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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观亡人——记录一个古老神秘的民间行业[第24页]

作者:葱冲冲
首页 上一页[23] 本页[24] 下一页[25] 尾页[4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赐汝真身。视可而见,听可而闻,覆映汝身,勿恶勿横……”唐四眉头轻皱,口中念念有词,此刻他正一手掐着手决一手拿着个空矿泉水瓶,站在女厕所里神情严肃地施法。这违和感太强烈,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滑稽,看他肯来帮我的份上,我强忍着没笑出声。

    这胖子挑哪儿候着不好,偏偏挑这鬼地方,也是挺坑队友的。不过从专业角度讲,女厕所的阴气确实要比男厕所重得多,胖子只是为自己做了更有利的选择而已。

    “咳咳,苏木。”唐四把几张符纸烧成灰烬,小心地掸进瓶子,然后呼出一口气,拿着矿泉水瓶对我说,“去,把这瓶灌满水就收工了。”

    “哦。”我接过瓶子,朝洗手池的方向走,唐四突然“哎哎哎哎”地拦住我,十分不满意地摇头。

    “干嘛呢?”我问他。

    他指指第二个隔间,阴阳怪气地提醒我说:“要去那里灌。”

    我呆滞地把头转向隔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去隔间?!隔间里唯一的水源就是抽水马桶啊!什么玩意儿,舀厕所水?我暗骂两句,电光火石间把瓶子塞回唐四怀里,干脆利落地拒绝说:“那我不去了,你去。”

    “我也不去。”唐四又飞快地把瓶子扔回给我。

    “为什么非要马桶水?”我急忙又把瓶子抛给他。

    “两边的进水管道不同,这位胖兄的灵魂只能依附在长江水里,马桶里用的是长江水。”唐四边说话边又把瓶子塞回我手里,我顺势再推了回去,两人一来一去打起了太极。

    这屡次推搡间,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阵阴冷的声音从隔间里响起:“要什么时候才好……”四周气温迫降,冻得我一哆嗦。

    “别急别急。”我连忙对声音的主人稍加安慰,把话锋过给唐四,我义正言辞道:“唐兄弟就是唐承礼的徒弟,他一定能不负众望,给你扎一个完美的舍。”

    “如此甚好,庞某先谢过唐兄了,还请唐兄赐舍。”原来胖子姓庞,哈哈,他倒是个“怜香惜玉”之辈,言下之意是把这脏活指给了唐四。
    唐四无奈,只得愤愤地白了我一眼,气鼓鼓地走进第二个隔间,半晌后里面传出水声。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多了个样貌正常的胖子。

    唐四抬手把那掺着符灰的马桶水扔给我,重又恢复了坏笑:“喏,收好了,他的本舍。”

    “这……”我拿着瓶子扔也不是,放也不是,胖子严肃地盯着我,不用猜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我放好就是了。”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把瓶子塞进包里。

    “苏姑娘,如此,以后便请多多关照了。”胖子点头微笑,甚是满意。

    “哦对了。”唐四嘻嘻一笑,那表情简直比中了彩票还乐呵:“记得以后这瓶水要常带在身边哦,瓶身不能损坏,不过……渴的时候喝两口倒是没什么关系。”

    “你!”我愤怒地涨红了脸,冲着他大声叫骂:“既然怕损坏,为什么不用好一点的瓶子?”

    唐四一副“不忍直视眼前这个脑缺”的样子,感叹着说:“天哪,堂堂秦婆婆传人,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罪孽啊,罪孽。她怎么就收了你这个榆木脑袋。”

    胖子见我被唐四唬得云里雾里,笑着和我解释说:“亡魂拘于舍,本来就不是什么善因,以后都要还的,因此这个舍当然是越简陋越好。夏舟是我迫不得已之选,当然也因此积下了不小的业报。你看那些豢养小鬼,恭请邪神的,哪个都是豪华富贵好生伺候,可哪个又有好的结局?本就是不才之物,那更要谦贫恭卑。如此,还是唐兄想得周到。”

    “胖兄知我也。”唐四感动地望着胖子,胖子也欣慰地望着他。两人对视,浓情满溢,天,他俩才认识二十分钟不到,居然已经发展到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地步了。

    禽兽啊,连这名副其实的死胖子都不放过。我啐了一口,心中愤懑。

    唐四感动完,转头又蔑视我道:“你,不懂别瞎哔哔,医生和护士还只是两张纸呢。如果不是胖兄的魂魄系于长江之水,如果不是为了胖兄的将来着想,我完全可以随便找个新死的尸体给他做舍,何必这么煞费苦心。”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委屈地望着胖子说:“胖兄,你快瞧她那不懂事的样子,我真真是操碎了心呐。”

    “是是是,别哭别哭。孩子他妈,以后我来管教她。”胖子笑着附和。

    “拜拜,祝你俩搞基愉快。”我边干呕边甩下这句话,夺路而逃。
    往后的日子进入了痛苦又煎熬的期末复习周,眼看着文理分班后的第一个期末考试就要来临,我和毛妹都准备破罐子破摔,和以往的两个学期一样,混个中下游名次,得过且过。然而今年的期末考似乎有所不同,因为有了胖子。

    “马关条约签订的影响有哪几点。”胖子站在我和毛妹身后,严厉地说道:“快默,默完等我批改好,今天的历史补课结束。休息十分钟,接着上英语课,和你们练一下完形填空,还有过去式的语法运用。”

    一听还要上英语,毛妹立刻摊在桌子是叫苦连天:“胖大仙,你饶了我吧!我实在念不动了,一大早起来背历史也就算了,今天是周六哎,我怎么能呆在家里一整天补课呢?我饿了,要出去吃中饭。”

    “如果你们等会儿完形填空的正确率同时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那我允许你们下午不上课,放半天假。”胖子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不是我要盯着你们学习,你们也要想想自己的前途,为自己好,为自己活!记住,成绩不是考给别人看的,而是对自己的一种评估。”

    “哎呀……”毛妹扔下笔,像个猴子似的蹿到胖子身旁,摇着他的胳膊撒娇说:“胖大仙,求你了……你就让我出去玩吧,我爸妈都没对我这么严过,我再这么下去都要憋出病来了。”

    “什么病?”胖子笑嘻嘻地反问了句:“精神病吗?”

    “哎你这人!”毛妹哼了一声又坐会桌前,提起笔气鼓鼓地继续默写。

    我轻声偷笑,回想起毛妹刚见到胖子那会儿,那可是一百万个不待见,更别提让他每天跟在我旁边,来回学校和家里了。倒不是因为她害怕鬼怪,而是在那之前,她有次错喝了那瓶子里的马桶符水,从此结下了大梁子。好在胖子脾气温和,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宿在舍里不出来,减少了许多莫须有的摩擦和冲突。

    毛妹完全不记得夏舟这个人的存在,也因此不知道这胖子是个学霸级的人物,直到某次胖子好心帮她填完了摊在桌上的作业,她才慢慢和他缓和了关系,等后来她真正发现胖子的过人之处时,她当即拜了三拜,尊称他为“考神庞大仙”。“信胖仙,不挂科!”这是她后来进考场前必念的口号。
    期末前的“胖大仙”格外严苛,不仅出来的时间多了,对我们的要求也越来越严厉,然而凡事都有两面,在饱受他题海战术的折磨时,我和毛妹的成绩也有了实打实的提高,这是我很乐意见到的局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中就渐渐有了走出这个城市的想法,或许借着高考的机会离开这里外出闯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毛妹怨声载道地上交了三篇完形填空后,胖子终于软下态度,问毛妹借了个小灵通给唐四拨电话,电话接通,他礼貌地对着那头说:“喂,唐兄,我们饿了。”

    唐四的吼声瞬间从听筒里传出:“死胖子,你可是个鬼啊!饿个毛线啊!烧给你吃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胖子闻言,认真点头。

    “老子不是说烧菜的烧阿,是烧纸的烧!”唐四继续咆哮。

    “也好啊也好啊。”

    “嘟——嘟——嘟——”那头传来绝情的挂断声。

    我俩无奈地和胖子对视了一眼,此胖的吃功甚是了得,在他还占着夏舟身子时,我可是亲眼目睹他在小店门口胡吃海塞了好大一顿。

    试想一下,如果胖子没有清走夏舟的存在,那警局还不得闹翻天?在一具化验出来死亡多日的尸体里面,竟有新鲜刚下肚没多久的食物,这样的事简直奇葩!更别提有人亲眼目睹他半个小时前活着游泳呢!

    吓死人了好吗。

    “真像老葛朗台啊。”胖子默默挂了电话,和气地吐槽了两句,“以后叫他葛朗唐吧,对了,你们两个回答一下,《欧也妮·葛朗台》是哪个国家哪个时期谁的作品?”

    “救命……”我和毛妹同时哀嚎。
    等我们三个赶到约好的蒸菜馆时,差不多已经过了饭点了,唐四正叼着烟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地踱来踱去,见我们来,他才急匆匆招呼着我们进去。

    “来这么晚,那就随便点两个菜吃点吧。”唐四斜视着我们这颗大毒瘤,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老板,你好。”一旁的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喊来了老板,已然和气地点上了菜,“我要一碗蒸肉糕、一盘荷叶粉蒸肉、一碗个份的蒸六鲜里面的鱼要黑鱼,还要一份大伞蒸牛肉,再添个芙蓉蒸蛋。哦,荤的点多了,你们要点些什么素菜吗?”他又微笑着询问我们。

    唐四当场石化,两只眼睛气得能喷出火来,他咬牙切齿地对着胖子说:“死……胖……子……我简直恨你恨得牙痒痒!”

    “老板,再上一份蒸大骨。”胖子对着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补充道:“我的唐兄需要磨牙。”

    我和毛妹望着唐四气急败坏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这抠门鬼算是碰上对手了,谁让他以前胖兄胖兄地瞎叫唤,现在叫唤出感情来了,反而自己又开始肉痛了。

    菜上的很快,我们四人争相动起了筷子,天气已经入冬,在冷风呼呼的冬天吃上一口热腾腾的蒸菜,无疑是件美好又幸福的事,我望着席间交谈吃饭的其他三人,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胖子看了我一眼,报以同样的微笑。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我们就永远这么吃着笑着,感受着暖意扩散至周身的感动,时间静静淌过,谁也不必为下一秒的烦恼而担忧。

    只是……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专心吃起菜来。
    “唐兄,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还有一要事相商。”茶足饭饱之后,我们一行人又回了唐氏诊所。胖子关上挂水室的门,把毛妹和医生隔绝在了外面,护士泡完茶,也识趣地走了出去,挂水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人,他俩都是淡然无谓的样子,反倒是我,显得有些跼促。

    “还算你有点良心。”唐四苦着张脸,感叹了声,“死胖子,吃了我那么多,也确实该吐点出来了。”

    “哈哈哈,唐兄果真幽默。”胖子爽朗一笑,找了张凳子坐下,“庞某是该吐,只怕唐兄不愿意吃啊,要不唐兄你先给我个透个底,如果这并不是一盘想象中的美味佳肴,那吃还是不吃?”

    唐四蓦的收起苦瓜脸,突然严肃起来,他盯着胖子眉头微皱,似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我望着他俩之间的对弈,句句暗喻,字字有意,不由紧张地捏了把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胖子又问了遍:“吃是不吃?”

    唐四垂下眼睛,不再看胖子,他轻笑一声说:“我正好有些饿了,有的吃就行。”

    “好,好,好。”胖子连说了三个好,鼓起掌来,“唐兄,那便听我慢慢道来吧。”说着,胖子慢慢阐述起秦婆婆,老仙还有唐承礼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诡域和周汀兰。

    我这会儿已经不是捏把汗的程度了,我整个人都开始坐立不安。现下是决定未来走向的关键,如果唐四知道了老仙的目的,知道那诡域并非是吞没周汀兰的牢笼,以他的爱,他还会像之前那么执拗地想要毁去那里吗?不管他选择了放任老仙,不再理会诡域的事情,抑或是直接站到老仙那一边,只要周汀兰的魂魄还在,无论是这两种结果里的哪一种,他都会站在我和胖子的对立面上。除非,他会选择和我们一起继续摧毁那里,摧毁那面保护他挚爱的坚固屏障。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不得不使劲扼制住,以免越想越心慌。
    胖子坐在凳子上娓娓说着,神情淡然如常,唐四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到老仙和诡域的渊源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提到周汀兰的地方更是让他越发专注,他眉心处浅浅的“川”字每深一分,我的心也跟着提一分。直到胖子全部讲完,他都是皱着眉,没有半分再要松开的样子。从他的表情可以判断,他很难消化这个真相,却也不曾因此而矛盾,他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何,唐兄还咽得下去吗?”胖子捧起茶喝了口,笑着问道。

    唐四沉默了许久,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他突然抬头望向我,又转头看着胖子说:“既然如此,老仙为什么还要找苏木帮忙?”

    胖子闻言一笑:“是周汀兰自己并不愿意见到周贤,所以藏匿了身形。否则以周贤的能耐,虽说不能完全控制那个地方,但花点功夫还是很有可能找到她的。至于周汀兰为什么不愿意见他父亲,那只能在她自己身上找答案了。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唐兄莫要当真。”胖子停顿片刻,突然看了我一眼说:“唐兄,你以为他找苏木,是真的想让她帮忙,下那诡域找到周汀兰么?”

    “难道不是吗……”唐四愕然。

    “年轻人啊,到底还有几分天真。”胖子摇头感叹,“他要的并不是苏木。”胖子突然抬手指着我的眼睛,平静地说:“他要的是寻。”

    “什么?!”我急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心怦怦狂跳起来。
    胖子颔首,示意我不要惊慌,他对着唐四继续说道:“你曾以为周贤把苏木带去阴船,是为了让她学下本事,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真的有这么蠢么?”他稍作停顿,喝了口茶,“苏木与他非亲非故,就算用条件威胁她,也总有倒戈的那一天。相信这一天已经来了吧,既然苏木不再与周贤合作,周贤为什么又无动于衷?难道不应该着急得火冒三丈,然后大发雷霆,再把苏木抓了去,限制你们的往来?他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凭什么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胖子放下茶,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之所以无所谓,是因为苏木根本不是他的目的。她只是他运输的工具,就和那些运送魂魄的尸体一样。只不过,苏木是个活人,运的东西也不是魂魄。周贤利用她把‘寻’从秦婆婆身上引出来,再把“寻”从阴船上运了下来。”

    我顿时觉得血液倒流,全身上下冰凉一片。这么说来,从头到尾,我都只是老仙计划中的一环,并且还是已经利用完了的那一环,真正重要的,反而是我眼睛里的这样东西!

    唐四也是一副被惊着的样子,他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磕巴出一句话:“可……可是老仙要怎么才能把‘寻’从苏木眼睛里取下来?”

    “寻找恰当的时机,直接把眼睛挖出来即可。”胖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至于具体怎么做,我不便多言,唐兄问这么多不知何故?难道你也想……”

    “别说了!”我急忙叫停他,我望着眼前相谈的二人,后背早已惊湿一片。我不敢听,更不想问,我现在什么都不要知道。

    胖子止住话,给我递了个安心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对着唐四说:“既然苏姑娘不让继续,那我就不讲了。唐兄,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还有些不确定能否说的话,要取决于你的态度和决定。”

    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一头是异数,是周贤的千金,是你的挚爱,是你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的所有意义。一头是洪流,是我们,是要应对孽障的必然存在。我虽不能左右你的决定,却也着实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边。但你要想清楚了,如若你选了周贤一侧,你与魂牵梦绕的佳人是会他日重逢,但你眼前这位陪你出生入死的伙伴……”说到这里,胖子停顿下来,望了我一眼,闭目道,“恐怕她要忍受剜眼之苦,丧命之灾了。”

    “胡说,她不会有事!”唐四猛地对胖子抬高音量,神情有那么一瞬变得激动,只是很快,他又平静下来,沉声道:“世上无绝对,一定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胖子向来和气的脸上意外地露出了一丝嗤笑:“唐兄,庞某告诉你,千万别侥幸,更别抱着苏姑娘能同你一起站到那边这样幼稚的奢望。咱们绕开挖眼珠的事情,先说说别的,如今十字路口这片诡域在不断地壮大,周贤已经不能操控它的全部,它就像天道的缩影一般,开始有了自己的法则,而苏姑娘,早已被它选中了。我想这一点,我们三人都心知肚明吧。倘若诡域不毁,那苏姑娘必然会死,她的魂魄将被收入那里,脱离三界不入轮回,成为孽障的一部分,成为你那位爱人的万千堡垒之一,咳,永世不得超生。如此,唐兄是否已经有了选择?”

    唐四低下头,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给我几天时间。”他这么回答胖子。无疑,胖子的话已经像是一把重锤把我敲得头晕目眩了,而唐四的回答却更甚!“给我几天时间”——这轻轻的六个字,字字诛心,宣誓着他对态度的转变,这六个字仿佛世上最噬骨啮心的毒药,直把我毒得肠穿肚烂,整个心脏都在鲜血淋漓!

    唐四啊……

    我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同时也抬起头看我,眼神如深潭微澜,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看样子他是在犹豫什么。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堕入虚空的无力感,这种感觉让我整个人都变得低落。那可是诡域,那可是折了多少无辜亡魂的诡域啊!我很想问问是否还记得那天在这里夜谈时说过的话?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他会毁掉那个地方,毁掉整个罪孽的存在!而现在,诡域仍在不断壮大,老仙的计划仍在野心勃勃地继续,多少亡魂仍在不明不白地被收入其中!可他却犹豫了,他在犹豫是否让他的爱人躲藏在那个不受因果之苦的堡垒里,成为福尔马林一样的永恒!

    唐四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的耳边回响起了老仙轻蔑的话语,他说过,对于唐四来说,我什么也不是。

    我突然很想笑,笑那与人间情感比起来脆弱不堪的天道大义。纵然天道再大谁也无法匹敌,又有何用呢?为一己之情甘愿逆天的例子比比皆是,强势的束缚只会让其更加疯狂吧。老仙是这样,唐四也是这样!谁都是这样……

    我望着唐四笑了起来,他一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又别开了视线,不再看我。

    “不必了。”我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选择。”我不再看他,站起身往挂水室门外走去,胖子隐去身形,钻回了舍里。

    转动门把手的那一瞬,我又忍不住开口问他:“唐四,我很庆幸你能如此无畏,只是,今天我走出这扇门,以后再和你见到,会是敌人了么?”

    “或许还能是朋友。”唐四叹了口气,声音黯然。

    “笑话。”我的眼泪在眼眶来回打转,我艰难地咽下喉头的哽塞,强装平静地说:“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会被挖去双眼魂离三界,而你,会亲眼看着我坠入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时候,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么。”我推开门,心底最后的一丝期望泯灭,眼泪决堤而下,就像宣泄的洪水。

    老仙的确没有骗我,果然我对于他,什么都不是啊。

    “苏木你……”毛妹站在门外愣愣地看着我,“你怎么哭了啊……说,是不是唐四那个臭傻X欺负你了!老娘这就帮你揍这个杀千刀的龟孙子,揍他个屁滚尿流半身不遂!不对,全身不遂才好!”

    我抬手在袖子上抹了把眼泪,边摇头边拽着她往外走:“没事,我们回去吧。”

    “你骗人!明明鼻涕都糊嘴上了!”毛妹义正言辞地指证。

    “走吧,求你。”我恳求地望着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你还是不是我朋友啊。”

    “我是啊……”毛妹见我这副样子,终于软下声音,拍着我背轻声安慰:“成成成,咱这就离开这个破黑心诊所啊,让那个姓唐的闪一边儿玩去。”

    “是,我不要再见到他了。”
    离期末考试周还有一个礼拜,我和毛妹除了上学,每天都窝在家里看书默写,就连闭上眼睛,眼皮前面出现的也全都是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甚至乎,前两天毛妹睡着的时候竟然用英文流利地说了段不长不短的梦话,直我给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就差供香膜拜了。

    因为和唐四的决裂,胖子断了山珍美味的念头,专心忙碌替我们补课复习的事,他正兴奋地等着验收题海战术的最终成果。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光安静地仿佛停滞了一般,唐四没再来找过我,我也再没去过那片十字路口。曾几何时一同出生入死的唐大仙,就这么被我安置在记忆的洪流里,远远地放逐了边疆。

    无数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对自己说:苏木啊,等事情全部解决了,如果还活着,一定要离开这个城市,只有离开了这里,才能淡忘那些从小到大的烦心事,开始新的生活。每每想到这,我都辗转难眠,夜不能寐,强迫着听毛妹稀奇古怪的梦话。

    从唐氏诊所回来后直到今天,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他,听胖子说毛妹还真的去过诊所找过唐四,但几次都是吃了闭门羹,就连她最爱的医生都变得十分冷淡,事情闹得非常不愉快。

    切,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还闭门不见。我心头腹诽。糟糕,我拍了一记脑袋,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唐四的事情,我慌张地把这个念头推出脑海,一头扑在英语练习卷上,专心做起阅读理解来。

    离期末还有三天,这个周末胖子在家为我们讲解模拟考试中出现的错题难题。我和毛妹一人拖着一个腮帮子,听得是眼皮直打架,置身云雾里。

    “喂喂,醒醒,你们两个。”我被胖子摇醒,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毛妹的睡功比我了得,胖子不得不使出他最新发明的“庞大仙独家唤醒大法”,他拨开毛妹眼皮,显露了五秒自己的死相,巨人观一样的身子,灰色发青的皮肤,白浊无神的眼球,无一不是恐怖片的经典元素,毛妹瞬间尖叫着清醒过来,精神亢奋值达到了至高点,这会儿让她写作文一定文思泉涌手到擒来。我忍不住鼓掌赞叹曰:“此法甚好,一秒见效。”

    两个小时后,胖子趁毛妹不在又偷偷炫耀我说,他还自创了一个“庞大仙独家鼓励大法”,决定在我们进考场前使用,我连忙摆手拒绝说:别了别了,我不需要,给毛妹用就成,祝她超常发挥,冲进前十。

    万万没想到,最后我还是被和气的他强迫着体验了一次。同样是巨人观一样的身子,灰色发青的皮肤,白浊无神的眼球,只不过多了步动作,他寒气森森地嘴一开一合,阴冷的声音飘然而出:“加油……加油…………嗬嗬……毛妹你要加油哇……一定要好好考试……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对着这个不忍直视的画面足足僵硬了十秒,胖子等在一旁,和气的脸上满是“快膜拜本仙”的笑容,我只得违心地夸奖他说:“此法甚妙,十分之好,配合鼓励大法使用,一定疗程短,见效快,一针见血,立竿见影,别说让毛妹考班级前十了,全校第一都行,nothing is impossible!”

    于是三天后的期末考试,毛妹如愿以偿地吓晕在女厕所的地砖上,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毛妹,缺考三天。
    令人神经紧绷的期末考试结束,接下来就是喜气洋洋,弥漫着新年气氛的寒假了,毛妹和毛爸毛妈商量着去海边跨年旅游,尽管他们全家热情地邀我同去,我还是摇头拒绝了,这一个月我照例要回去乡下,陪我的爷爷奶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我寻思着还得找家店打一个月工,赚点明年的零用。

    从父母离异起,爷爷奶奶的身边就只剩下我了,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反倒是疏忽了和他们的联络,我挺过意不去的。所以心里愧疚不如用行动弥补,放假的第二天,我一早起床背上行李,赶了早班的城乡公交,往爷爷奶奶家进发。胖子足足追了我两站路,才好不容易劝我回毛妹家把他的本舍带上,不说还忘了,谁会把这瓶脏兮兮的厕所水往包里放啊。

    “坏事了,差点就坏事。”胖子跟着我上了第二班城乡公交,挤在我的座位旁心有余悸地说。

    “什么坏事不坏事的?”我问他。

    “苏姑娘,庞某给你制定了一套完美无缺的修行大法,能够将你眼里的寻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还望寒假这一个月勤加练习,我会监督你的。”

    我愣了两秒,机械地问他:“那谁帮我去打工赚钱?”

    “哎哟~”胖子嘲笑了我一声,“庞某自有办法,毕竟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到山珍海味了。钱当然是要赚的,但咱们可以边打工边赚钱,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保管月入过千。”

    “怎么看都像个江湖骗子。以前还挺和气的,现在越来越显露本性了哈。”我打趣他。

    “随你怎么看吧,我生前就是给人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嘛。”胖子毫不避讳地嘻嘻一笑,话题一转,说道:“苏姑娘,你可知道老仙迟迟不对你下手的原因?”

    说到老仙,我收起和他拌嘴的腔调,严肃地问他为什么?

    胖子也收了收方才开玩笑的语气,摊开手掌慢慢写了两个字——“夏至”。

    “夏至?”我重复了一遍。

    “没错,世间有很多和‘寻’类似的东西,比如我身上的‘清’,它们寄居在体内,有的甚至不会因为肉体的死亡而离去,所有人都不能解释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但你应该也稍微了解到了点它们的‘习性’,阴气越盛的地方,它们就越活跃,比如说你能在阴船上用它见到秦婆婆,却只能在现实里看到模糊的光点,除了你学艺不精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身边的环境。”

    “可这和夏至日有什么关系?”

    “还史地班呢!地理白学了?看来寒假还得给你补补地理。”胖子批评了我两句,耐心地解释起来:“每年的6月21或22号,也就是夏至这天,太阳会运行到黄经90度,太阳直射地面的位置到达一年的最北端,几乎直射到北回归线,每年这个时候,北半球的日照时间最长,阳气鼎盛,再精细计算的话,可以算出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刻。‘寻’是贪婪阴气的东西,所以这个时候它反而会非常稳定地依附在你的眼球里。更不会到处乱窜,寻找下一任新主,如果这个时候老仙对你下手,他抢起‘寻’来,会比平常轻松百倍。 ”

    “这样啊……”我点点头,思索着他的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半年时间强身健体,修行易术?”

    “正解。”胖子点头,“如果你不想轻易地败给他们,不想在唐四面前继续当倒霉的可怜虫,那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我长叹一口气,受教地点点头。胖子见我领悟了,便靠在公车座椅上酣睡过去。城乡公交驶入了郊区段,车身颠簸,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景物,回想起从前和唐四一起的时候,也曾坐着这样的公交车去缪先生家学观亡,那时候的我虽说霉运连连,受着汉堡店老板娘的折磨,可和现在比起来,简直算是无忧无虑的,一想到老板娘,我抬手摸了摸脖子里的天圆地方钱,那天走的太急没还给唐四,现在还回去又怕他拒收,何况,我不想见他。想到这里我不由心下感叹,把铜钱塞回衣服里,冰冷的铜钱沁到心里,我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一路无言。
    “老苏!老苏,小苏回来啦!”奶奶打开门,又惊又喜地看着我,我立马夸她又年轻了不少,把她老人家乐得咧嘴直笑。听见奶奶的喊声,爷爷也急匆匆跑过来,老头子精气神还好,只是头发越来越少了,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我回自己的房间里安顿好行李,顺便把烦人的胖子也撂在里面,自己则跑出去和爷爷奶奶继续聊天。

    久不见他俩的模样,再见到的时候心里难免感慨,我在长大而他们在衰老,胖子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我自己,否则又怎么保护得了他们?

    和老头老太太热闹了一天,晚上我回到房里休息,看见胖子正儿八经地坐在我书桌前面,手里举着俩大鸡腿在啃,那是我们饭桌上吃剩下的……

    “哎你干嘛呢,偷我家鸡腿吃。”

    胖子可怜巴巴地转头看我,颤着嘴角说:“太……太好吃了,你奶奶的腿太好吃了……哦对不住对不住,失言失言,是你奶奶烧的鸡腿太好吃了。”

    “……”我没理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座机,又从裤兜里掏出白天去街上抄的几个招聘号码,一一拨打起来,无奈电话那头不是嫌我年纪不够,就是嫌我做不长,我只得垂头丧气地撕了那张号码纸,准备明天再上街找找。

    这会儿胖子啃完鸡腿了,他把心思转回到我这儿,说道:“你就弃了给人看店的念头吧,听我一句,从明天起,你每天早晨四点起床修行,我监督你。七点整咱俩准时上街出摊,保管你一举两得,即练了本事,又能赚明年的生活费,说不准还请庞某我一桌满汉全席呢。”

    “四点!这么早!大冬天哎……”我忍不住抱怨了句。

    “没让你半夜一点起已经算是宽容你了,再晚了阳气太重,更难进步。”

    “哦……”我又发着愣问他:“话说,出啥摊?”

    胖子坐回椅子上嘿嘿一笑,神秘道:“明天就知道,做回我的老本行罢了,你早点睡,四点喊你起床。”说着,他消散了身形,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落落地站在书桌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哈哈哈!”胖子举着我给他捯饬来的破床单耀武扬威地走在前面,上面工整地写着八个墨迹都还没干的毛笔字——“祖传神算,业界良心”。

    “苏姑娘,镇上可有热闹的地方?”他推了推十块钱淘来的墨镜,和气地问道。

    我被他这副行头雷的是外焦里嫩,得亏他出了爷爷奶奶家才现身,否则还不把老头老太太吓出心脏病来?我寻思了下他的问题,眼瞅着他所谓的老本行是给人摆摊算命,那铁定不能摆在自己镇上,否则半个镇的乡亲们都得知道老苏家丫头正跟着个大胖子招摇撞骗,这摊还没摆出来呢,唾沫星子先把人给淹死了。

    “白鹭镇菜市场门口吧。”我随口报了个地名,白鹭镇这地方好,就在我们镇隔壁,路不远又热闹,还没有熟人。

    胖子一听,闭目点头,接着头一昂道袍一甩,嘴里嘚嘚道:“好咧,go!go!go!”
    我一路无言地跟着胖子后面,特地指了条小路避人耳目,后来走着走着,凑巧又搭上了我们镇砖窑往白鹭镇送砖的拖拉机,这才省下了不少时间。

    要说我为什么对白鹭镇很熟悉,那还要追溯起我的小学和初中,白鹭镇是教科文重点培养的乡镇,据说该镇人杰地灵,古时出过几个举人,恰巧我们自己镇没学校,所以在初中前,我和我弟都在骑着破脚踏车往返白鹭镇上学的,至于菜市场小杂货店那些个辣条盛地,那更是熟上加熟了。

    白鹭镇为什么叫白鹭镇,据说是因为一则流传久远的白鹭传说。据当地老人口述,古时这个地方穷乡僻壤,闹过一次严重的饥荒,那时活下来的人寥寥,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大群白鹭,一连好几天都叼了许许多多鲜美的鱼来,多亏这些鱼,才让这里的人重新有了生存的希望。熬过饥荒后,他们变得信奉白鹭,尊其为神,以此保佑一方的福泽和安康,后来这里出土过一块双色白鹭玉璧,更考证了这个传说,再后来,有关部门的动物学家指出,一成群白鹭出没只是因为到了繁殖期,寻常时候白鹭多为十余只的小群活动,因此衔鱼赠饥并不是什么神话故事,只是正常的自然现象罢了,这样一来,传说才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范围。

    但不管怎么说,白鹭镇这个名字是肯定的,如今的稻田里,越冬期也偶尔会看见几只在田里捕食的白鹭,步伐优雅,圣洁贵气。

    和胖子下了拖拉机,一路进发到菜市场,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八点,整个菜市场熙熙攘攘的,挤了不少前来买菜的大爷大妈,胖子瞅准了一个角落,把破床单往地上一摊,拉着我一起在墙角根坐下,悠哉悠哉地望起了天。

    “你确定这样能行?”我十分怀疑地看着他。

    胖子笑得那叫一个深邃:“苏姑娘尽管放心,以庞某的实力,定会有人慕名而来找我算命,介时我们再对症下药,合理收费,在打基础的同时,迅速帮你积累实战经验,何乐而不为?”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一同发起呆来。

    两个小时后,我们确实赚到了三毛钱……和一条面包……他们安静地躺在破床单上,来自人们的善良和施舍。

    “喂!”我终于按捺不住,第十一次不耐烦地开口问胖子,“再这样浪费时间不如我回去打工吧。”

    “嘘!”胖子突然示意我停嘴,目光斜视着嗫嚅道:“有人来了,十点钟方向,青棉袄,老太太。”
    我不动声色地顺着他说的方向瞄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老太太正透着人群也在打量我们,胖子清清嗓子,恰逢时宜地喊道:“祖传算命了啊,业界良心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算过包好,看过包准,兼职测字风水,梅花易数,驱邪驱鬼了啊。”

    不去隔壁摊头卖大白菜真是可惜了,白白损失了个人才。

    老太太一听他叫唤,又犹犹豫豫地走近了点,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俩,胖子一瞧有戏,便不再拖延时间,他侧过头直接对着老太太,面露惊讶道:“哟,大娘,我瞧你印堂发黑,盲头低弱,家里是否有中邪之人哇?”

    老太太被他说的一愣,干瘪的嘴唇开始颤抖,她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竟抽噎着掉起眼泪来。

    胖子对着老太太轻嗅了几下,又装模作样看了一遭,问道:“祸事可源于水?”

    老太太闻言,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前来,她一把抓住胖子的手,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仙人!仙人你帮帮我老婆子,哎呀我的小孙子啊……苦啊……被水鬼上身了……苦……”眼泪滑过她苍老的脸颊,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胖子回过头对我挤挤眼睛,示意我第一次出摊就在眼前,随后他转过头扶起老太太说道:“大娘别跪,受不起。既然这还请您带个路,不妨让贫道先看看这个孩子。”

    “行!行!大仙,你尽管跟我走。”老太太闻言,一咕噜爬起身,步伐矫健地引着我们朝她家走去。
    老太太家离菜市场有一段路,在白鹭镇的南面,我和胖子在田埂上走得倒也乐呵,虽然天气寒冷,草木枯黄,但好歹是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照得人心情都轻松起来。

    老太太家有三间平房,中间隔着个院子,院场上晒了些干毛豆和芝麻。我环视了下周围,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古怪的地方。老太太引着我们走到中堂,给我和胖子一人泡了碗开水,让我们喝着暖暖身子。胖子仰头一口喝尽,说甭拖延了,看人要紧。老太太这才又领着我们去了西边那间屋,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霎时间,一股腥味扑鼻而来,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声。

    “关……快关门!”老太太急匆匆把门关上,西屋里一片昏暗,怪叫声渐止,有个影子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仙人,这就是我可怜的孙儿啊……”老太太指着蜷着的那位,又忍不住哭开了。

    接着门缝里的微光,我仔细打量着那小孩,只见他全身都被粗麻绳绑着,瘦得皮包骨头,脖子里手背上勒得全是红印子,如果不看他的脸,任谁都会想要马上解开绳子放了他。

    只是他的脸……他的脸实在太可怕了。

    胖子对着他走近一步,没想到他又再次大声地怪叫起来,作势欲扑,他的眼睛大张着,嘴巴一张一合,哈喇子留得一下巴都是,看着怪瘆人的,而最可怕的是,他的耳鬓处隐约有些细密的鱼鳞。

    我去,鱼精附体?

    “两位仙人,你们别靠太近,他会咬人的!”老太太连忙拉住我和胖子的袖子,着急地出言提醒。胖子倒好,大手一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五六天前,他和乡里头另一个孩子出去玩,另外一个孩子在水塘里溺死了,他就跑回来就一直哭,说看见水鬼索命,心里害怕得紧。”

    “然后呢?”我急忙问道。

    “我寻思他可能真碰上了啥脏东西,就用土法子给他去了去晦气,可就在前天夜里头,那死了的孩子来找他了……”

    老太太突然像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面露惊恐,她喃喃道:“那天晚上我和孙儿正睡在东厢房床上,睡着睡着,他突然整个人发疯一样乱喊乱叫起来,嘴里一直念着‘不要过来,我不想陪你死,好婆救我’这样的话,我想没准是那死掉的孩子来带他走了,于是我马上破口大骂,骂了好一阵子才把那孩子骂走,他才又睡了过去,可……可第二天醒来,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成了这副模样,啥也不吃,啥也不喝,发疯似的往有水的地方跑。”

    “他爹妈都在外地打工,我一个老婆子实在没办法啊……看病也看不得,镇上医院说治不好……”她擦了把眼泪,撩起自己的青棉袄,只见她苍老的皮肤上面满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皆是牙口所致,“我只得把他绑起来,心肝宝贝啊,囡心心,我老太婆也舍不得啊……”

    “大娘,您知不知道那个小孩的死相?”
    “怎么会不晓得,公安局的同志来打捞,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听说了。”老太太佝偻着背,手拍着大腿又惊又叹地说: “造孽啊……站在河底下死的,真是水鬼索命了……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后来我们才陆续从其他村民们口中了解到,另外那个孩子的死相甚是古怪,据说找到他时,他的身子半截埋入了河底的泥沙里,只留半截探在水里,看着就像是被插的秧苗一样,深深地插在了河床底上,所有人都解释不清这其中的原因。

    胖子闻言,轻拍老太的背稍作安慰,转言吩咐我道:“苏姑娘,劳烦你和大娘找个缸子,打小半缸井水,然后放在院子里,我稍后便来。”

    带我们置办完毕后,胖子手扛着咿呀怪叫乱踢乱咬的小男孩,直勾勾地往缸子里一竖,遇到水后,小孩突然安静下来,瑟缩在缸里不再动弹。接着,胖子又让老太太取来一叠米醋和七枚旧信笺上的邮票,他用筷头轻沾米醋,点在小孩的眉心处,小孩霎时火烧火燎地又扑腾起来,叫声那叫一个凄厉!直把老太太又心疼地哀哀哭。胖子没做停顿,将七枚邮票一把烧成灰烬,又取了半碗落雨积下的无根水,半碗煮沸的开水,合在一起拌入邮票灰,小孩见着这一碗东西,竟然发疯似的开始踢打瓦缸,但令人费解的是,无论怎么挣扎,他都没从缸子里爬出去,就像个瓮中鳖一样。胖子吩咐我用手扣住他的牙关,自己则一手撑开他的嘴,一手咕咚咚把那一碗东西全灌进了他嘴里!

    小孩被灌的一瞬间,即刻翻起了白眼,面目狰狞,全身更是抖如筛糠,他两鬓的鱼鳞状东西像被烧着了一样滋滋作响,冒出阵阵臭味!老太太吓得团团转,一直在旁边念菩萨保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不敢错过一秒。就在这时!胖子突然“哗啦”一声把小孩提溜到半空中,说时迟那时快,小孩胸膛几个起伏,竟然“呕”地一声,往缸里吐了团黑漆漆的东西!好家伙,那腥臭味,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吐完之后,小孩两眼一闭,昏在了胖子怀里。

    “成了。”胖子高兴地吆喝了一句,我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随之放下,他把小孩交给老太太,吩咐她给他洗个澡再安顿到床上,明天正午一过就会醒,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抱着孙子回了东房,应该是去张罗洗澡的事情了。

    等老太太离开院子后,胖子才变回了严肃脸,轻声示意我往水缸里看。
    “瘿鳞藻。”胖子抬手摸摸下巴,说道:“以我的经验,活人下水站着死在河底的,十有八九是这样的藻类作祟。但凡沾染到这种藻类的,皮肤上会有瘿肿,作鱼鳞状分布,比如这个小孩。”胖子说着,往缸里滴了一滴米醋,那些缓缓涌动的藻类瞬间疯狂地翻滚起来,缸里的水被拍起阵阵水花,胖子接着说:“我方才用米醋震了下它们,米醋驱邪镇煞,我滴一滴只是为了引起它们的动乱,使得它们阴气大盛予以反抗。再趁着它们阴气旺盛时,用阳气极重的邮票合着阴阳水入体,把他们全数逼出体外。米醋滴多了,藻类会坏死在体内留下祸根。但如果不滴米醋,又很容易有沉眠的藻类残存下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高明啊,胖大仙。”我由衷地赞叹,“想不到你懂的还真多。”

    胖子摇头,将手里的一碗米醋悉数倒在缸里,那些涌动的瘿鳞藻挣扎了片刻便不再有动静,看来是死透了。“好歹我也出自密术之家,这类小事怎么都得轻松解决,我以前在沙镇住,地靠长江,接到的生意也多和水有关,所以熟悉也是正常。”

    “那你怎么会溺死在长江里?”我顺口问出了这个想问很久的问题,胖子从面相到本事上来看,怎么都不像是命薄之人,又如何这把年纪就成了孤魂野鬼。

    胖子一笑,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回答,他只整理了一下道袍,说道:“苏姑娘,今儿个得先回去,明天中午再过来,然后一起去有瘿鳞藻的水塘看看,可好?”

    “好吧。”我去东厢房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和胖子一路折返回爷爷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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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3-15 23:44:16  更:2022-03-15 23: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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