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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我们村的盗墓队(二)[第4页]

作者:石阶陡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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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中凯明显地感觉自己年纪大了,他开始讨厌喝酒,炸金花,推锅,诚然,村里能和他一起喝酒的也不多了。他开始喜欢静坐,思考,有时候倒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他坐在旷野里,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竟也不觉得风的刺骨。
    连续两天,刘中凯都去旷野里沐浴,他母亲原本让他去亲戚家串串,交流一下感情,顺便让亲戚给他结婚施压。刘中凯不去,就在家里,联系了一下苏静,苏静说在舅舅家做客。百无聊赖,他计划去前山转转,正要出门,却看到一个亲戚进来院子。
    这个亲戚,他认得,却不熟,算起来,是他爷爷的妹妹的儿子,隔了一代,不怎么亲,却也认得,听说他在煤矿一线当队长,测量技术了得,有个儿子,和刘中凯一样大,可惜现在还没结婚。据说这亲戚当队长赚了不少钱,一个月过万,但就是有个缺点,喜欢赌博。
    他家里钱赌了个差不多,没钱盖房子,两个儿子,大儿子和刘中凯同岁,面庞如玉,一表人才。开始有不少女孩子看中他,信誓旦旦要嫁给他,等到女孩汇报给自己父母,背景调查后,纷纷摇头,说他老子太能赌博,将来没有好日子。自古以来,丈母娘的眼光真不是盖的,几年后,一语成谶,他家里一贫如洗,还欠了不少债务。儿子开始自暴自弃,喜欢上了喝酒。一家人整天鸡飞狗跳,违背了国家每天提在嘴边的博大精神,渐渐地,他们家名气大了起来,据说是和当地一句顺口溜有关,顺口溜说:
    软的怕硬的,
    硬的怕猛的,
    猛的怕不要脸的,
    不要脸的怕没有鞋的,
    没有鞋的怕不要命的。
    他们家平步青云,很快到了不要脸级别。他父亲借钱,十分潇洒,一网撒下去,鱼儿跃动起来。最初早上起来去上厕所,碰到邻居,说借一千,十天后煤矿发了工资还一千二,邻居很开心,回家拿钱像捡钱,钱借了后还问他,一千够不够?是不是有急事?委婉地表达了不够还可以追加,上不封顶的大义在人间和慷慨激昂。他感动的不行,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够,然而嘴里说的就是不够,从此走上了食言的道路。经过里面的苦心孤诣的经营,逐渐赢得了名声。
    刘中凯听他父母说过这些,所以对于这个亲戚,他是内心相当鄙视的,也为他儿子可惜,也嫌他儿子不争气,出去打工多好,干嘛待在家里呢?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个亲戚,他依然穿着得体,皮衣服皮鞋西裤,脸上有个桑葚,像极了村里的死鬼尹森。
    一见面,亲戚便和刘中凯寒暄,亲切的像父子俩。
    亲戚和蔼地慢吞吞地说:中凯吧?哎哟,这小伙子,我是认不出来的,幸亏这是在姑姑家里,要是在街上,我哪敢认?
    刘中凯不知道叫他什么称号,叔叔?大伯?舅舅?于是低声糊弄说了一声“大伯”。
    亲戚一听,眉飞色舞,正好刘中凯奶奶听到了声响,出来了门。她一过大年初二,就不时出门来看看,生怕有客人来了照顾不周。亲戚一看到刘中凯奶奶,便得意说:姑姑,我来给你拜个年!你们家中凯还记得我,知道我是他大伯呢!
    刘中凯奶奶说:他娘屄,怎么会不认得,小时候去过你家里的。再寒暄一阵,迎进屋子里去,刘中凯没进去和亲戚再说道什么,他照原计划上了山。
    刘中凯故意路过五爷的坟堆,发现坟堆恢复了,新土黄灿灿的,灰蒙蒙中格外刺眼。他远远地看了一会,只有风吹的干燥,五爷的坟堆上,重新插了的白色的幔子叠叠地旋转。他仿佛看到狸猫精,笨拙地像一只熊,从前山的松树林里,拱出来,睁眼一看,只有干燥的风。
    黄沙龟也破落了,人迹罕至,满目疮痍,荆条硬邦邦的,像一根根钢棍,这里,刘中凯想起从前盗墓队辉煌的日子,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欣喜的光芒,那时候,希望在他们每个人心里生根,发芽,蔓延,像葱茏的爬山虎一样的翠绿。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像耄耋之年,坐在沙堆上,守候着世世代代无可辩驳的贫穷。
    前山转了一圈,几乎没有人的痕迹,刘中凯回了家,正是午饭。奶奶家的客人还在,隔门听到他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舅妈呀,你是不知道,我们几个后辈中,我算是完蛋了,儿子不听话,这么大了还没成家,我心里难受呀!家里秀儿天天和我吵,没发过。哪天煤矿出事故,我希望把我砸死算了,赔点钱给儿子说个媳妇,让他们好过一点。
    刘中凯奶奶眼泪汪汪说:他娘屄,动不动就去死,你死了你好了,两眼一闭浑身轻松了,难过的还是孩子们,你舅舅早早地没了,你看孩子们多受苦。
    亲戚说:中凯现在出息了,在外面多好呀!
    奶奶说:出息什么出息,还不是……都好,日子要经营,慢慢就好了。你也不要着急,听你说了,我心里也不得劲。
    屋子里突然沉默。
    刘中凯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奶奶的家门,看见奶奶和亲戚正在边聊天边包饺子,奶奶擀面皮,亲戚包,速度正适中,篦子上码的饺子整整齐齐,褶子和肚子都统一地在一边。
    刘中凯道:大伯,怎么你自己捏上了?我来我来。
    亲戚笑了,说:坐着没事,和舅妈聊天做饭,也是很得劲,好久没有这么巴心巴肝地聊聊天了。
    亲戚问:中凯,你现在是在外面干啥?
    中凯不想接这样的问,出于礼貌,便说:上班呢。
    亲戚说:大企业吧?
    中凯说:嗯。
    亲戚说:过年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秀没回来?
    刘中凯本来就讨厌这个赌鬼亲戚,见又问怎么没带媳妇回来过年,厌恶再加了一层。想出去又觉得不礼貌,亲戚明显不知道他离婚的事情,然而过年没带媳妇回来,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当做没听见,看着墙壁上新贴的毛 年画出神。
    他想起小时候常常被父亲摸下巴,看他下巴有没有突然生出一个黑痣,如果生出黑痣,便觉得是大富大贵之相。村子里大人们都在找黑痣,有一次涛涛从外面玩耍回来路上,碰到富贵,富贵突然看到涛涛下巴若隐若现地有了一颗黑痣,便说涛涛了不得,不久几个人都知道了,觉得村里要出一个大咖,最高兴的是涛涛的娘,到家里了把儿子一顿猛亲,涛涛心里没底,说:妈,你不会打我吧?他妈说:打你干嘛。涛涛说:我裤子被我爬树时候弄破了。他妈说:那有什么关系,买新的呗!涛涛如蒙大赦,只见母亲端详他的下巴,边看边笑。晚上洗脸,涛涛下巴的黑痣突然不见了,他妈才知道是涛涛玩的时候把下巴弄脏了,心里气的不行,骂涛涛不该把裤子弄破了,真是个不省油的灯,将来肯定不是个好锦囊!骂还不解气,直接拿鸡毛掸子,照着涛涛屁股打了五六下!
    想到这些,刘中凯想笑,又想哭。
    亲戚不知道他正在出神,又喋喋地说了一会,见刘中凯不搭话,奶奶只好搭话。刘中凯回神出来的时候,饺子都煮好了,他和亲戚一人一碗,蘸了圆罐里的蒜泥醋,味道顿时大美。
    亲戚说:听说你们村后面有个墓?
    刘中凯这次听的真切,说:嗯,听说是阁老的墓。
    亲戚兴致来了,说:被挖了吧?
    刘中凯说:不知道。
    亲戚试探道:怎么死了那么多人?
    刘中凯说:人的命啊,说不清。
    亲戚又故意难过道:还真是!
    又说:外面都说你们村发财了,每家分了很多钱,乡里派出所来了,松林直接用钱把所长砸昏过去了,这松林真是厉害,也是个人物,他估计日弄了不少钱吧?
    刘中凯说:哪分多少钱,盗墓能弄多少钱?都是瞎传,没有的事,要是那么多,早就惊动了市政府了。
    亲戚笑,说:你们村民风彪悍,派出所都有去无回,说你们村的人惹不起,汽车来了,轮胎没气,油箱没油。乡里派出所的都不愿意来你们村,说起来就是日爹喊娘的骂。
    奶奶说:你听他娘屄一群人胡说!
    亲戚哈哈地笑,刘中凯无奈地笑,没搭话了,把一碗饺子吃个精光,奶奶说煮好了,再吃一碗。刘中凯说吃饱了,他要去个厕所,匆匆出来。
    回来这几天,他都没有看到松林。在以前过年,松林说什么都会和他喝一顿酒的,当然,他自己也没有去找松林,然而没去找不说,居然一次也没有偶然性碰到,而村子又那么小。
    他还听说满福也回来了,然而并没有相见。二蛋和胡小帆不知道回来了没。总之他这次回来过年,村里一片寂静,仿佛他自己被与世隔绝了一般,他想起往年一群人过年喝酒,嘻嘻哈哈,热热闹闹,俨然一场不可复制的梦境。
    厕所旁边的柿子树上,高高的枝丫那,还有一个破烂的柿子,干瘪的顽强,颜色已经暗红,风袭来,便摆动又摆动,好像大地之上是一片大概,柿子是鱼饵,枝条是鱼竿,人是鱼,人要被钓走,如果鱼饵再诱人一些,钓上天空,和蓝色融为一体。
    土路上,不多的几根玉米杆子,被三轮车碾的稀碎,风袭来,随土羊癫疯一样朝天旋转,一起旋转的,还有红色的炮屑,过年,炮屑到处都是,简直是弥漫了整个村落。
    一个人也没有,太阳也没有,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刘中凯回去,到了院子里,又听到亲戚和奶奶在说墓啊,地啊,舅舅啊,孩子啊,他不想参与了,回了自己家的房子,父母都不在家,去舅舅家里拜年了,他有点后悔没有和父母一起去,父亲脚虽然好一些了,还要骑个摩托车,父亲喜欢摩托车,所以年前买了一辆。
    刘中凯乱七八糟杂乱无章地想着,躺了下去,看到桌子下面的书箱子,箱子里装满了他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课本,他一骨碌爬起来,去翻了一下,发现那本《倾城之恋》,这是王莹的书,送给他了,他也拿回来了,可是他没有看,他欣喜若狂的只是书名,他以为王莹和他之间为倾城之恋,内容是什么其实是无关紧要的。那记起那时候的王莹,胖胖的,傻傻的,执着的,大大咧咧的,善良的,温柔的,轻轻地,坏坏的。他想过王莹和马大胖在一起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会不会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们吃饭的场景,在家里嬉闹的场景,晚上床上赤身裸体的场景,都突然冒在刘中凯的脑海里。他想嫉妒马大胖,又想祝福王莹。想替代马大胖,又想不能给王莹好日子。最后自己笑自己,瞎幻想个什么,翻看了一会《倾城之恋》,不知道什么时候,沉睡过去了。
    然而他并没有睡熟,稍微有动响,刘中凯就醒过来,一句鸡叫,是公鸡长长的释放的叫,他就醒了,呆一会,发现无可呆,出门,不知去哪儿,找个人聊聊天,不知道找谁,走亲戚的走亲戚去了,家里都是些婆婆,他自己觉得应该也去舅舅家走亲戚的。
    突然他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必然有空。
    他爬了起来,屋里虽然不冷,然而刚睡醒还是有些瑟缩。他茶壶的水倒盆里,加了一马勺冷水,摆一摆毛巾,毛巾温热,擦一把脸,顿时觉得清醒,把门锁了,出院子的时候,他屏气听了奶奶的屋子,好像没有什么声音了,亲戚估计回去了,也该回去了。他正要掀开门帘进去和奶奶打个招呼,听到里面亲戚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原来刚才是一阵沉默。他自己吐吐舌头,摇摇头,出了院子,朝村口方向去了。
    刘中凯出了村口,猎猎的风突然缓缓地起来了,风像小孩子后脑勺上的头发漩涡,一转一转的,尘土便飞了起来,风却不见了。这样的小旋风时不时就有几个。老一辈人说,这是祖先在家过年,享受了天伦之乐,不想回去那阴森森的黑暗世界,所以拼命地做无谓的挣扎。
    山西人恋家,什么事情都能和祖先联系起来。窗楞上扑腾一只飞蛾,刘中凯的奶奶便说是他爷爷回来了。贡品的碗里的饺子被老鼠咬了一口,奶奶说“不是烧了很多钱给你吗?钱舍不得花,回来吃饺子,还是饺子好吃吧,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习惯了,也就那样吧,家里的饺子才是最好吃的”。晚上做了梦,梦见睡着睡着从床上跌地上了,醒了发现真跌地上了,却毫发无损,奶奶说是爷爷保护了她,不然真的要骨折了。奶奶可能是对爷爷的思念,倒也无可厚非,有的人就要“矫情”的多了,绘声绘色地和村里邻居讲她的经历,说看到祖先了,确定就是他!没错!就是他!他舍不得我们呀!!说着还佐以嘤嘤嘤地哭泣,好让听的人百分百相信她。
    这让刘中凯极为鄙视。
    他边走边想,觉得自己以前对别人的心里要求过于自我,过于苛刻。人生万花筒,个性千万种。自己那样去暗笑别人,未尝不比别人更愚昧。人总要有所寄托,不信基督不信佛,信个鬼神也是可以的吧,何况也是对先人的思念。不然,对他们来说,对我们开始,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种地,除草,收割,吃饭,过年,种地,除草,收割,吃饭,过年……如此没有改变地重复吗?
    刘中凯也迷茫了,他也弄不清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每个人的人生意义可能都不一样,他自己的人生意义,他也不清楚。有一段时间,他是为了赚钱。这一段时间,他又想为了父母。和苏静结婚后,会不会为了妻子和儿子?他为自己的想法也不理解,想起结婚,居然第一个蹦出来的是苏静,而不是唐若曦。
    路,如惨不忍睹的残疾人。
    在刘中凯脚下蜿蜒。
    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刘中凯要去的地方,就是许仙家。
    他有时候自己也矛盾,不相信许仙,却也喜欢找许仙聊以自慰。
    走出土路,来到硬板的水泥路。
    车辆多了起来。
    无论什么车辆,上面的人都是穿着光鲜亮丽。
    他们带着笑容。
    过年的喜悦正浓。
    刘中凯突然想,许仙会不会在家?
    想也没有用,既来之,则去之。
    许仙家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院墙高耸,木门吱呀。
    只是红砖墙上,多了枯木的藤条。
    刘中凯一眼看出是葡萄枝。
    这肯定是袁响铃的杰作。
    也就她秀美的心灵,许仙是决然不会这么浪漫的。
    门口一个铁桶,里面小半桶燃烧后黄色的炉灰。
    门两侧,大红的对联,印刷体,工整的可怕。
    对联内容俗不可耐,一看就是无数复制的省心之作。
    横批倒是令刘中凯一阵畅想。
    四个字:春色满园。
    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尹森。
    那个脸上的桑葚会说话的男人。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刘中凯临进门,想到他此次来的身份。
    不是求救,不是求助。
    没有目的,仅仅是闲的没事的串门。
    他在尽力欺骗自己。
    推门进去,院子里很安静。
    不但安静,而且干净。
    别人院子里有犁地机,三轮车,摆的满满当当,乱七八糟。
    许仙院子里,没有乱七八糟。
    只有几个荆条箩筐,窗户外延几个老玉米。
    清清静静的小院子。
    只是没有人。
    刘中凯注视了一圈后,叫了一声:许大仙人在家吗?
    窗户上出现了一张脸,是袁响铃。
    隔了很一会,她才出来。
    出来对刘中凯说:他不在家。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没有让刘中凯进去坐坐。
    刘中凯临走,又看了一眼窗户。
    窗户上有两个稚嫩的男孩的脸。
    他才知道是袁响铃的儿子来了。
    许仙就在屋子里。
    等刘中凯出了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见刘中凯,有他自己的理论。
    根据他最近的推断,有星辰瞎在刘中凯家的上空,是大不吉利的征兆,他到哪里,哪里就没好事。
    几个事都在印证他精妙的推断。
    刘中凯过年要回来,五爷死了。
    不但死了,大年初一坟还被扒了。
    他还听说,老三昨天去前山不劳而获捡兔子,崴了脚。
    他得出结论,刘中凯是个灾星。
    他不会再见他。
    许仙还在思索,冷不防袁响铃的小儿子抓花生,把盘子摔地上弄了个稀碎。
    许仙结论更加笃定,脱口而出:这个灾星!
    许仙虽然是当地算命的佼佼者,
    人们都这么说,
    但是他不喜欢人们把他和断指先生比较。
    他喜欢众星捧月——一个月亮,
    而不是两个月亮。
    他在路上听到有人讨论断指先生,
    他就远远地避开,
    边避开边听,
    如果说的是断指先生的不好,
    他暗自开心,
    如果说了断指先生还不错,
    他便快速回家,
    到家后关门,
    拿出家里泛黄的书籍,
    心猿意马地翻上几道,
    仿佛那书上的字有魔力,
    可以通过他的黄色的瞳孔给针扎到他的心里。
    他想,我究竟还是第一。
    他拒绝见刘中凯,
    认为刘中凯是灾星,
    他不想人们拿他和断指先生比较,
    认为村里人无聊,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
    觉得是因为袁响铃。
    他拥有了袁响铃的美好,
    不想再失去,
    患得患失之间,
    投鼠忌器了。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他维护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现在不同了,
    他需要钱,
    需要养活袁响铃,
    还有两个孩子,
    没有钱,
    也许袁响铃就离开他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认为袁响铃为他做的一切,
    都是有目的的。
    许仙近来的睡眠越来越差了,
    他感觉到无尽的压力,
    要说是什么压力,
    他也说不出来,
    反正就是有压力,
    晚上躺在床上,
    脑海里圆溜溜地转动,
    仿佛老鼠的眼睛。
    混沌一片。
    袁响铃躺在他身边,
    被子里她的腿碰到许仙的肚子,
    他感觉到袁响铃身上滚烫的热,
    翻身成侧,
    他把袁响铃抱住,
    脸囚在袁响铃的脖子窝,
    像一个小娃娃。
    这天晚上,
    刘中凯也没睡好。
    他预感下午许仙在家,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见他。
    晚上十点了,
    刘中凯躺着睡不着,翻开手机,
    给苏静发信息。
    苏静说,给你说个事,你不要上心。
    刘中凯想,能是什么事?女人就喜欢小调皮。
    便说:好呀。
    苏静说:你确定?
    刘中凯说:肯定,确定,就是没否定。
    苏静笑了,说:那我说了哈。
    刘中凯不做声。
    苏静说:我妈让我去相亲呢。
    刘中凯假装不为所动,
    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呢!
    苏静大为受伤,说:原来你不在乎。
    刘中凯哑然。
    苏静难过道:和我想的不一样。
    刘中凯:嗯?
    苏静说:你不是应该惊讶,愤怒,难受,生不如死,义愤填膺吗?怎么反而这么平静,你就是不爱我,我跟了其他男人跑了,你才开心!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和你在一起呢!
    刘中凯明显感觉苏静嘟起了嘴,
    他坐立不安,穿衣服起来,出了门,说:我在乎你,怎么会不爱你?
    苏静说:爱并不是三个字,你刚才的表现就是不爱我。哼!
    刘中凯对着手机屏幕,蹦蹦蹦狠狠亲了三口。
    苏静才笑着罢休了,说,哼!心满意足!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刘中凯说:静儿,你别睡呀,说说相亲的事。
    苏静努了嘴,不屑道:不说!
    歇业一天。
    
    刘中凯结束了和苏静的信息往来,
    抬头看夜空,
    西山头一个小小的月牙儿。
    没有风,
    树影婆娑,
    一些不白的云在天上闲聊,
    一点风也没有,
    刘中凯寂寞极了,
    他找不到人说说话,
    松林呢?
    松林在做什么?
    回来这么久也没有看到他,
    似乎他闭门不出,
    专心别事了。
    他寻着星星的光,
    走了几步,
    万籁俱寂,
    自己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远处煤矿上也安静了,
    只有红灯笼的光,
    像一团鬼火。
    刘中凯想,
    世界原本是安静的,
    自然原本是清脆的,
    生活原本是美好的,
    可惜都已经不是那个原本。
    经过了一些事,
    看过了一些人,
    他的心态也悄悄地变更了。
    刘中凯享受了夜的寒,
    自己可怜又可恨了自己一把,
    看见月亮渐渐沉下去了,
    黑暗给了他面纱,
    仿佛妇女在阿拉伯。
    他坐在黑暗中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又起来,
    想去村里唯一的一条街上溜达一圈,
    想想老祝家的狗就在门口,
    又有点怕。
    老祝去世后,
    狗还活着,
    守着他媳妇过日子。
    富贵家的猪粪的臭味冲破寒冬的凝结,
    一丝一丝,
    不绝如缕。
    刘中凯双腿已经不听大脑的指挥,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走路了。
    路过老祝家,院子里一条狗突然站了起来,刘中凯没有停,依然慢慢地走,边走边看着狗。
    狗倒是也没有叫。
    他得意了一下,身体感到一阵轻松。
    再往前就是尹森家,屋子里一团漆黑。如今家里只有他老母亲,听说村长给弄了低保,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都说她一个人花销不多,省吃俭用,而且儿子死了松林还给了很多钱。老太太倒也不寂寞,她的亲戚们突然来的多了,说是三天一波的频率,全部和颜悦色,陪老太太聊天,还有亲戚说过来陪老太太过个年,被老太太拒绝了。过完年,初一就有人来,初二还有人来,都带了鸡蛋糕点,五斤五斤地提着。老太太吃不完,便和老祝的媳妇分享。老祝媳妇泪流满面,说:俺家麦花和菊花也没有这样呀!麦花把就算了,距离远,身体也……菊花也没有给点蛋糕呀!你多好,亲戚好!
    老太太说:好!都好!
    走到他家门口,想到这些他听来的事,刘中凯心里一阵失落。
    前面是个拐弯,弯处有一块平地,平地上有两间土房子,还很多野生的杏树,这房子是满福家的,这杏树理应也是满福家的,自从他爹不在了,后来满福也很少回来,房子塌了,杏树下面全是蒿草。
    没有了人,草木自得其乐。
    银生家还亮着灯,灯不亮,只亮过这黑暗。不管灯亮不亮,各家都是同样的静。
    上个坡,是村长的家。村长家在全村最高的位置,院子里有一棵臭椿,臭椿到了深秋,先落了狭长的叶子,支撑叶子的长条,干净利落地离开母亲,在它身上留下了不规则的疤痕。
    树木如人。
    有荣家也黑了灯。
    菊花家里有惨白的色调,忽明忽暗。刘中凯知道,这是她关灯后在看电视,这样省电。
    年轻人都去哪里了?过年也不喝酒了吗?
    二蛋和胡小帆也没回来吗?
    这个村是他的故乡,目前在他看来,死气沉沉地犹如行将就木,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突然都不见了,他猛然十分想念亮亮,如果亮亮还在,说什么也会和他喝一杯酒。
    夜。
    一点声音也没有。
    侧耳倾听,似乎前山的松涛有一阵阵呜呜,刘中凯往前山去看,一团黑色。
    他厌恶了这黑色,反身下坡,转了一个圆圈。
    刘中凯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困意来了,衣服暖暖的,走路走的微微,格外引瞌睡。
    说是寒冬,真正到了正月,夜晚也没有那么冷了,星星的眨眼不再带着仇恨,甚至有些和颜悦色的成分了。各种树木早已经窥探到了先机,准备蓄势待发,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春暖花开。
    刘中凯通过衣服内的温度,也察觉到了春意。
    春意惹人,吹面不寒。
    他想到那篇散文《春风沉醉的晚上》。
    如此美好。
    他决定去松林家看看,转个弯就是他家。
    他白天也来过,但是松林家里静静的,没有人。初一那天,他也来了,只看到松林家门口的地上一堆红色的鞭炮碎屑,并不见人。
    他还是想见见松林。
    刘中凯转弯,他发现自己的鞋子沉沉的。
    秋裤紧贴着自己的肉,俨然能感受到津津的汗。
    他发现身体状况是没有以前好了。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简直可以飞檐走壁。
    如今懒散了,又焦虑。
    不是发愁结婚,就是发愁赚钱了。
    松林家里居然亮着灯。
    亮着灯的不是厨房。松林家的厨房,没下户的时候,是村里的粮仓,很大很宽敞,里外两间,门是拱门,稍微高一点的需要低头才能过去。不知道怎么,下户的时候就分给他们家了。白天时分,厨房外壁的土积泛着淡淡的菊花一般的黄,如若日暮,夕阳一染,土色发扬光大,成了壮丽的金色。
    在厨房的旁边一块空地上,他们家又修了五间瓦房当做卧室。
    那卧室里,刘中凯去过很多次。
    那厨房,刘中凯也去过很多次。
    爱香没有出嫁的时候,他就去松林家玩。
    在他的印象里,爱香是个不错的女子。
    不错的原因,就是给他瓜子,花生吃。
    刘中凯记得很清晰。
    爱香嫁给瘦猴之后,他自己内心很是偷偷地惋惜了一阵的。
    然而很快就平息了。
    因为他发现,农村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数不胜数。
    时间长了,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
    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结婚了都那样。
    用死鬼尹森的话来说,就是“女的,结婚了就不值钱了。”
    刘中凯听到松林家的房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些声音。
    那声音细碎,糊涂,
    那声音柔弱,粗犷。
    像猫碰到了脸盆,像鹰扑啦着翅膀。
    刘中凯听到声音是松林家主卧里穿出来的,松林家主卧和客厅在一起,总共三间瓦房。
    应该不是卧室。
    刘中凯再侧耳倾听,声音却没有了。
    他自己有些毛骨悚然,又想起多年前,狸猫精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在尹森家,那时候,尹森还没有下葬,尸体横在房间里,突突突,狸猫精就来了。
    今天,难道也是它?
    他本不计划去松林家里,现在听到窸窸窣窣的响,便坚定了去他家的心。
    去松林家很简单,走过去,敲门。
    门敲了很大一会,夜很静,开始刘中凯不敢用力,怕给松林“有急事”的错觉,后来他发现里面没有动静,就加大力度,再看还是没有动静,他有点想把门踢破了。
    一个人也没有。
    正在绝望的时候,他听见依依的说话声“谁呀?”
    难道松林不在家?
    那刚才是什么声音呢?
    刘中凯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没有做声,转身要走,走了一射之地,他听见松林家的门开了。
    他想快走几步,让夜色掩盖住他。
    不料一盏矿灯像刀子一样朝他插过来。
    接着是松林的声音,声音不大,迷迷糊糊,似醒非醒。
    刘中凯心生奇怪,明明刚才是依依的声音,现在开门的却是松林,看来松林是睡着了,被依依拍醒了。
    也是,一个女的,晚上出来看谁敲门,还是有些瘆人。
    松林喊:谁呀?
    刘中凯扭头,矿灯明晃晃的,让他睁不开眼睛。
    松林把矿灯放下,说:中凯呀,你敲门有事?
    松林的话像是他们不太熟悉。
    刘中凯说:没事。
    刘中凯便回了去。
    松林也回了屋子,踢一踢几个喝醉了睡着的,咕嘟道:几个屌人,也不怕冷……
    刘中凯躺在床上,心里一直嘀咕五爷的去世,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松林应该知道五爷之死很不正常。
    但是他甚至没有露露面。
    有人说五爷是狸猫精弄死的,这传言虽然没有根据,在刘中凯听来,特别刺耳。
    松林也应该刺耳才对,他怎么无动于衷呢?
    刘中凯不能平静,想到亮亮,尹森,根民,小志……心一阵悸动。
    他十分明白,狸猫精不死,村里一天不能平静……
    然而,村里的人现在像得到了什么旨意,一律不提狸猫精的事,让刘中凯有些匪夷所思。
    别人也就罢了,松林对五爷的死不管不顾,不提不问,着实反常。
    还有老三,回来之后也没有他的消息。
    许仙,见不到他人。
    明天还是得见一下许仙。
    刘中凯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
    正月的暖阳总是让人欣喜,屋外依然是冷,但是你可以爬在屋子里的床上,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在你身上,那种暖,让人错觉地以为搂住了一个心仪的对象。
    母亲做好了早餐。
    白面大馒头,馏的热腾腾。
    川汤,肉丸子,红薯片,油炸豆腐,菠菜,蒜苗,一应俱全。
    刘中凯饿了,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半川汤。
    吃饱了,准备出去。
    母亲说:你不去你舅舅那一趟?回来了,去一次串串门吧。
    刘中凯说,好。便出门。
    母亲说:你就空手去吗?大正月的,买箱牛奶吧。
    刘中凯说:我知道的。
    他其实不想去舅舅家,因为从小就不亲,舅舅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一直的印象,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更。
    但是确实也应该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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