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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并非灵异故事:生死门[第77页] |
作者:妙空如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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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儿这样一说,我心中倒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可怕? 可怕么…… 这又何尝不像,当年的良,劝说我不要干预杜甫那可以预见的悲惨一生一样。 下山路上,我已经感觉到,有一种淡淡的尴尬处在我和珂儿之间。 她像是有点生气,不想睬我,却又并非真的不想睬我。 我们回到山谷,血腥味和矿石气息搅合在一起,弥漫在空中。很多尸体根本来不及收拾,就那样横七竖八的躺着。我虽看惯生离死别,却还是心惊肉跳。 我俩刚准备趁着月黑风高,穿越满目疮痍的战场,突然被一个虚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救命……” 珂儿浑身一颤,“主人!这声音!” 我扭头去找,发现声音来自一堆乱七八糟的尸体中。 经验告诉我:不要管,继续走。 可是,我的心做不到不理会。 珂儿也不等我回答她,直接跳下马去,循声前往。 我在马背上没有动,却也没有制止她。 “救命……”呼救的声音很虚弱。奇怪的是,我怎么越听越耳熟? “主人!”夜色中,珂儿已经从乱石堆里抬起头朝我挥手,“是罕达!是罕达啊!” 罕达?漏夜前来通风报信、试图报师恩的罕达? “轻声点。”我望望四下。这当口,难保晋军不会扫荡战场,“他还有救吗?” 一阵窸窸窣窣后,珂儿已经将罕达扶了起来,踉踉跄跄朝马走来,“还好,好像腿断了,背上一直在流血,但应该没伤到要害。” 只见罕达一身戎装,头盔已然不见,长发披肩,满脸是血。却还勉强能拖着腿走,看到我,很虚弱地拜谢,“有劳琴先生了……” 珂儿把他扶上马背,他整个人扑倒在马背上,再无生气。 “你预备怎么办?”我问珂儿,“将他带回淇园?” 珂儿有点气鼓鼓的样子,也不看我,“我哪里知道。但凭主人决定。” 我好笑又好气,“你不记得回去淇园需要两天路程?这点时间里他也要被折腾死了。我们找个山坳等天明吧,铁丘城门一开我们就进城,将他安顿在客栈里,找个大夫,再遣人通知郑国。堂堂郑国公子,不会没人理睬的。” 珂儿听完我的话,这才仰头感激地看我一眼,“主人……原来你已经想得这么周全了。” 我朝她歪歪头,“还不快上马?此地不宜久留。” 就这样,我们三人两马,寻了个草洞,安静呆了一夜。珂儿许是累了,很快盹着。罕达也叫铁骨铮铮,失血那么多还能扛着。不过他几乎没睁开过眼,一直昏睡。我横竖睡不着,就去找了点止血的草药,捣碎给他敷上。 第二天进了城,珂儿立刻马不停蹄地去请大夫,又去请跑腿的。 大夫来搭了搭脉,查看了伤口,抬头夸珂儿,“侠女好本事,已经给他上了合适的伤药。否则以他这伤在筋膜之侧,只怕危险得很。” 珂儿看我一眼。 我没理会,起身走到窗前,看看有无可疑的人跟踪。 如前所述,铁丘是因农业兴起而逐渐发展壮大的集镇,因此集镇上的店铺也多与农业有关,纺织、皮革、竹木、冶铸之类,所以自我站立的二楼看出去,四处都是染坊、竹篾铺、食坊。唯独有一个钱庄模样的店铺,高大辉煌,檐角挂着一只大大的刀币,坐落在一片黑乎乎、不起眼的小店铺里,鹤立鸡群。 “那是哪里?”正巧店小二上楼送茶,我指着那建筑问他。 店小二探头看看,“哦”一声,回答道,“那是’少伯货栈’。” 少伯货栈? 我微一皱眉,“少伯”这名儿听着怎么也很耳熟呢? 店小二见我诧异,补充问,“先生您不知道吗?这’少伯货栈’可有名得很,听说只要是有市镇的地方便有它。没粮食吃的时候,它有粮食卖;市口好的时候,它就卖金器铜器;打起仗来的时候,它就卖弓矢。反正你缺什么它就卖什么,可神了。我们都猜它的老板一定是个神仙!” 连锁店……还能顺应市场变化…… 我心中盘桓少顷,再抬头看看那座建筑檐角的刀币,恍然大悟。 不是神仙,是又一个大人物登场了! 范蠡,字少伯。楚国三户(今河南南阳)人。为早期道家学者,楚学开拓者之一。被后人尊称为“商圣”,”南阳五圣”之一。虽出身贫贱,但是博学多才,与楚宛令文种相识、相交甚深。后因不满当时楚国政治黑暗、非贵族不得入仕而一起投奔越国。 此刻,正因为吃了一场巨大的败仗,和越王勾践一起被囚禁在吴国呢。 范蠡聪明非常,精通军事,也精通商道。用二十一世纪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明明可以靠经商赢天下,非要靠打仗。”他辅佐勾践治国,灭了吴国后又立刻隐退,三次经商成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自号陶朱公。 范蠡经商有一个信条,“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知道要打仗,所以要从各方面做好准备,知道货物何时需用,才懂得货物的价值;只有把时和用这两者的关系搞清楚了,那么各种货物的供需情况和行情才能看得清楚。 店小二的那番描述,就生动地描述了范蠡的经商之道。 难怪后世很多人尊他为财神爷那样供着呢。 我知道后头的事情,却不知道现如今这个时候,他本人都被囚着了,竟已然布局了这么牛逼的连锁店。 “主人……”珂儿叫我,“大夫给罕达服了点人参,正要走,我跟他去抓些药来。” 我点点头,“好。” 她走后,我靠近罕达的床铺。也许是人参的功效,他恢复了一些气力,眼睛睁开了一些,看到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琴先生……” 我没有理会,岂料他又说道,“先生……驷弘……还有驷弘……” 驷弘? 没错。这次押运粮草的,除了他,还有另一个公子驷弘,来自我此前提到的郑国七穆之一的驷氏。说起来,那也是他的堂兄弟。 “你漏夜前来找我,让我通知阳虎截车,却没有想到告诉兄弟有此一劫?”我问。 他表情有点呆滞,抬头看着天花板,“没想到……这么惨……” 我叹口气,说道,“阳虎亟待立功,赵鞅亟待立威,他们既然决定要劫车,自然会搞出一场大杀戮,好叫那些蠢蠢欲动的、隔岸观火的,都被震慑。” 罕达被我说得愣住。 我心底又有些不忍,“你先休息吧,稍迟我会安排人去打听公子驷弘的下落。” 罕达满眼感激,“多谢琴先生……” 我受不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么不停跟我客气,起身要走,他又说出一个让我驻足的词。 “……先祖武公……” 先祖武公? 不是武功。他既然提到先祖,一定是郑武公,春秋史上郑国的第二代国君,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姬掘突! 我回头看他,也许是我的眼神里终究透露出诧异之色,罕达微微一笑,“难得见到先生动容……” “你为何提到先祖武公?”我问。 他说道,“听闻先祖武公神勇盖世,内忧外患之际,力挽狂澜定我郑国乾坤……” 我去。内心送了他一个好大白眼。 幸好他立刻说到了正题:“……后来申侯感激武公助他平定动荡,将小女儿姜氏嫁与他为妻……” 姜氏!幻娘! 我心念再动。 啊。没想到,时隔多年——真的是好多年,从挚献和罕达口中,还能陆陆续续听到故人的消息! 罕达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趁着精神好一点赶紧把话说完,“明明是郎才女貌,可是奇怪,听闻武公与姜氏一直不睦。武公曾命画工为姜氏画过一副肖像,画工神乎其技,画得惟妙惟肖。可是武公又命画工在那肖像上,加了一个面纱。他说加上面纱的,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姜氏。我曾见过那幅加过面纱的姜氏肖像,说也奇怪……” “奇怪什么?”我忍不住问。 “……说出来,也许先生要责怪在下了。”罕达嘴上这样说,眼睛里却很温柔地笑了笑,“那幅肖像,面色平静如水,眼角春风含笑,高洁宁静,似空谷幽兰,竟和此刻的先生您……一模一样。” 啊?! 我心跳一顿。 和我一模一样? 看到我如此错愕,罕达忙不迭道歉,“……在下僭越了……先生明明是男子,姜氏是女子,本不该做比……不过先生的气质风度,真的与那肖像神似,让人一眼难忘……” 我愣在原地。一种莫可名状的痛楚开始慢慢咬噬我。 姬掘突。因他误以为姜氏幻娘是我,才错手杀了洛桑。这股剧痛,伴着对他的怨恨,藏在我内心最深处,难得一见天日。 今天我才知道,他终究还是疑惑的! (447) |
会在肖像上加面纱,说明他一定感觉到身边的那个“琴”不似从前那个人了。 但是……说到底,又有什么用呢。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该恨他还是谢他。没有他的错杀,洛桑还活着,我也许还在几百年前,和洛桑行走在昆仑山脉,过神仙日子;可是没有他的错杀,我找不到良,身后的几千年,大家全体灰飞烟灭。 事情会发生,总有它的逻辑。跨不过,躲不开。 正如这一次我回来,是多少因素累积而成的结果。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注定的。无论我插手不插手,也都是注定的。 甚至包括犹豫,都是注定的一部分。 珂儿回来后,嘱人煎药,又安排膳食,忙得团团转。 我虽有点奇怪,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也许罕达激起了她的同情心? “珂儿,”等她空下来一点,我才叮嘱她,“估计这两天淇园会有事,墨桐挡不住。我先回了,你等罕达好一些了,再回来吧。” 珂儿瞪大双眼,“淇园会有事?会有什么事?”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猜测,她已经想到了,“主人……你可是担心田乞?” 我点点头,“以他的性格,首此重挫必定庞然大怒。他摸不透我们,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我们在背后做手脚。多防着点总没错。”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珂儿一紧张,握住我的手。 我朝病榻上的罕达努努嘴,“你还是先照顾好他吧,等到郑国的人来接他再做安排。” 珂儿想一想,“我知道了。主人你先回,我速速就来。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我拍拍她的肩,“必要的时候蒙面,省得啰嗦。” 下得楼来,牵马回程,不在话下。 可是隐约觉得似乎有人跟着我。 对方也牵着马,不远不近的吊着,若无其事。 我也懒得理会,出城后上马疾驰,那跟踪之人再也无处躲藏,索性也上马狂追。 经过一个官道长亭,我勒马回身,迎着来人方向伫立。 秋后正午,日光温和。路边芦苇初黄,绵延一片,映着淡青色的天空,显得格外素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眨眼,又到了这个时节。 当年在犬丘城外的芦苇丛中初遇子和的情景,历历在目。 时节可不管你高兴或是悲伤,一年一循环,叫你不思念也要思念。 那人终于来到近前,隔很远就飞身下马,朝我行个大礼,“先生赎罪!在下冒昧了!” 他身着褐色深衣,肩披黑色长袍,精瘦身形。抬起头来,发现他脸庞也很瘦,颧骨微高,双目有神,“先生赎罪。敢问先生是否就是家住淇园的琴先生?” 我没有作声。 他见我不声不响,只得继续说道,“在下鲁国季孙肥,早闻先生大名……” 季孙肥?! 哎哟喂,各位士大夫王孙公子,你们这么一口气让我遇到,好吗?! 季孙肥是谁?不就是鲁国季孙斯之子、重用鲁班、逼走阳虎的那个家伙吗? 季孙肥可一点都不肥!清瘦也如玉树临风! “……早上,我的门人在城中遇到了天仙姑娘,即刻前来禀报。我本意想着去客栈里问先生和姑娘安,岂料先生已经下楼来,在下不好贸然打扰,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只能追了上来。” 牛逼。三言两语的,把“跟踪”两个字说得这般优雅。 我依旧坐在马背上,拱一拱手,“幸会了。” 我连马都不下,季孙肥倒是一点都没有流露不悦之色,“世间都说琴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得见,在下真真觉得万分荣幸,无半字虚言。在下追来,是想邀请先生参加下个月的一场盛会。天下名士,我们几乎都约到了,岂能独缺了先生?” “是何盛会?”讲真,我搜肠刮肚半晌,也没想起来哪本书里有记载这次盛会。 季孙肥笑道,“琴先生博古通今,应当知道卫废太子蒯聩的事情吧?今年早些时候,赵鞅派阳虎等人,送蒯聩回卫国,想让他重新夺回王位。可惜卫国人听说后,发兵反击,此事方不能成。如今赵鞅、阳虎、蒯聩,就在卫国的铁丘城外,生生劫了齐国的粮车,还重伤了郑国的护粮军,摆明了是要让卫国吃不了兜着走的意思。不瞒先生说,在下恨阳虎,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卫国恨蒯聩,齐国郑国恨赵鞅,差不多都是同样的程度。所以我们鲁、齐、卫、郑四国的一些上卿与士大夫,约好在曹国的陶丘,共商国事。” 哈哈哈,我差点笑出声。鲁、齐、卫、郑四国开会,地点却选在曹国。所以曹国就是春秋时代的日内瓦? 不过铁丘之战刚刚结束,季孙肥消息灵通且不说他,这个会议绝对不会是今天刚刚订下的。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铁丘之战,鲁、齐、卫、郑四国,想要联合起来继续瓜分晋国之心不死! 我叹口气,“阁下误会了。我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因为对国事感兴趣。恕在下不能赴约。” 季孙肥还是很耐性地笑着,“先生只当看个热闹也行啊。我可以保证,绝不让其他人知道先生行踪。” 我想一想,道,“多谢邀请。不过……” 季孙肥不气馁,打断我道,“先生先别定论。不日我会将请帖送到淇园,去与不去,任由先生定夺。” 说罢,不由分说地朝我拱一拱手,转身上马离开。 我哭笑不得。春秋这些家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强悍?坚定,坚强,智勇双全,个性鲜明。我还没见到老子孔子呢,只凭这些已经出场的人,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总有学者说“春秋战国才是中国文化思想的巅峰时代”。牛人迭出啊尼玛! 赶回淇园的时候,已届凌晨。淇园门外很安静。 岂料才一打门,米叔米婶立刻就把门打开了。墨桐也立刻从里屋迎上来,可见翘首期盼了很久。 还一迭声问,“先生!先生此行可是很险恶?珂儿呢?” 难得见他如此沉不住气。 我有点诧异,一边脱下大氅给他一边问,“珂儿稍后便至。为何这么问?” 墨桐一边跟着我往里走,一边回答,“自昨夜开始,齐公在门外有请先生,每隔一个时辰就来一次。” “谁?”我怀疑自己听错。 “齐公。”墨桐一字一顿,“齐公本人。” 这是什么鬼?!我瞪着墨桐。要说田乞来,我意料之中。可是齐公本人驾临,却是意外之外。 此刻的齐公,也就是著名的齐景公。为什么著名?因为他年幼登基,在位58年,是齐国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亲政之初,他能够虚心纳谏,认真听取、采纳晏婴、弦张等人的建议,文治武功使齐国得以强盛一时。但与此同时,他又贪图享乐,作为君主,他不愿放弃治国和享乐其中的任何一个,与此相应,他的身边就必有不同的两批大臣,一批是治国之臣如晏婴,一批是乐身之臣如梁丘据。说起来,后世许多皇帝都如此治国用人,他算是此道之开山鼻祖。 晏婴劝他不要重用田乞,还说:圣贤的君主,都有益友,没有酒肉朋友。主公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两种人都用,他仅仅能做到不亡国而已。 一语成谶。 我不记得清楚年份了,大约摸齐公也命不久矣。他死后,齐国乱成一锅粥,几乎易了姓名。 这个命不久矣的君主为何亲自上门求见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眼瞧着我们已经在这浑水里蹚得更深,当下我皱起眉头,摆手道,“他若再来,一样回绝,只说我不在。” “是。”墨桐点头。 连续几天没休息好,我也是困得不行。简单梳洗后,我就扑到床上沉入梦乡。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窗柃上滴滴答答都是雨声。一层秋雨一层寒,我虽不怕冷,却也能够感觉自窗户卷进来的风,凉意越来越重。 等我醒来之时,不知过去了多久。 那一瞬间,我混不知所以,不知身在何处,身处何时。 足足懵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 突然想起了祁连山上,我和良并肩酣睡的情景。啊,良。我好想念你。想念你抓住我手腕的温度,想念你的吻,想念你的怀抱。 外头墨桐听到我起身,前来扣一扣门。 “先生,你醒啦?” “嗯。”我披好衣服,“我睡了多久?” “两天。”墨桐回答,声音隐约有些犹豫,“先生,齐公已在淇园门外守候了三天。当真不见么?若当真不见,墨桐撵他走了便是。” (448) |
三天? 我有些发怵。 为什么?是什么让一个年过半百的君王,如此不离不弃地守候在我家门外? 别的且不说,如此劳动一个老人,我于心何忍。 “请进来吧。”我对墨桐说道。 他去请齐公的时候,我穿戴整齐的深衣襦服,仍旧束发做男子打扮,蒙着面,不过恭恭敬敬燃起一炉香,沏上一壶茶。 茶煮到正浓,齐公来了。 见我已经主动坐到侧座,正位留给他,这步履蹒跚的老人浅浅一笑,“先生多礼了。” “哪里。”我欠欠身,“劳齐公久等,在下惶恐。” 齐公年纪果然已经很大了,不过仍然看得出他很帅。虽然个子不高,脸长额方,但是山根挺拔,眉间几道皱纹令他看起来更加威仪。 《史记·齐太公世家》里还记载了这么个小故事,关于齐景公长得好看。说是有一天,一个小官员来见齐景公,当场就盯着齐景公看呆了。齐景公察觉了,就对身边的人说:“问问他,干嘛这样无礼地盯着我看?”小官员回答说:“反正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觉得你长得很美。”齐景公听了他的话生气了,说“你怎么敢对我有非分之想!”然后就要杀这个小官员。晏婴恰好入宫面圣听说齐景公发火要杀一个小官员。齐景公解释说:“他对我抱有非分之想,所以要杀了他。”晏子说:“我听说拒绝欲望有违天道,厌恶爱慕不吉祥,小官员虽然冒犯了你,可是根据法律他并没有犯死罪。”齐景公听了,说:“虽然令人厌恶,但丞相说的的确是对的。那么如果我沐浴,便着他来给我搓背吧。” 今天这么一看,齐景公确实可以算入美男子那一类。 齐国的始祖是姜太公,也就是姜子牙先生。所以世代都是姜姓,也许就是因为姜子牙本人风姿绰约,所以后辈都挺好看。 不过若说气势,我觉得田乞只怕比齐公还更强些。 抛开长相,最叫我吃惊的,是他虽然步履蹒跚,却只带了一个面孔清秀的仆从。 在我印象中,春秋诸国国君最不讲究礼制的,就是秦国了。相反,齐国是出了名的排外,不仅外国人很难在齐国当大官,连平民出身的贤明之士也得不到任用。孙武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本是齐国平民,在齐国却得不到重用,只好到吴国去求官。后由伍子胥举荐,向吴王阖闾进呈所著兵法十三篇——也就是著名的《孙子兵法》,受到重用任为大将。他曾率领吴国军队大败楚国军队,占领楚国都城郢城,打得楚国几近覆亡。去年的吴越大战里,伍子胥、孙武联手制定作战计划,让越国连吃几次败仗后,这才有现在勾践和范蠡双双被囚禁的后话。 齐公和仆从落座后,和我对视了足足三分钟。 第二个叫我吃惊的,是他眼中那种坚定。 虽然面色憔悴,步履蹒跚,眼神中的坚定,却如同即将要夺取一座城池的将军一般! 果然是一个曾经沧海的君王啊。年幼即位,在各大世卿臣子的权力斗争中,手忙脚乱几十年才坐稳了位置。 对视许久后,齐公终于开口了。 “自庄公始,我齐国一直沿用了姜太公治国方略,’因俗、简礼’,’尊贤、尚功’,’通商工之业’,’便渔盐之利’。我齐国地势并非最佳,草荒和盐碱成片,人口稀少,皆因方略正确,因地制宜,致使’人多归齐’。”齐公缓缓说道。“庄公在位64年,为齐国称霸中原了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点点头,他所说的无半字夸张。 “寡人这一生,也一样奉行了庄公的治国方略。齐国强则强矣,但一旦上了战场,却不知为何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齐公把玩一下面前的茶杯,“田相跟寡人提到先生,说先生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令寡人很想前来会一会先生。” 我晒笑道,“田相过誉了。齐公只怕要失望,在下一介书生布衣,如何能解齐公之惑?” 齐公听完,忽而一笑,脸色凄然,“先生莫要再提书生布衣了。如今我已届六旬,回想过往,很后悔没有重用许多的书生布衣。比如孙武——若是能把他留在齐国,何至于区区一个赵鞅,便能劫了寡人的千乘粮车?” 嘿!我才想到孙武,他竟就说了出来。 齐景公坐稳王位后,正巧晋国内乱、楚国一心想着火并吴国,那时候很是过了一小段安稳日子。可是齐景公想着当年老祖宗的丰功伟绩,总想再次称霸中原,可是屡屡受挫。漫说齐景公,即便是整个春秋战国时代,齐国都是富国不强兵的风格。齐国作为赫赫有名的大国,历史上著名的战役除了跟魏国的战争和以后的火牛阵外,几乎乏善可陈。 我缓缓回答道,“齐公之问,很难回答。在下只能勉力一试。在下认为,若要屡战屡胜,富国、强兵缺一不可,也就是齐公说到的未能重用孙武的遗憾。其次,在下认为,凡一心称霸者,必然胜负不稳定。因为称霸并非一统天下。称霸是’我要打败你’,而一统天下是’我要收服你’。称霸只讲攻伐,一统天下则需要国策。攻伐总有失败成功:今天你用对了天时,后天他巧借了地利,打败他了,他怀恨在心,必然会反扑。但若是国策之下,一旦收服某人,他的领地便会被你所圈,臣民便会为你所用。这就是我对贵国虽强、却始终无法在中原出类拔萃的理解。” 齐公想是意料到我会坦率、却没想到我这么坦率,整个人有点僵掉,好半晌干瞪着眼没说话。 反倒是他旁边那个清秀仆从,听完我的话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双目里充满了思索。 终于齐公叹口气,“先生……哎,先生言论,寡人当真第一次听闻,十分震撼。称霸只讲攻伐,一统天下则需要国策。说得好,说得好啊——可惜!可惜!” 我问,“可惜什么?” 齐公脸色发白,干咳了几声,“可惜,我年事已高,又无嫡子,来路不及反悔,去路一片茫然。” 我想起第一次田乞递来拜帖,署名“阳生”——也就是齐公的大儿子,试探问道,“齐公的几位公子中,莫非没有齐公觉得合适的继承人么?” 齐公苦笑道,“倒也不是。寡人有两个合适的继承人,一个叫荼,一个叫阳生。阳生是长子,性情温和却缺乏主断,荼是幼子,天资聪颖,偏又没什么根基……迟了……哎……迟了……” 我听完也很黯然。确实迟了。无论选谁即位,都是傀儡,田氏强大已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齐公的脸色还是没有缓和过来,我施个礼,上前道,“齐公如若不介意,能否容在下把个脉?” 他点点头,“无妨。有劳先生了。” 我伸出手去,把他脉象。和之前郑伯姬友咳嗽时面色潮红不同,此前听齐公干咳,并没有什么痰,面色却出奇苍白。《济生方·咳嗽》中记载:“经云: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由是观之,皮毛始受邪气,邪气先从其合,然后传为五脏六腑之咳,外则六淫所伤,内则七情所感。” 果然。齐公脉象,脉沉弦紧。看他舌头的颜色,淡苔白滑。真奇怪,这是肝胃不和、寒邪内盛、气机上逆的症状。 一时间,我本能地抬头望向齐公仆从,“齐公的膳食和就寝,是你负责的吗? 那仆从被我猝然一问,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齐公自己摆摆手,“不是他。寡人的膳食,寡人自己知道。寡人贪恋美食,常常暴饮暴食。哎……” “齐公爱食寒凉食物么?” 齐公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么齐公就寝的地方,很寒冷吗?” 齐公还是摇头,“寡人怕冷,寝宫非常暖和。” 我回到自己座位上,沉思片刻。不对,这个望闻问切下来,我这种三脚猫功夫的蹩脚大夫,都知道他命不久矣。绝对撑不到几年后的政变。 莫非这就是我回来公元前493年的原因之一? 见我沉思,那仆从才终于开口,声音也很清秀,“主公身边也不乏名医,也都问了与先生相似的问题,也开过方子。” “都开了哪些方子?”我问。 那仆从思路总算清楚了,口齿伶俐回答道,“有的大夫主张理气和胃,所以用过柴胡、玄胡、木香、川楝、旋复花、沉香;还有大夫主张疏肝解郁,又服过蒲黄、丹参、代赭石、生姜。可是无论什么方子开下去,都不见主公身体有起色。” 我看他说话的模样,不仅机灵,还有对齐公深切的关怀,不像是装出来的。 齐公看我神色,猜到我心思,索性指一指那仆从,说道,“琴先生,其实他,才是我此行上门拜访的真正目的。” 哦?我眉毛一挑。这是第三个惊讶。 “沁渊,还不快向先生施礼。”齐公说道。 只见那仆从点头,自座位上起身,走到我座前,仪态端庄,长袖轻扬,行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大礼。 这是? 我突然醒悟,几乎失笑! 原来他是女的!和我一样,女扮男装! 待她直起身来,我才认真打量她的模样。清秀,真清秀,宛如林中鸟儿一般,脸庞只得巴掌大小,一双杏眼娴静无比。 “这是寡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沁渊。”齐公说道,“沁渊,你也见到了,琴先生神通过人,你心中有何想说的,都向琴先生说了吧。” 我正被他们父女两个搞得一头雾水,只听得沁渊朱唇轻启,慢慢说道,“先生,其实小女,知道父王的身体为何总治不好。” “为何?”我问。 沁渊抬头看我,眼神同她的父亲一样坚定。她回答道,“因为宫中有邪祟。” (449) |
hjsdodo 2016-08-16 22:38 7603楼 像看一部史诗,我想大家是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这种作品不是普通的顶贴所以能表达的,楼主辛苦了 @TA 评论 只看TA u_113124811 2016-08-16 23:04 7604楼 历史好像活过来一样,有趣! @TA 评论 只看TA 穷通富达 2016-08-17 08:05 7605楼 是的,楼主大德,能让我们看到活着的历史,体会别样的忧伤 --------- 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们能够看出我的“别有用心”哈哈。我希望大家能跟着我一起,纵横交错的看历史、看故事。老祖宗的很多东西,非常非常有趣和值得回味。 |
邪祟? 听到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我竟然愣住了。 我很久很久没有想起鬼如来、迷达他们了。自回先秦,我偶尔也见过亡者的灵魂,但是他们有的是路过,有的是短暂停留,没有什么恶意。 最近刚刚见过的,就是铁丘战场上的那几个。懵然不知自己身死,飘飘荡荡在半空中,很可怜。 见我沉默,齐公误会了,“咳,先生莫听小女胡言。寡人此行带小女来,跟她说的什么邪祟无关。” “跟邪祟无关?”我看看沁渊,她老大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寡人……其实是想将她托付给先生。” 啥?! 卧槽这比邪祟还要吓人好吗?! 看到我的眼神,齐公有点尴尬,“其实……哎……要给世人知道,只怕要嘲笑寡人如此偏爱女儿。但若万一寡人身后阳生与荼权利相争,波及到沁渊——那才是让寡人真正难忍之事。” 我心中一软,想起了时至今日爸爸妈妈为我所做的一切。原来如此。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在我门口苦守三天,为的只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当下晒笑道,“齐公所托,令在下无比惶恐!沁渊公主何等矜贵,怎么能交给在下一介草民……” 齐公摆摆手,“先生,寡人此刻并非君王,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父亲。先生不用再自谦,我是当真想不出,把沁渊托付给谁,会比先生更安全。” 那倒是。我简直啼笑皆非。加上我其实还是个女的,安全系数100分。 “但是,”我依然拒绝,“齐公,这不是一个好提议。在下只是暂住淇园,其余时间居无定所。我身边只有一个书童一个使女,而他二人,均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说完这句我突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妥,抬头抱歉地看了沁渊一眼,“公主赎罪。在下是担心,跟随在下,会给公主带来流离失所和无妄之灾。” 沁渊有点冷冷的,带着公主特有的骄傲感,“先生无需多礼。沁渊手无缚鸡之力,的确是个累赘。不过我今天会跟随父王来此,是想求先生为父王驱除邪祟的。”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又多看了她一眼。沁渊皮肤非常白,可见平日多么深居简出;她的眉头平平,嘴角平平,双目善解人意脉脉含情,说话的时候神态端庄,像一朵小小茉莉花,看久一点了非常舒服。 自见面到现在,她没有笑过,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懂事。 说实话,我对驱除邪祟这事儿本身没什么兴趣。但是我对之前探得的齐公脉象很担心。如果真的是因邪祟导致他脉象虚弱,那么他就会比历史记载的提前好几年挂掉。 “好。”我说。 齐公和沁渊双双瞪着我,没回过神来。 “好。”我又说一遍,“我愿意前往王宫为齐公驱除邪祟。” 沁渊双目一亮,齐公眉头一皱。 “先生此话……”齐公问,“先生究竟是答没答应寡人所托?” “此事还需容在下三思。”我也不客气,“托付公主兹事体大,草民不敢轻易应允。但驱除邪祟一事,在下或可一试。两位今日且先回去,容在下稍作准备,即日便来。” 齐公倒还没说什么,沁渊已经起身重新给我施下大礼,我赶紧回拜。 “多谢先生。”她直起身,亭亭玉立,“仆从们会服侍父王先回齐国,沁渊就在先生大门外守候。先生何时准备好,何时出来唤沁渊一声即可。” 我才要拒绝,她立刻又缓缓补充道,“进到齐国后,有我在侧也会更方便通行,否则先生入宫也是麻烦。” 好嘛,把我的推辞都堵死了。 沁渊情商只怕很高。 可是我怎么忍心叫一个女生在门外等我!风餐露宿的! 估计她连这个也算到了,看到我尴尬的神情,嘴角迸出一丝丝浅笑。 美! 真是大气端庄的女孩子。 齐公离开后,我让墨桐安排沁渊住下。 次日,珂儿也回来了。诡异的,是她她不知上哪里弄了马车,雇了个车夫,居然给我把罕达也带!回!来!了! 罕达浑身的血污早就收拾干净了,在珂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上台阶。 珂儿一进大门就叽叽喳喳:“主人!我要被气死了!你可知道,我们通知了郑国,岂料……” 才说到这里,突然双目瞪直,看向我身后,“这是谁?” 我回头,才发现她看到的,正是沁渊,她依旧穿着白色织锦男装,英姿飒爽。 才要解释,走廊下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那这又是谁?”这个声音,出自走廊下的另一个人。几日不见的挚献,和墨桐并肩站在一起。挚献顶着一头蛛丝,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直愣愣瞪着一瘸一拐的罕达。 呃。 我焦头烂额。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一个齐国的公主——沁渊,一个宋国的王室远亲——挚献,一个郑国的公子——罕达。加上我、珂儿、墨桐,打麻将都够飞苍蝇的了。 索性懒得理会,问珂儿,“郑国怎么了?” 罕达自己垂头丧气回答道,“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消息递进宫,父王却没有任何反应。驷弘也依旧没有消息。” 一片沉默中,忽然听到沁渊轻声说道,“阁下可是郑国公子罕达?” 罕达抬头看她。 沁渊也没废话,“听闻铁丘之战里,赵鞅俘虏了郑国的一个公子。既然公子驷弘没有消息,想必阁下就是另一个公子了。说起来,这也是我们齐国惹出来的事情。” 说罢,朝罕达行一个男子拱手礼,“恕罪。” 我这才对大家解释了一下,“这位,是齐国的……” 她斜着眼睛悄悄看我一眼。 我心领神会,说道,“齐国的隐士,沁渊。” 罕达简单回个礼,像是十分心灰意冷,“齐郑盟军惨败,驷弘又被俘虏。哎……” 殊不知,几天不见的挚献,突然开口道,“不义之战,何惜之有?” 自从认识他到现在,一直是唯唯诺诺脾气很好的模样,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他身板笔挺,头顶蛛丝却也正气凛然。 一时间,五个人十只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 挚献继续说道,“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此乃天道。齐国送粮,非为解决卫国黎民百姓疾苦,而是为范氏中行氏反扑晋国添砖加瓦。此等为虎作伥之战役,失败乃命中注定。” 说得好! 我内心一个击节赞赏! ——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 这可正是未来墨子的思想!!! 墨子生卒不详,比较确定的是他比鲁班小将近30岁。鲁班现在是个15岁少年,也就是说墨子肯定还没有出生。我简直好奇心爆棚了。墨子无疑是挚献的传人。但是是孩子?还是徒弟? 罕达还没说话,沁渊开口了,“这位先生好妙的言论。可是试问何等战役在先生眼中才是正确的?” 挚献回答道,“看主战者初心。商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正确的,上中天之利、中中鬼之利、下中人之利。诛无道者,天下助之。反过来,大攻小,强侮弱,众贼寡,诈欺愚,贵傲贱,富骄贫,皆是不义之战。此等攻无罪者,天下恶之。齐郑盟军名义上是襄助范氏中行氏,实际都是希望能从晋国内乱中分一杯羹。不是吗?” 他说完后好半晌,走廊里都鸦雀无声。 突然,挚献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环顾大家瞠目结舌的样子,脸一红,“哎呀,多言了多言了。琴先生恕罪!各位恕罪!” “都先别说了,”我转头吩咐,“墨桐,你先安排公子罕达休息。珂儿,你一路劳累也休息一下。晚膳后,我们花厅重聚,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450) |
我在书房里,静静看书,直至天黑。 墨桐来找我,大概是想请我去花厅,还没开口,我俩就听到一丝乐声,从花厅传来。 咚—— 是摆在那里的伏羲琴被拨动了。 声音低回悠远,绵长不绝。 我和墨桐对视一眼,双双噤声。 只需要这一声,就知道拨动琴弦的那个人,一定是行家。 柔——铮铮—— 伏羲琴是古琴,又比一切其他古琴的声音来得更加独特。一般古琴安静悠远,伏羲琴更兼具引人入胜的意蕴。这一点我可深有体会。第一次听,是子和的《碣石调-鱼跃》,琴声欢快,令我不由自主跟随他舞起剑来;第二次听,还是子和,不过我们已是剑拔弩张的对手,那时琴声杀气凛然,一声声简直能催动空气为他所用。 可是此刻,伏羲琴就只是伏羲琴。琴声,也就是很简单、很伤感的太古之音。散音松沉而旷远;泛音则如天籁,清冷入仙;按音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真真天地人三籁俱佳。 乐声稍歇处,歌声起了。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啊,居然是这一首!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有一个美人,叫做庄姜。她是三百年前的齐国公主,后来嫁给了卫国的卫庄公。你一定见过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来形容美人吧?没错,这首诗描述的就是庄姜。这句话出自《诗经-卫风-硕人》。 庄姜不仅美,还很有才华。朱熹认为她时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真正的女诗人。对于她的作品真假众说纷纭,但有一首肯定是她写的,就是刚才歌者唱到的这一首——《燕燕》。 ——燕子飞翔天上,参差舒展翅膀。妹子今日远嫁,相送郊野路旁。瞻望不见人影,泪流纷如雨降。燕子飞翔天上,身姿忽下忽上。妹子今日远嫁,相送不嫌路长。瞻望不见人影,伫立满面泪淌。燕子飞翔天上,鸣音呢喃低昂。妹子今日远嫁,相送远去南方。瞻望不见人影,实在痛心悲伤。二妹诚信稳当,思虑切实深长。温和而又恭顺,为人谨慎善良。常常想着父王,叮咛响我耳旁。 这首诗很悲伤,庄姜的命运也很悲伤。出嫁时很是风光,但由于婚后无子,遭到冷落。卫庄公后来娶了陈国之女厉姒,再娶了厉姒的妹妹。卫庄公脾气暴戾,对庄姜非常冷漠。美丽的庄姜在每一个漫漫的长夜里,孤灯长伴,寒冷深宫,无人相陪。 之所以那首描述她美貌的诗,取名“硕人”,是因为她体态健硕美丽。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的模样和经历,都神似黛安娜王妃。被万人爱慕,却唯独得不到最应该给她爱慕的人的爱慕。 想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我肯定现在这个弹琴、唱歌的人,一定是齐国的公主——沁渊。 可是她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她嫁人了么?过得不好么? 她那平静而善解人意的容颜下,隐藏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心事? 一曲终。 万籁俱寂。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和我一样,大气都不敢出,站在这座园子里的不同地方,静静听完整曲。 好半晌,才感觉到空气里一丝流动的风,撞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咚”一声响,秋后的三两蝇虫重新在草丛里鸣叫起来。 我和墨桐一同走向花厅。 果然。 远远就见沁渊仍穿男装,独坐琴前,螓首微垂,若有所思。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琴身,和我那天抚琴沉思时一模一样。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沁渊才抬起头来,“啊,先生来了。” 她要起身让座,我摆摆手,“不用客气。我不懂琴,还是你坐在那里合适些。” 我才落座坐定,墨桐那么淡定的人,都忍不住先夸了起来,“公主刚才那首曲子真好听。” 沁渊苦涩一笑,解释道,“这首燕燕,是先祖庄姜作所。沁渊有个姐姐,当年出嫁时,挥泪离别,吟诵的也是这首诗。我不晓得她是否过得好,但总是时时担心。生在这个纷繁芜杂的年代,又生为王室女儿身,简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沉默一会儿,叮嘱道,“公主也好,女儿身也罢,若要继续隐藏身份,就请二位都注意些措辞。” 沁渊墨桐一愣,双双点头。 不多时,珂儿带着挚献、罕达也来到花厅。 一进来珂儿就赞不绝口,“刚才的琴声真好听!” 沁渊微笑颔首,“多谢姑娘夸赞。” 休息过后的罕达,换了墨桐的衣服,梳完头,更精神了。 他真的很像掘突。也许王室的规矩礼教让他举止优雅,但从他多次半夜造访淇园、与阳虎暗通款曲看来,他骨子里颇是有一些桀骜不驯的气质。 有的男人邪魅起来很下流,有的男人邪魅起来,有天生的王者之气。 罕达和掘突,就是后者。 也许正因为从小到大天资聪颖,物质上又什么都不缺,所以视野会比较高。 珂儿扶着他缓缓坐下,十分贴心。最初他来,她还那么调皮,两次反剪他双手。可见山顶上亲眼目睹战争、以及亲自救助罕达,动了这小妮子的恻隐之心了。 再看罕达,等等…… 他看珂儿的眼神,也很温柔。 我居然怔住了。 这一瞬间。 何其相似。 那时我和掘突在竹林里打打闹闹,被嬴叵看到。 如果……假设…… 他俩相爱了,我靠这简直妥妥的仙凡恋啊喂! 怎么整?! 还是挚献打断了我的沉思。 “早上竖子无状,”他规规矩矩地再次向沁渊、罕达道歉,“公子恕罪。高士恕罪。” 罕达摆摆手,“你说了心中所想而已,何罪之有。休息的时候,我也思索过你说的话。我国自子产之后,再无良相。不瞒几位,我或是驷弘,都很清楚自己的学识、野心、文治武功,远远不及当年的子产。是以这才急于联合齐国,趁晋国内乱之际,削弱晋国的力量。” 罕达提到的这个“子产”,名侨,也是郑国贵族。他是郑穆公的孙子,自郑简公时被立为卿,辅佐两代君王,执掌了郑国20年的国政。他改革田制,扩大兵源,开创法典,第一个提出“宽”、“猛”相济的治民策略。“宽”,即强调道德教化和怀柔;“猛”,即严刑峻法和暴力镇压。后来,儒家主要继承和发展了“以宽服民”,法家主要继承和发展了“以猛服民”。子产逝世后,因他一贯廉洁奉公,家中没有积蓄为他办丧事,儿子和家人只得用筐子背土在新郑西南陉山顶上埋葬他的尸体。消息传到郑国的臣民耳中,大家纷纷捐献珠宝玉器,帮助他的家人办理丧事。子产的儿子不肯接受,老百姓只好把捐献的大量财物,抛到子产封邑的这条河水中,悼念这位值得敬仰的人。珠宝在碧绿的河水中放射出绚丽的色彩,泛起金色的波澜,从此这条河被称为金水河,也就是现在郑州市的金水河。 罕达用“子产”作比,想来心中也是有一番报负的。 岂料挚献嘴上刚刚道完歉,一听完罕达的话,又不乐意了,整一个愣头青。?“公子此言又差矣!” 我去。简直心惊肉跳。这位墨家思想的先行者,可是一而再的让我感到吃惊。 (451) |
只见挚献拿起身边果盘里的一枚杏子,起身走到罕达座前,“公子,请用。” 罕达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挚献又返回自己座位,拿起果盘里一颗枣,再次递给罕达,“公子,请用。” 罕达犹豫了更久一点时间,但还是接了过去。 挚献再次返回,这一次拿起的是一只梨,“公子,请用。” 罕达看看四座,迟疑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接了下来。 挚献第三次返回座位。这一次,他拿起了桌案上的青铜酒壶,猝不及防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罕达近前,作势要将那壶扔过去! 罕达终于面露愠色,袖袍本能的一挡! 当然……挚献的壶并没有真的扔出去…… 他收回手,轻轻返身,坐下,将酒壶缓缓放回。 “公子,”他这才开口道,“这就是挚献的心意。” 我们都看着他。 他抬起眉头,毫无惧色地望着罕达,“即便是琼瑶桃李,我毫无理由的呈给公子,公子尚有疑惑,何况刀剑。人心就是如此败坏的。我无事献殷勤,你会疑心我是否居心叵测;我剑拔弩张,你一定本能抵抗。如果反过来,我先对公子舞刀动枪,只怕公子连我的第一枚杏子都不会接受!晋国自数百年前实行井田制度开始就已强盛,加上它北临狄戎,常年有忧患意识,是以军事上从不虚弱。晋国是一个天生就拿着刀剑的人,除非你诚心地呈以琼瑶桃李,否则他一定十倍刀剑还你。在下绝不主张攻伐,强攻弱,叫不义之战;弱攻强,叫但求速死。十个弱者加在一起,并非就等于一个强者。” 他说完这段话,罕达陷入沉思。 这个郑国公子会因为挚献的这番话改变想法吗?我认为会。 但齐鲁郑卫这一整个联盟体系,会改变想法吗?我不认为会。因为这个联盟里,还有野心勃勃的齐国田乞、忧患意识颇强的鲁国季孙肥,还有拼死抵挡废太子回国的卫夫人南子,甚至,还有一个区区十五岁已经名满天下的鲁班。 沉思的岂止郑国的公子。 刚刚唱完天籁之曲的齐国公主沁渊,一样也在沉思。 ——“生在这个纷繁芜杂的年代,又生为王室女儿身,简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说得好。 身不由己。 我转向挚献,“人心败坏么,我倒不这么觉得。” 挚献看向我。 我迎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说道,“如有一婴儿,心无旁骛。你递琼瑶桃李,他伸手来接,你递刀枪剑戟,他一定还是伸手来接。但若接到的真是刀剑,他会受伤甚至死亡。我们成长,并非为了变得世故,而是为了能够保护自己远离恶意。你会说,若世上人皆如婴儿,何来恶意?那么我会反问,亘古几千年了,你可曾见过什么时候的世人个个如婴儿一般活到老、且毫无恶意?既然没出现过,我就当作这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并非真实。真实世界里,人心便是各有千秋,城府深深浅浅,有攻有防,有分有合。” 挚献听完,双目圆瞪,“琴先生此番言论,新鲜得很,也颇有些意思。美好的愿望……并非真实……” 他喃喃数遍重复我的话之后,突然一笑,“琴先生,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原是大周守藏室史,二十多年前,周王室发生过一次内乱,这个人蒙受失职之责,受牵连而辞职,从此归隐于我宋国沛地。此人大才,兼仙风道骨,曾得孔丘先生数次拜访,天上地下再无二人。” 我听他描述,心中已然一个惊雷跟着一个惊雷了! 果然,他说出此人名字,“……他姓李名耳,字聃,世人皆称老聃。” 还!能!有!谁! 老子啊!!! 鼎鼎大名的老子啊!!! 挚献继续说道,“挚献有幸能和这位老聃打过几次交道,他老人家对在下倒也不讨厌。几时有机缘了,在下很希望能够看到琴先生与老聃辩论一番,一定精彩绝伦!” 虽然把我和老聃放在一起说,但是我内心真的……精彩你的大头鬼啊!!! 老子简直是史上第一辩论高手啊! 而且从不强词夺理,三言两语道理说得对手服服帖帖。 传说几十年前,孔子首次拜访老子,两个人开开心心游赏了一番,临别时有几次对话。对话太精彩,句句经典,爱书人只怕都能背诵,就容我一字不改放在这里了。 老聃赠言孔丘:“吾闻之,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义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贵,无财以送汝;愿以数言相送。当今之世,聪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难而几至于死,在于好讥人之非也;善辩而通达者,其所以招祸而屡至于身,在于好扬人之恶也。为人之子,勿以己为高;为人之臣,勿以己为上,望汝切记。” 孔丘顿首道:“弟子一定谨记在心!” 行至黄河之滨,见河水滔滔,浊浪翻滚,其势如万马奔腾,其声如虎吼雷鸣。孔丘伫立岸边,不觉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黄河之水奔腾不息,人之年华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处去,人生不知何处归?” 闻孔丘此语,老子道:“人生天地之间,乃与天地一体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壮、老之变化,犹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不任自然,奔忙于仁义之间,则本性羁绊。功名存于心,则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则烦恼之情增。” 孔丘解释道:“吾乃忧大道不行,仁义不施,战乱不止,国乱不治也,故有人生短暂,不能有功于世、不能有为于民之感叹矣。” 老子道:“天地无人推而自行,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为之也,何劳人为乎?人之所以生、所以无、所以荣、所以辱,皆有自然之理、自然之道也。顺自然之理而趋,遵自然之道而行,国则自治,人则自正,何须津津于礼乐而倡仁义哉?津津于礼乐而倡仁义,则违人之本性远矣!犹如人击鼓寻求逃跑之人,击之愈响,则人逃跑得愈远矣!” 稍停片刻,老子手指浩浩黄河,对孔丘说:“汝何不学水之大德欤?” 孔丘曰:“水有何德?”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也。” 孔丘闻言,恍然大悟道:“先生此言,使我顿开茅塞也:众人处上,水独处下;众人处易,水独处险;众人处洁,水独处秽。所处尽人之所恶,夫谁与之争乎?此所以为上善也。” 老子点头说:“汝可教也!汝可切记:与世无争,则天下无人能与之争,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几于道:道无所不在,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处地也;空处湛静,深不可测。善为渊也;损而不竭,施不求报,善为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善守信也;洗涤群秽,平准高下,善治物也;以载则浮,以鉴则清,以攻则坚强莫能敌,善用能也;不舍昼夜,盈科后进,善待时也。故圣者随时而行,贤者应事而变;智者无为而治,达者顺天而生。汝此去后,应去骄气于言表,除志欲于容貌。否则,人未至而声已闻,体未至而风已动,张张扬扬,如虎行于大街,谁敢用你?” 孔丘道:“先生之言,出自肺腑而入弟子之心脾,弟子受益匪浅,终生难忘。弟子将遵奉不怠,以谢先生之恩。” 说完,告别老子,与南宫敬叔上车,依依不舍地向鲁国驶去。 回到鲁国,众弟子问道:“先生拜访老子,可得见乎?” 孔丘道:“见之!” 弟子问。“老子何样?” 孔丘道:“鸟,我知它能飞;鱼,吾知它能游;兽,我知它能走。走者可用网缚之,游者可用钩钓之,飞者可用箭取之,至于龙,吾不知其何以?龙乘风云而上九天也!吾所见老子也,其犹龙乎?学识渊深而莫测,志趣高邈而难知;如蛇之随时屈伸,如龙之应时变化。老聃,真吾师也!'” 一个会让孔子服服帖帖自称“弟子”的人。 一个随口就是“上善若水”的人。 让我去辩论?! 要吓死我! 当下苦笑道,“如果能有幸见到老聃先生,琴弹自然不胜欣喜。辩论实在不敢,只是与老聃先生坐在同一张桌上,都万万不妥。” 很久不曾开口的沁渊突然说道,“琴先生博古通今,儒雅无比。沁渊虽才初初识得先生,却已为先生的情怀折服,沁渊觉得先生与谁坐在一桌,都无任何不妥。” 啊?我赶紧起身行礼,“多谢错爱。” 另一个沉默许久的罕达也起身行礼,“多谢琴先生点化,多谢挚献指教。罕达不才,还需慢慢思索二位的精妙言论。夜深了,请恕在下不能久坐,就此告辞。” 说罢,他缓缓向大家施礼,又在珂儿的搀扶下,离开花厅。 我想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吧。 挚献仿佛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有点张口结舌,“……呃,那个,琴先生?莫非公子不悦了?” 沁渊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说呢?” “莫非我说了什么不应当的话?”挚献真是……智商两百情商负数。 墨桐本来一直静静地呆在我身边,这时才开口道,“在琴先生这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什么应当不应当。” (452) |
又轮到我看他一眼。 年轻人扎堆所以荷尔蒙整体偏高还是怎么滴?我怎么觉得今夜每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 墨桐说完了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僭越,立刻噤声。 沁渊微微笑道,“长夜漫漫,大家聊性未减。琴先生若不在意,可否允许在下再弹一曲?” 我心念一动,点头道,“求之不得。不若这样吧,沁渊弹琴,在下舞剑助兴,可好?” 墨桐真的已经忘了前尘后世,完全不记得我有功夫这件事情了,十分诧异,“先生?!舞剑?!” 挚献又惊又喜,鼓起掌来,“琴先生还会舞剑?!太好了!太好了!” 我起身,走到花厅外的中庭,左右看看,折一支枯枝在手。 沁渊道,“那么沁渊还是弹奏庄姜的另一首诗吧。虽然言辞有些悲伤,但情真意切,可以令人追思往昔。” 说罢,她微垂螓首,拨动琴弦。 腾—— 适逢月亮从淡淡的雾霭中滑了出来,银色光芒点亮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眼睛。 不仅点亮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眼睛,我还很不经意的瞟到走廊深处,其实罕达和珂儿也都没有真正离开。 他们原本可能正在廊下聊着什么,此刻都向我转过脸来。 两小无猜?不是。罕达从小生活优渥,极难得碰到一个女孩子如此跳脱活泼;而珂儿……我和掘突相处过,我知道罕达这样性情率真、举手投足又有王者之气的男孩子,会如何拨动她心弦。 几时方便的时候,该和珂儿好好聊聊。 想到这里,我又苦笑起来。我如今的心境,真老气横秋,像活了千年的人精一样。 其实也不过24岁而已。 那边花厅里,沁渊歌声随着琴声渐起,“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原来是这一首。我昂首挺立,手中枯枝迎风而动。 《绿衣》,诗经中睹物思人之表表者。 枯枝轻探,温柔优雅。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我轻轻腾身而起,枯枝掠过一片头顶的树叶,一时间,本来就在秋风中摇摇欲坠的百十片落叶,纷纷散落。 从前在秦伯府,我表演过补雀。今天我不补雀,只想接住所有那些落叶。 正如所有我爱过的那些人,我不曾对他们恶言相向,更不曾真正试图伤害过他们。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生死门守门人,还是掌教。注定了我孤独地在历史长河里来回驰骋,不得安定。 可是仿佛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大袖轻扬,将几片正在坠落的落叶卷得重新舞动起来。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月光皎皎,映在我雪白的衣服上,就像初雪后的晴空一般。 转身间,枯枝尖端接住其中一片落叶。几个旋转,巧用气劲,将那片落叶安安稳稳送到大树底下。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手挥目送间,我循环往复将每一片落叶都送到树底。 正如我希望每一个想起我的人,脸上都带着笑。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如果我能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幸福,那我一个人的孤独,又算什么。 水镜仙子既已授我生死门掌教之职,使命如此,幸甚至哉。 我是女娲后裔,我是持明王,我是道家弟子,或者我就只是一介平凡小女子,都没什么关系。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跳跃,腾空,回转。 不过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起那个分分合合、最终却还是不得不远离的良人,心里会很痛。 ——他生活了三千年,只有修为,你出现后,他方知这三千年的修为就是为了遇到你。 良啊,良。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如今这世上,只有爸爸妈妈,还有你,我是无法放下的不舍。 而这不舍,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一曲毕,琴声、歌声、风声全部停歇。 我将枯枝跟着最后一片树叶一起,送到了树底。 片刻静默后,还是挚献,率先鼓起掌来,“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地上竟然真的一片树叶都没有!” 待我回到花厅,沁渊说道,“琴先生的意思,沁渊懂了。” 哦? 挚献诧异道,“琴先生有深意吗?” 沁渊说,“琴先生是在说,我们初如婴儿,后落凡尘。我们虽无法改变这世上的所有刀剑相交,但总要有人抱持婴儿之善良心,直至终了。琴先生本人,便是如此。” 喔唷……我心儿一颤。 这姑娘简直剑心通明。 墨桐递过来大氅,“天凉夜深,先生先披上吧。” 挚献还在一个劲儿惊叹,“原来琴先生舞剑美则美矣,还有这么多含义在里面——” 我算看出来了。挚献这个家伙,生性旷达,智商奇高,偏偏就是人情世故上,非常低能。 果然,连墨桐都微微有点嫌弃地瞥他一眼,“琴先生此举,是让你们这些王侯公子,都消停一点。想要以弱打强,就要先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落叶还是刀剑;想要以强打弱,就要想清楚打完了以后怎么办,是收服民心,还是让落叶随风飘散一地,山不是山,河不是河。” 墨桐少年模样,行为举止却非常老成稳重。他的话一出,大家又是一片安静。 我想,角落里的罕达,也一定听到了。 不多时,众人纷纷散去休息。 沁渊似乎有意要和我再说几句话,故意走得慢几步。她穿着男款的墨绿深衣站在树下,笔挺又英姿飒爽。 我见无人,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公主还有何指教?” 沁渊面向我,凝视我很久,眼眸里流过一丝很温柔的女人神色,“在沁渊心中,世上有三美。一则,乃红梅傲雪盛放;二则,乃幼时姐妹同游;三则,乃夜归时母后亲手熬煮的菜肴。近日看过先生舞剑,这三美中的第一美,就要让给先生了。” 我“啊”一声,拱手微微鞠躬,“公主抬爱了。” 沁渊却在我拱手鞠躬的时候,向前走了一步。待我抬起头来时,她已经到我近前,我几乎已经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了。 一时有点惊愕,好在都是女人,所以我也并没有真正介意。 沁渊就那样微微仰视着我,目光直透我眼底,“从前听人说,戴面纱者,或是面容丑陋,或是不想见到故人。先生身姿宛若蛟龙,目光灿如星河,显然不是丑陋之人。然则先生终日面纱相迎,又是为何?” 她的语调非常平淡,语气也非常平淡。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雨后挂在屋檐上的水滴一般宁静清澈,却让我心中微微泛起了涟漪。 我笑一笑,也借着这一笑跺开一步,双手背到身后,望着明月,“往事如烟,琴弹毫不计较,也没有什么见不得的故人。公主就当作是琴弹丑陋无比、不敢惊吓世人罢了。” 沁渊渐渐垂下头,双眼中的光芒也慢慢暗下去。 “这样啊……”她微微欠身,“既然先生这样说,那么,就当作沁渊刚才那一问莽撞了。” 说罢,就那样离开,衣袂翩翩。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才大喘一口气。 要命了—— 怎么感觉公主有一点喜欢我呢?! 在唐朝的时候,我身为男儿喜欢宇文思;可是现在,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儿身!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啊! 这个这个…… 真要命,避开了男人,又惹到了女人吗?! (453) |
可是答应沁渊在先,总不能临时反悔。 去齐公王宫除邪祟一事,宜早不宜迟。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岂料次日早起,我既还没顾得上跟珂儿谈心,也没顾得上跟墨桐说如何安排罕达,想着去齐国却连装置都没准备,就被不速之客给打乱了所有计划。 不速之客是谁? 墨桐和他的狼都没有拦住这个不速之客。 因为这个不速之客是挚献带进来的。 甫亮相,人就已经在竹林的第一座桥上了。 她穿一身藕色锦缎曲裾,莲步姗姗;她年纪不轻了,但是身材姣好,珠圆玉润;她华丽珠翠插满头,都难掩她自身的艳丽容颜。肤如凝脂,酥胸微露,眼眸和嘴唇让人印象尤其深刻,眼角嘴角飞起,像是随时要说话、随时会笑。 挚献一反平常的逗比形象,恭恭敬敬跟在她身后三步,亦步亦趋地走着。 也就是他了。手持淇园玉符,算得上跟我一样的半个主人。 花厅里、游廊下,年轻人们站的站,坐的坐,手里动作都停了下来,一致朝那女人注目礼。 我也一样。与其说我奇怪她的身份,不如说我更奇怪她的模样。 看仔细点……那第一眼就给人和善的感觉……她和挚献,竟有七八分神似! 再加上举手投足的雍容风度…… 难道说?! 这就是挚献的远方姑姑、宋国公主、嫁给刚过世的卫灵公、眼下的卫国新太后——南子?! 也算得上是千古名女人了啊。 等他们走到近前,我恭恭敬敬行礼,“草民拜见卫夫人。” 挚献刚刚才“咦”了一声,南子已经爽朗地笑了起来,“琴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瞧这天下只怕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你的眼。” 她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低沉嗓音,和她的雍容气度很契合。 我再以余光扫一扫众人。 好嘛。 齐国的公主,郑国的公子,宋国的能人,卫国的太后。 季孙肥也不用请我去陶丘开会了,他直接来这里就齐活儿了。 “卫夫人大驾光临,叫草民惶恐。”我瞟一眼挚献,把不满含在了眼神里,“不知夫人有何指点?” 南子微微一笑,“我听说,要见到琴先生,田乞也好,齐王也罢,都得规规矩矩亲自登门拜访……” 听到这里我再次瞟了一眼挚献。 他很不好意思地把头垂了下去。 南子说,“……我是很想见到先生啦,所以,也就不走弯路了,索性叫我这侄儿引个路,直接上门来求见。还希望,先生莫要生气?” 她说话的时候,神态很妩媚,用词也没那么严肃,倒是挺让人喜欢。 她既如此说,我还能生气吗?! 只得做个请的手势,“卫夫人这边请,坐下喝茶慢聊。” 她却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反而向我若有若无凑近了一步,“琴先生来我卫国,也有些日子了吧?” 我点点头,“已有数月。” 南子秀眉一挑,嘴角一扬,“你已到数月,却从不来参见先王和本宫,该当何罪呢?” 我愣一愣,不晓得该怎么接话;岂料她立刻一笑,“所以,我不坐了,茶也不喝了,这就请先生进宫一叙可好?宫里虽不及先生这里清雅,但是茶还是挺香的。” 卧槽额头简直要冒汗。 春秋的人个个都是小能手啊! 三言两语的,都让我无法推脱! 就这么的,我啥都没来得及做,就被“不速之客”请进了卫国的王宫。 墨桐要跟着,被她笑着拦住,“我知道你是琴先生的军师,计谋无双。不过,琴先生进宫和我说说话,犯不着军师出马吧?” 珂儿要跟着,也被她拦住,似笑非笑拒绝道,“武功盖世的大仙姑,宫里没有吃人的老虎,你也不需要跟着。” 南子对我身边这两个人如此了如指掌,只怕少不得挚献这个情商负数的人的功劳! 回来捶死他! “至于服侍琴先生么——”南子拍拍手掌,步辇上应声下来两个女侍,都是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样子,恭恭敬敬站在我身边,“这两个,采薇采萍,是我身边一等一好的婢女,包管把琴先生伺候得服服帖帖。” 我朝墨桐和珂儿摇摇头。 无妨。以我的武功,即便真遇到什么难关,也能闯出来。 不过南子说起话来,声音低沉很稳重,语调里又满满的妩媚,非常奇特,叫人难忘。 和她走路一样。她其实算不得苗条,甚至有点丰腴,走路的时候步伐也是稳重的;但是腰肢摇曳生风,浑身环佩叮当,又有股子说不上来的妖娆。 我们虽然没有同乘一个步辇,但隔着这么远,也能闻到从前头步辇里飘来的香风。 我一点都不奇怪会有关于她和远方堂兄也就是宋国的公子朝通奸的绯闻。 还传说几年前孔子周游列国时,曾访问卫国,和南子隔帐见面。南子叩头还礼时,身上佩饰发出清脆响声,孔子学生子路对此颇为不满。 看起来,也不一定是子路太敏感。可能这姐姐给人感觉就是比较风骚。 关于卫邑,我之前说过,因为卫公地位高,所以规制也是很高的。 整个王宫目测面积不大,几射之长的甬道,就已经从大门通向了议事厅。但是看仔细了,无论是砖墙还是门上的铜环,钉钉峁峁用的都是现如今稀有的东西。 步辇到了议事厅,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向旁边拐一拐,路过只剩片片残叶的荷花池,去到了偏殿前。 偏殿大门半掩,还没到就已经可以从里面听到钟鼓馔玉之声。 我皱皱眉。 不是不喜欢乐声,是搞不懂南子到底邀请我来王宫做什么? 才想到这里,一个奇怪的身影闪电一般掠过偏殿旁的墙角。 谁? 那个身影穿着青黑色衣裳,身姿矫健,速度如鬼魅。 难道真的埋伏了杀手要干掉我?! 可是为什么呢?! 我满腹狐疑跟着南子拾级而上,走进偏殿,果然就见几个小巧案几旁,落座着几个贵妇,各自有丫鬟簇拥着,见到我们,嘻嘻哈哈一顿笑,“果真请来了!” 这是什么鬼?! 拿我当消遣了?! 正有点想发作,转念一想我不也是个女的嘛! 算了。估计就是这些深宫贵妇们,对我这个神秘的隐士感到好奇。 南子落座正位,让我坐她左侧,然后开始一一介绍。 “这几位,是大司徒的夫人、大司马的夫人,还有我娘家的表姐。”南子似乎也没有要跟我介绍清楚她们名字的意思,一转头话题移到我,“琴先生到了我这里,难道还是不愿意揭开面纱么?” “就是啊……”底下的贵妇们纷纷起哄,半真半假地嗔笑道,“难不成是奇丑无比?或是天姿国色,叫人一眼难忘?哈哈哈哈——” 我又气恼,又尴尬,只能一个劲儿道歉,“在下面容丑陋,不敢摘掉面纱。” 那个大司徒的夫人,率先举起手中茶杯,“早听说淇园的琴先生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愚妇心驰神往,今天总算得以一见。先生既然不愿,那也不求先生摘掉面纱,只求能够敬先生一杯茶。” 我实在也没有拂袖而去的理由,只得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那夫人仰起头,一饮而尽,而后端着空杯子朝我晃一晃。 我稍有些迟疑地看看茶汤,清亮亮。端到鼻前,香气扑鼻。汤底还有几片绿叶缓缓舒卷,是上好的绿茶。 将杯子伸到面纱下,品到嘴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见我也一饮而尽,那夫人笑了,对南子道,“琴先生喝了我的茶,我心愿了却。” 我虽判断茶水没有问题,警惕心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我看到波澜不惊的乐声中,又有几个侍女走到偏殿各处,添添香炉,撤换杯盘碗盏。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再说真有什么,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又能奈我何? 叫我真正在意的,还是先前的那道青黑色身影。 会是谁呢? 也不知道是几杯热茶下肚,还是偏殿生了炭火,深秋的寒意一丝也感觉不到了,我周身开始发热,渐渐都要冒出汗来。 直到一个侍女来我案几前收拾东西,一不小心将一只杯子跌倒我脚边。 “啊,小的该死!”她立刻跪下。 我想弯腰去使,岂料才低下头,顿时一阵眼花缭乱。 心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小侍女在我面前的脸,眼珠子乱转,根本就不像是在担心会被责罚,反而像是在判断我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糟!!! 中招了!!! 我心里虽然暗叫糟糕,表面上还是尽量不动声色,用尽全部力气拾起杯子,强作镇定交给侍女,“给。” 小侍女看清我的神色,偷偷转过头去,几乎不易察觉地朝南子摇一下头。 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 不管她们是把毒物放在了茶里还是什么地方,总之我肯定中招了,而且以我新陈代谢之慢都能晕成这样,肯定剂量不轻! (454) |
良继续说道,“那天你们走后,他来找我……” 啊啊啊啊啊啊—— 就是那个穿灰衣服的胖老人!!! 良感受到我的吃惊,“怎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他找你说什么了?” 良看着我的眼睛,像是猜到我的心思,“他只是灵宝真君的一个化身。他很好奇是谁收了他的潭水,所以找到我。然后发现我是太乙真人的徒儿,便嘱托我,替他瞧一瞧这个叫做卿珂的狐仙。所以我在上海找到了她——” “你等会儿。”我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在上海?找到了她?” 良点头,“她在现代的身份,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她的这家公司倒也不违法,但是确实也是操控了很多人的灵魂。所以我就顺藤摸瓜,想看看她的由来到底是什么,岂料就找到了这里。并且发现,她在这里就快要搞出时空漏洞来了。” “怎么说?” 良回答,“每个王宫里都有她的人。几乎。这些人出现的时间以及作用都和历史记载不大相符……” 我差些又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我感觉齐公的身体就是很好的佐证。 “怎么办?”他似笑非笑地搂我一下,“为了躲开我,你逃到了这里。现在我找到你了,而且还告诉你这里出现的问题。你是准备继续躲我,还是和我一起解决难题?” 我没回答,笑了笑。他也笑了。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也是一个他并不用等我回答的问题。 我躺在他臂弯里,仰望着他,脑子里依然有一点劫后余生的似梦似幻。 头顶上的大树,间或有些树叶飘散下来,落到我们凌乱披着的衣服上。 “良……”我抚摸他胡渣青青的下巴,想起最后告别他的情景,“你真的一眼就认出我了吗?” 他微微一笑,“你觉得我认不出?”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手上一用力搂紧我,再次吻了上来。很温柔,很缠绵。 金丝帐暖牙床稳,怀香方寸。 轻颦轻笑,汗珠微透,柳沾花润。 云鬟斜坠,春应未已,不胜娇困。 半欹犀枕,乱缠珠被,转羞人问。 从前读冯延巳的香艳之词,很难明白其中滋味。此刻被良拥在怀里,我突然就全都懂了。 人的欲望与感情,原来可以有如此之多的层次。精神的,肉体的,缺一不可。 终于他松开我,说,“琴,你是生死门掌教,有你的使命和天性;我是道家传人,几千年修道,不为成仙,只为正心。我们两个,属于天下人,也属于彼此。你是天下人的琴弹,也是我的女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可能认不出你。” 啊…… 我心儿一酥,简直快要沉醉在他的嗓音里。 我说错了。对我而言他是唯一;其实对他而言,我也是唯一。 一瞬间里,我又想起了韦驮和昙花。我还记得佛祖传达的第三层好意?没有区别——原来,也竟是这个意思。天下人的昙花,和属于韦驮的昙花,没有区别。 我坐起身,才发现我们躺着的这个地方,是一个芳草凄美、万籁俱寂的山谷。 良也坐起身,“这里是吴国。” 我诧异地转头看他。 “这里是吴国,姑苏城外。”良很悉心地为我整理了一下披散的衣服,手指干净又温柔,“几天前我追踪狐仙的时候,发现这里人迹罕至。所以紧急之中,我就直接带你来了。” “此刻的吴国……”我喃喃道,“刚刚囚禁了越王勾践和范蠡。后面很多故事都还没有开始呢。” 良却摇了摇头,“按说确实是这样。可是你知道吗,那个本该在几年后才出现的美女西施,已经出现了。” 啊…… 瞧着我吃惊的模样,良重复一遍,“西施已经出现了。她才刚刚及笄,已经是越国出了名的美女。而且,这个叫卿珂的狐仙正在对她软磨硬泡,希望利用西施的美色为自己所用。” “所用?”我又吃一惊,“此刻勾践还在吴国,卧薪尝胆还没开始,范蠡也还没遇到西施,更没有对她百般调教、再送到夫差帐前。卿珂利用西施是要做什么?” 良摇摇头,“不清楚,我就是在查这个。这个卿珂,法术了得,魅惑之术更是了得。你今日中这个’麒麟邀月’,是她毒物中的一种。你可以理解此毒是一种水,放在饮食里无色无味;若是将这个水蒸发掉,气体被人闻到也是会中毒的。” 难怪! 我恍然大悟。 之前那几个贵妇人在聊到我中毒细节的时候,就说无论我喝不喝茶、进不进殿,只要见到南子,恐怕都会被放倒。 就是因为南子作为卿珂的弟子,已经完全掌握了“麒麟邀月”的用法。 在她离我那么近说话、坐她准备的步辇的时候,只怕我已经中毒了。 良恰到好处地解释道,“以你我二人的功力,少许气体被吸入,伤害不大。今天你在南子寝殿坐了那么久,又喝了好几杯茶,所以才会比较惨。” 突然他坏坏一笑,“不过,也幸好你中了毒……” 啊……我脸一红,垂下头,咬住下唇。 良伸手捧起我的脸,“琴,我们分头行动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我“嗯”一声,特别危险的时候,大不了我把呼吸频率调整到最低极限,“你也是。” 我们整理好衣物起身,约好明天晚上在淇园碰头。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他问。 我早已打定主意,“回南子寝殿。” “为何?”他饶有兴致问。 “我是从那里消失的,也必要在那里醒来,否则故事更加讲不通。”我笑道,“倒是很想看看南子在瞧见我安然无恙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等你明天来淇园,我再和你商量去齐国一事。” “好。”良点头,“我先去齐国探探风声,明晚见。” 眷恋的长吻后,他用结界之门将我送回了南子寝殿。 ——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可能认不出你。 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缱绻的语言,只是琴与良这两个字,便可以幻化作看不见也依然存在的满天星河,时时刻刻照亮我心。 一进到那幽暗又肃穆的宫殿,我重新戴好面纱,特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这个女人的寝殿里,搞不好到处都弥漫着那什么“麒麟邀月”。 走没几步,我就看到了之前被我打晕的侍女,正在一边和谁嘀嘀咕咕聊着天,一边没精打采地擦拭着花瓶。 “……天天闹,吃亏的都是我们小的……” 我躲在一屏帷幔后,刚想偷偷看一下和她聊天的是谁,岂料那个声音一出来,我又吓一跳。 “那你能躲就躲。实在受不了了,我偷偷把你带出去。” 这个声音…… 这个男人的声音…… 比一般男人来得高亢明亮,所以印象很特别。 我在哪里听到过吗? 探头再看,却没感觉他的脸有何印象。他是一个典型方脸塌鼻的人,好在双目炯炯有神,否则不仅不是平庸,简直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最叫人难忘的,是他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这个人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什么。 那个侍女听他说完“把你带出去”,颇是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太子爷说得轻松……” 太子爷?! 当今卫国的主公,应该是逃难到晋国、铁丘之战中刚刚立了功的废太子蒯聩之子——辄。 辄是主公,自己还是个小孩,何来这么大的儿子?! 啊!不对! 我再次探头看了看这个男人。 什么太子爷!他就是蒯聩啊! 铁丘之战里,他身披褐色战甲,加之天色渐黑看不清楚脸;可是那几声振聋发聩的军令“起——”、还有那句“贩夫走卒,立功行赏——”毫无疑问就是出自他,所以我才会对他的声音印象如此深刻。 他是废太子没错,可惜自己一天主公都没有当上,主公就从他的父亲更换成了他的儿子。 果然蒯聩冷笑一声,“快别说废太子这三个字,你想我死吗?” 那侍女“啊”一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道,“公子说得是。采薇嘴快了。” 蒯聩冷哼一声。 采薇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公子如此大剌剌和我在这里聊天,万一被人发现,不担心死得更快?” 她用词随意,语调也很调皮。 这两个人的关系,可不简单。 (456) |
抱歉抱歉,之前公司的事情太多,身体也在调养。接下来一段日子每天都更,谢谢等待!么么哒大家 |
@繁华护法 2016-09-13 14:07 空空都十天没来了 ----------------------------- 哈哈哈哈调皮 |
@月下残烛 2016-09-13 10:15 琴弹会嫁给良吧? ----------------------------- 应该会的吧嘻嘻 |
@开心莫陌 2016-09-07 16:35 空空说良是琴的唯一,我觉得琴更是良的唯一,等了上千年的时光就是为了等到你,好喜欢良啊! ----------------------------- 说的对 |
只听得蒯聩回答道,“南子他们熏那妖物,此刻自己正在前面颠鸾倒凤,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看起来,蒯聩也是知道南子的秘密的。 难怪她对这个几乎同龄的继母没半点好感。 采薇叹口气,“每次他们一弄那个,我也是浑身难受……” 蒯聩嘻嘻一笑,“是否特别希望我在旁边?” 采薇娇羞一笑道,“讨厌……公子戏弄我……” 我这儿偷听得都要有点不耐烦了,想走,又觉得蒯聩这个时候偷溜回国、还在南子眼皮底下晃,应该不是为了和小侍女调情那么简单。 果然,两个人甜蜜亲吻、摩挲衣衫,窸窸窣窣少许之后,蒯聩的声音就恢复了冷静,“好了,我要走了,下回来,是三天后。你一定要得手。” 采薇“嗯”一声,“这个我知道,公子放心。” 蒯聩倒也不罗嗦,起身便要离开。 采薇又拉住他,“等等。公子,你为何不肯告诉采薇,你要那东西的原因?” 蒯聩颇有耐性地哄劝道,“若是告诉了你,也许你反而会紧张。知道太多了对你不好。” 采薇这才放手,蒯聩沿着与我躲藏的反方向的回廊离开。 我屏息继续驻立了一小会儿,改了主意。 今天叫正好碰到了良!若是没有人来救我,或者来的人不是良,而是别的男人,后果岂非不堪设想?!原先真恨不得把这乌糟糟的寝殿砸个稀巴烂! 可是听完这两个人的对话后,我依稀觉得,蒯聩托采薇”一定要得手”的“那东西”,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也许只是跟他自己复国有关,也许又跟我和良要查的时空错乱有关? 正思量间,采薇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伏羲琴?伏羲琴?真奇怪,究竟公子要此物做什么?” 什么?!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伏羲琴?! 这!这!这! 这信息量有点太大了吧?! 蒯聩不仅知道伏羲琴,而且还拜托采薇“一定要得手”,可见是知道伏羲琴的能量的! 其次他们两个都必然知道伏羲琴在何处! 再次采薇回答的那句“这个我知道,公子放心”,该做何理解?!她为何如此笃定?! 真是咄咄怪事。 我站在这里,啼笑皆非。伏羲琴就在淇园花厅里大大方方放着呢,可是我看不出这个叫采薇的小丫头,要靠什么手段,三天内一定得手?! 越来越好玩了。 思量数秒,我拿定主意:先不和这一票人撕破脸,且看他们接下来有何动作。于是一返身,走向更深的走廊,寻到一个既不那么明显、又正好被窗棂阴影遮挡的地方,半躺下去。 不多时,采薇从那屏帷幔后走来,手中还捧着木匣、水罐之类的东西。 我装作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样子,倚着墙根扶住额头呻吟。 她很明显听到了,脚步一个踉跄。 “谁?!” 我没回答,以余光观察她的动作。 只见她将手中物什就地放下,犹犹豫豫走近,“谁?!谁在哪里?” 我呻吟得更大声,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她,“这里是哪里……” 终于她走得够近,看清楚是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啊!!琴……琴先生!你为何!” 我佯装也是刚刚才认出是她,“是你?!” 好一个机灵丫头,一顿慌乱之后,她倒也迅速镇定下来,难怪能够成功作为蒯聩内线留在南子身边。“琴先生?”她眼珠子转一转,立刻过来扶我,“你先前说要如厕,怎么好好的,打了采薇一下?” “我打你了?”我假装大吃一惊,“哎呀,失礼失礼!” “可不是。”她将我扶起来,“等采薇醒来,才发现先生不见了!被夫人一顿好骂!” “哎呀,在下可完全不记得了。”我赶紧道歉,“失礼了。” 采薇半信半疑看我眼睛,“不过,先生当真对自己做了什么毫无察觉么?” 我吃惊地看她,“我还做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一笑,“没事就好,兴许是先生突然身体不适,举止失常。没事就好。” 我看看天色,“姑娘可知眼下已是什么时辰了?” 采薇回答道,“午时刚过。先生可是觉得饿了?” 我摇摇头,“饿倒不饿,就是头依然晕得紧。竟然在夫人寝殿逗留如此之久,在下惶恐,还求立刻向夫人辞行。” 采薇赶紧阻拦道,“夫人此刻已经睡下了。先生如若不弃,就由采薇送先生一程吧。” 显然,她也不想让我直面南子他们此刻的丑态。 我想一想,道,“也好。就是还需麻烦采薇姑娘向夫人解释在下行踪。” “是。”采薇行个礼,“采薇遵命。” 从南子寝殿偏门出来,我重登步辇,终于踏上回淇园的路。 南子,不简单;南子身边的这些人,也都不简单。 步辇摇摇晃晃穿过闹市,帷幔摇曳。依稀可见路过的百姓一见步辇的规制便纷纷避让。可见南子招摇过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为何?因为,步辇在先秦可是天子与王侯专属的。 走进淇园大门,从竹林那头第一个扑过来的就是珂儿。 “主人!”她一脸焦急,“主人!你一走这么久,快要急死珂儿了!” 墨桐紧跟在她身后,面色平静却严肃,“是真的。先生若再晚一点现身,珂儿只怕要杀到王宫里寻你去了。” “为何?”我若有所思地望着珂儿,“你担心我被人算计?” 说完自己一身冷汗!还真的被人算计了! 珂儿点头如捣蒜,“那个卫夫人,一脸邪魅,舌粲莲花,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我怕主人吃亏!” 我拍拍她的肩,“好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不仅好端端回来,我还和良重逢了。 不过这些话,只能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说给珂儿听了。 墨桐出门打发步辇,珂儿接了我的外衣,双双散开。 我一转身,却看到沁渊不远不近地站在一丛翠竹下,正凝视着我。 我朝她点一下头。 她缓缓走到我身边,“从前听姐姐说,有的人,生如天神,光彩耀目。” 什么意思? “先生可知自己便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来时雷霆万钧,去时云淡风轻。” 我一愣,望着她。 沁渊微微笑道,“先生如今已是许多人的先生。先生的安危、一颦一笑,已经牵动了很多人的心。沁渊虽然没有扑出去迎接先生,却也真真地很是替先生担心。” 我微微欠身,“劳公主挂心,在下承受不起。” 沁渊突然一半嗔怪一半埋怨道,“先生总是同沁渊如此客气,叫人心头不悦!” 啊。我内心简直哭笑不得啊。 公主殿下,你若是知道,我消失的这几个小时里,已经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该作何感想?!只怕就不再是不悦那么简单了! 我们回到花厅时,发现挚献也在。不仅在,他还正正好在一边擦拭伏羲琴一边和珂儿聊天。 “梧桐木的木性是很稳定的……祖辈告诉我,比起琴身,伏羲琴的琴弦更玄妙。你可知何谓冰丝……” 我坐下,凝望着他手底的伏羲琴,又想起了采薇和蒯聩。 真好奇。我拭目以待。 这两个人,究竟会用什么手法偷走伏羲琴呢? (457) |
是夜各自安睡,无风无浪。 次日众人重聚花厅,我仍在思索如何保管伏羲琴的事情。 真有趣,感觉像是有人给我出了一个谜题般。 见我一直望着琴发呆,珂儿问道,“主人,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看她,看向了挚献,“挚献,我且问你,你同你的姐姐,究竟透露了哪些事情?” 挚献一愣。 因为我声音里的严厉前所未有。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就是告诉她,你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包括淇园、墨桐珂儿,甚至伏羲琴,都告诉她吗?” 挚献嗫嚅道,“是……啊,不是!伏羲琴不是!” 我瞪着他。 他解释道,“伏羲琴是她一早就知道的。我来这里之前就曾带着伏羲琴去拜见过她。还是她叮嘱我要对你恭恭敬敬呢!” 嗯,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挚献的时候,他好像就说过这么一句话。 “先生,我与南子姐姐从小便是无话不谈……”他一脸着急倒不像是装的,还在尽力解释,“在下是否给先生惹了什么麻烦?” 我轻叹一口气,“麻烦倒没有。只是琴弹素来恬静,不喜欢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琴弹思索了一夜,终究觉得我与你,势必不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先生!”挚献猛然一惊,双目圆瞪,“先生此言是何意思?” 我回答,“淇园,你我都住得,你若想继续住下去,我便离开。” “主人!”连珂儿都稍稍吃惊了,“你……你不是在说笑呢吧?” 我转头看看一直端坐在椅子上把玩茶杯的沁渊,“正好,明天我要随这位隐士去一趟地方,会去多久,还不清楚。挚献你若是想好好研究淇园,只管研究;若是研究好了也不舍得离开,那便留下,琴弹会另觅住处的。” 我的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挚献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总算明白我是真正在生他的气了,完全不知所措,只拿眼睛一个劲儿朝珂儿使眼色,像是拜托她求情。 珂儿张口结舌半天,看看沁渊,又看看我,向一直静静站在我身旁的墨桐求救,”墨桐,你听到么?主人被挚献气糊涂了,说明天就要离开淇园!” 墨桐平静地回答道,“有什么问题么?你不想跟先生走?” 珂儿有点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主人无论去哪里,我是一定会跟去的!” 墨桐面色更加平静,“那么,你我二人此刻该去收拾东西了。” “主人?”珂儿再次不置信地问我。 我朝她点点头,“我没有气糊涂,就是如此决定了而已。郑公子罕达此刻在何处?” 珂儿回答,“今天一早郑国终于派人来迎他了,此刻应该在回郑国的路上。” “如此甚好。”我沉吟道,“那你们去忙吧。” 珂儿跟着墨桐起身离开的时候,眼神里仍充满不置信。 沁渊也随着起身,“多谢先生。那么,沁渊也去稍作打点,此去路途遥远,得安排妥当才是。” 我欠一欠身,“有劳了。” 终于花厅里只剩下我和挚献两人。 他走到我身前,一揖到底,诚恳道歉,“先生,挚献惶恐!” “为何惶恐?”我问。 “挚献惶恐!”他不敢抬头,“先生该责罚责罚,该将在下轰出去,也只管轰出去!先生如此大动干戈,举家迁徙,怎么不教挚献惶恐万分!” 我上前将他扶起来,缓缓吟诵了一小段《诗经-卫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你带了伏羲琴来投我,这份执念与信任,琴弹没齿难忘。这座淇园本来就是你我二人都住得的地方,我既没有在生你的气,也没有大动干戈,只是事有凑巧,如此安排最合理而已。” 他想半天,仍是一脸沉痛。 我将伏羲琴卷好,朝呆呆站着的他微一点头,离开花厅。 这熊孩子,真心还是挺善良的。可惜心里存不住话,情商负数,无法托付。有他在我身边,我在世人面前好似没有任何秘密。 是夜,我与珂儿促膝长谈,将沁渊的身份、南子的秘密,以及为什么要远离挚献,和盘托出。 珂儿一阵唏嘘。 我又将和良的重逢告诉了她。 珂儿欢喜非常,“太好了主人!真心替你高兴!” 更深露重之时,我换上了一套她的衣服,依旧蒙了面,去到淇园大门口,等待良。 宛如那时候在洛桑身边一样,格外甜蜜,格外安心。 原来我可以谁都不是。不是女儿、不是主人、不是姐姐、不是谋士。只是良的心上人。 不多时,他来了。颀长身影从树丛那边,款款走来,姿态轻盈。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见我坐在台阶上等他,他第一句就是,“不冷?” 我摇摇头,笑了。 “我忘记了。”他也笑,“我们这种穿越回来的体质,新陈代谢算很慢的。” 他就着月色上下端详我一下,叹口气,“无论你是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都叫我心动,可如何是好?” 我抱住他,深吻他脖颈。 你也是,良。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是从前的良,或是更像洛桑,或是更像子和,我都爱你。 我带他逛一逛淇园,他目光如炬,立刻瞧出了许多端倪。 “做出这个园子……”我们一圈走下来,他总结道,“得同时精通公输和墨家两派的攻守之道。” “嗯。”我提出问题,“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园子是卫公交给我的。园子完工的时候,公输祖先与墨子祖先,都还只是在学艺的少年而已。所以这个园子的建造者,要么就是他们二人学艺的老师——班遥老先生,或者另有高人。” 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 “我们此刻在追查的这个卿珂,师从灵宝真君,眼下已有千年道行,因此才能幻化成人。到了现代,她的道行因中途造孽不断,有增有减,说起来,倒与此刻无太大差别。不过,我记得在现代曾有一次追查她的踪迹,却被引到了甘肃天水的一个偏僻山林里……” “甘肃?天水?”我一愣。又是甘肃? 良点点头,“那个地方的地理位置太偏远,我也是徒步走了许久,才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方知那里是天水。我再告诉你一事,天水是伏羲的出生地,那里的人至今仍在祭奠伏羲。” 啊? 我再愣。 甘肃。嘉峪关。天水。伏羲。伏羲琴。讨赖不老,伏羲白头。 这这这…… 良看一看我,“我知道你想到什么了,我也觉得蹊跷,怎么事情都转到一块儿来了。不过你先听我继续说。我到了那个偏僻的山林,发现那里仿似是卿珂的老巢。那一片山林迷障重重,看似平常却到处暗藏杀机。我执掌墨家几年,并不很懂墨术但还是能看出一些名堂。我敢肯定,那片山林就有墨家的布阵手笔。” 我们思索半晌,最终决定,先不管淇园的建造者,先把卿珂这条线查清楚。 有了南子的这一次教训,下次进到齐国王宫里彻查邪祟之事,我会更小心。否则不但不能顺藤摸瓜,反而还会被这个精通道墨两家本领的狐仙攻击。 “齐国现在看似平静,实际国人都知道齐王身体不好,荼与阳生正在明里暗里较劲比拼谁能上位。这次为了送粮大军在铁丘遭劫的事,国人对齐王颇有怨言,盼望长子阳生继位的呼声很高。”良真本事,一天时间,已经把情况摸得如此清楚,“田乞很受齐王宠信,百姓也对他交口称赞,同时他又暗地支持阳生,不管将来事态发展如何,他都必定会权倾朝野。琴,你此行不简单,我会全力助你。” 我再次抱住他。 啊,良。有这句话,我便有了护甲。 (458) |
我把卫太子蒯聩、婢女采薇对于伏羲琴的阴谋也跟良说了。 他想一想,“三天之内,一定得手?可是他们事先应该并不知道你会否在这三天内出发去齐国……确实很古怪……” 突然他转向我,低头凝视我眼睛。 “不过,”他那冷峻的脸上,似乎每次在面对我的时候,有一股特别温柔的神色,“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保护好你自己,是比伏羲琴或是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事。好吗?” 啊。我的心跳简直快要停顿。 ——你现在是我的女人。 从没想过我会听到这句话。这么霸道又男权的一句话,为何听到耳朵里竟然如此销魂? 晨露渐起,我们坐在水边的木桥上,肩并着肩,缠绵悱恻。 不晓得是否灵宝真君出手帮助了他,良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 连最后那次淮海路之别的痛苦感也消失了。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好好珍惜这一次又一次的巧遇吧! 天将明时,我们约好每三天寅时碰面,便吻别了。 岂料他刚离开,我面纱都还没来得及戴起,不远处,靠近围墙的竹林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我赶紧戴好面纱。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路,像是有高手踩着竹子梢头蜻蜓点水般前来。 这个声音——这个路线—— 怎么很像是罕达第一次来淇园时的动静? 戴完面纱转过身,那身影已经到了近前,轻身功夫真不错! 不过他像是因施展轻功耗了不少内力,此刻有点无以为继的意思,脚步反倒又踉跄了一下。 我趁此机会足下一个蹬踏,连退数步。 也顺便看清了他的脸。 果真是罕达! 他不是昨日早上就已被郑国的人接走了吗?! 还真是……拿这里当他家后花园了啊? “是我。”他突然开口,“罕达。” 我见他重伤未愈的样子,心头一软,没有出言斥责。 “珂儿……”他向前一步。 啊! 我晓得了! 他认错人了! 我此刻穿着珂儿的衣服!!! 真尴尬。我瞧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又不忍心表明身份了。 “我没舍得走……”他再近一步,“我放不下你。” 哎呀。 我的脸都要红了,比听到良跟我说情话还要害羞。有种偷窥到别人隐私的赶脚啊尼玛! 不行。我欲转身疾步离开,身后罕达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不理我了?!” 见鬼了。我只是想去把真正的珂儿叫出来而已! 可是我才刚要解释,罕达又说道,“我们是彼此的第一个……此刻不管我做什么在哪里,辗转反侧,眼前都是你的模样……” 啊!!! 我脚下踟蹰,内心震慑。 这!这!这! 这节奏! “跟我去郑国,好吗?”他继续靠近,我又着急又为难,只能学珂儿第一次那样,突然闪到他背后,反剪他双手。 “怎么了珂儿?”他脸上表情一痛,“你当真不理我了?” 我将他使劲儿往前一送,趁他整个人踉踉跄跄扑倒在地又来不及爬起来的当口,以最快速度掠向内苑,敲响珂儿房门。 咚咚咚。 清晨,这声音特别清脆明亮。 “谁?”珂儿的声音很清醒,看来她差不多也要起床了。 我低声快速回答道,“罕达在竹林,他来找你了。” 说罢也不等她出来,直接闪回了自己房间。 卧槽真是一身冷汗啊。看来天生不是能够承受他人隐私秘密的性格! 可是…… 当我终于平息心境,坐到桌前缓缓除下女装换回男装的时候,另一个问题刻不容缓浮上心头:我和良、罕达与珂儿,这双双的凡仙恋,真的大丈夫吗?! 待我再出门时,大家都起了,庭院里扫洒声声。 珂儿从花园里垂着头走回来,眼眶有点红。 ——跟我去郑国,好吗? 她答应罕达了吗? 我没有问。她也没有提,反倒是若无其事地准备起去齐国的行装来了。 答案很明白。 等大家都聚在一起,我又叮嘱,“墨桐,你不要跟我们去了,你留下来,看着园子。” 墨桐有点惊讶,但也毫不犹豫,“是。先生吩咐,墨桐照办。” 挚献喜出望外,朝我拜一拜,“琴先生……哎,昨夜挚献难眠,总觉得内心愧疚。现在你令墨桐留下,可见……哎,总之挚献心中舒坦很多。”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心中舒坦,才命墨桐留下的。”我笑笑,“他带着狼,不方便去那个地方。” 等到人少,墨桐才来问我,“先生让我留下,可还有别的要叮嘱的?” 我回答,“淇园此前不显眼,如今被各国王侯来拜访过一番,早就进入了世人视线。挚献聪明非常,却毫无心机。我怕真有个谁来淇园偷鸡摸狗,挚献开启机关搞得玉石俱焚就可惜了。我希望你留下来,一来是看好园子,二来,是帮我留心女人。” “留心女人?”墨桐一愣。 我大概把狐仙卿珂的情况说了说,“总之这个狐仙收了很多弟子,到处蛊惑人心,对道墨两家的本事都了如指掌,这座淇园,只怕也会很如她的意。我离开后,不管是什么女人,以任何理由借口接近淇园,你都多提防着。” “好的先生,”墨桐应允,“必要时候,我会让达瓦送信给珂儿。” “达瓦?”我一愣。这谁? 墨桐面无表情,“就是我的狼。” “哦?”我想起来了,达瓦确实是那头狼的名字,“他还会送信?” 墨桐点头,“珂儿似乎有个本事,能够召唤各种动物。她身上好像也有特殊的气息。总之达瓦很听她的话,也很容易找到她。” 好的吧。珂儿确实是百鸟之王呢。 待真正出发,已经晌午时分。 沁渊安排了两辆马车,珂儿带着东西坐前面一辆,我和她坐后面一辆。 马车得得得上路,淇园渐远。 沁渊还是男装打扮,绿衣衬得肤白胜雪,目若寒星。 走一段儿,她说道,“沁渊此前夸赞先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其实还有一层意思。” 我侧目望她。 沁渊继续道,“看先生吩咐事情,话都不多。像是有天大的担子都愿自己来承担,把对身边人的压力降到最低。但是看先生的年纪,应该也不会很大。为何如此持重?” 持重么? 我愣了愣。 呵呵,持重,早几年,这个词儿跟我十万八千里远。 那时候收多吉、杀河妖、救滚胖、打马面,桩桩件件都是兴之所至就直接上。岂料后头隐患无穷。 可是若没有那些隐患,又何来后面更神奇的际遇? 人生,就是由各种各样的莽撞、寻找、领悟、升华结合而成的。 我现在在做的,虽然桩桩件件都看似持重,可也十分犯险。 只不过是螺旋上升之后的另一种兴之所至而已。 (459) 这两天生病了,卧床休息,有精神的时候就会更,各位见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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