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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第9页]

作者:此消彼长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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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重逢

    我凌空俯视着昭家与夷羿错愕惊睹的神情,降下绛缯烈火,烧尽了婚礼厅堂内的所有差隶走卒,为这场罪恶的阴谋,添了把火德。三百余具骸骨站满了大厅的每个角落,他们膝盖挺直,双臂伸展,灰炭焦黑,如同舞蹈的骷髅,震慑心魂。
    “多么引人入胜的盛大舞会。”我鄙睨地望着昭依,戏虐道,“祝你新婚快乐。”
    “啊!...”昭依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倒在地,尖叫着如狗般向乐彤的身后爬去。
    而观乐彤,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我本以为她能撑个一时半刻,却已是连牙齿都在颤抖,手中的枪搁楞搁楞地晃个不停,丧魄失志,抖如筛糠。倒是夷羿,毕竟见过些场面,还能手握着沙漠之鹰抬枪瞄准我。
    当复仇之日来临时,我突然想起了族中被称为“狂徒”的一些子民。在我们流亡千年的岁月里,这些狂徒从未离开过锡安,谨遵着母亲与昆仑的契约,从不踏进锡安城。他们就守在锡安的边境线上,用极端残忍的方式猎杀侵略者,用血和肉保卫家园。
    我望着昭一民,这个有着迈灵魂的罪恶男人,这是我无论前世今生,第一次直接面对他。
    “还记得我么?”我镇定地降落在地上,收敛灵力,缓缓走向他。
    “你是...昭南?”他没有枪,也没有跑,相当沉着地正视我。“你变了...”
    “没什么不同。”我坦然道,“十六年前,甚至更早,我每晚都活在对你的憎恨里。”
    他双目圆瞪地盯着我,而乐彤则颤抖僵硬地转头望向他,眼里满是指责与怨怼。
    “没事...别怕...”昭一民轻声安慰着乐彤与昭依,缓了口气,继而换上一副亲近的姿态对我道,“你以为,有我这个父亲,又能得到什么?我这么对你,是跟谁学的呀?你的母亲!你悲伤的童年,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么?”
    我无声地凝望他,思索着他的言辨,甚至有过一闪而逝的犹豫。
    “你我之间,不是个人恩怨。”昭一民及时开口,阐释道,“是我与你母亲的不幸婚姻,造成了你的伤心。”
    我静静地审视他,如同狩猎般靠近,冰冷开口,“别忘了,还有我的觉姆,宁胡桑伽。”
    乐彤低着头,脸上的肌肉颤栗,屏息抽泣。
    “啊...对...你的觉姆。”昭一民心跳加速,看我的眼神越发流露恐惧,语气开始慌乱,“你以为你现在这模样,你的觉姆会以你为荣么?”
    我思忖片刻,陈声答道,“我认为会。”
    他惊惧地瞪视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湿润,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哀恳道,“不要牵连我的家人,杀我一个,别当着她们的面。”
    我看向一旁的乐彤,流泪抽搐,惶然不能自抑,而昭依则蜷缩啜泣,不住颤抖。
    “该去见天父了。”我抬头仰望,右手指天,催动灵力。双翼飞射出的翎羽,于一瞬杀死了乐彤、昭依、和已经向我开枪的夷羿。
    昭一民惊悚失魂的睁大双眼,环顾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接着说...”我轻舒口气,淡然道,“说完你想说的话。”
    他只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睛里,是他这辈子以及所有轮回中永远没有过的绝望与恐惧。
    我转身走到夷羿的尸体跟前,捡起地上的手枪,摸了摸正中我左心的子弹。很不幸,他的每次出手都没能杀死我,只令我越来越强。
    我拎着枪走近昭一民,等了半晌,他还是没有话说。于是在他抱恨终天的注视下,我抬手瞄准,一击入心脏,第二击入眉心,没有一丝犹豫,不差分毫。
    直到他死,我没有听到过一句忏悔和道歉。
    周围倏地安静,我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豁然开朗,我保卫了无论民族亦或个人的尊严,保护了我的觉姆与净土,就像那些锡安边境的狂徒,亲手杀了这些入侵者。
    我越过昭一民的尸体,扔下枪,走到那口时轮铜钟前,徒手掰开了罩在外面的铁笼子。
    胡剡从幕后出来,在旁环臂望着我,他无意插手以及过问我“处理家事”,只轻咳一声,试图唤起我的注意,“我找到了宁玛古经,只是...这钟你我打不开。”
    “为什么?”我沉声问,“什么叫打不开?”
    “宁玛困在这钟内的钲间,非用外力可以破坏,古经中著,只有十地以上的菩萨,也就是佛陀才能开启。”胡剡叹了口气,蹙眉焦虑道,“我没到那么高修为,而她也只有九地,所以打不开。”
    我无心听他斥言,掀飞了五面铁笼架子,这铁笼以黑沉铁和玄重岩矿打造,异常沉重,冲击地面时砸穿了礼台。几声瑟抖的哭泣声于台下传出,寻声望去,是躲了良久的罗什。他依然还是那副痴傻的表情,摇头晃脑,闪躲如鼠,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察觉了他的破绽。他在看到乐彤的尸体时,不知不觉“丢失”了一些症状,流露出了仇恨的情绪。真正的精神病人,不会再有这种反应。
    我无意予他宽容,正欲杀了他,却见一直站在门口、目睹了一切的叔布疯狂地上前抱住罗什,声嘶力竭地对我喊道,“住手!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连一个傻子也不放过吗?”
    我冷漠地看着她,不置一言。
    “我醒了以后,就变成了吸食人血的恶魔,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我始终相信你的善良!”叔布痛哭,“可你是撒旦!你是撒旦!”
    “她救了你和你的孩子。”胡剡冰冷开口,“你最好分清善恶,你现在抱着的这个男人,才是连你怀孕都不要你的人,而躺着的这一地尸体,刚才还想杀了你。”
    “你以为救我是我所愿所求么?嗯?”叔布紧紧抱着罗什,愤怒中带着狰狞,“我希望我爱的人活着!而你,你信佛也好,信天主也罢,什么样的神让你这样大开杀戒?”
    叔布拿起地上的手枪,上膛直指着我,斩钉截铁道,“放了罗什!”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心像被一刀一刀的剜剐,锥心刺骨,冷若寒霜。
    胡剡箭步挡在我身前,“正好,既然你不求复生,那就把玥珠还回来。”说罢便清风大作,九尾浮动乱飐,旋雪鎏瑛。
    我一把拦住胡剡,不做任何强求与辩解,静言,“让他们走吧。”
    胡剡惊愕地回望我,满面不解。叔布在闻言的一霎,迷惘哀伤,恸哭涕泪,但最终为了她怀里的情人,头也不回地踱步而出,逃离了这场“血色的婚礼”。
    “放走他们?”胡剡怒意渐起,“那罗什是装疯你看不出来?他们出去,定会通知军方前来重炮围剿,宁玛还在青铜钟内,你打算如何收场?”
    “叔布救了我两次。”我低言,“我欠她的,已经还清。”
    “你还?你不知道罗什了这解一切?他控制叔布就等于控制了玥珠,你这是在让人间乃至三界生灵涂炭!”胡剡盛怒发作,狐面凶狠扭曲,“慈者不仁!”
    “我相信无启蛇最纯洁的心。”我看向胡剡,提醒道,“你父亲用了他的心,你如今还要再杀一次?就算他们回来报复,也是因果循环。”
    我无意再与胡剡争执,径直走回铜钟前。钟的上部篆带,九十九颗铜乳溶壁一钵,下方钲间筑刻铭文,年代久远,已模糊不清。
    胡剡跟至我身后,勉力平缓怒意,寂郁释言,“时不动转,十方脱度,谒者之诚,幽起鬼神之歌。”
    鬼神之歌...我心中思索铭文的含义,起身飞落至钟顶,钟舞槽上高耸的衡甬足有丈高,其宽三人合抱,满刻笠文,意为蒲牢,而衡甬正中,一斡一旋十字交叉,斡为竖,旋为横,竖短横长,半身高度,形似具倒十字架。我抬手触摸着斡旋十字,从上到下仔细辨察,发觉其虽看似与衡甬一体,却实则是个锁扣,可以抬起扭转。
    我知言胡剡,指明要隘。胡剡审视良久,颔首直言,“昭一民死前所说不假,释尊的前世净法比丘,因一心宣扬空法而犯毁谤之罪,身堕地狱时便被困时轮铜钟,后由佛母准提解救得以逃脱,在五浊恶世成道。释尊既能脱度,那便定有法可破了这铜钟钲间,只是需要成就十地以上的佛陀方能破解,可如今佛道两门,无上正等正觉,能成智海藏地境界的,也只有准提、接引、释尊和几位神族道蛇。”
    “道蛇?”我疑问。
    “大巫,我祖父烛阴、祖母天姥,林满......但道蛇今日皆归返大道。”胡剡忧心如焚,深自刻责,“我若早一日动手,恐怕还来得及,但现在却晚了!”
    “不晚。”我无畏而郑重道,“觉姆是因我被困,今日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救她出来。”
    言罢,我不顾胡剡的阻拦,俯身低腰,肩抵斡旋十字,强运周身灵力,半分不留余地。
    “你抬不动的!”胡剡嘶吼道,“你修为尚浅,还只是具肉身,不可能扛动十地愿力,你可知这是多少众生的罪?这是八重地狱的罪,会压死你的!”
    “是谁犯的罪,就由谁来扛!”我断然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父亲抛弃,母亲不顾,他们认为我有罪,我不该出生。只有觉姆养育了我,她说,我是无辜的。八重地狱又如何?我死又如何?我这一生杀父弑兄,诛继母,困佛身,司虚灾疾病,五逆具足。我上不了天国,去不了天父的国度,那便扛着这众生的罪,用我的命,换觉姆的命!”
    我用所有的血肉灵力,背负着斡旋十字,一分一分地抬起。鲜血顺着我的脖颈流满全身,染红了双翼,血泊灌满了钟顶的舞槽,骨头被横隔的铜旋寸寸断压,穿透皮肤,沫粉淌遍竖着的铜斡。于一念顷,我的神识向上飘浮,仿佛看到八个他方世界。恶化众生作奸犯科,烧杀掳掠,瞋恨恚怨,烦恼习气厚重,强取豪夺,比比皆是极恶之徒,贪念深重。
    我忍受着极苦酷刑,哭着望向头顶,一遍遍向天父祈求,让我承受众生之罪恶,尽管这罪业广漠无边,尽管千万亿劫以此连绵,但愿我为祭物,保全觉姆。可我又从根本恐惧着,恐惧日夜受罪,万死万生,恐惧苦楚相连,罪器数他,我更恐惧我一人便填满了八重地狱,无时间绝,无界次坏,求出无期。
    可我终究还是扛起了这斡旋,哪怕只是将十字霎时地抬离了铜钟,我透过脚下的圆洞向下望去,觉姆的身体如乳白的润玉,通身随色而分影,两手结智拳印,结跏趺坐,头垂发,现菩萨形。胡剡瞬移至洞口,向着觉姆呼喊,可此时大厅被横穿而过的炮火爆破炸毁,气流与热浪伴随着灰烬弥漫进我的双眼,掩盖了我口鼻耳身。
    烈焰灼烧着听受,我再也无视,无闻,无声。
    这悲惨的世界仿佛不再依存,而于一刻间,世界依本心作,只存心中,我脱离了“秽土”,置身于一个纯净且有无量光的花园。
    那花园居巨海之侧,灵丘之上有棵硕大的嘉树,丘下种着连绵的不死药树。我站于树下,依旧血肉模糊地背负着早已被染成鲜红的斡旋十字,与周遭的桃源美景格格不入。蓦然间,我看见海上有条白色的巨蛇凌风破浪而来,被冲上了海滩,化为人形,赤身裸体地向我走来。
    行至灵丘,他穿上了白色的毡衣,踏着青绿的土地,美丽而温和。到我跟前,他几乎只是轻轻抬手,便接过了我背负的十字,收管摆布,直插于树旁,易如反掌。
    我望着他的面容,白皙凝脂,明润渊懿,如天人之状,通体遍照白光。这份感觉异常深刻熟悉,却在我搜遍的记忆中,找不到这张脸,也没有这个人。
    “你是谁?”我轻声开口。
    他打量着我,于一片氤氲中靠近,似乎不甚喜悦,“你不记得了?”
    我摇了摇头,连忙后退,却在挪动双腿的一刻碎了耻骨,剧痛由腿间袭来,痛苦欲落。
    “曾经有只小鸟对我说,三年即归,此生长伴我身畔,至死不渝。”他幽然开口,声音浮动如云,却沉稳如山。
    我记起了在秦岭隧洞中发下的绝愿,记起了与白羽巨蛇曾经的誓言,惶然获悉,感触交加,“你是,林满?”
    他笑与抃会,沉霭薄声,“你还知道我多少个名字?”
    我顿觉失礼,连忙道歉,“对不起,林校定...白帝...”
    “你什么都不知道时,叫我天神。”他轻叹口气,抬手搭于我的肩膀,擦净了我身上斑驳浸染的血迹。
    我避身闪躲,犹豫问道,“你没走?”
    “本来要走。”
    “那为何又回来?”我不解问。“今日,也只有今日道蛇才能归返家园,归元大道...”
    “因为我还有一个约定。”他陈声静道,“也因为,你替我背起了本该是我的十字架。
    “我走了,将所有的罪与罚都留给你?”他反问我,“你可能承受?”
    我哑口语塞,脆弱无力地摇头,无言去解释或是分明。只余一句不该说出的央求,“我承受不了。”
    他双目凝视我,瞳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在这仿佛永恒了时间的花园里,一切分别重逢,一义牺牲寂灭,一念心潜甚深。
    第二十四章 娑罗

    淅沥流漓的细雨,清寒透幕,层层飘落在我脸上。我睁开双眼,万里南云,凝滞着如凛冬的阴晦,灰霾弥漫,浊障紧锁。
    天地间支离孱弱,我平躺于一张白菅席上,在广阔无垠的大水中原地漂泊,冥思空视。东土的天,仿佛蚴蟉盘曲,竟变得如此萧悴形废,多病愁侵,难以自全。
    躺了许久,我摇撼着起身,察觉四周被淹没的楼宇建筑,在这片汪洋洪泽之下,竟是大水漫过的幽州城。我御灵力于白席,横坐其上,沿着贯出水面的瓦顶楼墙揄扬。洪水漫灌了城市,满目渍迹,触之惊心,曾经鳞次栉比的万间广厦、修葺群座的宫宇古刹,一夜之间成了水下疮痍的棺槥。滔天的洪水淹埋了整个幽州,而地下城的人,没有生还。
    四周一片死寂的罡风幕雨,我揉捏着眉心,闭目思索。昨夜、血色婚礼、时轮铜钟、九尾结界......我站在青铜钟上背负着斡旋十字,打开了八重地狱,却在一瞬陨往于炮火轰炸,不知后事。
    我抬起自己的双手,恍惚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我是人么?一副肉身摆着,却流着注满星锑的血,不死亦非人。我是鹰人?万里远堕东土,转世后早已没了当初那副骨肉身躯,却拥有伊南示巴的记忆,铭记着她近三千年的流亡之路。
    倏忽变化,与物推移,岁月已无歌哭之地,天涯不容漂泊之人。
    我站立起身,腰间掉出了那柄白玉玉圭,白虹温润,一如当初。我拾起抚触,想起昨夜似乎梦境,他接过了我的十字架,为我承担了本该留给我的罪与罚。亦真亦幻,亦喜亦忧,可如今醒来,他却并不在。我蓦然想起大巫在九重祀下为我占筮的卦辞: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恐毋惊,后且大昌。
    念及此,我于雨中振动双翼,起身飞赴秦岭。
    一路驰骋徊徘,果如大巫所言,晦明阴霾,白日无其中出。浓得化不开的灰瘴弥蒙双眼,浑浊的尘雾呛止呼吸,我深咳了几声,施灵力于周身,应付着刺鼻的油气。高空无路可见,我转而低旋浅翔,顺着太行山脊向西而去。
    路上见不少妖灵精怪在荒野间哀戚,有的喊声嘹亮,有的不住跪拜,似乎大祸临头,大灾将至。我一向不与这些东土的仙妖们打交道,他们一生的结局往往被当做药材、食物,或至多成为某个神族官吏的宠物、奴工,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围着神族的尾巴转,甘之如饴。
    地上的精怪七嘴八舌地对着我恳求稽首,但我实在听不懂。他们自以为是的“仙语”,其实只有自己明白,那些神族从未教授过他们真正的语言。
    我无视了地上的祈求,目不旁视,观山独行。然而不一时,便有些鸟儿跟在我身后,起初叽叽喳喳地对我鸣叫,后来竟越聚越多,各式各样,各种各类,驱之不离。我向身后看去,一望无尽,无计其数,拥塞丛聚,竟组成了一队庞大的鸟群。想来是甩不掉了,我只得做了息声的手势,示意莫要齐鸣滔滔。此后果然再无嘈杂,我便也放之任之,随他们跟着。
    出太行,至溠水,越黄河,至雍州,我降至秦岭太白山腾龙卫的中池旁。三只青鸾紧随我落下,而群部中的大小鸟儿也纷纷停落卫城。一时间,整座太白成了鸟儿的园岭,无不各得其所。
    我环视三只青鸾,它们碧天海色,寄倔排奡,天资甚高,一路悄然翱翔于我身侧,耸云霞飞,从未发出过一丝声音。我本以为这份安静是受我之命,岂料近看方才察明,它们是被割了咽喉,再无法发出声音。
    我心中不忍,怅然叹息,尝闻神族好食凤喉,而犹以“青鸾绝鸣”为上佳。传言神族捕获了青鸾,会饰以金樊,喂其珍羞,三个月后,以铜镜照之。青鸾性情最为清傲,睹镜中自己秽形,必定自惭泣血,悲鸣哀响中霄,神族便于此时割下它们的咽喉,据说最为美味。
    我望着这三只美丽优雅却再也无声的青鸾,它们于辱杀之间勇敢地活下来,想必早已视死如归,心无二致。我抬手汇聚灵力,于山间摘下了三朵铃花,化作三只鸾铃,赠予它们。青鸾欣喜衔铃,口中宣隘着瑰丽的铃声,金玉般环配空灵,鸣响瑶阶,声声犹入梦怀。
    听着缥缈的鸾铃之声,我心中舒卷着闲适,移步中池。巫山是隧洞的出口,那道旋门只出不进,若非以外力破坏,则无法开启。当初林满救我是在此地,虽未知如何能到他的坛城,但也只得入水中一探。
    我平复心绪,收敛羽翼,摆脱心中杂念和对水的恐惧,一跃池中,潜入水底。
    三千年了,现在的我,依旧怕水。鹰人骨骼刚毅,在天地间驰骋作战,纵横自如,特别是应对神族,如果单独曷遇,对方几无生还之力。但鹰人却极为畏水,我族投水便是自杀,而我更是曾经几乎亡溺在此,故而这一潜是冒了大险。
    不知是否体内有着星锑的缘故,我入水后便无法控制地下沉,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我将灵力供应心肺,任凭池底那股“吸力”垂直地将我带入螺旋水流,在无限的位移中高速旋转。不知过了多久,那旋涡忽而逆转,我霎时被颠倒了身姿,垂直地向上升去。
    波光隐现,水温渐升,我浮出水面时,似魂游太虚之府,全身堕坑落堑般散乱不定,譬如风中之燃灯。我身形摇颺地上了岸,举目凝视,洞内泛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恬静幽光,但依旧熟悉如初,无疑便是林满的坛城。
    见他不在此处,我一路迷迷晃晃地前往白雪遗音,行至门口时才惊觉,我这一身的粗迹当真邋遢失礼。灰色短袖T恤、黑色牛仔裤、一双军靴、随意乱盘的头发,全身湿透的水渍......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圣子面前,实在愧对锡安。
    我整理了许久,终于不安而怯惧地走进白雪遗音。穿过李子林,行至月桂园前的小径,隐约见一白色身影坐在石案前,我越发紧张无措,深觉自己不够得体,于是赶忙摘下一大把开得耀眼的月桂花,忐忑地行至他跟前。
    见面的一瞬,惶然不知所以。我停滞许久,不知该唤他哪个名字,便用锡安祭司的语言轻言,“主,玛兹达亚斯纳。”
    他未有开口。
    我等待多时,移目看向他。却见他端坐着回望我,雍容自若,漫随天外,谦和沉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张扬与锋芒。但即便他只是光泽柔和地坐着,却缜密以栗,精神见于山川,透着凛于形内的庄严贵相。
    我连忙收回注视,心中思忖着措辞,俯身行礼,“主于昨夜救我,此前亦多次相救。受主解厄赐福、无上化度,纵舍身无以为报,祝赞礼拜,示巴伊什特伽萨。”
    “干嘛这么客气?”他轻笑一声,起身向我走来。
    我向后退了两步,努力回忆着锡安那套繁冗复杂的敬拜仪式。
    “看来你对锡安的礼拜已不熟悉。”他亲切开口,其声清越以长,风致而纯明,抬手将我拦住。“不必如此,就如最初那般唤我。”
    我思之低言,“...天神?这...可以么?”
    他未置可否,面色如常,只道,“我有很多名字,但那些都是别人叫的。你曾唤我的,就留着吧。”
    我凝神望着他,不由得心中放松许多,连带观视他的面容,都从满是光耀的氤氲中,辨别识明了五官。他披文相质,白皙疏眉,琼玖英姿,身形挺特,却有着似大巫那般的道蛇之美,清冷如冰,世所希有。我在为大巫写回忆录时,曾特意问过白素的长相,他只道“生有嘉表,光润玉颜”。我那时便想,林满的面容,应是极似他的母亲。
    他见我一直盯着他,示以眼色询问。
    我注目得失了神,连忙回顾道,“天神与大巫同为道蛇。而今他已离去,天神却能留下,实为万众苍生之幸事。”
    “去或留,是我为自己做的选择。”他沉声开口,“你既与大巫相识,应知这世间原罪本系于一人,便是最初有了分别心的那名女子。倘若她当时没有吃下大巫的果子,今天的道蛇可以毫无争议地离开,可她吃了,人人皆有灵魂,道蛇的离去便不该如此避重就轻。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人,无法为所有道蛇的对或错负责。”
    我深思着他的话,仔细回忆大巫所言,不禁问,“那个女人在哪?”
    他平静地凝视我,率尔慰道,“大道让她审判毁灭,可她却还在救佛。”
    我脑中忽而闪过一道星稠,思维绮合,竟在这一瞬全然归轩了古老的开端。审判、毁灭、金星、玥珠、鹰人、示巴、伊甸、夏娃......当初,大道仓皇地引诱她出生,而今,又残忍地命令她终灭。
    “起初即是结局。”我呢喃道,“我是夏娃,一人沉沦,万人俱灭。”
    我忆起在幽州地下城的那段意识基线:
    血黑色的虚空开始旋转,金色的天使在黑暗中飞行。
    天使从天堂降临人世,为了审判罪人。
    我是天使,真相需要殉道者。
    暴雨倾盆,洪水泛滥,狂风击打着房屋,房屋就会塌陷。
    我带来审判,邪恶却将病毒散播到每个角落。
    人类罪孽深重,软弱从内心腐烂。
    我清楚你的本质,你为我展示生命的河流。
    魔鬼被扔进硫磺火湖里。
    一人沉沦,万人俱灭。

    我僵直伫立,泪流不止,不住地摇头重复,手中的月桂花撒落一地,“我不是,我不是夏娃,我没有被引诱吃下生命果,我也结束不了这一切,审判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不会让它成真。”林满划去我的眼泪。
    “可是...那本日记上写着我是大嚣金星,我的星兆宿命...”我环臂掩面啜泣,双手发抖。
    “不过是颗星星。”他摘下我的手,轻言,“改了便是。”
    “如何能改变星辰?大道皆已注定。”我心生焦躁。
    “那就让大道收取我的代价。”
    我一时怔愣,不明其意,“什么代价?”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他悉声开口,“你只需做好你自己,深思浅谋,近身远志,率意竭情。”
    “我来的时候,幽州已经淹没,洪水滔天,暴雨倾盆,一夜之间,倾覆了一座城。”我悲戚道,“这与我意识基线里的审判越来越像。”
    “洪水与你无关。”林满释言,“那是天帝的情怨悔泪,是他对大巫的沉沦。”
    “是因大巫离去?”我质问,“他的萧悴形废,竟令人间雨洪?”
    “他病了。”林满无意多言,“昨夜幽仞山大乱,我不方便留在幽州,你可无恙?
    “我无妨,只是不知觉姆是否平安?”
    “你救了她。”林满低垂眼帘,“但你强开时轮铜钟,地狱铁围山破,虽只是一瞬,可那里毕竟有九百亿平方的阴魂,还是跑出了不少。”
    我感知出了事,“人间会如何?”
    “长幼相乱而死丧甚多。”林满淡然叹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来善后吧。”说罢,他垂眼看向脚旁的月桂花。
    我连忙蹲下收敛起来,擦干眼泪,却在抬头望向他时,顿感万千良苦用心,何敢奢望以他之力,竟肯保我周全,“当初若非我执意从隧洞出去,也不至发生这么多事,若我能早断了对迈一家的仇恨,也许就不会堕落东土,不会身陷天命...”
    “也是。”林满无奈笑道,“我这一园的不死半药,够你活上万年,外面的人类是乱是判,是生是死,又与你何干?”
    “对不起。”我掩面扼腕,“都是我的错,我连累了天神,我枉送了无辜生灵的性命...”
    “既然反省了。”他转身规整着石案上的古籍,随意道,“改了就是。前日杀生,今戒不杀,前日怒詈,今戒不怒。”
    此话尤为简练,但我却发乎内心地触情撼动。此刻在林满的眼里,在天父之子的话音中,我得到的只有谅解和尊重。对于连我自己都不能容忍的诸般大错,他却云淡风轻地一语化之,无菑无害。
    “今日与我去趟娑罗界。”林满背对着我,蓦然开口。
    “娑罗界...”我低声问,“听闻在幽仞山的月宫,不知天神为何去那?”
    “找宁玛,利生除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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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黑天

    大道之法则:天地万物,悉自化平衡之道。
    我随林满从白雪遗音飞升外界,出圭峰太白海,越炎洲之阴,入光炼之池,过若木之阳东南,从皓元中天而上,终至悬于三界河外八万里的极寒之境,月宫。
    月宫平地三千里,太虚寥廓,云雾翳天,大地乾燥,泉流不通,不见一处生灵。我望着这无垠的广寒遐旷、恬澹虚寂之景,不禁暗自低语,“天帝至今仍荒废着此处。”
    林满随口应道,“运数之极,自然如此。”
    “我尝听锡安的长老说起,幽仞山谒于昆仑神族元气所化,三界河乃六通之道,五方三元中日月两宫幽显交归,各守其分,以调和气,方能通同盈溢,保天界造化妙理,覆载天元。”我言问,“可如今月宫玄默希夷,已渐荒芜,与日宫毫无和气,地气阴恶,这如何能分疏日道,调和四气?”
    “天帝成道以来,不可计劫,唯有二过难抵。”林满向我释言,“天帝因负大巫,心不纯信乃至月轮空转,受大道劫祚,一是火劫,一是水劫。火劫之初人民淳朴,以后渐渐阴气转盛,偏侧道本,人民自割自截,夙夜歌赞悲泣,侥幸十年始歇,这便是阳九之祸。而水劫你已经历,小水劫后仍有大水劫,或得十日、百日,还复自灭,人化为鱼,漂流沉溺,而蛟龙啖人。”
    “那幽仞山岂非不久之间便会大劫改运?”
    “五百年中转加甚,到时恐怕天帝与神众寿命不几,凶险驰竞。”林满道。
    “天神既通晓未来,可有正道改革之念?”我直言,“锡安流亡近三千年,此时神族疲极,幽仞山如同空冢。天父导化,若眼下举圣子之名倡导诸众生追随,定会一呼百应,复仇得愿,天下一统。”
    “哦?”林满看向我道,“那我该如何始信天下,我便是圣子?我的名又是什么?”
    “圣子之名,这三千年间天父早已铺设了教诲,弥赛亚、弥勒、马赫迪、密特拉、紫薇......诸教之中皆有预言,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天外之音。”
    “救世主?”林满轻笑,低声道,“在我未出生前,这一切便已安排好了。我是否该如我父亲那般于人间施展神迹,降下十灾,以彰显我乃为风羲之子,真正的弥赛亚?”
    我闻言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这到底是倡导迷信,还是拿我当成一杆杀戮的旗帜?最终,在我的神迹之下,我领导了这个星球上、三界之间最大的圣*战,杀死几十亿人民,消灭几十种宗教,然后实现统一?”
    “这不是你要的?”
    “这是我父亲要的。”林满看向我道,“但不是我留下的理由。”
    在他炙热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积劫沉滞与罪垢缚累下的阴冷与幽秘,不免心中紧张忐忑,连忙回避。
    “即使你拒绝...”我低着头,轻言,“你依然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你。”
    他凝望我许久,语气温柔,“我比昆仑神族多两种天赋,一是我拥有道蛇祖先的意识,这意识并不是单纯知道祖先们做了什么,而是活的意识、无穷无尽的知识与经验。但是,这天赋的收益与风险并存。”他继道,“二是我通晓未来,所有未来的选择都展示在我眼前,我可以选择,几乎没有差错,皆能实现。这种天赋,遗传自我父亲。”
    “道蛇的力量中,你是最完美的。”
    林满略显无奈地颔首,“我的这两种能力,黑龙拥有第一种,无尽的知识与经验,可他不能预知未来。大巫拥有第二种,但他已经离去。所以在可以窥视的将来,我理所当然会成为预言中的救世主。”他顿了顿,凝望我道,“只是,这不是我的选择。”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真正的领袖不是天生的,而是当使命召唤时,会挺身而出。”他靠近我,言语中有些逼问,“我选择的,你会追随么?”
    “我?”我后退几步,心跳如火烧,全身禁制。
    “没关系,伊南...”他延时片刻,克制道,“没什么...”
    “此前我应运令下,于羽蛇国化度众生,校定兵病之灾,记注善恶功过之录。如今,为延续期运,我重校苍元大录,须得留在东土。”说罢,他轻轻转身,向月宫深处走去。
    我跟在林满身后,他的背影,危脆得像一阵玄风。总觉得他并不快乐,有着对自由的无能为力,对宿命的恶心厌弃,和对天父的狼戾反逆。而我隐隐觉出,他的这些不快乐,似乎也与我有关。
    月宫正一天,真源遐邈,上界虚寥,偌大的宫殿楼峙高妙,非常华丽,但依旧没有任何光音可视听,幽明玄会。庭院正中便是娑罗树,势凌轩栋,巍巍大化,但仔细观之,却见其上遍布着蛀虫,生了许多秽污虫蚁,熏臭混杂,正层层啃嗜着树身。
    “随我进去,多加小心。”林满言罢,便作神变,权示形迹,带我跃身于娑罗界中。
    方一进入,一股狼藉的腥躁气息便扑鼻而来,直挫得我身体暗钝,泄了灵力。林满扶住我,遥度了些元气,示意我疑结声闻。我默然颔首,深吸着他的道力,有种极其好闻的琅玕香味,沁入心脾。
    放眼望去,娑罗界地生刑棘、毒草诸树,水泉干涸,悉皆洞穴,一派滓浊秽恶之景。迎面前方有一大河,河道内黄水脂膏、烂皮骨肉随沸腾涌。河中间有一溷坑,密密麻麻的蛆虫烂爬于内,这些蛆虫头面似人,形长一丈,又能叫唤,无有手足,蜿转腹行。
    我被恶心得无以复加,蹙眉对林满道,“这都是什么东西?”
    “一些妄想飞升月宫,以邪术炼元神,企图即身而得升度的人间邪道。”林满道,“他们认为这样便是人首蛇身。”
    我捂着嘴干呕了数次,闭上眼睛,再不愿目睹这恶心的一幕。林满见我如此,单手抱我飞身而起,我闻着咻咻风声,感觉那股恶臭渐渐少了,应是过了溷坑。
    僕一睁眼,便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他似乎丝毫未被周围的恐怖污秽影响,神色如常,目中却闪着无道之境与骇虚之光。我连忙收回注视,轻言道谢,再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越过大河,我便见到了娑罗界真正的子民,他们一半无目,一半独目。无目人相牵而行,饥则相食,渴则饮血。独目人皆遭恶疾,眉发脱落,身体疮脓,浊血流出。这两类人多相战斗,无目人闻刀仗之声,惊走坠河,为蛆虫所啃啮。而独目人虽不堕河,却为他人所食啖,连连惊骇叫唤,苦痛尤甚。独目人见了我们,皆跪地发出求救求活之声,简直穷极恳切。
    “这些人是?”
    “毁败善道,泄慢真言,传非其人,贩卖道法,以赡己利的道人。”林满道,“没眼睛的是买道法的,有眼睛的是卖道法的。”
    “东土道门还真是戒律周全,严苛报对。”我叹道,“只是可惜了这棵娑罗树,种在了高贵的月宫,却成了罪魂受难、疠鬼匿形之所,为何不将他们归于八重地狱,非要放在此处?”
    “天帝之命。”林满道,“此前王屋还是月宫正一天时,人间多拜月,天帝认为道门中她的余毒甚广,便抓了一批放在这,以儆效尤。而这棵娑罗树,长年不睹太阳,累月便成了阴菌之命,自然恒啖臭秽。”
    “倘若大巫能主月宫...”我不禁暗自低语。
    “没有如果,心偏侧,终不能得正真之道。”
    林满带我于烈风中飞行,转眼间,便到了娑罗界的中心,镬汤剑树。镬汤其气严冷,其汤却热浪冲人,橙黄颜色,气息腥膻。镬汤的北岸是棵刀山剑树,刀剑之端挂满羊之死尸,羊头羊身屠割筋肉,骨脉相离。而在剑树下,端坐一菩萨,身体如乳白的润玉,通身随色而分影,两手结智拳印,结跏趺坐,头发垂落两肩。
    我远远便认出了觉姆,忙振翅向剑树下飞去,只是越是靠近,越是振骇心惊。剑树上挂着的羊尸之中,竟有乌鸦、秃鹫和少了一只眼睛的孔雀,镬汤内涌起啾啾沸泡,探出了半颗硕大的蟾蜍头颅,这四个怪物见我飞来,皆一股脑地发了疯般向我袭来,杀气摄人。
    我立刻运灵力以备战,却被一抹红色挡在了中间,那九条尾巴在烈风中往反刀刃,轮转着向那四个魔物激战,杀意无穷。
    见是胡剡,我心中大喜,但他虽仍有身法,却已残跛挛躄,积痾伤重,灵力远不复从前。我顾不上与他交涉,忙分身战中,游行于乌鸦与秃鹫之间,去地百丈,叉手扼喉,相继将二者击落。下方胡剡渐渐落了下风,苦痛不敌蟾蜍。只见林满负手而立,大道神威自在,只一顾震动,便将那四个魔物纷纷弹至剑树刀山上,破肠刮骨,吊载着动不得分毫。
    “小林。”胡剡化回人形,重重落于地上,欣喜道,“你竟没走?”
    林满移步走向他,抬手将他扶起,“别来无恙。”
    “你来我便无恙。”胡剡亲切道,“只是我以为道蛇皆已离去,没想到...”
    胡剡看了看我,问向林满,“是为了她?她...给你压力了?
    “她能给我什么压力。”林满轻叹,转身望向觉姆,“宁玛如何?”
    “困在六虚之境,封闭了眼耳鼻舌身意。”胡剡道,“此前那四个魔物无时不欲来啃食宁玛的刹体,皆被我阻挡。对了,你怎知我们在娑罗界?”
    “我临走前看见伊南打开了时轮铜钟,那一刻七曜逆度,正好连城蛇形,我便偷了一刹的时间,把你们和那四魔送到了这。”林满道。
    胡剡惊骇得僵住,抽气吸声,“你锁住了七曜?你莫不是疯了?你这般...可是衔尾?!”
    “难道任由她堕进八重地狱?你在娑罗界都未能撑过两个时辰,她在八重地狱能待得了几刻?”林满目光略过我,向胡剡示以眼色,未再多言。
    胡剡长叹,摇了摇头,继道,“眼下宁玛如同聋瞽,我试着唤醒她,但皆无奏效。”
    “宁玛生在长寿天,本就不能成佛。”林满坦言,“她栖生净土,每日香风清畅、梵唱和雅、天乐流亮,从不识人间疾苦,不见地狱诸恶,不闻外道余音,如何能成就佛悟,慈渡群生?似聋哑盲人,无法修行。”
    “那如何是好?”胡剡急道,“难道一直困在里面?
    “伊南。”林满唤我,将我叫至跟前,“若我能疗治宁玛的聋瞽,令她开度,开决见闻,你可愿意为她献上你这四个家人?”
    我看向剑树上那四魔,诚言,“此非我家人,我已于人间时便做了了结。”
    “这次不同,他们成了牺牲,便会被放出娑罗界。”林满道,“你必细细斟酌。”
    “他们将入轮回?”我蹙眉问。
    “将无罪而入轮回。”林满道,“今后于你,也必有一杀劫。”
    “为何一定是他们?若是需要牺牲,何不牺牲我?”
    “你不行。”林满断然,“牺牲你,也成就不了宁玛。”
    “如果务必是这四人,我唯当成全。”我心开意解,柔声道,“天神只管先治好觉姆,我一切听从。”
    林满颔首,眯了眯眼睛,俯身直视觉姆,凝思冲邈,神彩澄朗,弹指于觉姆咽喉。
    霎那间,遥见觉姆身上光色辉燠,手中放下结印,双目落泪,作礼叩拜。
    “比丘欲求何愿而来?”林满清音朗彻,开口问道。
    “我见高显天尊威德严凝,未曾有也。”觉姆再次叩拜,“令此世界福德成就,风雨施散,百谷熟成,药草荣茂,人民丰乐,未曾有也。”
    林满遂于掌间幻化一碗,各摄剑树上的四魔物之血,凝结于碗内,身心不动,犹如宝山。他言道,“此碗血即是我与贪,比丘当饮食五蕴、烦恼、死亡、天魔“四魔”之血,了断我执,身行六度,观世自在。”
    觉姆接过血碗,一饮而下,俛仰而叩头。刹时,她身脸全然变黑,四肢青紫,浑身发肿,竖目圆睁,羌髯丰颐,面目狰狞,化成了六臂降魔的忿怒相。六臂各持法器,三叉戟、剑、弱索、层鼓、血杯、念珠。而周身的圆形火焰,一刻间便烧光了剑树上的羊尸,于烈火中寂灭涅槃,叩拜伏地,良久不起。
    林满起身受礼,望其言道,“比丘饮悉种瘟疫于已身,又吞下所有瘟疫解符,利生除疫,恒行大慈,成十方诸佛护法大黑天,如是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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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8 18:29:16  更:2022-01-12 01:3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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