觉得现在没有造成什么直接的后果。确实,若不是你执意要走,我和大哥,爸妈是不会让你再离开这个家的。但是,那些因你随口一句挑衅话,而造成的伤害和负面影响,你可能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对听者而言,都是永久性的。我们都不是机器,记忆能被随手清除,不会因为你后悔说了,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过一样。” 景臻手上的动作明显迟钝了许多。 他是所有人面前的黑脸,逼着方舟打包行李,又被大哥嫌弃没教好弟弟,但是谁知道在听到方舟自己说要走的时候,景臻的心像是被千万根针穿过似得,密密麻麻得疼。 此刻的景臻,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疲惫,说话的方式也少了几分严厉的口气。 他不需要你收拢的目光和专注的神情,不需要用强取豪夺攻占你的内心,而是一点一滴不紧不慢,像是收割过的麦田里拾麦穗的,是有言有余好商量的,像和你谈心似的,掠夺你的世界。 “所以,如果你想被当做大人看待,就先学会怎么说话,好好斟酌每一句出自于口的话。” 都说,最亲近的人,最容易被伤害,也伤得最深。 景臻可以不在乎方舟屡教不改地犯错,可以容忍他有自己的小心思,甚至努力改变自己的脾气来适应小孩的性格,但是,方舟一句丧气憋气的话,就能将他打入地狱,让他怀疑起自己的付出是不是真的用对了地方。 方舟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手里似的,就要压抑得窒息,胸口郁结的气息不知往哪里窜。 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孩。抱着一种挑衅拱火的心态说出违心话,也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怎么收场。 “哥,”方舟依旧没有转头,他是骄傲的孩子,只能用诚恳来表达歉意,“是我说错话了,您能不能不生气?” 景臻紧紧抿住嘴唇,回答他的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好不容易重新上完了药,揉开了大部分的瘀伤,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景臻让方舟自己去打理一下,自己则翘着腿坐在床边等,一点也没有要插手帮忙的意思。 方舟是用了整整四十分钟,洗了个脸擦了个身,又换了件衣服,才一步一顿地走回床边,站定还没到一分钟,就已经能感觉要背脊上滚下的汗珠。 上完了药的身后,竟然,更痛了。 景臻扫了扫绷紧肌肉努力维持着站姿的方舟,虽然已经做不到提臀收腹,但姿态里的恭敬,依旧不难看出。 “为什么不写检查?”景臻双手在胸口盘起,端倪起眼前人的每一寸微表情来。 方舟抿嘴,他知道自己刚被教训过说话前要斟酌,但是面对着最最信任的哥哥,他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坦然,“我并不喜欢她。” 景臻轻轻摇了摇头,“这不矛盾。检查是用来解析你做错了什么,与写给谁,或者涉及了谁,都无关。” 方舟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搓着裤缝,眼神垂了下来,没有说话。 “我没有要求你做个博爱的人,你可以有自己喜欢的、和厌恶的行事方式,但是,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们相处,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你不可能保证你人生中遇见的都刚好是你所喜欢的适应的。想要成为大人,就要学会接受摆在你面前的人事物,不管刚好是你喜欢的,或者厌恶的,你都能信手拈来融会贯通。”景臻说话的声音太笃定,不是开导不是劝慰,甚至伴着几分苏凉的距离感,但却又充分表达了他坚定的强势,仅仅是在陈述他的命令而已。 方舟用舌尖扫了一遍上唇,心里沉沉的,“我知道了。” 景臻略一皱眉,“那你是觉得自己完全没错了?” “也不是,只是,是莞姨先挑起的事端。”方舟试图解释,却越描越黑。其实方舟没有写检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时在和景臻赌气,可是这样的理由如今又怎么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而景臻却是把他的路封得死死的,“所以你觉得,自己虽然有错,但是对方也不全对,不甘心自己先低头?” “也不……”方舟半句话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他看着哥哥认真又不可抗拒的表情,越想,越觉得有阵阵凉意袭来。 他感觉到,自己那些被隐藏在完美性格底下的坏毛病,竟然都被景臻一一挑拣出来,逐件分析敲打。 景臻的表情微微放松,他知道方舟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根本。这个孩子看上去优秀地不可一世,不管是学业,课余,社交,礼仪,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然而,在每一个环节,又都有一些看着不值一提又容易被忽视的小毛病。 如果单独拿出来讲,定是会被他的光彩所掩埋,但景臻一直觉得,毁灭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的利器,正是这些自己都不屑一顾的毛病。 比如,他的傲。 “哥,”他紧紧捏着拳头,就赌今天景臻不会再打他了,“我认错,但是检查我不会写。” 景臻冰冷的目光从斜角处嗖的射来,黝黑的眼珠就像是能放出箭来,脸色更是黑的堪比窗外的夜,“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了?” 方舟被看得头皮发麻,又自知理亏,眼神不由闪躲起来,扯了下嘴角,补充道,“我会向莞姨当面道歉的。” 景臻身子向前倾了倾,“你是戒尺还没挨够。” 语气里的玩笑和认真,方舟竟是难以分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再听到戒尺二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疼起来。 景臻看着小孩紧绷的表情,好像时刻都准备赶赴战线似的,也丝毫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只是问道,“我说你太骄傲了,不承认?” 方舟愣了愣,想了很久都还是没有答案,嘴唇紧紧抿着。不是他不敬,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答。他也不知道,“太”的程度是多少,以至于成了负面的特质了。 景臻的语气里有些疲惫,有些包容,也有着景式标准的不容置疑,“你的确可以在很多方面独当一面,但你还没有到可以瞒着家里处理一切的火候。你也的确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却不愿意去感受方伯母行为背后善意的动机,以至于每次相处都不免失了教养礼仪。”他顿了顿,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方舟的胯侧,“你最最不该,在挨家法的时候搬出你的小骄傲。你凭什么觉得,我要给你列出一二三条理由,还要经由你同意点头?我告诉你,家法就是专制,什么都可以商量,唯独家法的权威不容置疑。” 方舟的敏感神经被触碰得一跳一跳的,有些自愧地低下头来,目光自然就落到了景臻前臂上的三条整齐的藤条檩子,他死死咬着牙,耳边突然就想起了景至刚刚的话----“你二哥从前的脾气比你犟不下十倍,明明就是一些小毛病,却一点软都不愿服,经常就为了那狗皮倒灶的事付出不寻常的代价,不是打得晕过去就是跪着晕了过去。我没有你二哥那么好的耐性,循循善诱地讲道理正规矩,虽然路是荆棘了些,不过还是都改过来了。大哥一直觉得,你二哥狠不下心这么对你的,也定是因为从前吃尽了苦头。” 景臻一掌拍在方舟累累伤痕的屁股上,力道不大,可对方舟这样的重度伤残却如同带着内力的铁砂掌。 不顾小孩扭曲的表情,景臻骂道,“还敢走神?” 方舟收了收心,一动都不敢都地立着,他的确可以选择开口说一些道歉的话敷衍,但是他不想,冒着再被拍一掌的风险,垂着头细细斟酌后,才道,“瞒着家里是我的错,跟您顶嘴也是我的错。只是,我并没有不理解莞姨的善意,但也不是所有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的建议,都是能被接受的。” 景臻瞥见方舟鬓角划下的汗珠,再从上往下看了看还算标准的站姿,嘴角扬了扬,悠然从容,“你说你能理解莞姨的善意,这,莞姨知道吗?” ------------------------------------------------- 这章写了好久 想要写 景臻那种 明明受了伤还在滴血 却还要武装起自己 冷静理智客观地给弟弟讲道理一二三的那种状态 不知道大家能理解吗 |
13.7 深春的早晨还透着丝丝凉意,阳光才刚刚照进来,就看见玻璃窗上结起的薄薄一层露水。方舟小时候很喜欢才这样的窗上画手指画,然而现在的他根本无心审美,冰凉上霜的玻璃上留着他只只手印,撑着窗户才能缓慢地移步。 好不容易洗漱完套上校服,再看着镜子里顶着两个熊猫眼的自己,真的是17年来未曾有过的狼狈。 自从方舟回来之后,景家的早餐也丰盛了不少,似是太了解这小孩在学校不会好好吃午餐了。 小蜡烛煨着的紫米粥,葱油凉拌莴笋丝,虾肉芹菜饺子铺在蛋液上煎得金黄金黄的,薄荷绿的牛油果香蕉奶昔上还嵌着几颗蔓越莓干,再加上几味佐粥小菜。 只可惜,那么好的菜色,方舟竟是吃得大汗淋漓的。 景至瞟了一眼拿着勺子都手抖的方舟,却是问景臻,“他今天还去学校?” 景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个皮球踢给了当事人,存心用脚踢了踢他本就不稳的下盘,特别随意,“你去吗?” 方舟有些愣了。昨晚折腾完了补完了检查都已经两点多了,在床上又是疼了近一个小时才慢慢适应着入睡,早晨起来整个人都像是刚刚游过了英吉利海峡似得酸痛发胀。然而没得到过哥哥的特赦令当然是不敢公然翘学的,再加上他非常确定景臻仍旧是在生气的,乖乖定了比平时早半个小时的闹钟。 他看了看身上的校服,几乎是吞下了嘴里的饺子,道,“去吧。” 然而,自从张嘴说了那两个字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的。 第四节数学课,景臻走进教室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的小孩那张向来低调的脸如此显眼,因为格外得惨白。 “课代表,”景臻用课本轻轻拍了拍讲台,“今天作业交齐了吗?” 方舟起立,有些疑惑,景臻很少用课代表这样的代称。 他微微靠着桌子借力,“应该是齐了。” “应该?”景臻往下走了两步,嘴上还挂着笑意。 方舟愣了,噙着嘴唇冥想起来。 “那麻烦你现在去办公室桌上数数清楚。” 方舟怀着揣揣的心数了整整6遍,结果都是48份之后,他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似的,放下作业,直接去里间的沙发上趴着。 再次睁开眼,就已经是被身后的疼痛唤起,微眯着眼睛感觉那好似不是那种肿胀淤血的疼痛,而是冰冰凉的,仔细一嗅空气里还有些青草味。 意识到危险的方舟猛地转身,就看到景臻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上沾着药膏,自己的裤子什么时候被脱下自己完全不知。 面对方舟的大动作,景臻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就继续上药,“以后每天两次,自己拿着药来找我。” 方舟转过头去,揉了揉眼睛,却猛地看到腕表上的时间,一抽搐就牵动了身后的伤,“哥,上课了!” 景臻微微蹙了蹙眉,在方舟的背脊上压了压,“不是说当面道歉的,又后悔了?” 方舟有些许失落,不是因为真的后悔不想道歉了,而是对于哥哥的调侃,他似是很不习惯,却像是赌气般地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顺着景臻的力道趴了回去,下巴枕在叠起的双臂上,微微合上眼皮。 一周前的方舟怎么都想不到,再次踏入这间房的时候,竟是由哥哥陪着的。 从前每一次在这里的接触,其实都不愉快,多半是因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交锋,还有小半是因为,做这些到底是瞒着家里的,鬼鬼祟祟不为人知的。 景臻开车的时候,方舟让哥哥在市区一家老字号的点心店停了停,自己一瘸一拐下车买了几份传统的糕点带着。 方舟一直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贴心着,景臻看着他坐得吃力还小心捧着点心的姿势,竟然一点都不吃醋,反而为他骄傲起来,只不过,这从来不写在脸上。 依旧是方莞尔和景臻面对面坐着,方舟在景臻斜后方一米的地方侍立,只是今天站得显然吃力,才不过五分钟,冷汗就从鬓角处沿着他锋利的侧脸划下。 “怎么?看来我的苦口婆心,还是不如我妹妹一纸遗书呀,决定什么时候走,我好订机票。”方莞尔看着方舟今天明显弱下来的气势,装着自然而然地推测,只欲先发制人。 然而意料之外的,方舟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的顶风而上,而是微微垂了垂眼睑,又抬头用温柔却坚定的眸子迎上方莞尔,“莞姨,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在美国的弟弟?” 方莞尔一震,她虽然比方彦儿年长三岁,却因为事业和迁移晚了成婚生子的年纪,所以她的儿子倒反而比方舟又小了三岁。但因为从小生在美国,方莞尔又鲜少回国,这两个名义上的表兄弟竟不曾见过面。 如今在这个时机提起,方莞尔不免心生疑惑,但依旧摆出理所当然状,“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以后会在一个学校上课。” 方舟抿了抿嘴唇,声音又软了些,“您回来快三周了,弟弟一定很想您。” 方莞尔皱了皱眉,心生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方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随意地耸了耸肩,只是他忘了,任何附加的动作都能让他脆弱的身体出一声冷汗,深呼吸才道,“母亲曾提及,您是政府职员,临终前再三嘱咐,只待一切后事办妥后再通知您,只怕您工作繁忙难以抽身。”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次那么长时间的离职,也让您很为难吧。” 方莞尔像是有些看不懂这个小孩的心思,蹙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眼神,“你到底想说什么?” “莞姨,我想说的,只有抱歉。”方舟今天有种悠闲自得的淡然,又有一种登顶泰山的霸气,“我为我之前对您所有不敬的态度道歉,希望您原谅我的目无尊长和少条失教。”他调整了站姿,虽然是恭恭敬敬,但是看上去仍旧带着不卑不亢的气质,“对不起,让您为了找我而搁下您自己的小家庭;对不起,您因为我需要离开工作岗位那么久;对不起,您来A市这几周我招待不周;也对不起,我之前处处阻碍您与我家里人见面;还有,”方舟顿了顿,眼神中除去少年的狂傲,更有作为男人的坚定,“对不起,我不能跟您去美国。” ------------------------ 其实就是一个姿态问题 景臻想教方舟的,就是如何 当别人危机到你本身利益的时候 仍旧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 这样的情商 最终会为你换来更大的利益 对不起 最近太忙了 |
13,.8 方莞尔像是被蒙头敲了一棒,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完全是受了惊的样子。她是没有想到,向来死犟着像头牛一样的方舟,从来都咬紧了牙关不肯松一口气的方舟,竟然如此笃定稳当大方地向她做起书面检查来。 本来要是方舟态度强硬如猛虎,她反倒有跳起来指责的道理,可如今他先是退了那么一大步,方莞尔顿时无措起来,“你说什么。” 方舟深吸一口气,眼神没有移开半毫米,眸子里的坚定也丝毫没有减弱,“莞姨,对不起,我不能跟您去美国。” “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母亲的意思。”方莞尔的身体和声音都有些颤抖。 方舟毫不犹豫,“我知道。我还知道,这并不全是因为我母亲的遗嘱,也是您的心意。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抛下了多少分内的职责,一定比我所了解到的,要多得多。” 方莞尔听着方舟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的柔软音色,眸子里俨然已经吸收不了更多的水分,眼眶开始湿润起来。方舟心底的弦微微跳动了一下,继续道,“是您怕我住在景家受人欺负,是您希望我过上更好的生活,是您不放心哥哥们能料理好我的人生。莞姨,我很谢谢您能那么做,我也很感动。” 方莞尔看了一眼依旧从容淡然坐姿潇洒的景臻,那样招牌温文尔雅的笑容,一如她第一次在校长办公室见到这个男人,表面温柔顺遂,内心霸道果敢。她突然觉得,方舟能在几天之内有那么大的变化,定是出自于这位景家二少之手。 只不过她没想到,真的是之“手”罢了。 “但是,”方舟紧绷着双腿不让自己颤抖,但冷汗俨然已经湿透了校服衬衫,“我希望您知道,我在A市,在二中,在景家,都让我觉得很幸福。相比美国,我更习惯从小长大的城市,我知道这里的水可能没有美国清,天可能没有那么蓝,空气可能不比那边干净,但是我依然深沉地爱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国内的教育制度,可能没有西方来的自主文明,但是二中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我也从来没觉得不适应过。至于景家……”方舟说到这里第一次垂下了眼脸,深思了几秒,再抬头,“莞姨,我已经离不开这个家了。我有两位优秀得让人发指的哥哥,他们给予我的资源,教育,和情感上的支持,是我这一年走下来最大的动力,也将是我余下的人生所离不开的财富。希望您能明白,希望您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番。” 方莞尔真的愣了,她呆呆地向着方舟和景臻眨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其实,从先前的接触下来,她就感觉到了,景家人待方舟并不薄,而方舟对两个哥哥也是心悦诚服的。可是她总是觉得孩子还小,没有能力做出明智的抉择,以后就会后悔的。可是她不知道,方舟本就比同龄人成熟懂事,再加上家庭变故,更能看清人际浅薄深厚的,当然是最最清楚不过,自己想要什么的。如今方舟这么笃定地对她说他想要留下,理由一二三列出来,她方莞尔竟是无言以对。 景臻安安静静地听完,没有插话,背对着方舟的眸子里露出毫无保留的赞赏。 这若是被方舟看到了,估计就是一剂及时的强心针。然而他只觉得眼前的视线竟然开始模糊起来,逼着自己吐字清晰镇定,“莞姨,对不起,希望您可以成全。” 景臻心里轻笑一声,果然,孩子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 前些天还是“绝不跟您去”的生死状,如今变成了“望您成全”的委婉式坚定,他在心底为自己弟弟骄傲起来。 只是,这下轮到方莞尔尴尬起来了,十指紧紧扣着沙发指甲泛白,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呆滞,她空空地望着前方的两兄弟,开口也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彦儿的遗嘱呀。” 方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凿在方莞尔心上一样,“莞姨,客观层面讲,那份书信并不满足遗嘱的定义。若是从主观层面出发,那至少在母亲临终前十年,我对母亲的了解,定是高于您的。而我清楚的知道,她希望我过什么样的生活。” 方莞尔躲开兄弟两的目光,垂下头仔细想了好一会,直到方舟终于体会到度秒如年的意义,她才缓缓开口,这一开口,声音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好吧。” 那一句“好吧”,方舟只觉得像是全世界的阴霾瞬时被一只强力吸尘器吸走,自己则落身于久违的世外桃源,又像是身上的千斤顶一下被提起,整个人轻松地可以飞起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重心有那么一小下不稳,却在快要倒下的时候落入了哥哥的怀抱,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有点少,不好意思,只是个过渡章 |
14.1 再次睁开眼,自己已经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趴在自己软绵绵温吞吞的大床上,头有那么一丁点重,好不容易转了个方向,却被景至翘着二郎腿凝视自己的模样惊得猛地撑了起来。 景至微微摇了摇头,挂着笑意,和一脸嫌弃,“怎么才打那么几下就能晕过去,不会把脑子打坏了吧?” 方舟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倒在了方莞尔的屋子里,然后被景臻背回来的,再然后就睡得死死的。他用余光扫了一下周围,喉咙干得像是黏住了,却忍不住问,“二哥呢?” 景至指了指墙上的钟,“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气,上午八点还在家睡觉呢?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学校,”他用下巴努了努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知道就自己问。” 方舟当然没有去问。 敏锐如他,甚至在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景至而非景臻的时候就知道,这事,还没完。 当天晚上景臻来给他上药,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景臻是一如既往的细致温柔,每一个动作都落得谨慎小心,只是,偏偏比平时少了几分宠溺和随意,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态度。 空气里的沉默放大了方舟的尴尬,只有景臻的动作依旧行云如水,好像这两兄弟之间本就不该说些什么。 “哥,”方舟忍不住打破沉默,“我明天去学校吗?”却在开口后暗自后悔,竟是问出这么个没有水准的问题来。 景臻像是没有听到似得,依旧专注于臀上的一道血痕,方舟觉得都过了几个世纪了,才听见漫不经心的一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多心,方舟总觉得,这话冰得刺进了骨头,又让他浑身都僵直起来。 像是不敢再冒然开口,于是,一夜无话。 方舟知道,几个月前景臻说让他跳级,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因为就现在学校的进度,他在家休到期末考,也一定不会差。 不过,考虑到似是被阴雨笼罩了的景臻,他并没有乖乖躺在床上,而是准时出现在了学校,行使着他并不繁重却尤为让人揪心的,数学课代表的指责。 揪心是因为-----那几乎是他如今每天和景臻唯一的交集。 收作业,交作业,发作业。 布置习题,讲解习题,批改习题。 方舟是个极其称职的课代表,替景臻做事一向是尽善尽美,尽可能为他分担事务,然而这本是让他骄傲的工作,最近几天做起来,总有一种沧桑的无力感,使人不免泄气。 平日里两人之间的小故事小动作,带着宠溺和包容的话语,带着挑逗和随意的玩笑,都像不曾存在过一般。如今那标准的师生模式,让方舟每每走出校长办公室都心存失落。 那中午和晚上,一次在学校一次在家里的上药时间,最初几次他还抱着希望与景臻搭话,却在次次碰壁自找无趣后,终于学会了自暴自弃,让沉默占领这段独属这两个人的时间。 直到时间一天天过,终于有一天,臀上的伤不再狰狞,褪去了青紫红肿后,尚还带着些暗黄泛绿的印子,景臻就下了逐客令,“今晚再上一次,明天开始自己空下来就揉一揉,药就不用再上了。” 方舟没有回是,那沉默里带着些许失落,些许委屈,些许抱怨。 景臻也不去追究他的无礼,像这种一来一去的冷暴力,已经有些时日了。 景臻是这天上午第四节课,课前仍旧没有收到方舟收齐的作业时,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 昨天,临放学之际,他突然被招去开会,自然是不能把六班的孩子们再留下来。正因为每天都要留,所以景臻的数学作业通常都是在放学后才布置的,昨天确实是没有公开地说过。 然而,这样的情况,先前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方舟都会心照不宣地独自选几道和上课内容相呼应的练习布置下去。更何况昨天是上了新课的,景臻给学生们定制的作业册上便有对应的习题。 景臻沉着脸色走上讲台,教案在离桌面二十公分的高度轻轻落下,仿佛带起了空气里的沉睡的尘埃,“课代表,昨天的作业呢?” 方舟咬了咬下唇,从座位上缓缓起立。 底下的同学都正襟危坐起来,一个个神情紧张,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六班的孩子不是会钻空子耍小聪明的学生,昨天临走时一再与方舟确认了,确实没有数学作业后才离开的。如今景臻摆出了责问的姿态,虽然只叫了课代表的名字,但实则每个人都是戴罪之身。 方舟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声音,“昨天,没有布置作业。” 景臻仔仔细细地端详起眼前的方舟来,这几周来,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现在多。 大概过了不到一分钟,他收回目光扫视了全班一整圈,几乎没有人敢与他四目相对,眼神扫过的地方,各个脑袋都像是断了线似得垂了下来。 景臻用指节敲了敲讲台,声音不大,底下所有人的小心脏,却像是跟着共振似得,“头都抬起来。” 讲台下所有脑袋齐刷刷向上抬了抬,景臻从一侧走下来,面无表情的严厉让室内温度连降,“该你们做的,终究是要你们自己做的。” 六班的孩子都是自尊心特别强,又自律守规矩的学生,这一句话,便能让他们无地自容起来。 景臻的声音低了,周围温度也低了,将眼神收回来又落到站得笔直的方舟身上,“我不在,就没有作业,那还要你这个课代表做什么用?” ----------------------- 周末愉快,楼楼去睡觉了 |
14.2 班级里静地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大家都知道景臻从不避讳地赞赏方舟这个课代表,有过严厉的要求和训斥,却从来没有说过那么重的话。 景臻一个转身走回讲台,扫了一眼一脸震惊惶恐的方舟,随手翻开课本,“今天的作业量乘以三,课代表乘以六。乘间抵隙,投机取巧,不是你们该学的。上课。” 方舟站了一节课,却在下课铃声一响起就追着景臻往教室外面跑,一路跟在他身后两米的距离进了校长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煜。 看到景臻进门,也是马上起立躬身,“师兄。” 景臻没有理,径直走到自己办公桌后坐了,将教案往桌上一搁,挥手对林煜道,“你先坐。” 而后就这么静静看着方舟。 方舟感到自己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蹦了起来,捏紧了拳头,牙缝里挤出一个单音,“哥。” 这是他这几周以来,第一次在学校开口叫景臻哥。 景臻的表情微不可闻地变化着,还是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方舟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对不起,是我的职能上的疏忽。” 景臻又等了十多秒,猛地坐正起来开始埋头翻开桌上的文件,平淡的声音与刚刚在教室里的语气迥然不同,“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话,我知道了,也已经罚过你了,你可以走了。” 方舟的小心脏里,就像是多了颗被戳破的氢气球似的,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地乱窜着。他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景臻,可是最最令他失落的,便是景臻看穿了也不点破,依旧满不在乎不跟你计较的样子。 比如他存心捅了那么个漏洞,换来的只是景臻喜怒难辨不痛不痒的几句责难。 那天以后,方舟不再花心思在讨好或者惹怒景臻上。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家里,能躲就躲,必须要面对的,则恭恭敬敬毫不逾矩。 就连饭桌上,夹在两人中间的景至,都浑身不自在起来。 景至接过方舟给他盛的汤,揶揄道,“方舟,人家孩子都在饭桌上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说?” 方舟尴尬,“没发生什么特别的。” 景至摇了摇头,“对你而言的平常事,对我和你二哥这种没上过公立学校的人来说,都是特别的。” 方舟抬了抬眼皮偷偷看了眼景臻,后者依旧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片木耳。 “二哥还是校长呢,您问他吧。” 景臻终于不再吝啬于自己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方舟,却根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继续埋头吃他碗里的菜,握着筷子的手,有着贵公子的优雅。 方舟看向景至,就看到大哥以一种无药可救的眼神望着他摇了摇头,而后便也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情商,竟然也能成为他人生的败笔。 方舟本就有些自暴自弃,心里像是有一株小小的火星,不足以燃起来,却为他平添了不少的烦躁难捱。 而让他这团小火真正烧起来的导火线,正是在某个周一的数学课铃声响起后,走进六班教室的并不是他早晨出门前看到的那张脸-----而是林煜。 全班一阵哗然。 林煜虽然来二中高一执教还不到一个学期,全年级却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的。刚开始是因为他堪比好莱坞明星的侧脸和特立独行的气质,在众女生心中埋下种子,还有人翻出他几年前代表A市参加跆拳道比赛的视频,血气方刚的男生当然也心生崇拜起来。而不出两周,他林煜这两个字便成了众人谈及色变的名字,被大家所记住的俨然已经不是他出众的外表或者傲人的经历,而是他雷厉风行的教学态度。 林煜转身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景校长临时有事,今天开始,你们班的数学课,由我来上。” 可以说,所有人的惊讶,都不及方舟。 他睁大了眼看着讲台上的人,脑袋就像是进了水似得混乱。他的惊讶源自于,早晨吃早餐的时候景臻都不曾提及要林煜代课;源自于,不管是作为弟弟还是作为数学课代表,自己难道不都应该被提前告知的吗? 这一整节课,他都心不在此。 他的记忆翻滚着,他记得大哥跟他说过,景臻从来只教高三,是为他才带高一的。 那么现在,是反悔了吗,是觉得教自己不值得了吗。 “课代表!”林煜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方舟被旁边的人点醒之后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的要求清楚了吗?” 方舟咬了咬嘴唇,低垂着眼脸,“对不起,林老师,麻烦您再说一遍。” 林煜不似景臻有那么好的涵养,一掌拍在讲台上,“课代表都那么散漫,怪不得一节课下来像是对着木头在上课似的。你下课到办公室找我,这周的数学课站着上。” ----------------- 中秋快乐 我去吃个月饼补点糖分 |
14.3 方舟很少进到除了校长室之外的任何一间办公室,所以当他走进高一理科办公室时,在座位的老师都纷纷洋装伸个懒腰动动脖子,看看这位传说中六班数学课代表景校长的得意门生,跟在林煜身后。 大间办公室的空间并不大,为了不妨碍到其他老师,方舟简直是贴着桌子站的,整个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一米八的生物杵着,薄脸皮的孩子立刻红了脸。 然而林煜的举动更是叫他想挖个洞钻进去。 林煜瞥了一眼手背在身后的骄傲孩子,随手拿了个空白本子和一支笔扔给他,“我说,你记。” 方舟愣愣看着那本子几秒钟,没有去拿,“不用了,我记得住。”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办公室突然出奇的静下来,刚才还有其他老师敲键盘的打字声,还有小声交流的唏嘘声,突然就像是没了传播介质似得安静,只剩下初夏的风狠狠灌进狭隘的窗户。 林煜往前靠了靠,嘴角搭拉了下来,脸色像是上了一层灰似得暗,用手指点了点材质优良的Moleskine小黑本,“这是惩罚,由不得你。” 方舟眉头微微蹙起来,他开始怀疑眼前的林煜,和那个在他们家沙发上成大字躺着的林煜,那个除夕夜用烟火吓他的林煜,那个在他挨打后嘲笑他安慰他的林煜,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丝不甘,还没有从景臻突然消失的惊讶中醒来,就要面对林煜这张纯粹公事公办的脸,可是他毕竟不是会惹事的学生,打开本子一折,用手垫着写了起来。 林煜的脸色松了松,娓娓道来,“我对大家的情况都不是很了解,你吩咐下去,每人对自己的数学学习能力和现状做一个分析,明天交到你这里。你做一遍初审,批注你对每个人的见解,明天放学之前交给我。以后每天的作业,除了学校统一的作业册,我这里有分单元的习题库,你每天选十道题布置下去,难易你自己拿捏。每天作业早自修之前要收齐拿过来,中午我肯定是改完了,你来拿了发下去让大家改错,每天放学之前把前一天的作业订正完毕,让你过目了才能回家。我不会时刻在班里,你给我盯好了,要是有人敢相互抄袭,我会追究你的责任……” 林煜的语速很快,方舟几乎是奋笔疾书才赶得上他的进度,却是一边记一边惊讶,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林煜的要求比景臻要多得多了。 “就先这样,暂时没了。” 方舟看着整页密密麻麻的要求,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听林煜道,“至于上课走神的惩罚,就把你刚才写的抄十遍吧。” 当天放学,方舟几乎是跑进家门的,他想要问个究竟,家里却空空如也。 晚上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遍遍抄着林煜所谓的“要求”,心里生起厌烦来。他方舟从小没被景臻以外的任何人施与过这样的惩罚,自己哥哥自然是从心里尊敬和佩服,才会几乎是唯命是从地照办所有惩罚,如今林煜突然跳进了他的生活,还是一个自己早已熟识的人物,竟是莫名委屈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抄完了,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景臻的书房和卧室依旧被黑暗笼罩着。 方舟狠了狠心,走到底楼的客厅,往沙发上一坐,守株待兔。 然而守来的,竟是景至。 “大晚上不去睡觉,明天不上课吗?”景至是凌晨一点到家的,进门就看到客厅通亮着,小孩蜷着身子窝在沙发上。 方舟有种豁出去的气势,硬着头皮问道,“大哥,二哥回来了吗?” 景至这才反应过来,先是惊讶了一番,而后又无奈起来。这两个弟弟冷战到现在,景臻竟然连出国都不跟小孩知会一声。他脱了大衣向方舟走来,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尽量让他并不温柔的声音柔软一点,“你二哥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些小问题,要飞一趟旧金山。” 方舟心里那块石头稍稍放下了些,但很快又被提了起来,所有的委屈难过和这几天在景臻眼皮下辗转的艰辛难堪,都像是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是临时决定要去的吗?”方舟闪着眼睛抬头看向景至,眸子里是小孩般的晶莹。 景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男人,更不懂什么叫善意的谎言,“就前两天吧。” 方舟静静地听完,木讷了一会,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景至有些许心疼起来,他所看到过的方舟,向来是有见解有思想有行动力的孩子,少有那么无助不知所措却依然淡然乖巧的时候,他贴着方舟坐了,从身后勾住他的肩,让小孩往自己这里靠。 “大哥,我有这么不值得原谅吗?出差不和我说,换老师不和我说,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了。”语气里的抱怨俨然已经多过于自责。 景至向来是不愿意干涉这两个小的的事情的,更何况,他虽然心疼方舟,但也知道景臻也因为这次方舟的事情彻夜彻夜地睡不着觉,是真的气急了,才会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看着方舟的反应,原来,真正能让这孩子记住的,并不是藤条戒尺。 ------------------------------ 景臻并不是刻意要冷战的,他也没什么大道理要讲,就仅仅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 教育弟弟纵然是他的职责。可是,弟弟射来的箭,他也义不容辞去挡 谁又会注意到,他也是受了伤的,他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我们的叛逆期,都曾不经意伤到过很多人。 |
14.4 然而同样是学教育的林煜,教育方式却和景臻迥异。 这是在六班代课的第五天,就已然没有人敢在数学课上抬头与他对视。 “六年前的高考题,还是全国卷的,正确率都不到百分之八十,以后不要说自己是二中理科班出来的。” “一样的类型,我昨天刚刚讲过例题,再叠加一个函数上去,就都傻了?” “这两年竞赛趋势都是等比数列的变形,你们难道没有重点练习过?” “用微积分三步就出来的题,偏偏有人写满一整页最后还少一个答案!” …… 本来充满笑声的六班数学课堂,俨然变成了批斗会似的。 每个人都垂着头望着自己面前的习题卷,林煜给的题目有一半是历年竞赛和高考原题,还有一半则是他自己出的综合题,虽然依照他的理论是按照难易比例4:6出的卷子,但是他所谓的易,也都是那些高考理科卷的压轴题。要说景臻平时也会偶尔用自己出的题来激发一下孩子们的进取心,但到底是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的。 二中六班向来是全市闻名的资优班,即使并不是人人都是方舟这样的奥数竞赛头筹垄断者,但也大多都带着些许理科脑袋的光环。如今林煜一张卷子就把平均分拉到了七字打头的,这些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学生,顿时就把脸放得低低的,恨不得埋进桌面里。 方舟此刻的情绪,显然是有些异样的。 因为当几乎所有人都被林煜骂得狗血淋头时,他手里那张满分卷,就显得有些烫手。 然而,要说林煜是个只会骂学生的老师,那是真的有些冤枉了。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就连满分的方舟都被他治了“表率能力差”之罪,但教学能力和态度却是有目共睹的。 他所布置的每道综合习题,都有两三页的解答方案,从简到难,少有低于五种的时候,清楚标识着每一种的利弊。而且选题极有技巧,才短短一周,几乎给遍了所有题型,讲遍了所有解题思路。 方舟第一天发作业的时候也是一惊,每一份作业都附了一份强项和弱项分析,几乎就是从简单几道题,就透视了每个人固有的解题习惯和解题思路的限制。 再加上林煜作为一个比大家大不了几岁的大男生,自然是知道现在的孩子喜欢什么。时不时用哪个NBA明星的三分球抛物线作为例题,又在体育课上挑战个全校的400米跑记录,还被怂恿着耍个长枪短棍的,被他教过的学生们倒还真的讨厌不起他来。 下课铃声刚响了不到十秒钟,林煜正在最后一题的结尾处,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心下不满地一蹙眉,乘着转身的瞬间瞥了一眼来电显示,顿时像是条件反射似得扔了粉笔,一边吩咐着方舟上来讲完剩下的,一边就抱着讲义转身出了教室。 三两步跑进了一个空着的会议室,连忙接起电话,“师兄,久等了。” 电话那头的景臻轻笑,“拖堂了吧。” “师兄原来是掐着点来查岗的。”林煜洋装不满。 此时的景臻也是刚开完会回到酒店,身心俱疲不说,偏偏又牵挂着国内大大小小的事,“他们下节课要去实验室,你再拖个堂就连上厕所时间都没了。” 林煜乘师兄没有在跟前,连连翻着白眼,“放心吧师兄,您的爱徒们,我哪里敢虐待他们。” 平日里的景臻一向不会去计较师弟的油腔滑调,甚至偶尔还会附和几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没有?你林老师来学校不到一学期就骂学生骂得全校闻名,说吧,怎么压榨他们了。” 一提起这个,林煜还真的微微窜火,“师兄,这些真的是您教出来的学生吗?您是不是从来都不给他们做您自己的题库?他们是六班呀,怎么能那么差呢?”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抱怨和嫌弃,景臻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他们是学生,什么都会,还要你干什么。” 当时临时决定要出差,学校的主课老师课时又都是排满了的,就只剩几个实习老师的课表能接下那么重的担子。而在这些实习老师中,景臻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了林煜,一方面是因为太熟悉这个师弟知道他定会全力以赴替他管理班级,另一方面也有那么点小心思在里面,他是想借着林煜的手,稍稍修一修六班的锐气,激一下大家的潜力。 林煜知道,这种大道理肯定是说不过景臻的,话锋一转,“也就方舟还能看看了。” 他所谓的“能看看”,便是方舟这一周,不管作业考试和还是课堂练习,一题未错。 那头的景臻听到敏感词汇,语气立刻就变了,“他这几天怎么样。” 不说还罢,一说林煜的好奇心又点燃了,“师兄是不是都没跟他说您出国的事,第一天的时候状态很不好。” 景臻知道他既然说第一天状态不好,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已经调整好了,略略放下了心,随口问道,“你跟他说了?” “没,他没问我。”林煜当然明白景臻并不是要怪罪,只是突然有些为方舟不平起。他虽然不知道这两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太明白方舟的感受了,“不过师兄,您知道您的冷暴力多有威力吗?两年前,您就是这么把我吓走的。” -------------------------- 这一章,应该是最后一章了 大家久等 |
不好意思,让大家误会了,最后一章,还没结束 |
14.5 林煜向来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却还是不忍心看着方舟假装坚强的样子,周六一大早约他去晨跑,铺垫了好久才开口,“你哥昨天来电话了。” 方舟瞬间停下了脚步,就好像再往前一步便是悬崖似得,弓着身子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林煜跑出去好几步才发现了反应过度的方舟,又退回去几步,在原地跑起来,“问我你的近况来着。” 方舟觉得浑身肌肉一抽一抽地酸痛起来,仰起脖子看向逆光的林煜,眼神中闪着的期待就像小孩子看到举着冰淇淋的大人似得。 林煜拍了一下他湿漉漉的脑壳,逆光笑起来更是棱角分明了些,“我告诉他你的满分伟绩了。” 然而方舟其实完全不想听这些,在林煜说了半天没说到重点后终于忍不住问,“哥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林煜耸耸肩,“没有。不过,听着师兄心情像是不错,据我推测,应该是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了。所以,快了。” 这几周以来,其实方舟已经习惯了独自安排自己的周末,又加上确实在认真考虑着跳级的事情,基本上把高二的理科类书都看遍了,整理出还需要加强的内容做了标记。 这样一来,时间倒是过得快,转眼就又到周一了,转眼景臻已经出国一周了。 理论上,林煜虽说也是六班的代班班主任,但是因为平时景臻就不怎么出面行使班主任的义务,都是靠着几个班干部在维持班级运行的,再加上六班的孩子本就自主独立,所以并没有林煜什么事。 五月的天气已经经过了几轮热浪的洗礼,校园里的香樟开始浓密繁盛起来,这天色是高涨的蔚蓝,阳光是刺眼的灼热,厚实的云层嚣张地来来去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群没心没肺的孩子。 在这夏至未至的初夏里,蠢蠢欲动的不只是树干上嵌着的知了,还有那一颗颗震地有声的汗水,那一件件灌着风的纯白衬衫,和砰砰作响的篮板。 当然,学神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男生,也和其他所有男生一样,爱打篮球,爱趁着午休时间打篮球。 六班是理科班,男生本就偏多,所以经常中午吃完饭随手一招就是两个队,趁着午休那不多不少的一个小时,总能打出一场场令人回味的比赛来,当然更是少不了围观的小女生送水递毛巾的了。 只是,篮球场上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匆忙,这一个小时放在哪里都觉得漫长,偏偏被青春上了色,才像是蒸发在了空气里似的,不知道去哪里了。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都是在正式上课五分钟前响起的,然而沉浸在一次激烈进攻里的少年们又哪里会立刻停下,直到其中一人似是提醒似是警告地叫着,第一节是林煜的课,才算罢手。 一路十人前后簇拥,打打闹闹蹦蹦跳跳地向教室小跑去,方舟抱着篮球走在最后,却在路过走廊玻璃窗就明显感觉到教室氛围的异样,然后就看到讲台上站着二中的政教主任,迎着他们向教室外走来。 黎主任一直是一位称职的政教主任,这当然是和她的受厌恶程度成正比的了。 从上课迟到早退看手机,到女生刘海的长度,男生头发的造型,校服纽扣扣到第几个,运动鞋颜色有没有太夸张,甚至你穿了两个颜色的袜子-----都是她的管辖范围。 当然就不用提,年过四十的她,每天涂了厚厚一层面粉,画着正红的口红,踩着镶金边的高跟鞋,身着粉红色绸缎套装,天冷的时候还外加貂皮披肩的样子。 午后的燥热也让黎主任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学校规定,预备铃声之前就要到教室,你们不知道要上课吗?” 十个大男生被她拦在了走廊里,你看我我看你的,他们几乎每天中午都雷打不动这个时间进教室,从来没有被抓包过。 站在最靠前面的男生小声应,“这不还没开始上课了吗?” 黎主任的脸色瞬间又严肃了几分,分贝也提高了不少,“踏着点进教室,那还要打预备铃干什么!你看看你们这打球打得一声臭汗的,午休午休,是给你们休息的,这一个个喘着粗气的,怎么能静下心来。” 越说声音越大,最后连隔壁班都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几个平时稍微活跃一点的男生,这时都相互使着颜色,却没有人开口。 黎主任等了一会,又来回在靠着走廊两侧站成两排的男生中踱步了几下,用命令地口气宣布着,“你们就给我站这!什么时候心收回来了,什么时候进教室!” 这一句话说出口,众人都面面相觑地呆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掐着点进教室又怎么了,上课也没迟到老师都没来呢。可能这些青春期的男生,最最受不了的,就是老师们抓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纲上线了。 方舟本来是站在离教室门最远的位置,听着觉得事态不对,向前走到黎主任跟前,右手还夹着橙色的篮球在胯间,“主任,午休时间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休息时间,我们应该有安排的权利吧。” -------------------------- 我也很舍不得方舟,很舍不得大家 但是,我们总不能永远参与别人的生活吧 这一章,应该会比较长 |
14.6 黎主任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下方舟,她不参与教学,自然是不知道方舟这一号人物的,看着他浑身上下写着一个“傲”字的样子,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安排的前提是要满足午休两个字,打篮球算是休息吗?” 方舟有些好笑,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世家风范,微微颔首,“主任,应该怎么休息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是不是应该自己说的算,毕竟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最了解。对我们来说,打篮球,就是最好的放松了。” “是啊。” “就是。” 身后的男生一个个附和着,黎主任以一敌众,像是顿时没了面子,本就布满皱纹的脸,又往下拉了拉,眸子里的小火星开始燃烧起来,“不要以为你们是六班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六班就可以仗着景校长的势力不遵守学校规定吗?” 方舟本是无心争执,只是想给个台阶下大家都能回去上课,本就是小事,何必小题大做。 然而黎主任这句话一出,方舟打球打得头脑再热,也能品出话里的意思来。若是他就这么咽下去了,他哪里还配做景臻的课代表,做哥哥的弟弟。 方舟是好学生,但是,他从来不是没有脾气的乖乖模范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不会给老师填麻烦,但若是被人招惹了,自然也是不会忍气吞声得过且过的。 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那还带着汗珠的年轻侧脸,又一次较真起来,“黎主任,还请您就事论事,学校规定中午不能打球了吗?” 黎主任瞪大了双眼,却只显得她那眼线画得格外狰狞,再加上岁月在她眼周添补的褶皱,更是凸显了她的怒气,“我还用你来教我什么叫就事论事?现在的学生都那么没有规矩了吗?景校长果然是太年轻了手段不够,一个个都长歪了他还被蒙在鼓里了吧。瞧,他这一忙起来,都人心涣散,不成体统,无所事事的——” “砰!” 橙色的篮球像是长了眼睛似得,从方舟手中脱离,重重地敲在黎主任脚边一寸的地方,加了力道的篮球弹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似得在整座教学楼内回荡开来,吓得黎主任一闭眼一跺脚往旁边跳了好几步。那颗无辜的篮球,又稳稳落到方舟对面的一个男生手里。 过了大概两三秒,还未从惊吓中走出来的黎主任冲着方舟吼,“你在干什么!” 方舟一脸坦然地扫了一眼眼前这位面容失色的中年妇女,一改方才认真诚恳的口气,随意道,“对不起,手滑。” 黎主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可思议地看向方舟,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你,你叫什么?” “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被一声怒吼吸引过去,林煜一手拎着教案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老远就能分辨出他皱着眉头扬着怒气的脸孔。 他稳步向前走来,带着专属的低气压团。才在教室门口站定,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正式响起,黎主任的脸色分明又尴尬了几分。 待铃声结束,林煜立刻开口,却丝毫没有要探究事情原委的意思,只是简单一句陈述句,又像是通知似的,“黎主任,上课了。” 说完也没有给黎主任留任何插话的机会,一脸认真地对身后的男生们一招手,“都回班坐好!” 如此招摇的无视,黎主任哪里受得了,况且,还是一届实习老师。 “慢着!”她试图用音量来展现气势,“我罚他们站在外面的。” 面对年轻的林煜,黎主任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理所当然地以为林煜会看得懂时局。 那么,她错大了。 林煜从小到大,最最无畏无惧的,便是权势。 他歪着头,一脸疑惑,“可是,这节课是我的数学课,若是没学到该学的内容,算谁的呢?” 黎主任身材矮胖,顶着鼻子对答,“德智体美,以德为先,难道不应该先立好规矩,再抓学业吗?” 林煜低头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 缓缓转身面向着大家,静静地一张脸一张脸看过来,最后落在了方舟身上,郑重其事的样子,“你们,是要上课还是要罚站?” 方舟心里一惊,林煜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带着刺的话来,这不是分明在问,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她的吗。 男生们有些无措地抬头,一个个都小声念叨,上课,上课…… “那还不进去!”林煜几乎是吼出来的。 十个大男生不紧不慢地从黎主任身边走过进教室,林煜则跟在他们最后走上讲台。 只剩黎主任一个人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望着林煜的背影,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林煜在讲台上站定后,又侧过头望向黎主任,挑了挑眉,声音坚定诚恳,“主任,我不知道您所谓的德,有多高尚伟大。我们六班的孩子,很遗憾都不是雷锋转世,但是,一个个善良勇敢,温暖正直,待人真诚,好像,也并没有政教处什么事了,您还是请回吧。” 一句话落下,底下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地注视着林煜,他们早知道林煜不是好惹的,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实习老师竟有这样的胆量,只觉得背后凉凉的。 而彻底败下阵来的黎主任,则像是一个在菜市场讲价讲失败了的市井妇女似的,抱得满肚子的柴米油盐,踩着她那啃啃作响的高跟鞋,挺着并不全直的腰板,狠狠地转身离去。 粉红色的臃肿套装,趁着素色的教学楼,到底谁在孤芳自赏。 ------------------------------------------------- 林煜这胳膊肘拐的…… |
14.7 第二天,景臻就回来了。 早上的航班,景臻自然是没有福气赶回家睡一天一洗疲劳倒时差的。下了飞机直奔公司交接了文件,开了个临时会议,和景至做了简短的报告,来了学校。 一听到景臻回来了,学校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是倾泻下来似得倒在他头上,等到听了所有人的汇报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这时才发现办公室里一直坐在角落沙发上的政教主任。 景臻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离六班的数学课还有半小时。 勉强挤了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出来,“黎主任,不好意思,把您冷落了。是有什么工作需要景臻配合的吗?” 景臻和林煜都是踏着铃声出现在六班教室门口的,林煜看着迎面走来的景臻,只有他自己清楚,是靠着多强大的毅力,才没有冲上去勾着师兄的肩膀。 六班的学生自然是引发了小小一阵骚动,甚至还夹杂了少许男生调皮的欢呼声,却被林煜一阵调侃,“难道我对你们不好吗?!” 班级里的气氛活起来,却唯独后排方舟的心,狠狠沉了下去,好像这几天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委屈,又随着景臻的归来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只是他隐隐觉得,不知是劳累多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景臻并没有往日的风轻云淡,面色里是刻意隐藏的微愠。 景臻对着大家挤出一个笑颜,又对身边的林煜小声道,“我听你一节课。” 说罢便走到了教室最后,在离方舟斜后方不到两米的距离,稳稳坐了。 刚才还心生抱怨的方小舟,突然随着那熟悉的气息的靠近,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 想回头看景臻一眼,却又怕四目相对的尴尬。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听课,却连拿笔的手都不安分地冒着冷汗。只能在心底暗道自己没出息。 正在原地踟蹰之时,突然一只熟悉的大手狠狠在他脑袋上揉了一番,那带着宠溺和温柔的举动,和一个多月没有感受过的温度,几乎就像是强心针似得,向他体内灌入了巨大的能量和动力。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委屈。 孩子就是这样,小小火星,只要你给足氧气,便能成了燎原之火。 林煜从来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种东西,所以即使景臻坐在后面,他也依旧毫不顾忌地开口就骂,只是如若师兄的眼神能作为武器的话,那他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一节课下来,方舟的心思早就不在教室了,多心的小孩想靠着刚才在景臻脸上停留了不到十秒钟的目光,来试图分析哥哥的心情,只是——细思极恐。 景臻课后的举动,更是证明了他的想法。 铃声结束,林煜宣布下课,大家却还像是屁股被凳子粘住似得,乖觉地坐在原位不动。 景臻从教室后方缓缓走上讲台,扫视了底下一眼,“这些天班干部们都辛苦了,明天开始一切恢复正常。大家一起谢谢林老师这几天代课带班。” 景臻领头鼓掌起来,底下不少活跃的男生还参杂进了些尖叫,而站在一旁的林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很有王者风范的样子。 掌声落下,景臻给了大家一个招牌笑容,“不耽误大家休息时间了,杨熠铭跟我出来一下。” 伴随着这句看似平常的话,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敏感人物都心下一震,其中当然包括方舟,还有教室门口的林煜。 杨熠铭是昨天打篮球的那十个人之一,平时性格比较温顺平和,话不多,但只要开口定让人记忆深刻的那种。家里父母都是机关要职,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看出家教甚严。在六班这样以理科著称的班级里,书桌肚里塞满了诗经左传资治通鉴这类书的男生,还是比较特别的。 杨熠铭,绝对是能了解到昨天最客观事实的,最佳人选。 景臻并没有把杨熠铭带去办公室,只是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他需要了解的问题,远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多。况且,当事人是景臻最最了解的,一个亲弟弟,一个亲师弟。 从方舟座位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景臻和杨熠铭面对面站在走廊窗边。他几乎是明目张胆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个人的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他总感觉景臻有意无意地向他投来简短的目光,害得他总是不得不躲开眼神。 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杨熠铭很快就回到了教室,却刻意绕远路来到方舟身边。 出于男生之间篮球联盟的友谊,用真诚的声音劝慰道,“好自为之。” -------------------------- 学习,学习,学习 学习使我快乐 |
14.8 景臻不是超人,他也会累。 整个上午都处在一种,上眼皮和下眼皮如南极北极的磁铁似的状态,而没想到如今最最提神的,竟是昨天方舟和黎主任“交锋”的监控录像。 原本,无论是听完黎主任绘声绘色的故事,还是从杨熠铭口中了解到的刻意淡化的情节,都让他有那么些将信将疑,于是一听完课,就直奔保安室调来监控。 可没想到,这原版录像的威力竟然那么大,看完回放的景臻根本就是睡意全无,随便扫了一眼课表就冲着六班教室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景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方舟若是知道了这个插曲,定会感谢他大哥这场及时雨的。 景臻边接起电话,边走到窗台边,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回荡在整个空荡荡的教学楼里。 带着上扬的语调叫了声哥,心里不免疑惑着景至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给他。 “吃饭了吗?”景至严肃的声音让景臻觉得他是在问哪项国际条例,然而在听清问题的那一刻,非常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哥,食堂还没开门呢。” 景至继续认真,“什么时候开?” 景臻更疑惑了,抬手看了一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正好,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景臻满脑子的问号,身后却是出了一阵冷汗,整个人都是一哆嗦,声音也不是很稳,“哥,您怎么亲自来了。” 景至倒是突然随意起来,“在你们隔壁查勘一个项目,顺便找你吃个饭,给你接风,不欢迎?” 景臻当然是不至于会相信景至口中的“顺便”的,又有什么项目需要他景总亲自下访的,却也无奈只能立刻折回往校门口跑去,讨好着道,“就怕学校伙食不够好。哥,您稍等,臻儿这就下来。” 二中的学生食堂是全市闻名的,甚至那几所数得上名的大学都经不起比较,更别说是教师食堂了。 只不过,今天的焦点显然不在这精致小巧的碟碟小菜上,而是景至这张陌生面孔,成功吸引来了各路老师的围观,特别是当景校长始终以谦恭的姿势落于这个男人身后半步的时候。 每个经过景臻身边的老师都有意无意地和景臻打着招呼,一声声“景校长”后又在景至脸上停留了一会目光,景臻难免有些尴尬,毕竟早就习惯,当自己和哥哥一起出现的时候,自己从来不是唯一的焦点。 这个时间食堂的老师并不少,但是景臻自己本就难得出现在食堂吃饭,再加上又带了客人来,自然是大家都推推搡搡地让着这两人在队伍的最前面。 “你平时都吃什么?”景至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拿了托盘就走在最前面。 景臻扫了一眼,“盐烤杏鲍菇还不错,葱油拌面也挺地道,哥尝尝我们那个焦糖布丁吧,不经常有的。” 景至回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一样,什么都没说,就伸手拿了碟番茄牛腩,却是放到了景臻盘子里,紧接着又是红烧带鱼,肉沫豆腐,最后终于听取建议,拿了个布丁,全放到景臻那里。自己则是直接让师傅下了个双菇面。 景臻托着盘子的手,虚虚的没了力气,果然,哥就是来监督他吃饭来着的。 两人走到靠门这里的四人桌对面对坐了。 景至却忽然拿走了他盘子里的布丁,“吃完饭再给你。” 刷的一下,景臻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一校之长竟然像是小孩子一样要被要求先吃饭再吃甜点,顿时无地自容起来。 “哥,我平时也会吃点肉的。”景臻偏爱素菜,从小就不喜欢肉的味道。别人家孩子挑食不爱吃的那些绿色蔬菜都是景臻的最爱,却偏偏对荤菜没有丝毫兴趣,都要景至赶鸭子上架般地盯着吃。 景至端着勺子喝了一口汤,“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景臻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紧接着听到哥哥道,“在美国吃得不合胃口?” 景臻顿时就一个机灵,稍稍一动脑子,前后就联系起来了,定是小助理抵不过景总逼问,把景臻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事实给拱了出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今天上午的飞机刚到而已,竟感觉已经回来好久了似得。 景臻假装着咀嚼好让自己多一点思考时间,缓缓咽下去一口食物才道,“有两天在一个小城市,酒店都没有粥。” 这点景至倒是知道的,他出了国基本就只能在酒店喝粥,有时候有些更加国际化的酒店还会有更多中餐,但是让他吃什么披萨牛排意面,吐出来的定是比吃进去的多。 然而景至并没有准备放过他,突然就停了筷子,眼神慢慢向上抬去,又一次用他平淡如水的眸子打量着景臻。 景臻当然是没有胆子甘然自若的,立刻放下筷子端坐起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看着景至的眉间距离越来越小。 就这麽对视了大概三十秒不到,周围的气氛竟然像是都凝固住了,景至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这里是学校,而他的弟弟是校长,才不至于一巴掌呼上去,只是重新拾起筷子来自顾自吃菜。 老师们渐渐吃完离开了,经过这一桌的时候都还微微颔首对景臻告别。 景至是早早吃完,也让景臻殷勤地收拾了盘子,然而就这么看着他吃饭像是吃毒药似得,心里不免毛躁起来,耐心渐渐被磨得看不见影子。 可是景臻面对着眼前还半满的三叠菜,觉得筷子有千斤重似得提不起来,再看看景至双手盘在胸前盯着他的样子,顿时有一种回到七岁的时候自己不那么愿意吃饭的时光的错觉。 “看来你是闲得可以,食堂吃个午饭也能吃四十分钟。”景至淡淡地瞥了一眼腕表。 景臻被说得无地自容起来,装模作样地夹了一小块豆腐放进嘴里,却终于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似得放下了筷子,“哥,我真的饱了,再吃就撑了。” 仍旧不断有来来往往的人朝着景臻点头打招呼,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校长正在被逼着吃午饭。 突然一个矫捷的影子蹭得坐在了景臻身边,不像其他老师一样恭敬地站着颔首打招呼,这人坐下后甚至往嘴里塞了一口饭才道,“师兄,景大哥。您怎么来了?” 景至收回灼热的目光,用嘴努了努盘中餐,“蹭饭。” 天知道林煜还要吐出什么惊艳的话语来,景臻赶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我回到学校都快三个小时了,你难道不知道要跟我交接汇报?” “汇报什么?那个老女人不都跟您告过状了。” 林煜大口大口地趴着饭,丝毫没有看到景臻瞬间暗沉下来的表情。 ----------------------------------- 对不起,最近累得像死猪似得只想睡觉。 为自己的懒惰道歉。 |
14.9 “汇报什么?那个老女人不都跟您告过状了。” 林煜大口大口地趴着饭,丝毫没有看到景臻瞬间暗沉下来的表情。 “筷子放下来。”冷得掉渣的声音稳稳落在林煜的盘中。 他还夹着一大块牛腩的筷子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看看对面一脸笑意的景至和身边寒气逼人的师兄,还是把那块挂着酱汁的牛腩放了回去。 景臻似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分钟前还在景至的刀刃下挣扎,而林煜的出现才算是暂时性拯救了他的事实。 本就冉冉的火,被浇了一桶油,“你是要自己掌嘴,还是我来?” “师兄……”林煜显然是没想到景臻突然就那么认真起来,却回忆起上次提到老杨景臻就是拿藤条警告他的。 景臻瞥了一眼他鼻间微微渗出的汗,“下午有课吗?” 林煜虽然不见得胆颤心惊,但是不祥的预感渐渐涌出,“没……” 景臻点头,“既然不长记性,好好给脑子补补血。去我办公室,倒着想想清楚。现在。” 林煜面对师兄的惩罚一向都无比坦然着,更何况是早就预料到的,什么都没说就端起餐盘走人。 林煜前脚灰溜溜地离开,景至便恢复正色,“心情不好不是不吃饭的理由。” 景臻用余光观察了下周围,才小声念道,“臻儿知道。” 他担着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口人饭碗的压力在外辛苦一周,走之前更是还因为方舟的事伤得不轻心结未结,回来后又立即被堆成山的大小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景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胃口和心情舒畅程度的关联度太大。 景至今天来找他吃饭,倒还真的不是一时兴起的。 毕竟景臻今天早上在他办公室做汇报时的精神状态,可能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依旧英姿飒爽果敢干练,只有他知道,那是多少疲惫撑起来的面具。 “什么事?” 景臻往上抬了抬眼皮,看到景至眉宇间的包容,就知道哥哥不会再逼着他吃了,只不过他倒也真没那个心情吐露心声,只是道,“哥还是别知道了吧。” 景至本就持着那种,弟弟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处理的态度,并没有多追问,但又想起方舟落寞的样子,再看着面前人无奈的眼神,总难免多心,“你这次的行程对方舟只字未提,中间这一个多礼拜,也连个电话也没。” 那语气很是容易引起人的猜疑,不是疑问不是反问,不是抱怨也不是责怪,单纯的陈述事实,却又并不能做到绝对中立。 景臻嘴角一牵,语气里充满了酸味,“哥现在也怪起臻儿来了。你们都宝贝弟弟,就只有我最残忍了。” 景至挑了挑眉毛,“又犯事掉你手里了?” 真的一提起这事来,景臻难免又有点火气冲上前额,“仗着自己那点小委屈,就能无法无天,反过来给我脸色看了。哥,我从前若是这样恃宠而骄,您怎么罚的?” 林煜在办公室贴着墙倒立着,甚至没有跑去里间,就这么公然在他桌子边当盆栽,整个身子和墙面保持着不多不少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他是最熟悉这种惩罚方式的了,也知道怎么让自己好受一些,只是,时间是不会骗人的,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下来,手掌微微有些麻,前臂也开始颤抖起来,特别是当景臻每次推门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微一哆嗦。 景臻走到他旁边,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他今天下午第十二次进出办公室了,就是因为林煜选了个好位置倒立,他林煜是心大,景臻却还要顾忌他作为一个实习老师的面子,根本没办法让其他人再进出校长办公室了。 景臻的办公室门是密码锁,全校知道密码的也只有三个人。这一下午所有要找校长审批的事物,全是由他自己下发各办公室。 好不容易交接好了大多数事宜,正准备开电脑拟期中卷,这边敲门声又想起了。 不同于这一个下午的敲门声,这一次,景臻是久等了。 “进来。” 方舟自己熟练地按了密码锁,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愣在那里,看着笔笔直倒立着的林煜,倒吸了一口凉气。 景臻自动过滤了他的惊讶,微微蹙眉,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冷冷地道,“你是来看戏的?” 方舟听到哥哥不善的语气,整个人一精神,马上反应过来关了门,调整站姿,“景老师,林老师。”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是想问景臻今天要不要留他们做练习,但是这个阵仗显然是要跟他算昨天的事的。 “下课了?”景臻看着心不在焉的方舟。 “是,景老师要进班吗?” 景臻悠悠地看了一眼因为心虚而连叫了两个“景老师”的小孩,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舟就表现出了对这个称呼的抵触,这么开口叫他,要么就是闹脾气,要么,就是身上背着事呢。 景臻认为,今天,都有。 他随便收拾了一下桌上摊着的几份文件,也没有打印试卷或者要方舟抄题库的,一反往常得两手空空站起身来,“走吧。” 方舟有些木讷地看着他,只见景臻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完全没有要搭理林煜的意思,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顺手捞了插在笔筒里的木质作图尺拿在手里,看都不看一眼满脸惶恐的方舟,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作为数学老师,手里拿着作图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这非上课时间,景臻两手空空没有教案没有课本没有试卷,徒手握着一把作图尺,就显得比较突兀了。 以至于今天,他一走进班级,所有人都一洗放学时刻的疲惫面容,一个个正襟危坐起来。 景臻持着尺子的手,在离讲台十公分的高度突然放开,尺子落在讲台上“铿”的一声,制造出不大不小却骇人听闻的声音来。他静静地待方舟坐回座位,待所有人都开始用无比肃穆的神情望着他,待教室里的空气不再流动。 才开口,一字一句轻轻落在众人的心尖上,却隔着胸腔推起了澎湃大浪,“昨天打球的十个人,站起来。” 高中男生,几乎没有人不打篮球,午休、大课间、体育课、放学后,六班的男生们都分布在各个球场上。然而景臻这句话一出,显然是没有人会质疑他口中那“十个人”的特指性。 中午被政教主任拦在教室外的那十个男生,纷纷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样子,唯独方舟,坦然地好似很早就有准备一样。 景臻一张脸一张脸扫过来,直到没有一个人敢再和他对视,“先去道歉,现在。” 一届班主任的威慑力和信服力,就体现在此。 景臻什么都不用说,没有训斥,不必发怒,就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可是那些个昨天和倔着头皮的小孩们,个个都心甘情愿低头,纵使心里有再多委屈。 于是,这十个大男生一行浩浩荡荡穿梭在放学了的二中校园里。 政教主任当然是不会要他们怎么样的,无非是又说了几句不进则退规范自我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自己也是赶着要下班,就赶他们回去了。 灰头土脸的十人再次回到教室门口,却像是赶赴刑场一般的,推推搡搡得没有人敢走在最前面,这种时候方舟都会默默地站到风口浪尖,轻轻一声“报告”,唤起了所有人埋着的脸。 景臻本是双手盘在胸前站在讲台上默默看着底下人自修的,十人回来了,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随手拾起了横在讲台上的尺子,朝着讲台旁边的空地一指,“方舟站这,其他人回去坐好吧。” --------------------------------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
14.10 大家的小心脏就像是被放在了过山车上,一起一落,都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了。 纵使是早有预感的方舟,此刻也难免紧张起来,紧紧捏着拳头,指甲掐的掌心生疼生疼的。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淡然一些从容一些,但这毕竟是他学生生涯中从未有过的窘迫。多少年后再回忆起来,也依旧是窘迫的。 景臻静静等着所有摆弄椅子的声音消失殆尽,面对着一张张小心翼翼连表情都不敢多有的脸孔,“我从来不避讳与学生们平起平坐好言好语,但是,你们都是大人了,应该看得出,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这话一出,六班这些聪明人心里都是一咯噔,景臻这样措辞这样定义这个事件的话,事情就大了。 他说得一点不错,六班的男生没有几个不曾接过景臻的传球助攻,就连女生们在体育课上跳个长绳打个羽毛球,也经常能看到他耍些花式引来欢呼。运动会前夕,甚至还用数学课来给大家练习团队项目。 然而,他景臻绝对不是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那种老师。 他的心里,有一杆不偏分毫的天平。球场上鼓励你积极抢断,下了球场绝不会让你有勾肩搭背的机会。就像,讨论难题的时候允许你直言无忌,一旦最后是你的错,那就请你乖乖接受惩罚。 今天既然将这次事件定义为跨过他的底线了,那就真的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了。 景臻扭头过头去看着方舟,声音里透着太平洋上带来的寒气,“你们的礼貌和教养,言行举止和待人处事,都是门面。若是这些差强人意了,那自然是我管教不当的责任了。” 他踱步到方舟身旁,近得方舟都能感受到来自哥哥的呼吸,却因分不清那是熟悉还是陌生,竟浑身起了一阵疙瘩。 景臻直直地盯着站得如此倔强桀骜的小孩,声音跌了几个分贝,也降了一些温度,并不像是在面对全班训话,那笃定和淡然,甚至夹杂着几分慵懒,让人很容易产生错觉,觉得他是有商有量的,可以讨价还价的,“哪只手滑的。” 方舟用惊恐的眸子向景臻投去目光,入目的全然是来自兄长和师长的严厉和决绝,他本就握得紧紧的小拳头,又加了几分力,第一次这么无畏这么激烈地与景臻对视,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认输。 然而,潜意识里却又另一个声音,似是嘲笑,似是权威,告诉他,你必输无疑。 景臻眉宇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推迟渐渐缩短,脸色灰沉地像是刷了一层水泥,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伸手。” 底下的所有人都将自己想象为一座石像似的,一动不动,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就连呼吸也试图将胸腔的起伏最小化。唯独心上那根弦,紧紧绷着。 走廊里还有其他班放学了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过六班的教室,偶尔又几个好奇心比较强的,往里多看了几眼,便也匆匆走开。 所有人都知道,景臻是全市最具亲和力的校长,是全校最平易近人的老师。 但大家也知道,不是那种明目张胆的知道,而是心知肚明却从不搬上台面的知道,景臻不好惹。 时间显得漫长起来,方舟的脑袋高速运转着,经过了无数心理挣扎,最终像是泄气了一样松了拳头,毫无悬念地伸出了右手,直直地摊在景臻面前,而眼神依旧毫不退缩地迎着景臻雾蒙蒙的双眸。 他的瞳孔里是倔强,是惶恐,是委屈,是不多不少,刚好能挑起景臻心尖一块肉的失落。 景臻没有说话,移开自己的目光,用尺子调整了一下方舟手臂的高度,终于没有让方舟脸红太久,狠狠一下敲在掌中手指和手掌交接处,声音响得将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的眼神一一吸引过来。 方舟狠狠咬着嘴唇,看着一道肿痕慢慢涨开,隆起,十七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无地自容,瞬间将他包围起来。 景臻刻意没有留太久喘息的机会,一下接着一下,丝毫没有缓冲地敲在那左不过那么大的手掌上,钻心得疼着,支撑着方舟没有抽手,一动不动的,是他的骄傲和倔强。那规律而骇人的声音一下下震撼着所有人的心脏,也抽打着方舟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尊。 十下,犹如世界上最漫长而严酷的刑罚。景臻瞥了一眼方舟嘴唇上的血口子,收了尺子。 他用冷峻的眼神扫了一眼走廊上瞬间聚集看热闹的学生们,那些学生便像是见鬼了似得几秒内就不见了人影。这才郑重其事的看向底下惶恐不堪的众人,“预备铃前进教室,是小学生就懂得的规矩。我之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是高中生了,自然能分清这些刻板规矩当中的弹性有几许。显然,是我高估你们了。” 景臻顿了顿,对于一向自律甚严的六班学生们来说,这是非常严厉的批评了。他扫了一眼底下,每一个人都避免与自己目光的触碰,“明知道自己走的,是政策漏洞,是我留给你们的弹性空间,非但不掩着面低着头如履薄冰,竟还敢明目张胆和老师吵起来,这点眼力价都没有,那以后就一切都给我按规矩来。” 景臻说这些的时候,有那么一丝丝的微愠在里面,只是声音依旧是平静的。毕竟那是他对六班从不言说却暗藏在这些小事里的信任,任谁都辜负不起。 底下是一片埋在胸前的脑袋,就连刚才还桀骜不驯的方舟,也略略垂了垂头,一向以自己情商为傲,从小到大都被人夸着进退有度彬彬有礼长大的小孩,顿时没了底气。 那十个大男孩,更是像吃了黄莲似的,大概好孩子们,都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举动连累别人。 大家多少都是知道景臻的意思的,也承认,有这样一位班主任,确实在很多方面都被纵容着放养着,比如他们六班的考试从不用监考,比如数学课上着上着就上到了操场上,又比如偶尔傍晚的加餐。 六班的每个人,都是一等品的鼓。 敲鼓不用重锤。 景臻的训话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今天已经算是重了些了,操碎了心的景校长还要想着怎么样才能不完全湮灭大家的积极性,“至于午休打篮球,只要是在你们自己的时间内安排的,我没有资格干涉,那也就没有人有资格干涉了。” 他的语气很霸道,一点都不委婉,却丝毫不刻意,好像与生俱来就习惯了站在舵手的位置。 景臻停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所有人渐渐回暖的微表情,待教室里空气稍稍流动起来,才道,“但是,如果因为打个篮球,连基本的尊师重道都没有了,就要罚了。倘若你们没有办法避免由于篮球而引起的矛盾,那就只好我来帮你们避免了——六班所有人,在校期间禁球两周。” 没有人敢有任何抱怨或者不满的情绪,一方面,是真的被景臻训得无地自容,另一方面,看着景臻平时最宝贝的爱徒都挨了手板,这点惩罚还真是不算什么。 “不过,今天有个例外。”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爱徒的宠爱,并不是坐享其成理所当然的,宠爱多一分,要求也就多十分。 景臻轻轻扬了扬嘴角转身面对方舟,“你不是手滑吗,去楼下运球跑,右手持球,什么时候不滑了,就可以停下来了。” ---------------------------------- 不好意思,最近很忙,压力也很大,所以就更不想草草了事凑字扩句。 感谢大家对我的理解,即使没有更文也经常来顶,你们的支持一直是我写下去最大的动力。 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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