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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观亡人——记录一个古老神秘的民间行业[第28页]

作者:葱冲冲
首页 上一页[27] 本页[28] 下一页[29] 尾页[4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大年夜晚上陪爷爷奶奶看了一宿的春节联欢晚会,年初一到年初三胖子难得给我放了个假,让我好好陪老人家走亲访友,父母离婚后,我家走动的亲戚朋友就更加少了,除了爷爷奶奶的几个姐妹,基本就没什么人拜年,日子倒是过得清闲又安稳。

    这样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年初五,初五一大清早,各家各户都抢着把迎财神的鞭炮放得“噼里啪啦”震天响,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白鹭镇上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白鹭庙遗址”项目恰巧赶在这一天全面启动。几个相关部门的局长亲自莅临参加仪式,打着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旗号,派头端得廉洁又合民意,完全不像是在家时候的那派作风。

    嘿,先不谈这么扫兴的。要说动工的还不是别地,正是那块殍地边上。在此之前,政府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土地的征收与规划,年还没过完,工程却已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心急啊,哪能不急?他们早已被胖子那个唬烂梦给吓怕了。在大家都记着“新年快乐,红包拿来”的时候,他们记着的可是那句“若要避劫去,送其归故乡”啊……这样的噩梦,谁都想要趁早结束。

    “好棋啊,胖子。”我挤在人群里看那几个道貌岸然的领导,即好笑又感叹。

    胖子难得有些得意,他笑着对我说:“白鹭庙遗址要造了,博物馆的安保系统正好也有些旧,好歹这里是玉璧的发掘地,双色白鹭玉璧这块烫手的“祸端”一定会被他们趁手转移到这里,这样既不算偷盗,又恰巧平衡了两边的处境,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只有那玉璧在,明堂的阴阳才能调和,瘿鳞藻没了,生气聚拢,平原龙气才会跟着涨些,再过一段时间,这块殍地想必会越变越小,直至消失。更可况,这个旧址的规划本来就是把水塘子归入其中,那些柳树和槐树都会被拔除,换成其他树木。因此,它们也不会再阻塞阴气的消散了。如果老仙不出来搅局,这件事也算圆满落幕。”

    “可是,那群鹭仙呢?”我愣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李吉庆那孩子又去哪儿了?”

    “哈哈,它们想见你自然会见你。”胖子望着那边热闹的人群说,“又或许他们已经见过你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谁是谁。”我抬眼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三两个人在回头往我们这边看,其余的一干人等看热闹看得起劲,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其实胖子的话没错,到后来,白鹭庙遗址第一期工程建造完成,著名的双色玉璧即刻被安排从博物馆迁至那里。而那天晚上,我便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我梦到一群白鹭盘旋于那片水塘上空,良久之后才停于岸边,他们围着那块璀然夺目的稀世遗珍又跳又笑,嬉闹作乐,似是在庆祝它的回归,又似是在欢呼这一个美好的时刻。而在他们中,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和鹭仙们关系非凡,像是亲人一般亲昵融洽,他的脸上有着孩童独有的稚嫩与纯真,却也有着一丝勇敢与坚毅,那一瞬间,我竟然想起了我弟,我猜,这个男孩便是李吉庆了吧,他看起来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梦的结尾,他趴在一只大白鹭背上与它们一同飞天离去,他欢快的笑声洒满夜空,与鹭鸣谱出一段天地间最无忧的旋律。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这恐怕将是个无解的答案了。天地悠悠,缘起缘灭,只能说,各自都有各自的羁绊吧。
    年一过,短暂的寒假眨眼间结束,我在清晨的雾气中挥别爷爷奶奶,踏上了返城的路途。不管怎么说,白鹭玉璧顺利解决,我自己的本事又突飞猛进,除了寒假作业还没做好,一切都是不错的开始。就像高三学生备战高考一样,我要全力以赴备战夏至日。

    毛妹早在一周前就喋喋不休打电话来催我回去,瞧她那得瑟的语气就能听出来她这次的旅行收获不小,但是开学将至,作为学生的我们首要任务还是得完成寒假作业。我一到毛妹家就立刻甩下书包,拉上晒得黝黑的毛妹一起抄作业,我俩笔走龙蛇,抄得个昏天黑地惊天地泣鬼神连口水都没喝,抄到最后我和毛妹差点神志不清到把胖子那瓶马桶水给喝了。

    “放开我的阿拉丁神瓶,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气煞庞某啦!”胖子往嘴里扔了把椰子糖,不忘摇头怒视我俩,“你们知不知道我上学期给你们讲的课的白费了,祖国的未来才不属于你们这样的学渣,等着毕业了去制衣厂剪线头吧,祝你们有生之年做一对难以分割的难姐难妹。”

    “好的,那我们先出去玩了。”我和毛妹同时微笑挥手。

    “回来!”胖子怒喝,“苏姑娘,你下午跟着我去唐氏诊所走一趟。”

    “怎么了?”我心里一突,微微讶异。

    “当然是因为有事,就算没事我这瓶熏得死人的水也该换换了。”胖子开始抓着毛妹带回来的特产往口袋里塞,“既然两位学渣作业都做完了,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我不去。”毛妹率先举手,“我可不要乌漆墨黑地去见医生哥哥,够丑……何况我下午还得跟着爸妈去发特产呢。”正说着,毛妹又塞给我两大包海货让我带给她的医生哥哥。

    “也行,那我就不勉强毛姑娘了。”胖子满满当当塞了两兜子吃的东西,对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催促我快些出门,他的脸上浮现起神秘的笑意,看得我心里瘆得慌。

    “到底去干嘛?”我路上又问起他。

    胖子灿然一笑,说:“庞某近日夜观星象,掐指算来,差不多到了该让唐兄再做一次决定的时候了。”
    “此话何解?”我好奇地问他。

    胖子慢悠悠晃在路上,故作神秘道:“是否峰回路转,且看今日便知。擦亮你视力极高的学渣眼,好好看看某些啼笑皆非的真相吧,哈哈哈哈,我想你今天,一定会很痛快。”

    胖子的话听得我心痒痒,不由好奇起今天的事来,总之今天的差使应该不错,想着想着,我心情一好,愉快地在路上请胖子吃了几串关东煮,然后再一路赶去唐氏诊所。等我俩到的时候才发觉诊所卷帘门紧闭着,完全不像个营业的样子。一问隔壁的馄饨店老板才知道,原来诊所从小年夜起到现在,连店门都没开过,老板说唐四约摸着休假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再不济就打他手机。

    胖子简单地“哦”了一声,并没有惊讶,反而嘴角的笑意更甚。等馄饨店老板回了店里,胖子才又鬼鬼祟祟地招呼我绕去了诊所的后窗,那间窗户开在一楼的洗手间,胖子轻轻松松用手推开了一半,用眼神示意我爬进去。

    “干……干嘛呢?”我无语地问胖子,“就算我和唐四有深仇大恨,那我也不会非法入侵他的店,也的确没什么好偷,这人出了名的抠门,诊所里没大钱。”

    胖子“哈哈”一笑,身形一顿,已经站在屋子里面了,他轻笑一声望着我说:“苏姑娘,再磨叽我就自己找唐兄去咯。”

    “成成成,我这就爬。”我对着后窗做了次预跑,双手一撑,灵活地翻了进去。一股浓重的酒气霎时扑鼻而来,差点都把我熏醉了。
    我蹑手蹑脚地跟着胖子从洗手间拐到诊所外厅,脚下最先踢到的不是地面,却是个红酒瓶子,酒瓶被我踢得“咕噜噜”向外滚去,连带着又发出“叮当”几声脆响。我这才发现,整个诊所从卷帘门到挂水室门口,竟然东倒西歪地竖了一地酒瓶子,酒类多种多样,场面叹为观止。

    “怎么,他拿酒瓶子做法事呢?”我啧啧感叹。

    “唐兄能品这么多美酒,实在羡煞庞某也。”胖子有趣地打量着那些个酒瓶,复又感慨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说罢,他小心地避过酒瓶子,推开了挂水室的门。我的心随之一紧,我可清楚地记得上次出这门时说过的话。出了这里,我和唐四,便不再是朋友了。

    虽然寒假醉酒后来过里一次,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无意识的,值得原谅。这次倒好,直接被胖子拉着主动找来了这里,要我把脸往哪儿搁?还有,医生和护士怎么都不在?

    胖子把头探进挂水室看了一眼,立刻一脸尴尬地回过头说:“劳烦苏姑娘在门外等候片刻,庞某替唐兄收拾收拾,你再进来!”还没等我答应,他已经“唰”一下闪了进去,在一阵“叮铃哐啷”后,他才面有菜色地打开了挂水室的门。

    浓重的酒气直袭面门,我急忙捂住鼻子。

    挂水室里的凌乱相比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随便一瞅,就看见唐四正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全身上下裹得跟蚕茧似的,只剩一个头和两只脚露在外面。

    “胖子,不得了了,他这是要冬眠么?还是要进化,或者要变异啊。”我用手指戳了戳床上的那条人,好奇地问。

    “突然觉得他有点像金针菇培根卷,怎么办,饿了。”胖子摸了摸腆着的肚子。

    “我就知道是你给他卷的……”

    胖子哈哈大笑,水桶腰一弯,竟然方方正正地给床上那位作了个揖,随后又歉然道:“唐兄,为了维护你的形象,庞某只能帮到你这儿了,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奇了怪了,我狐疑地把目光转回胖子身上,事出反常啊。我犹记得胖子最后一次见唐四时,态度可不太客气,怎么这次反而亲和起来了,真是出鬼了。
    床上的唐四像是没听见我们来,只自顾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呼吸的起伏,我还真以为他挂了。这人几日不见怎么变化这么大,明明陪我喝酒那晚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放弃你,证明你看”,结果才过了一个春节,他就一下子萎靡成这副德行,单看他露在外面的头就知道他不对劲,脸颊瘦了不少,下巴胡子拉碴的,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丢了魂。

    越看这唐四越不对劲,我收起戏谑的心态,严肃地问胖子:“他到底怎么了?借酒消愁?”

    “不止。”胖子摇头,“但是苏姑娘不太方便看,因为他只穿了条裤衩。”

    “啧,不就是光膀子么,我什么没见过。”我看了眼表情尴尬的胖子,半开玩笑道:“莫非……莫非是他走火入魔去练什么葵花宝典,然后自宫了?”

    胖子是个实诚人,他连忙摆手道:“那倒没有,那倒没有哇,唐兄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我不再多废话,直接捏着床单角说:“那也就没什么不能看的了,你不讲我就自己掀开看咯。”胖子顿了一下,没有阻止,只任由我掀开了裹在唐四身上的被单,哪料那白色的床单一掀开,我整个人都抑制不动地发起抖来!

    “唐四!”我当即大喊,连带整个脑袋都“嗡”地懵了。只见他胸口处原来有红斑的地方竟然结着层厚厚的痂,血痂的四周皆是斑驳交错的伤痕!白床单掀开的那一刻,这样的景象跃入眼帘,怎么叫我不震惊!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胖子走上前来,伸出手拍拍我的背,安慰道:“他身上的伤是照料过的了,伤口虽然可怖但至少没有炎症,何况他这会儿真正伤的,应该不只是这具浮于表象的皮囊。”

    “你的意思是,他体内的蛊发作了?”我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片伤痕,开口问道。

    “我之前还半信半疑唐兄是否中了那蛊,如果见到他这幅样子,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了。”胖子替唐四掖好被子,“事情差不多就能水落石出了,苦了唐兄,被这蛊缠了这么多年,哎……”胖子原先并不知道唐四中蛊的事情,我们谁都没提过,那他又怎么会对此半信半疑?难道他从前就知道些什么?

    正当我胡思乱想间,胖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打断道:“猜测唐兄中了蛊,只因庞某详细地听闻过此蛊,也见过同样的中蛊之人,再加上各端推测,才起了怀疑罢了,苏姑娘如果信我,切莫多心。”

    我勉强点下了头,又急忙问他说:“那到底是不是唐四身上的蛊发作了?!”

    胖子虽然面色沉重,却摇起了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此刻的唐兄应该已经清楚自己身上的是什么蛊了,而他这身伤痕,不出所料的话,是他自己造成的,你看那里。”胖子伸手指了指床头柜,那里放着把折叠刀。

    “不可能!他怎么会拿刀划自己?”我回头冲着胖子,惊讶地叫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咳咳。”背后响起了虚弱的声音,“喂,你们怎么来了,今天几号?”

    一听声音,我的心立刻砰砰狂跳起来,我压抑住紧张,猛得一个回头,果然是唐四醒了!他睁开眼睛,正费力地偏过头看我们,那双原本亮如夜星的眼睛,此刻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冰冷,那里虽然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已然如一汪沉潭,不再泛起波澜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强压下语气,轻声问他。他看了我一会儿,却把目光移向一旁的胖子,“胖兄,以前……还请多包涵……”

    “别说这话,我的本舍都是唐兄给的,何况这事也是我对你有所隐瞒……”胖子眉头轻蹙,显得有些愧疚,“唐兄不来责怪我,已经是对庞某的宽恕了。”

    “你就早知道?”唐四的眼里终于漾起一丝波澜,片刻后,才又别过头去,闷闷地说,“也罢,我理解你的苦心。如非我亲眼所见,就算你说了,咳咳,我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只是,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尽管问。”胖子在另一张空病床上坐下,点头应允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了秦婆婆那么久,对她当年好友的事情略有耳闻,比如你的师父唐承礼,比如当年的老仙——周贤。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你和周贤相似。当然不是指长相或是性格,亦或是作为,而是你们身上,可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我听得一怔,急忙竖起耳朵专心地听胖子讲话,唐四伸手扯了我一把,示意我在床沿上坐下,别挡住他的视线。我们三人再次坐在挂水室里,几个月前的情景重现,好在这次虽然有人受伤,但大家反而都心平气和的。

    “至于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类似的事情,我想唐兄应该已经知晓了。”胖子指指自己的胸前,说道:“周贤身上的这个位置,同样有一块红斑,那是和你一样的蛊啊……”
    唐四果然并未诧异,只是神色顷刻间颓丧,而我却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惴惴不安起来!

    “怎么会这样?然后呢!”我催促道。

    “周贤年轻时,常被人说成热衷于邪蛊巫术的不正之徒,直至后来他被赶出师门远赴苗疆,结婚生女重出江湖。孰不知,他年少时曾和你中过一样的蛊,他只是在迫切地寻找破解方法罢了。我曾听秦婆婆说过,生苗中有一个名叫“红苗”的分支,他们住在云南与贵州的毗邻处,隐匿在茂密的丛林之间,那个寨子里阴盛阳衰,女子犹为泼辣大胆,以其特有的一种蛊物闻名。她们会给自己的意中人下一种名叫‘红线蛊’的情蛊,红线蛊啊,红线蛊,顾名思义,就像月老的红线般,冥冥中给二人牵定一世的姻缘。可事实往往不是那么浪漫美好,施蛊者用自己部分发丝与皮肤为引,靠巫术植于对方的心口之上与其交融,从此羁绊一生,情定一世。除此之外,此蛊还能克制其他蛊物的侵身,一则保护了意中人的性命,二则能很好的防止同族女子复施。”

    “所以唐四和老仙一样,都中了那红线蛊?”我惊讶道。

    “是。”唐四苦笑一声,“那天我把你扔回诊所后就去找了他,再后来,我和他打斗了起来,我无意中瞥见他的胸膛处,有一块和我一模一样的印记。”说到这里,唐四长呼一口气,半是失落,半是感叹。

    “你去找他干嘛?” 我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酸涩,“你不是说你没放弃我的么?那还去和他牵扯不清?算了算了,不关我的事,也不要提那天的话了,丢人。”

    唐四对我翻了个大白眼,扯起一个嘴角鄙夷道:“我不是也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吗?”

    “所以你到底是去找他干嘛的?”

    “杀了他。”唐四眼睛望着天花板,语气云淡风清。
    我的心霎时漏跳一拍,不敢置信地望向唐四!

    唐四仍然望着天花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只有他不在了,你才会平安无事。关于诡域的一切,我们可以重新思虑。”说完这话后,他停顿了片刻,又无奈地摇起了头,“幸好我当时揍他的时候不忘抓了把他长袍的衣领,否则这个秘密还得瞒多久……”

    与此同时,我已经不在状态了,都这样了我哪还顾得上听他说话,我的脑子几乎在他讲完前一句话的同一时间,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他倒是一副无所谓得样子还在喋喋不休他当时的英明神武,我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天哪,他那天在烧烤店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为了证明他的那句“没有放弃你”,他竟然徒手去杀老仙,我何德何能让他那么拼命!莫非……难道……想着想着我突然有点脸红,当即就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看了。我别开目光,假意咳了两声嗽缓解尴尬,正当我眼神飘忽的时候,唐四突然停住嘴,好笑地侧过头望了我一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哦苏木啊,那个老仙,没杀成来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唐四立刻又把目光切换给胖子,让他继续说下去。

    胖子乐呵地朝我挤眉弄眼,忠厚木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如此丰富的表情,他给我使了个“没骗你吧,今天就是有好事,有没有很痛快,是不是很得瑟”的连环眼神,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书先生似的摇头晃脑道:“接上回,要说啊那周贤当年去往苗疆后,红线蛊已经在冥冥中发挥了它的作用,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却也是在婚后才慢慢获知,他身上的蛊,原来也是来自这位妻子!”

    “没错,我师父告诉我说,老仙在被逐出师门前曾经很受师祖疼爱,在他少年时期,师祖曾带着他去过云贵一带游历,应该就是那会儿中上的。”唐四点头附和,“老仙为人聪明,悟性又高,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以前从不撒谎。”

    胖子闻言叹息:“罢了罢了,这就是他的命,谁让他命不好被苗女下了红线蛊,这红线蛊看似柔情似水,实则狠辣万分,中蛊之人的命运被强行改写,大多都不是福事啊。如果接受它,便是与天抗衡,会带来足以覆灭自己的孽障,老仙知道真相后,还是选择了和他妻子相依相守,甚至还诞下了孩子。可是他的路却越走越歪,事到如今,想回来都难了。庞某不忍眼睁睁看着你背负和老仙同样的命运,唐兄,无论你现在的想法如何,我都要告诉你,这蛊要不得,刻意为之的爱情不会给人长久的愉悦,那冥冥之中的红线反而会变成难以挣脱的枷锁,你以为周汀兰的死只是她自己想不开?那恰恰也是上苍对老仙夫妇的报应啊……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唐四看着天花板,默然不语,半晌后才他才又开口打破沉默:“所以这几天里,我一直在分辨我对汀兰的感情究竟出自哪里?这么多年了我的眼里只有她,是因为我真的爱她还是因为红线蛊,我发觉我没法分清楚,我喝了几日几夜酒,我一瓶接着一瓶不间断地灌,可我还是分不清楚,我太想把这蛊除掉了,我想看看没了它,我会变成怎样……”说到这里,唐四沮丧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感情都支配不了,那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那只能说明我唐四今天在这里,并非出于我的本意,而是别人十几年前就埋下的路,这样的感觉太糟糕了。”

    胖子也跟着他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下来,“唐兄,如果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呢。”

    唐四蓦然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以下仅是我的推测。”胖子压低声音,表情有些沉闷,“红线蛊一旦被下在了身上,除非下蛊者自愿解除,否则没有破解的方法。倘若下蛊者自己死了,全身上下的组织腐坏衰败,亦或是化为尘土一捧,那被下的那位也会心脏衰竭,跟着一起死。可现在唐兄却还中着这蛊,岂不是大有蹊跷。”

    “天……”唐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露出赤裸的上身,许是扯到了伤口,直疼得龇牙咧嘴的。

    “老仙的妻子,也就是周汀兰的母亲,她在周汀兰自杀后就只身回了苗寨打理寨子,因此老仙身上的红线蛊还在实属正常,但是唐兄,周汀兰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为何,你却半点事都没有呢?”

    “你的意思是……”唐四的眼睛慢慢瞪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她没有死?!”

    胖子意味深长地摇起了头:“她是死了,不然老仙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去寻找她的魂魄,眼下唯一一种可能性是,她虽死却尸身不腐,她的尸身被完好地保留在某地,皮肤组织依旧鲜活如生,因此你心上植入的那些也一并完好无损,依旧能接受到“红线”的牵绊。而这么大费周章保留尸体的原因,应该是老仙的手笔。所以倘若老仙真的在诡域里寻得周汀兰,庞某大胆地推测,他不仅要炮制一个自有的“天”,他甚至还会利用这样的法则,让周汀兰复活重生。”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全身霎时起了一大层鸡皮疙瘩!

    “如果真是这样……”唐四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被面上,他的两眼放空,呆呆地自言自语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汀兰岂不是成了天地不容的妖孽……”
    “苏姑娘,走了走了。”胖子招呼着我从诊所出来,我放下一蛇皮袋酒瓶子,对着夜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久没运动后,就连捡个瓶子都能捡得腰酸背痛的,好在瓶盖能换钱,瓶子也能卖,这么一算,我心里还稍微平衡点了,我回头看了诊所一眼,说实话,我不是很放心唐四一个人呆着,虽然有周汀兰这层关系在,老仙应该不敢动他,但他现在自身的状况也不稳定,动不动就拿刀子戳自己心口挖什么蛊,跟个脑缺一样,还能有比这更让人担忧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换别人遇到这事,估计已经想不开去跳楼了。一个有为青年,爱上了一个女子,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与其分开,女子想不开自杀了。有为青年十分后悔,开始苦苦寻找女子的踪迹,后来他发现该女子的魂魄没有进入轮回,反而被吸入了一处诡异的空间里。于是他很自责,十年磨一剑,打算毁灭那个困住女子的地方,把女子解救出来送入轮回,在一系列峰回路转后,有为青年偶然间发觉,原来这个诡异的空间并不是困人的牢笼,而是女子她爹造出来保护她免受自杀之罪用的。这也就算了,有为青年决定顺其自然,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又猛然间发现,原来他爱上该女子,并非自己的男性荷尔蒙所致,而是该女子当年给他下的一个蛊!他这么真挚的感情极有可能只是来自蛊的“蛊惑”。而这个时候,还有个令人讨厌的大胖子火上浇油告诉他说该女子随时有复活的可能,女子他爹不仅要保护该女子,还想要让她再世为人。复活重生那就变成妖孽了啊,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没什么问题,可对于有为青年来说,这问题大了去了,为什么?有为青年的职业是个道士。还为什么?该女子的父亲和有为青年是同门,也曾走过“被人下蛊”这条路,却因为选错了道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有为青年看了这个例子后,怕了。

    试问,如果女子真的复活了,有为青年应该选择和复活的女子在一起,步岳父的后尘呢,还是斩妖除魔了结了这个有违天地法则的妖物?然而不管有为青年选哪种,他的过去十多年已经被定性了,总而言之他从头到尾就是个自以为很了不起,自以为很痴情,自以为掌控一切实则被蒙在谷里的——大、笨、蛋。

    讲得更简单直白一点,他被耍了。

    “怎么样,苏姑娘看到唐兄的表情后,有没有觉得通体舒畅,吃嘛嘛香?”胖子抓了个杂粮煎饼,边吃边说“报了那天的仇了哈。”
    “没有。”我默默摇头,“这圈子兜得够大,可事情峰回路转,所有真相水落石出之后,我只觉得他很可怜,为他感到难过,我想回去陪陪他。”

    “不成,作为你的良师益友,同时也作为一个男人,我中肯地劝你最近这段时间别去诊所,他选择正道是必然的,只是在这之前,我们要给他时间独自消化,我们男人呐,都是生来孤独的动物。”说着,胖子咬了一大口杂粮煎饼,稀里哗啦地嚼着,“苏姑娘大可放心,庞某阅人无数,唐兄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旦他真正做了选择,他势必会一条路走到底,你的眼睛有救了。”

    “好吧。”我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也咬了手里的口杂粮煎饼,香味在嘴里扩散开来,我才又感受到了什么叫生活,哎,但愿唐四能早点好起来吧。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么多年付出的感情,也该让他少受些折磨。

    再次见到唐四是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四月一号愚人节,日子挺好。

    不知道为什么,高中生总是非常热衷于愚人节这个匪夷所思的节日,从早晨六点半起床到下午五点放学,我已经默默忍下了许多突如其来的“惊喜”。毛妹简直是愚人节“坑队友”的主力选手,我大清早被她的牙膏夹心饼干惊醒,到了学校又被她骗去地理办公室补默,下午坑我语文课要测验,害我紧张地背了一下午古文,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哈哈哈哈,苏木,愚人节快乐!”里,我的神经几乎已经被她整得麻痹了。所以当她惊讶地指着校门口说:“嘿,那不是唐大仙吗!”的时候,我几乎在下一秒脱口而出道:“匹诺毛,再信你我就是猪。”

    “哟,猪?啥时候去派出所改的名儿。”迎面走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戏谑的语气许久未闻,竟然有些陌生。他好笑地看着我,活脱脱就像看着头猪。

    在这个愚人节的放学路上,我强烈地感觉到,最初认识的那个唐四,终于回来了。
    “咳咳,各位,庞某作为本次行动的领头羊,再次深表荣幸。”胖子说完这句十分官腔的话,和往常一样深鞠一躬,开始收放自如地指点江山。彼时我们一行人正坐在唐氏诊所的二楼房间里,个个都是全神贯注的样子。从四月中旬到现在整整一个月,我们每个周六都会聚在这里探讨对抗诡域的具体事宜。而切入点恰恰就是我的眼睛,或者更具体点,我眼睛里的那样东西。时间不多了,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夏至日,我们在这之前,一定要制定出抵抗的方针。

    “喂,苏木,我们去趟快餐店打包个盒饭吧,省的晚上回家还要烧。”讨论会结束,我和毛妹出了诊所,毛妹顺手挽过我,提议去以前打工的快餐店打包快餐,气温回暖后,这样的下午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太阳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连同人心都暖了起来。我眯着眼睛享受了会儿,才拉过毛妹朝快餐店走去。

    春天呀,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时光。

    本来我俩正高高兴兴地过着马路,谁知毛妹突然脚下一绊,竟然直直朝前摔去!我一个眼疾手快拉住她,低头的瞬间却发现,地上竟然有三个影子,我的后背顿时冒出了一丝凉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美好的春日午后,我和毛妹的影子边上怎么会凭空多出了一个影子!要不是我现在心理素质提高了不少,我铁定已经吓得撒腿狂奔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站着看,不看不要要紧,看了之后原本只感觉到一丝凉气的心瞬时间就变得拔凉拔凉的,毛妹显然也发现了那一点,她紧拽着我的手,哆嗦着嘴唇拼命用眼神询问我怎么办。从那浓黑的影子可以分辨出,它的“主人”有一头长发,性别为女,且,并非善茬。

    仅是几秒,那浓黑的影子就渐渐淡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斑马线对面的信号灯由绿转红,两旁的车辆不耐烦地鸣起了喇叭,我拽过毛妹往马路对面跑,一直到跑过了斑马线,才停下来大口喘起气来。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影子的出现并非巧合。看着反而像是专门冲着什么来的。十字路口不太平,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只是这样的大白天里出邪乎,却是我第一次碰到。

    我和毛妹打完盒饭就直接回家了,对于影子的事我和她默契地谁都没提起。胖子申请这几个礼拜都留在唐四的诊所里,和医生和护士进一步商讨对策。我和毛妹乐得轻松,对于他这个提议当然是举双手赞成,这么一来,我们两个放学后的学习就没人管了,回了家想干嘛就干嘛,想玩游戏就玩游戏,想看电视就看电视,反正短时间内不用被胖子的题海战术折磨,生活一下恢复了色彩,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说错过就错过。

    我和毛妹回到家后看了会儿电视,匆匆吃过晚饭后,开始各忙各的,我呆在房间里看小说,她则去卫生间洗澡。十分钟不到,卫生间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不好,是毛妹!我赶忙扔下手里的书往卫生间跑,卫生间的门关着,我用力推门而入,只见毛妹正蹲在卫生间的其中一个角落里大叫。她抱着头,惊恐地望着脚下的那一方地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地上竟然有两个影子!那个长发女人的影子再次出现了!此时它正安静地贴在毛妹的影子旁边,一动不动,好似一座诡异的雕像。

    “苏……苏木,救……救救我……”毛妹边哭边喊道。我三两步跑到她身边,那黑色的影子和白天一样,开始逐渐变淡消失,我深吸一口气,即刻闭上眼睛运气凝神,将灵台进入存思状态。不消片刻,我竟然真的看见了影子的“主人”。当然,我只来得及看到她消失在门口的那几缕头发,其余的一概没看见,因为等我发觉她的时候,她已经转弯出了洗手间,飘然而去。

    “苏木……她,她还在吗?”毛妹扯扯我的手臂,抹了把鼻涕地问道。

    “走了。”我轻拍她脑袋以示安慰,“别对我说,你接下来要让我陪你洗澡,我可不想看你发育不良的平胸。”

    毛妹神情一滞,显然是被我说破了她都想法,她只得摇着我手臂要求我说:“好苏木,你就陪我呆在洗手间吗……我怕怕……人家怕怕……”见我没反应,她又自己扭了起来,贴在我身上柔声道:“不想看出浴的诱惑吗?”

    “不想。”我干脆利落地拒绝她。

    “那……承包明天你的回家作业!”

    “嗯?”我挑了一下眉头,对她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毛妹即刻会意,用手指比了个“三”,说道:“三天!承包三天!”

    “成交。”

    那之后的几天,毛妹总是符不离身,她把唐四那儿批发的三角符全揣兜里带去上学了,鼓鼓囊囊塞了两大个口袋,她是怕极了那个长头发的影子,以至于有时候那些披肩发的女同学,也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那影子后来又陆续出现了几次,可我每次都来不及看清她的样子,她就消失了,说来也奇怪,除了突然出现有点吓人之外,这个“长头发的女人”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似乎更加没有害人的意思,那她贸贸然出来吓人,到底是几个意思?

    “毛妹,你说这个长头发的到底想干什么?”我经不住和毛妹讨论了起来。

    毛妹这人缺心眼,她当时正咬着笔头看漫友,听我这么突如其来问了一句,只当我是在问漫画里的剧情,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哦这个长头发的啊,她是这个男主角的前女友,分手后又回来找他啦,但是呢,她一开始只敢远远看着,推测她前男友现在的感情啊,事业啊,不过听人剧透说,后来为了把他抢回来,也是个蛮狠的角色……”毛妹吧啦吧啦讲了一大通,而这一串话虽然和我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却彻底把我点醒了。

    来“人”莫非是——周汀兰?
    这个离奇的想法一诞生,我不由吓了一跳,心里瞬间就哀嚎开了,大大的不妙啊,这周汀兰是什么性格暂且不提,单说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懂得给别人下蛊,这样的城府我能比得上?

    如果她真想让我一命呜呼起来,那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可是,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我那点不切实际的小心思除了毛妹和胖子这两个旁观者每天在翻来覆去地念叨之外,其他人都是一概不知,就连唐四自己都不知道。我和唐四确确实实没发生什么,所以在一番扪心自问后,我发觉,对于周汀兰来说,我勉强算是问心无愧的。

    所以,她凭什么来找我?啧,无论如何,这事得先通知胖子,我用笔戳戳看漫画正看得起劲的毛妹,和她商量着下班跑一趟唐氏诊所,把消息和猜测带过去。毛妹当即答应了下来,说正巧也想念她的医生哥哥了。

    可很多事情往往不遂人意,特别是当你走了背运的时候。

    “哎哎哎,糟糕。”毛妹“咔”一声来了记完美的脚刹,然后麻利地从电瓶车上跳了下去,“这破电瓶存心和我们对着干呐,昨天才充的电,今天一个白天全给漏没了。”

    “得得得。”我也跟着她跳下电瓶车,“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坐骑,你自己掉链子的时候也不少,所以你还真别骂它。”

    “完蛋,那怎么办?”毛妹忽略我的话,挠挠后脑勺,转头往四周看着,“哪里不坏,偏偏要坏在这个鬼地方,这里离诊所还有挺长一段路,推回学校去也得推三刻钟,要不咱俩找找就近有没有换电瓶的地方?”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路牌,发现有个工业园区倒是离我们这里不远,工业园里上班的工人多,电瓶车也多,没准就会有维修的地方。想到这里,我立刻知会了毛妹一声,和她推着电瓶车往工业园走。

    这个工业园的工厂大多是外资或合资企业,建成初因其租金低廉,地段又靠近高速公路,不少外资企业争先恐后地选择这里打响了入驻小城的第一弹,随着年数的发展,城区慢慢往外扩建,来回住宅区和工业园的路也近了,加上人们对外资企业管理方式的新鲜感,工业园的工作才彻底吃香起来。我和毛妹一路上磨磨叽叽,等走到工业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暗白色的路灯亮起,把入夜后的工业园衬托得更加清冷,我看了眼时间,六点半,工人们都已经下班了吧。

    我和毛妹沿着路灯往里走,宽阔的马路上行人寥寥,沿路倒还真有几家用油漆写着“修理电瓶车,补胎打气”的小店,但不巧都打烊了,我和毛妹只得抱着希望,继续垂头丧气地往里找,我们一直在诺大的工业园区里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最后在万分沮丧中,终于看见了一处亮灯的修理铺,昏黄的灯光在黑沉又冷清的夜幕里虽然不是很明显,却不亚于黑暗中的希望之火,让我和毛妹激动不已。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毛妹指着那里激动地大喊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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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3-15 23:44:16  更:2022-03-15 23:5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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