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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青城妖异录》——诡异妖冶,说情道爱的奇幻故事[第2页]

作者:久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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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故事开始啦,一直支持的朋友们,可以养肥了看哦。

    不过,偶尔来顶一下,于楼主而言,最好不过啦。

    (●'?'●)
    7、花家公子之秋日飨宴

    时值秋季,徐徐北风伴着丝丝细雨一夜间吹遍江南。

    青城百姓除却春天,最爱的便是秋季。春天为花,秋季为食。

    这里上至达官显宦,下至贩夫走卒,谁人都知,秋风乍起,正是进补之时。

    在这样的时候,走在街上,偶遇熟人好友,总会有一人提醒般道:“喂,起秋风了。”

    “哦,秋风起,菊秀蛇肥。得空了,该去贺一贺了。”另一人如此的答。

    贺,碰杯也。

    隔日,三五好友便约在一处,菊下小酌,配一道美味蛇羹。

    不仅养了心神,也补了身子。

    如此习气,随着秋风秋雨的来临,开始在青城盛行起来。

    尤其是青城的酒楼食肆,为了招揽顾客,更是想尽方法,将这蛇烹调的五花八门。

    枕江楼,青城第一酒楼,以气吞山河之势,强劲推出了百蛇宴。一时间,众人疯抢,鼎盛时要排上十来天的队,才能有幸入楼品尝。

    这日的夜,微风,有月穿于云中。

    城郊荒野。

    有三人行于败草墟石之间,零星还路过一两座荒坟。

    领头的人,衣衫简陋的有些破落,胸前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感觉有些沉。

    此人,背微驼,两手背在腰后,在半高的草丛里,走两步,侧退一步,似乎在探寻什么。

    “好了,就这里。” 领头人小声道,两只精烁的眼在夜里闪着亢奋的光亮。

    随后的两人,一高一矮,俱是年轻的健壮后生。

    二人闻言,都停住脚步。

    个儿高的俯下身子,伸手攥一把草根下的潮土,凑近鼻子,嗅了嗅。

    “偻爷,你简直神了。”高个扔掉手上微微泛着腥的土,大为叹服。

    被称为偻爷的领头人,摆摆手,沉声到:“小声点。干活。”

    说罢,开始从褡裢里往外掏东西。

    “老二,方圆三百步之内,把这些点上熏一熏。”偻爷将几根纸卷的长筒递给高个。

    而后拿着一个加塞的瓶子递给矮个,“老三,这个你拿着,到时见机行事。”

    矮个面色谨慎,双手接过偻爷递过来的东西,简直奉若圣宝。

    “老三,你刚来,别紧张。一切听偻爷的吩咐。”高个推推有些紧张的矮个,如此安慰。

    矮个咽口吐沫,重重点头。

    “好了,别啰嗦了。快点行动。”偻爷看看月,莹莹月光照在他的面上,疙疙瘩瘩,如生了癞疥。

    高个点着纸筒,星星火火,将纸舔燃露出里面的包裹之物,似乎是压得紧实的鸡毛。

    四下,薄薄轻烟起,风一吹,若轻纱般飞舞纷扬。

    “老二,他么给老子放低点,跑起来。”远远观望的偻爷压着嗓子,脸皮抽搐,气呼呼的骂。

    高个脚下一慌,弯腰踉踉跄跄跑了起来。如此,烟雾压低,在荒草里漫溢开来。

    高个以三百步丈量,跑出个好大的圈来,其中还包了一座土坟丘。
    半盏茶功夫。

    草丛里,丝丝沙沙的作响,似乎有东西在里面爬窜。

    “偻……爷,它们……来了。”矮个两股颤颤,抖得厉害。

    “哼。来得妙。”偻爷眼中划过一丝阴狠,从褡裢里拿出几根尺把长的铁签,这签子两端磨至尖锐,寒光闪闪。

    一会,噪声更甚。

    月照苍穹,微风拂草。

    隐隐可见,草间有无数大小不小的蛇,盘旋缠绕的四处游窜。

    “偻爷……好……多……”矮个脸色苍白,浑身抖得如刷筛。

    诸蛇汇聚,大大小小,有若锦者,有若花者,颜色不一。

    “老三,差不多了。把瓶子的塞子拔了。”偻爷面色微凝重,如此吩咐。

    矮子的心肝,就跟那些麻花样搅在一起的蛇般,纠扯的让人冷汗直冒。

    这木塞紧得很,矮子拔了几下才拔开。

    奈何,塞子一起,瓶中冲出一股恶臭,险些把矮子熏得晕死过去。

    “笨蛋,捂鼻子。这他么黄鼠狼的尿,熏不死你。”偻爷看矮子那怂样,咧嘴啐骂。

    矮子又惊又怕,哭丧着脸连忙用衣袖捂鼻。

    偻爷见群蛇大至,阴沉道:“老三,差不多了。快把瓶子里的东西洒开去。”

    “啊?偻……爷,怎么洒?”

    “天女撒花般的洒”偻爷嘴上说着,露一个诡异的笑。

    矮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偻爷一把推到群蛇中去。

    而偻爷一个跃身跳到一块高石上。

    脚下柔软滑腻,矮子心胆俱碎。一迟疑,就有细蛇尾巴一甩,缠上他的腿脖子。

    矮子撕心裂肺叫一声,连忙将瓶中臭物泼洒开去。

    臭!昏天暗地的骚臊!

    也就眨眼,将将丝丝大作的群蛇,渐渐缠绕,蜿蜒,抽搐,最后昏死一地。

    “妙哉。”偻爷得意,跳下石头拍拍矮子的肩膀,“快把袋子拿出来,时间不等人。”

    矮子将栓在裤腰带上的麻袋卸下来,后脊梁上的汗丝丝透凉。

    偻爷弯腰捏着铁签,眼疾手快,又准确无误的扎在蛇的七寸处。

    群蛇昏厥,被那么一扎,身子还不住的抽搐卷曲几下,看着有些阴森恐怖。

    “老三,他么快点。我扎完,你捡到袋子里去。”

    “哎”矮子心有余悸,却又不得不听。

    蛇身冰凉粘腻,还有些腥臭。

    这样的夜,真是遭罪。

    夜渐凉。

    突然,那方的高个惊呼起来,将停在树上的老鸦吓得呱呱乱飞。

    “他么何事?”偻爷忙得满头大汗。

    “偻爷,快,快,这里有个带须的。”高个手舞足蹈。

    “他么发财了。”偻爷扔下这方,连忙朝那边跑去。

    眼前,荒草满地,一座坟茔掩盖其中。

    晦气。偻爷啐口吐沫,脸色一下沉到了底。

    “爷,它刚爬进去了。”

    偻爷围着颓败的土坟走一圈,最后停在了坟角的土洞前。

    借着月色,似乎看不到底。

    “老二,你可看准了?”偻爷眼如铜锣,侧首问高个。

    “真真切切。爬出来半截又缩进去了。”高个搓搓手,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不大,黑白相间,嘴角生须,还……还是金须。”

    偻爷点头,沉吟片刻,从褡裢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

    “偻爷……你莫不是想……”高个拽住偻爷的手臂,极为担忧。

    “哼。闪开些。”偻爷白他一眼,甚为不屑。

    说罢,偻爷慢慢伏地,将左手缓缓朝土洞里探去。

    一会,土层大动。

    偻爷一声闷哼,急速抽出手。

    乖乖,他那手腕上,顺带着一条蛇来。

    此蛇不甚大,遍体鳞片光滑。他缠在偻爷的手上,吻舌张嘴,似乎愤怒至极。嘴角半截手指长的金须映着月色,透着闪闪光华。

    “嗯哼。果然是出了须的妖孽。”偻爷脸色微白。

    蛇身收紧,将手腕的骨骼拉得咯咯作响。细长的蛇眼盯着他们,寒彻入髓。

    嘶嘶——

    蛇头一摆,狠狠咬在手臂上,毒牙撕开肌理扎在肉里,疼得偻爷倒吸一口气。

    “他么的。”偻爷咒骂,右手从褡裢里摸出一根铁签,与之前的大小形状相同,颜色却不同。

    “血签”高个惊叹。

    偻爷疼得额头冒汗。嘴角一扬,将签子直插蛇的七寸。

    这蛇忍耐,虽是一记便中,但仍旧昂头吐舌。

    偻爷忿然,如是数十次,直将这蛇的七寸处扎的血肉模糊。

    嘶——此蛇吐出一口气,身子松软,掉在地上,摆几下尾,便毙亡不动。

    “嘿,也不过如此嘛。”偻爷揉揉麻木的左臂,看那被咬伤的地方,渗透着殷殷黑血。

    “偻爷,这蛇毒厉害。”

    “无碍,我吃过解毒丸了。”

    原来,偻爷在伸手进洞前,吃的正是解毒丸。

    “今天可以了。叫上老三,我们走。”偻爷弯腰抓住奄奄一息的须蛇,准备离去。

    嘶嘶——

    这是,洞口又缓缓游出一条细小细小的白蛇。

    “啊呀,还有条小的。”

    偻爷捏住小白蛇的七寸,一并带走。这样的小蛇,泡泡药酒最好了。想必也是能卖些钱的。

    秋风里,无边落木萧萧下。

    三人背着袋子,踩着枯草落叶,扬长而去。

    须蛇,百年难遇。金须者,更是难得极品。

    相传,此蛇内有灵丹,夺之与人,有起死回生之效。

    青城的早晨,轻云缱绻,淡淡薄雾渗溢出点点清寒。

    街上行人不少,枕江楼的厨子,早早采买归来。三五箩筐的蔬菜鱼肉,外加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袋子血污腥臭,正是从捕蛇人偻爷处买来。

    厨子心中踌躇满志,能得天下美物而烹之,可谓快哉。

    补而不燥蛇火锅。

    滋阴壮阳三蛇羹。

    酥嫩爽滑菜蛇粥。

    全能大补龙凤配。

    ……

    厨子将烂熟于心的各色蛇餐默默念叨。

    他煎炸炒蒸,样样得心应手,那枕江楼的客人可不都是冲他的手艺来的。

    “借过,借过”厨子边赶车边吆喝,暗哑的嗓音里按捺不住的是得意。

    车轱辘,咯吱,咯吱,在石板路上转的迅速。

    穿过长街,拐个弯,迎面遇上一辆木推车,上面载着满满当当的花盆,盆里枝繁叶茂,正是时下开得最为兴盛的各色秋菊。

    厨子见要撞人,急忙勒住缰绳。

    奈何,那马儿嘶鸣一声,不受其制,狠狠撞了过去。

    推车的是个老农,手脚迟钝,也没能避开,就这般连人带车的歪倒在地。

    可惜了这些清淡雅秀的秋菊,被震得花枝乱颤。

    甚至有几株,极其不幸的磕在地上,咔嚓一声,连盆带土碎了一地。刚刚还亭亭玉立的花株也被糟蹋的失了颜色。

    “哎呀,莽撞,莽撞。”老农看着地上的碎花,急得跺脚,“这秋菊可是要送往花府的,这般,让老夫如何交差。”

    厨子稳住马儿,跳下车来,连连道歉。

    几番口舌,厨子赔了银两,算是解了纠纷。

    老农自认倒霉,还好,磕碎的那几株不甚名贵,回头再给花府补送一回。

    二人絮叨, 自然不见一线白影,闪闪移移离开厨子的马车,极快的潜入推车上,一株白色的秋菊中,影与菊浑然一色,难以发觉。

    老农扶起推车,徐徐离去。

    直至回到枕江楼,厨子找遍马车,都没发现偻爷送他泡酒的那条小白蛇.

    夜,有凉风。

    月,照亭廊。

    花府别院的夜里,弥漫着丝丝清新的菊香。

    一小小少年,坐在烛下,静静读书。

    他八九岁模样,穿一件蓝衫,面容标致,自有一股青涩稚气。

    橘黄烛火,随着窗外吹进的风,婀娜摇曳。

    屋外秋虫啾啾,屋内静谧的只剩下翻书的声响。

    突然,有“嘶嘶”之声,响于耳畔。

    小少年心无旁骛,仍旧埋首书中。

    嘶嘶——

    嘶嘶——

    不过,这声音虽小,却是坚持不懈的扰人心神。

    少年无奈,抬头,四下查看。

    面前的桌上,新摆了一盆秋菊,茎紫叶绿,盏般大小的花朵洁白如玉。

    花中,细长花瓣若银丝繁复,玲珑又紧凑,而层层叠叠之下,有一细小白蛇盘错其中。

    若不细看,自是难以发现。

    眼下,这小东西正摇着扁小头颅,吐舌张嘴,吞噬花中的细蕊。

    一会,似乎吞吃的急了,被蕊上的花粉呛住,小白蛇啁啁喷嚏,张着嘴儿无辜的很。

    少年不曾料到花中藏有此物,心头不禁跳了两跳,有些害怕。

    不过,又见这蛇细小的可怜,心想对自己应无多大伤害。于是,壮起胆儿,捏住挑烛花的篾子,戳了戳白蛇的小脑袋。

    “哪里来的小东西?”

    “嘶嘶”小白蛇晃了晃头,吐着粉嫩的舌头,舔了舔篾子。

    那摸样,看在少年眼里,感觉有些……呃,可爱。

    少年来了兴致,凑上前,用篾子对那盘在花中的蛇身,挑头,挑尾,极尽……戏弄。

    小白蛇也不见恼,吐着舌头,摇头晃脑,似乎在迎合少年。

    谁想,花株柔弱,经不住这番摆动,白蛇尾巴一甩,身子游滑,眼见就要从花上坠下。

    花离桌约两尺有余。

    少年一惊,眼疾手快,摊开手中的书,连忙稳稳接住。

    小白蛇蜷在书页上,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两只丹朱般艳丽的蛇眼注视着少年。

    “哎呀,真是好险。”少年长长舒口气。

    “噗”小白蛇口中吐出一圈白气,竟学舌般道:“险……”

    这……口吐人言,好生诡异。

    少年陡然打个哆嗦,心生恐惧,“你……何方妖怪?”

    “妖……怪……”白蛇缓缓吐出两字,感觉有些费力。倒与那咿呀学语的周岁孩童极其相似。

    我的个妈!

    少年吓得不轻,一把将书合上。

    那小白蛇被覆在书内,扭了两扭。

    少年自觉两腿发软,心想怎么处置了这……妖蛇。

    思忖片刻,心下一狠,连书带蛇朝窗外扔了出去。

    窗外,月色如水。

    那些在露天里长得茂盛的秋草,随着夜风,散发着干爽的草味。

    藏于草中鸣唱的秋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砸,吓得收了声。

    少年朝窗外探了探头,见草丛幽暗,心想,这蛇应会自行逃遁。

    许久,回到屋内,不再去想。

    次日,清晨。

    少年起的有些晚。

    正迷迷糊糊,就听到窗阁外,有“噗噗”的吐气声。

    少年一下弹坐起来,心中忐忑。

    起身,下床,走到窗边一看,暗道“坏了”。

    只见,昨夜的小白蛇盘踞在窗台上,摇头摆尾,冲他吐两口白气,“妖……怪……”

    夹着湿气的凉风拂面吹过,少年打个寒战,“走开。我与你无仇无怨,休要纠缠。”

    “走……”小白蛇歪着脑袋,用丹朱般的狭长蛇眼,看他。

    那神情,有些无辜。

    少年束手无策,唯有龇牙咧嘴对着白蛇做凶狠状。

    那白蛇毫不畏惧,竟然摊开身子,翻了翻白肚皮。

    少年一看,这蛇肚皮似乎比昨天饱胀了许多。

    正疑惑,白蛇几分蠕动,喉口哼哼两声。这货开始慢条斯理的从嘴里吐东西。

    嗬,竟是一些没消化的褐色秋虫。

    少年嫌弃到不行,真够恶心人的。

    白蛇不管,蜷起尾巴,似乎很大方的把秋虫往少年这方推了推。

    少年气急,这货难不成是要让给他吃。

    真是叫人汗毛倒竖,又哭笑不得。

    门外,有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随即,有人敲门道:“小少爷,起了么?老奴可否进来为你更衣梳洗?”

    少年看着眼前讨好的白蛇,莫名有些急躁起来。

    他心思繁复,有些不想让他人发现这小白蛇。

    “唔,奶娘,你……稍微等会。”少年慌乱,返身连忙爬回床上。

    窗台上的小白蛇不解其意,嘶嘶游动,想攀上窗棂游进来。

    “小少爷,怎么你已下床了?”门外的奶娘听到屋内有走动的声音,不免有些急。

    “没有……你听错了。”

    “既然醒了,老奴就进来了。”

    门外响动,奶娘似乎要推门而入。

    少年本想拉上被子躺好,但转头就见那小白蛇勾着尾巴,挂在窗棱上。

    哎呦,这可怎么了得。

    奶娘素来胆小,而且她那尖细的嗓门要是叫开了,可不行。

    少年翻身下地,也顾不得太多,伸手将那小蛇攥入袖中。

    适时,门开了。

    奶娘略略臃肿的身子走了进来。

    门外的晨光,洒了一地。

    少年懊恼,怎么他就没有睡觉上门闩的习惯呢。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赤脚下了地呢。”奶娘的嘴,絮叨的很。

    少年心不在焉,只顾着死死握住手心的那股凉意。

    一时间,那爽滑的销魂手感,真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这天儿凉了,你的身子骨又弱,容易感染风寒的。”

    “奶娘……没事的。”

    少年面色一苦,袖笼里的小白蛇似乎正吐着舌头舔他的手腕,又痒又黏。

    他的心肝犹如百爪在挠,怎生都不舒服。

    后背的冷汗,密密麻麻。

    “啊呀,小少爷你脸色怎么这般差”奶娘心疼,“别傻站着了,快些上床。”

    少年从善如流。

    奶娘似乎又叨唠了许多。

    少年不堪其扰,“奶娘,你且去为我准备些热水,我……我想洗澡。”

    他向来爱洁,这手上的湿滑黏腻,好生让人抓狂。

    当然,洗澡也不失为一个妙招,让碎嘴的奶娘消停片刻。

    奶娘拗不过,只好去备水。


    秋日,朝阳绚烂。

    卧房里,腾腾热气氤氲缭绕。

    温湿的空气缓缓流动,坐在浴桶里的少年,微微闭目。

    他的肩头,软软耷拉着一尾白蛇,狭眼微眯,似乎极其的享受。

    唉!少年叹气,感觉有些无力。

    想想刚才,他洗澡,这小白蛇也缠身而上,攀着桶壁,噗通一声,扎进水来。

    小白蛇虽不畏水,奈何,桶深水多,任凭它拼命甩着尾巴,也止不住的往下沉。

    少年见着没法,只好搭救一把,搁在肩头。

    “你这小东西,为何缠我不放。”少年嘟囔。

    不想,白蛇悠悠吐几口水泡,学着奶娘的语调,唤,“小…少…爷…”

    听来,言语还有些生涩。

    少年虽然心有忌惮,但还是被这一声软唤,搅得心柔。

    “小东西,你住何地?”

    ……

    “出了门,有可谁担心?”

    ……

    “你可也有自己的名?”

    ……

    少年喃喃自语。

    可惜,一连串问下来,这傻白蛇懵懵懂懂,拿头靠着少年的脖颈轻轻摩挲,“小…少…爷”。

    这般,亲昵无比。

    少年扬眉,浅浅含笑。

    细碎阳光透过窗格,照耀进来,隔着水汽,五彩斑斓。

    白日匆匆,暗夜瞬逝。

    转眼已过了些时日。经过几场秋雨,庭院里,草木渐败,黄叶满地。

    今日的天还不错,几缕浮云映着夕阳,悠荡在天际。

    少年盘腿坐于廊下。

    他的脚边,摆着几盏杯碟。

    白底青花纹的杯子里,泡着新鲜菊茶,丝丝清香,随风袅袅。

    另,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卤糟的新鲜花生,搁置一旁。

    如此,为这秋日傍晚添了几许闲情。

    杯碟旁边,一尾白蛇盘着身子,俯在花花绿绿的纸间,正一本正经的……

    呃,看书。

    少年眼神抑郁,“小白,你……看够没有?”

    “唔,还没。”白蛇头也不抬的答,一副看得出神模样。

    “不许看了。这个……都是教人……不学好的书。”少年有些恼,霞光照耀的脸庞,染上几点羞红。

    这缠人的小白蛇,几次想要送走,他都自行又寻了回来。不过,妖物就是妖物,几天相处下来,他的人语越说越溜,还对这花花世界充满好奇。


    夕阳明媚,火红红的,感觉把天都烧着了。

    白蛇对着书,看得入迷,不住的啧啧赞叹:“人间的事儿,真真的妙啊!”

    少年抚额,有些抑郁,“小白,这书看多了……不好。”

    “这奇怪姿势……真心费劲。”白蛇不理,照旧自我感叹,“做人好生不容易呀。”

    “不许看了。”少年忍不住,一把将书收了过去。

    嚯,五颜六色的手绘封面上撰有几字“花家秘藏春宫”。

    “唔。死鬼,你好小气~。”白蛇扭一扭身子,委委屈屈的说。

    那语气抑扬顿挫,尾音上还带了个勾儿,怎生听着都有些……不伦不类。

    “不许学这般轻佻说话。”少年气急。

    “不要嘛~,奴家喜欢~。”

    好一声“奴家”,直听的少年打哆嗦。

    “小白,以后不许出去听墙角。”少年义正言辞,“瞧瞧,你这都学了些什么乌烟瘴气的话回来。”

    原来,小白蛇对这人世好奇,每日得闲,就扭着身子,潜游在莫大的别院里,四处闲逛,外加偷窥。

    这不,那日他在草中打眠,就见假山后人影晃晃,有两人正私相幽会。

    个中甜言蜜语,把这小蛇好一番冲击。
    不巧的是,因为书阁漏雨,今日翻晒各类典籍。

    少年稚嫩,见其中一本,封面花哨,又赘有“秘藏”二字,还以为是何等要籍。

    遂顺手带了回来。

    这不看不知,一看,少年自觉胸闷气短,憋屈的慌。

    着实让人羞臊呀!

    谁想,这小蛇也在一旁看得入迷,一下难以自拔。

    想到此,少年唯有仰天长叹。

    嗝咳。

    眨眼的神儿,小白蛇扭着身子,似乎喉咙里卡着东西,咳嗽起来。

    “小白……你怎么了?”

    “嗯唔”小白仰头,极为难受。

    他细细的脖颈里,圆鼓鼓的,正有一物随着气息,上下游移。

    “你吃花生了?”

    “嗯唔。”蛇目流转,呛出几滴泪来。

    真是一尾贪吃的蛇。

    少年气急,伸出指头,对着蛇腹,由下至上,来回的挤压抚摸。

    小白蛇哼哼唧唧,也是屏足了气的往外逼。

    几分努力,只听“噗”的一声响,那只花生被顶出,弹出几许远。

    “啊呀呀,憋死……奴家了。”小白蜿蜒将头耷在少年的手背上,喘息一番。

    “笨死了。花生怎能这般猛吞。”少年佯装生气。

    “噗噗”白蛇抬起软绵绵的头,从嘴里吐出几圈白气。

    这白气一圈一圈,扩散开去。吐最后一口时,白气中隐隐含了点绿光。

    “咦”少年惊疑。

    随着白气变淡,绿光越发清晰,最后变成了一颗悬空的碧色圆珠。

    碧珠形若绿豆,但光泽璀璨。

    “小白。”少年见那珠子在白蛇眼前,忽咻忽咻的飘晃,不由惊唤起来。

    “哎呦,怎么把它给吐出来了。”白蛇一呆,旋身吐舌,把那碧珠吞进口里。

    少年不可置信,瞪着眼眸,看着小白蛇,有些惶恐,“你把它……吃下去了。”

    “唔”白蛇见怪不怪,点点头。

    “那是何物?”少年好奇。

    “奴家的肚中之物。”白蛇答完,伏在地上,闭目佯装假寐。

    气氛,刹那,有一点点冷淡。

    少年皱眉,不再去问。

    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消散而去。暮色蔼蔼,凉风习习。

    夜深。

    卧房,床榻。

    少年捂住身上被子,脸色阴沉,“小白,不可。”

    “唔,让奴家瞧一眼嘛。”小白蛇盘在被上,说。

    “不行。”少年把着被子,将自己的腰腹以下裹得严实。

    “哎呀,奴家好奇死了。” 白蛇开始耍无赖,“说不准,哪一天奴家还能伺候你呢!”

    嗯,伺候这词,学得精妙。

    “闭嘴。”少年恼羞成怒,“没羞没臊……”

    白蛇被说得一愣,有些委屈。

    少年心软,摸摸他的头,“你是雄的……别整天奴家,奴家的。”

    “小少爷,就看看。”白蛇仍不死心,软软哀求。

    “等你修成人形,自会清楚。”

    少年说罢,翻身睡下。

    一时,四下安静。

    桌上的烛火,噼啪一声,燃至最后,熄了。

    午夜时候,外面簌簌落起雨来。

    床榻上,有莹莹绿光。忽明忽暗,照耀帐内。

    一蛇一人,俱在睡梦中。

    蛇盘于枕侧,整个身子泛着不寻常的透白。

    蛇腹内的碧珠,明光闪烁。周边白雾环绕,弥漫覆盖住少年。

    白气骤聚骤散,影影绰绰。

    约摸半盏茶功夫,白雾倏忽便被碧珠吸纳入内。

    屋内寂静。

    昏睡中的白蛇,蓦然,睁开眼眸。

    丹朱瞳仁,透着一丝邪魅阴冷。

    更深夜阑兮,梦魇沉沉。

    白蛇侧头看看少年,俄然,化作一道细影,消失不见。

    熟睡中的少年眉头微蹙,呼吸忽而深,忽而浅,浑然不知。

    雨后的早晨,有一股清爽的味道。

    少年起身,左右不见白蛇,心中惴惴。

    循着长廊,找了几处,依然没有。

    小白,莫不是……走了。

    少年站在廊下,淡淡眉眼里有些落寞。

    噗噗。

    廊阶下,一阵声响。

    少年心头一喜,几步上前查看,眉眼舒展带了些笑。

    阶下,白蛇卷一席枯叶,左右倒腾打滚,不亦乐乎。

    “小白,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白蛇晃晃脑袋,咂两下嘴巴,嘟囔:“好酒……”

    酒?

    少年一顿,连忙俯身凑上前,果然,一股酒气。

    这货,醉了。

    “你这贪嘴的臭蛇,到哪里偷酒喝了?”少年生气,用手指戳戳那蛇的小脑袋。

    不想,这货吐着信子,舔舔他的手。

    “嗯呜,人间最是此销魂。喜……欢……”

    白蛇蜷身,又翻了几滚。

    洁白身上惹上许多残叶败灰。

    少年眉心微沉,一把将这醉蛇捞入掌心。

    今日的天,微沉。

    别院膳房的几位下人,闲来无事,聚在一处絮絮叨叨开来。

    个个面色畏惧,似乎在谈论何等大事。

    少年刚跨进门,就听到他们的话里有蛇。

    心不自然的跳的飞快,他咳嗽两声,“你们在谈什么?”

    呃,语气还算镇定。

    刚刚说得起劲的几人,一下噤了声。

    掌勺的李叔搓搓手,“啊,小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要点醒酒汤。”

    话一出口,少年就有些懊恼,怎么这般没脑子。

    若是李叔问何人需要,岂不是要答不上来。

    “是要给老爷吗?我这就去拿。”

    李叔叹气,这花老爷在外买卖应酬,喝醉酒的是常事。

    家大业大,也是累赘呀。

    少年低头敛目,紧张的咽口吐沫,答一声,“嗯”。

    拿上醒酒汤,少年迟疑片刻。

    “小少爷,还需要什么?”

    “李叔,你们刚才在讲什么蛇?”少年不死心。

    “怪吓人的,小孩子还是不要听的好。”

    “李叔,别老拿我当孩子。”少年有些不开心。

    李叔见少年气鼓鼓的脸,有些过意不去。

    “罢了。说给你听也行,晚上门窗关紧一些。”

    李叔带着少年,找个地方坐下,讲了一件怪事。

    秋风起,蛇荟萃。

    青城吃蛇,已蔚然成风。

    在烹饪技艺上,已日臻完善。

    尤其是枕江楼的百蛇宴,更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不知为何,前几日,有人联名状告到县衙,说枕江楼的厨子,烹饪蛇肉时拔毒不干净。

    因而致使吃蛇宴的人,回家后,肌肤瘙痒,红肿。

    看遍名医,试过多种药材,不但不见好,反而,肌肤皲裂,状若蛇鳞。

    听到此,少年止不住的抖了抖。

    李叔安抚道:“小少爷可是怕了?”

    “没有。”少年咬牙摇头,心底却透出丝丝的寒气。

    事关重大,县衙立刻将枕江楼的厨子锁拿而来。

    几经审问,这厨子死活喊冤。

    最终,说是蛇出了问题,于是又去缉拿捕蛇的偻爷。

    谁想,衙役到了偻爷家,几番敲门不见有人应门。

    但是又能听到屋里咯吱吱的响动,门缝里还涌出浓烈的血腥味。

    众衙役感觉不妙,派一壮硕者,拼命撞门。

    咔嚓,门开了。

    “嚯,你猜如何?”李叔讲得玄虚,让人不禁一阵惊悚。

    “如何?”少年缩了缩肩膀,看着李叔的脸,呆呆问。

    门内,桌椅凌乱,满地血污。

    一尾水桶般粗的蛇缠挂在屋梁上。

    而蛇的头颅,乃偻爷的头也。那头的嘴里正咬着一只残掌,嚼得咯吱乱响。


    众人胆寒,吓得瘫坐在地。

    人头蛇身,偻爷竟然是个……蛇妖。

    眼下,他不知为何现了原形,连一起捕蛇的两个兄弟,都变成了他的口中美食。

    所以众人猜测,那些吃蛇宴的人,定是遭了偻爷的妖法。

    “哎,造孽啊。”李叔惆怅满怀。

    少年目色沉沉,追问,“后来呢……”

    “蛇妖受惊,乘众人混乱之际,潜逃而去。”

    “逃了?”

    少年垂首,看着手上的醒酒汤,有些不安起来。

    “不过,县太爷派人到江北请了一名法力高深的道士,专门来收妖。想必这几日已经到了。”李叔想了想,补充道。

    听罢,少年不言不语,起身回去了。

    想必是吓到了,李叔挠挠头,有些后悔。

    午后,天空灰蒙蒙,暗沉沉。

    似乎又要下雨。

    小白蛇喝过醒酒汤,便一直蜷在桌上睡得香甜。

    少年伏在桌上,定定看着小白蛇,心事重重。

    小白口吐人语,可不也是妖怪。

    那道士法力高深,可不能找到此处来呀!

    隔日,少年逼问白蛇,在何处偷吃了酒。

    这傻白蛇摇头晃脑,全说不知,甚至连自己何时出去了都不清楚。

    真是天下第一蠢货。

    一连几日,少年惶惶恐恐。

    不过,一切若风吹花落般的平常。

    那尾贪吃的白蛇,最近迷上了酒酿圆子。

    这不,刚刚吃完,就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游到少年面前卖乖。

    “小少爷——”语调极尽轻佻。

    少年佯装看书,不去理他。

    “啊哟,你个死鬼,怎不理奴家。”

    少年轻叹,放下手中的书,“大晚上的,还吃这么多。”

    “帮奴家揉揉。”白蛇一个翻身,肚皮朝上。


    少年看他半晌,突然惊讶起来,“小白,你的头。”

    “奴家的头,如何?”小白得意的晃晃脑袋。

    少年定睛细细看一番。

    只见小白蛇光滑的眉骨上方,有一层皮微微翘起,似乎有东西呼之欲出。

    “啊呀,你这蠢货,可是今天磕在哪里了。怎么会有这般大的包。”少年胸口有些淤塞,“是不是很疼?”

    白蛇忽闪两只大眼,“奴家……好得很。”

    少年无语。

    夜间,微雨蒙蒙。

    薄雾般的雨幕,随风掀起又垂落,越过屋脊时,一如丝竹伴乐,轻轻吟哦。

    雨声里由远处,传来飘渺的哭泣。

    时续时段,哀婉凄恻。

    花府别院的床榻上。一如先前。

    白蛇体内的碧珠,流光璀璨,似乎比原来大了许多。

    混沌的层层白雾,越来越浓,缠伏在睡熟的少年身上,忽散忽聚。

    那枕侧睡得昏沉的白蛇,哼唧两声,身子剧抖,似乎有些痛苦。

    如此往复几十回。碧珠光亮大作,一下将白雾团团吸回。

    白蛇缓缓蠕动身子,每一处的骨骼“咯咯”作响。

    那细长的身躯里似有一物,鼓起膨胀,跃跃欲试,想要冲破出来。

    几番努力,白蛇浑身抖得厉害。

    顿然,“突”一声。

    白蛇额上的那块包,炸开了,冒出一只……犄角来。

    “噗”白蛇吐口白气,体内的东西渐渐停歇下去。

    蛇目流转,冷飕飕咒一句 “该死”。

    这声音清冷低沉,与小白的语气迥然不同。

    屋外,风雨萧瑟。

    原本极远的凄厉哭声,在夹杂在雨声里,渐传渐近。

    这似乎是个妇人在哭,有些悲戚,又有些哀怨。

    白蛇昂头,丹朱眼眸闪过一丝诧异,“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随即,身形一晃,就到了屋外的花墙上。

    远远,有一老妇人提灯扭着身子徐徐而来。

    她衣摆的下方,没腿,而是桶粗的蛇尾。

    她手上的灯火裸露在风雨中,竟然不摇不摆,不熄不灭。

    “岩须,既然大仇已报,你为何还在此哭哭啼啼。”

    白蛇盘在半人高的花墙冷冷的说。

    凉凉的雨水打在身上,有些清爽,也有些寒。

    那妇人抬头,泪涕涟涟,却不减容颜风韵,“大人,我的数千族众,都化成了人类的口腹之欲。虽然姓偻的被我施咒,变得人不人,妖不妖,饱受道士追杀之苦。那些贪嘴的食客,也将尝尽皮肉溃烂之痛。可……我仍是难以甘心呀。”

    白蛇黯然叹气,“岩须,因果轮回,苍天有眼,作孽之人自会受尽天责。”

    “苍天?”岩须仰天大笑,天上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与泪浑然一片,“大人,你可是忘了。曾几何时,你以苍生为念,又是得了何等回报?我那小儿纯真善良,几百年苦苦修炼,才出了金须,就被残忍之人活活扎死。我好懊恼,怎生就那时候出去了,没好好守护你们。”

    白蛇悲从中来,“事已至此。也算劫数。”

    “劫数?”岩须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天下之大,万物相维。为何我等就理应被人宰割。他们人类生来就拥有形识灵气,却不事自然,不顾生灵。你说,最该死的是不是他们?”

    白蛇仰望灰暗苍穹,风雨呜咽,何其茫茫。

    “岩须,你不可再一味执念,毁了自己千年道行。人虽是万灵之首,但一样遭受痴嗔怨念,轮回之苦。万丈红尘比起你我修行,可是要难上加难的。”

    “难?我等五百年出须,千年成形,万年遭受天劫,再万年才能封仙。其中多少艰辛,想必大人比谁都要清楚。你如今变成如此模样,竟然还在为他们说话,当年要不是……”

    “岩须,可以了。”白蛇目光冷冽,打断岩须的话语。

    “大人,岩须斗胆一言,天道弃你如敝履,你何必还要坚持。不如……”妇人将嘴里的话截住,意味深长的看着白蛇,“你懂我的意思。”

    “岩须,休要再胡言论语。”白蛇带了丝薄怒。

    妇人垂眉,提灯向前对着白蛇照了照,看到那刚刚冒出的犄角,脸上闪出几分诡笑。

    “大人,你已昏睡在这小白蛇体内几十载,岩须想过无数方法,你都不曾醒来。眼下,与那孩子相处才区区几日,便能如此突飞猛进,何不如……乘机……吃了他。”妇人蓦然咯咯笑,诡异又阴毒。

    “闭嘴。”白蛇“啪”的甩了一下尾巴,双目怒火腾燃。

    “哎呦,大人。岩须可是对你一片衷心。那孩子浑身灵气,放着多么可惜。”妇人俯身向前,樱桃红唇里吐了吐蛇信子,“吃了它,你神力大增。再由我辅之以外力,你定能破了那该死的封印。到时,一如以前,呼风唤雨,横行天下,岂不快哉。”

    “岩须,今日我不与你计较。走吧。”白蛇决绝道。

    “大人,你也是贪图那孩子的,对不对?”岩须魅惑一笑,“不然,你已经醒来,已经能操纵这个身子,为何不离开他。”

    白蛇一愣,有些恍然。

    自己对那孩子真的贪图吗?

    贪图吗?

    电光石火,一语入心。

    对,他……是贪图的。

    不光一直沉睡的他贪图,这小小白蛇的本尊也在贪图。

    他们俱是贪婪之物。

    他们不光要这孩子灵气,他们还沉迷于这孩子的温柔。

    世间,如此纯净之人,又有几个。

    哦,曾经也有一个,奈何,却被这万丈红尘折磨而死。

    一股悲伤弥漫开来。

    而岩须袅袅婷婷,提灯离去。

    最后,她说,“大人,你若是想清楚了。岩须随时恭候。”

    风雨飘摇。

    远处屋廊下,躲在阴暗里的朦朦瘦影,抖得厉害。

    次日。

    阴。偶有细雨。

    少年赤脚站在廊上,衣袂飘逸。似乎有了些心事。

    那尾白蛇伏在栏杆上,仰头张嘴,喝着廊檐上滴下的天雨,极其享受。

    “唔。好好喝。”小白转头看向少年,“小少爷,奴家今天要吃肉肉。”

    少年听到“肉肉”二字,不禁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泛白。

    许久才“嗯”了一声。

    他盯着小白的额头,怔怔发呆,心中一苦,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原来小白眼骨上方的包,不是撞开的,而是出……角了。

    “小少爷,身子不舒服吗?”小白抬头,细细长目里有些关心。

    “我没事。”少年唇角笑了笑。

    小白眨眨眼,有些抑郁,因为他的小少爷……好像不开心。

    “小白,你可有家人?”少年眸眼一闪,问。

    “奴家的家人?小少爷呀。”小白眸子里真诚满满,倒不像是哄人开心。

    “那小白以前一直怎么生活?”

    生活?蛇也应该有生活吗?

    小白傻傻搞不懂,因为在他脑子里,真正的生活,是从认识小少爷开始的呀。

    在此之前,他被几个道行很深的同类,圈养在一个土洞里几十载。

    因为他才区区百岁而已,没有修为,没有道行,连人语都讲不起来。

    所以被有道行的同类这般 “保护”着,也不错的。

    想到这,小白喜滋滋道:“唔,有几个厉害的角色,照顾着奴家。”

    “那小白,为何不想他们?”少年眸清如水,问得也是风轻云淡。

    “因为……因为他们被人家杀了,抓走了。奴家可是从那些坏人手上逃出来的。”小白说到这里,有些惊恐,想想都是后怕。

    “小白可有想过为他们报仇?”

    “啊?报仇?”

    小白垂首,不敢去直视少爷的眼睛。

    因为在他心底,他不想报仇,甚至还有些庆幸。

    他知道这种想法,用话本上的词来说,就是忘恩负义。

    可那些同类,对他真的不是很好呢。

    逼他吃一个圆鼓鼓的珠子,说是弄丢了要扒他的皮。

    那珠珠刚开始在他的肚子里,可烙人了。有时候,火烫烫的烧得难过,所以他要吐气啊吐气。

    “想啊,可是……奴家一介女流,哦,不……一介小蛇。实在能以成事。”

    小白不知为何,看着小少爷忽闪忽闪的明眸,有些畏缩,说起违心的话来。

    他真的是一尾坏蛇。


    “小白,现在没人逼你了。”少年眉眼泫然,抱起小白,暖暖道:“你把肚里的珠子吐掉好不好?”

    吐掉?

    小白摇摇头,“不行。”

    “为何?”

    小白苦恼,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他能不能告诉小少爷,他是个无能小蛇。假如离了那珠子的灵气,他会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懂世事的傻蛇的。

    那样,他就没法和小少爷讲话了。

    “唔,因为……因为这个珠子,他醒了。”小白呐呐的讲,“他赖在奴家的肚子里不走了。”

    嗯,这个也是实话之一,应该不算是骗小少爷的。

    “他可是对你有害?”少年眉头紧皱,情绪复杂。

    “不会。”小白摇头,“而且他也不会伤害小少爷的。”

    少年一顿。

    “你怎知道他无害人之心。”

    “因为他跟奴家说的。”

    小白确信凿凿。

    “何时说了?”

    “现在。”小白白牙一露,学人做个笑脸,很是无害。

    现在……少年心底一凉,手不自觉的有些抖。

    小白感知,连忙道:“他让奴家告诉你,不要害怕。他虽要吸附你的灵气,但于你绝无伤害。”

    说罢,还安抚般吐舌舔了舔少年的手心。

    “让……他自己出来说话。”少年稳了稳心神,如此说。

    “不能的。在白天,他灵气不够,不能控制奴家的。”小白摆摆尾,“他要晚上……”

    他要晚上吸了你的灵气之后,才能出来呢。

    小白担心少爷害怕,也担心少爷会讨厌他们,自觉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秋天的雨,绵绵的,细细的,淅淅沥沥。

    凉风和着雨丝,吹进廊子,吹在身上,映在心里。

    少年长叹一口气。抱着小白回了屋子。

    少年的娘曾经与他说过,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安心相待,不错此缘,不累己心。

    这日的傍晚。

    青城一片欢腾,人人聚于城门,以一睹妖怪。

    偻爷的头和着那血肉模糊的蛇身,垂挂在城门外。

    县太爷陪着江北来的老道士,一如神祗般,立于城墙上,受众人欢呼。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儿,随着秋风,吹散四方,让人闻得头昏。


    是夜。

    风停雨驻。

    落败枯叶里的秋虫,又开始啾啾鸣唱。

    只是这声响比之以前,衰弱许多。

    秋虫命促,只活一季。

    可它们唧唧啾啾,唱了一季。

    眼下,初冬将临,它们似乎拼尽力气唱着最后的挽歌。

    哀婉却又热烈。

    少年听着,心生哀恻。

    “你可是醒了?”床榻上,有冷清清的声音。

    少年心中一惊,闭着眼不愿睁开。刚刚,白雾缠身的时候,他就醒了。

    原来,小白体内的碧珠,是这般在吸他灵气。

    “昨夜,你是……看到了?”凉凉的声音,不像质问,倒似在拉家常。

    少年呼吸一滞,头皮有些发麻,“嗯。都看到了。”

    昨夜,他也是醒来。发现小白没了,就去屋外查看,不想竟见小白盘于墙上与人说话。
    一时,两厢默默。

    “你可是害怕了?”白蛇附在少年的耳边,这般说,语气淡淡。

    “怕。”

    “怕什么?怕我如岩须说的那样,吃了……你。”白蛇说得极慢。

    少年忽然转身,抬手一把按住白蛇,劲儿不重也不轻。一双星星闪亮的眸子,幽潭般深邃。

    “不全是。”少年舒口气,暖暖的气息喷在白蛇身上,既暖又痒,“我怕自己……会惋惜,会难过。”

    他自小生在这院子里,几乎无什伙伴,每天的生活寂寂无痕。

    与小白的相处,让他开心许多。

    假如这样的开心,换来的是被吃掉的结果。他倒觉得也无妨,只不过他会……觉得不舍,会觉得惋惜。

    惋惜,这情分浅薄。

    “真是多情之人。”白蛇冷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

    少年嘴角轻扬,带些无奈苦意。


    秋气夜寒。

    朦胧间,屋顶有啼叫声传来。

    这声音,时而若幼儿哭泣,时而若猫啼。

    有些凄厉,有些哀怨,还有一丝惊悚。

    “何物在叫唤?”少年被这突如起来的恐怖声音,吓得汗毛倒竖。

    白色神色冰冷,眉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邪祟之物,猫鬼神。”

    猫鬼神?少年心中疑窦丛生。

    这时屋脊上,哗哗响动。

    屋瓦崩裂,木梁咯吱,似乎有东西在上面走动。

    “这邪物凶残,你别动,我且去将它引开。”白蛇语气森然。

    “你……”

    少年话未出口,白蛇便化作一道消失而去。

    屋外,有风无月,朦胧昏暗。

    白蛇移影换形,离开屋子,向别院的后方树林窜去。

    身后,有一物跃下屋脊,快如闪电般的尾随而来。

    白蛇凭借灵力,能暗窥物。

    此物,形如山猫,身形矫健,四爪尖利,毛为红棕色。

    但与真正山猫不同的则是它的头,让人毛骨悚然的头。

    那头是一个孩子的头,有着孩子的脸蛋,耳朵,但两只眼睛却是闪着诡异的亮光。

    随着凄厉叫声,那嘴里的一排尖牙,锋利凶狠。

    白蛇绕过一片密林,却在一片枯草丛生的空地停了下来。

    他的前方,有一穿着道袍的老者,提着莫大的灯笼,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正是县令从江北请来的收妖道长。

    “青城真是好地方,竟藏着这般多的宝物,真不枉费贫道走一回。”道士目光阴沉,似笑非笑。

    白蛇一个旋身,落在地上,眸光冷寒。

    身后,追赶而来的凶物,几声咆哮,乖巧的停在老者身旁。

    “干得不错。”老者俯身拍拍凶物的脑袋。

    凶物抬头看着老者,孩儿脸上,竟然有一丝诡笑。

    “妖道,你竟然豢养猫鬼神这等邪物。”白蛇凛然道。

    道士双眼微微眯起,“邪物?那最起码能为我驱使。而你们这些妖物呢,为祸人间,残害百姓。今日收了尔等,好为民除害。”

    好一副为民除害的正义嘴脸。

    白蛇嗤之以鼻,正想开口,就听一声娇呵。

    “妖道,休要乱说。一切均由你们人类的贪欲而起。他们为了一己口腹,残害天下生灵无数。孰是孰非,可由不得你来替天行道。”

    一阵阴风,一蛇尾妇人蜿蜒而来。

    “嗬,又来一个。”道士面带喜色,眼里尽是贪婪。这蛇妖已具人形,想必快要万年。若是得到她体内灵珠,定能助他早日修仙得道。

    “岩须。勿用与他讲理。这道士心术不正,绝非善人。”白蛇连忙提醒岩须,“他身边的猫鬼神邪气十足,想必是用了非常之法炼就,小心一点。”

    “哼,区区一只猫鬼神,何足畏惧。”岩须柳眉倒竖,蛇尾“呼呼”横扫,卷起的阴风将一地的枯草吹的纷纷扬扬。

    那猫鬼神弓背炸毛,眼光凶残。

    道士笑得更是阴险。

    “大人,你且退去一边,让岩须来会会这邪物。”岩须侧首嘱咐白蛇,而后,化作一只巨蟒。

    岩须金鳞红眼,昂首吐舌,长约十丈,腰如水桶,一甩尾朝道士拍去。

    道士一个闪身,躲向一边。

    猫鬼神龇牙咆哮,亮开铜钩般的力爪,朝岩须扑去。

    一时间,飞沙走石,咧咧风声,腾卷而起。


    猫鬼神爪厉牙尖,对着岩须的身躯,不断的撕咬。岩须暴走,长尾一卷,死死缠住猫鬼神。

    双方僵持。

    白蛇蜷在一旁看得心急,运足灵气,几番都冲不出那封印的束缚。

    最了,“噗噗”只能吐出两口白气。

    “真是该死”白蛇恼怒的拍拍尾巴。

    刹那,青光一闪,那原本在一旁观战的道士,手握长剑,飞身朝岩须的头刺去。

    “岩须,小心妖道。”白蛇急火攻心,嘶声大喊。

    “大人,快走。”

    岩须见情势不妙,头颅侧偏,脖颈处堪堪受了道士那一剑。

    道士来不及回身落地,就被岩须一个摆头,撞飞出去。

    这方岔神,那猫鬼神得了空隙,厉爪一张,刨在了岩须的七寸之处。

    一时,哀鸣嗷嗷。四野里万物惊惧。

    黑暗里,有一瘦影,乘机从岩石的暗处奔来。

    他捞起地上的白蛇,慌张而去。

    白蛇心惊,几番扭曲,想要挣脱开去。

    “小白……是我。”喘息不定的嗓音,正是本该在别院卧房的少年。

    “你怎么跟来了?”白蛇诧异,“真是不要命了。”

    少年磕磕碰碰的奔窜,不知衣服单薄还是害怕,浑身瑟瑟的抖颤。

    头顶的树上,有黑鸦藏于树梢,呱呱的叫。

    黑寂寂的夜里,犹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四周裹住。

    远处,岩须的尖叫,极其惊心。

    “你快放开我,岩须想必受伤。那道士势必要追来。”白蛇焦急道。

    “不行”少年脚下被碎石一绊,险些摔倒。

    跑出几许。

    背后,呜咽啼叫,似乎猫鬼神已经追来。

    少年虽是害怕至极,但昏昏恍恍间,感觉离别院已是不远。

    他放慢脚步,擦擦额头的汗,欣慰道,“小白,我们快……”

    后脑凉风一掠。

    少年的一个“快”字,卡在喉咙里,咕噜噜,咕噜噜……

    怎么也说不出来。

    四野的风,混沌空茫。


    身后。

    突然而至的猫鬼神,厉爪一张,穿过少年那单薄的身体,快如闪电。

    浓浓的血腥味,像燃开的熏香,幽幽弥漫开来。

    “小……白……”少年的眸子映着黑夜,异常的光亮,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无力呐呐,“我的……心……”

    他的心,空空寂寂,透着凉风,让他冷得手脚发麻。

    “小少爷——”

    白蛇惊魂大叫,似乎将整个夜空都要掀开一般,声嘶而又力竭。

    “快……走……”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白蛇抛将出去。

    秋夜的风啊,太大。他的身子像纸片般,轻飘飘,有些站都站不稳。几个摇摆,他合身朝地面磕去。

    地面上,有泥土,也有枯草,还有大地的气味。

    这些气味窜进鼻腔,让他觉得温暖。

    可惜他的齿唇间,黏黏腻腻,全是腥味,好生扫兴。

    他的耳朵里,嗡嗡奏响,像秋虫鸣唱,像丝竹弦乐。

    他想起母上大人跟他讲故事的笑脸,还有爹爹与他的逗趣。

    哦,还有小白。他想过,会一辈子养着,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相信,只要真心,定会情深缘长。

    他的母上一直说,一个叫玄象的大人给他算了命,说此身有一命劫。要破此劫,就是一辈子不得深交友人。

    所以,他的母上将他养在别院里,孤单的连个朋友都没有。

    当今夜白蛇问他怕与不怕时,他就在想着是不是能逃过此劫。

    果真,缘聚缘散,都是命中注定。

    他……实在……惋惜啊!


    风声呜咽。

    那尾扔将出去的白蛇,蜿蜒而回,他凑在少年的鼻息间,轻轻的唤,“小少爷,你这傻瓜。”

    那声音哀婉凄绝,一如丧子的母兽。

    “小……白……”少年已是气若游丝,“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小白。为何还来?”

    为何还来?

    少年思绪混乱,他自己好像也不知为何。

    其实,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意识渐渐抽离,少年吐出最后一口气息。

    白蛇双目哀然,腹部鼓作,体内碧珠莹光闪烁,一圈白雾弥漫,将少年那口淡若于无的气息,吞进入内。

    片刻,白雾越变越多,千奇百怪的变换凝聚。

    白蛇身躯几番翻滚,体内的碧珠如蓄力的弹珠,破体而出。

    一如流星,光芒四射,将黑漆漆的夜空照得明亮。

    那珠子划过一个弧度,又若陨石坠落般,一下打入地中。

    刹那,一切如常。

    远处,有脚步声急急赶来。正是那道士。

    怎么回事?

    道士刚刚见到这方亮光大作,怎么现下,四方一看,倒是安静。

    而早已到来的猫鬼神,伏在一边正张嘴咀嚼着一团模糊血肉。它的嘴角,殷殷血红,将一张孩儿脸染的恐怖至极。

    道士看着眼前情景,显然也是一顿,“孽畜,你竟敢掏人心肝。”

    道士一拳砸在猫鬼神的头上,那畜生呜呜哇哇的哭泣起来。

    道士走过去,看看地上的少年,面上倒是也有一丝懊恼。

    可惜了一条人命。

    而他追的那尾白蛇蜷着身子,昏睡在少年旁边。

    “咦”道士惊诧,刚才明明灵力十足的白蛇,现在怎生……变得这般平常。

    道士伸手拨了拨白蛇,倒三角的头颅上,那个犄角也没有了。

    正疑惑。

    只觉脚下一动,那大地似乎地震般,簌簌抖动。

    不过,这地下,似乎……有龙吟咆哮之声。

    道士心神大乱,连忙跃身。

    地面破裂,一庞然大物,自地下腾然而上。

    天地为之变色,一股大风拔地而起,风末有一银色巨龙蜿蜒盘旋。

    银龙目若铜陵,角似鹿,嘴角银须张扬。


    “种的孽因,自有孽果。”

    银龙声若洪钟,呼气成霜,冷得人打哆嗦。

    天际,雷鸣滚滚,大风四起。

    呜啊——那猫鬼神凄厉叫唤,吓得四爪颤抖,弓身炸毛。

    “快走。”道士连忙唤上猫鬼神,向远处逃窜。

    “休想。”

    银龙一声怒喝,欺身而上。

    抬起一爪,将道士与猫鬼神拍成肉泥。

    天际,一个炸雷。

    有雪花簌簌飘落,一如群蝶飞舞。

    雷多见于夏季暴雨前。

    雪多见于冬季腊月日。

    此时,深秋,雷雪相伴,自是天理大乱。

    银龙仰望苍穹,目色冰寒。

    雪花,如小小白洁羽毛,又若吹散梨花,零零落落。

    盖在地上,盖在少年渐渐冷却得身上。

    银龙垂首,将头在那少年身上细细摩挲,“一切都因我而起。小少爷,对不起。”

    铜铃般的龙目流转,两行清泪,坠在泥土间,化作几粒白色琉璃般的冰珠。

    风夹着雪,吹的逍遥。

    一声龙吟,随风吹入天际,吹入黑夜。

    银龙化作一道白雾,附入少年体内。


    次日,青城大雪覆盖。

    别院里,一串脚步由远及近。

    一位俏丽端庄的妇人带着两个小婢,穿过游廊,徐徐而来。

    “笑尘,怎么又赤脚站在廊上,这天多冷,可不要冻着。”

    妇人嘴上责备,脸上却笑得温柔。

    那廊下有一单薄少年,眉眼如画,面若白玉,正抬头看天际飞舞的雪花。

    “这冬天来得太早。笑尘啊,娘为你准备了些冬衣。”

    妇人说着话,就到了身前。

    少年回首,眼眸里冷冷清清。

    两个小婢自觉将衣服送进屋内。

    廊上,妇人拉起少年的手,细细搓揉,“笑尘,你看看,这手都凉成什么样了。”

    少年兀自一笑,苍白的唇轻启,“这手……怕是暖不了了。”

    妇人手上一顿,勾描精致的眼角跳了两跳。

    随即,柔柔笑道:“那为娘叫人给你在房里多备两个火盆。”

    少年抬眼看看妇人,许久,嘴角轻扬,叹一声,“好,听娘的。”

    雪花漫天卷地,飘进长廊,轻轻地落在两人肩上。

    那么晶莹剔透,有那么轻柔易逝。

    一如,人命。


    许多日后。

    初雪消融。

    青城的一处山下。

    有一少年踩过枯枝,踩过融雪,停在一处幽幽洞口。

    “大人,你来了。”微弱的声音从洞内传来。

    “岩须,我害你身受重伤,着实过意不去。”少年垂眉。

    洞里的岩须,摆了摆尾,咯咯笑起来,“大人能破了封印,重见天日。岩须受这点伤又算什么。”

    少年抿唇笑了笑,不浓不淡。

    他从怀里捧出蜷缩一团的白蛇,递进洞去,“岩须,小白离了我的灵气,便是普通小蛇。我还是将他交由你来照顾吧,你以后可要带他好好修炼。”

    岩须称是。

    天上的阳光,照着白雪,将四处耀得明晃晃的一片。

    少年转身想要离去。

    突然,岩须又道:“大人……你既破了封印,何必还要屈居在一个人类体内。”

    少年目色一痛,半刻,才道:“他不但因我而死,而且在那日,我吞了他的三魂七魄,才得以灵力大增,冲破封印。这一切,是我欠他的。”

    原来,人在弥留之际,呼出的最后一口气,便是三魂七魄离体之时。

    岩须默了默,不在言语。

    “我想,我该替他活这一世。”

    少年说罢,迎着阳光,走出山去。

    走过街道,穿过人流。

    他突然想起,曾经有人写过这样的话。

    缘不知所起,深以相羁。

    情不知所踪,空留彷徨。

    这世间,一切,都是太匆匆。




    光阴荏苒,稍纵即逝。

    深秋,傍晚。

    花府别院。

    一白衣公子,懒懒依靠廊柱。此人,正是花府公子花笑尘。

    眼前的阑干上,有新摆的秋菊,茎紫叶绿,盏般大小的花朵洁白如玉。

    花中,细长花瓣若银丝繁复,玲珑又紧凑,而层层叠叠之下,有一小小飞虫在此间跌跌撞撞的飞旋。

    公子……

    游廊上,有一匆匆小婢,声声的唤。

    “哎呀,公子,你怎在这里。真是让人好找。” 粉衣小婢擦擦额头的汗,又道:“总管已经派人把屋顶修好了,让你回去看看呢。”

    花笑尘看那秋菊,看得入神,随口“嗯”了一下。

    “公子,你在想什么?”小婢凑到他眼前,笑着问。

    花笑尘抬手抚抚小婢的头,笑得温和,“花奴,我在想一些旧事罢了。”

    “哦。”花奴点点头,而后又嘟囔,“我还以为你在想,那个半夜偷窃的小贼是何人的呢?”

    花奴抑郁,心里有些耿耿于怀。自己为何让那入室盗窃的贼子,轻松松的逃跑了。

    等公子外出回来,她从头到尾一番描述,公子也只是风轻云淡的笑笑。

    真是让人纠结。

    “好啦,我们回去吧。”花笑尘拍拍花奴的头,说。

    随手,他将那盆秋菊,抱起一并带走。

    “啊呀,公子,你走慢些。”花奴迈着短腿连忙跟上。

    前面的人,轻轻叹气。

    “公子,为什么这次九薰姐姐和你一起出去,却没一起回来?”花奴边走边问。

    “九薰……她有点私事要处理。”花笑尘淡淡的答。

    “哦。”

    夕阳,穿过庭院,照在廊上,将前面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花奴踮着脚,追着影子,踩得欢快。

    晚上,花奴发现,她家公子在灯下,对着一盆秋菊,正在……作画。

    画中,秋菊娇艳,白若玉盏。一青葱少年坐在桌前,对着秋菊,正入神看书。细细再看,那秋菊繁复的花瓣中,盘错一尾细细小蛇,丹朱眼眸闪烁有光。

    画中之人,之物,如活了一般。

    画下题字: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思怀旧人兮不能忘。


    楼主有废话:

    第一, 这段故事结束了。

    第二, 猫鬼神,清,林纾写的《畏庐琐记》里有详细记载。

    对这个有兴趣的朋友,可自己翻找此书。

    楼主在这里就省略了,以免有好奇者,据此在家也倒腾一个。据说此物是个邪灵哦。

    第三,这篇故事,主旨在交待,主要角色花笑尘那复杂的身份。

    其实,整个写下来,我觉得这个故事最是不理想。

    絮絮叨叨,花费笔墨太多。

    真是怪自己脑仁太少,逻辑思维跟不上。。。。

    第四,楼主自觉情感描写不行,没法准确拿捏。

    本来非常清新的友情,硬是被楼主这老流氓写出几分腐味儿来。

    第五,最后的画中题字,来自汉,刘彻的《秋风辞》。只是末一句,有些改动。

    第六,就这样吧,感谢所有朋友一直以来的陪伴。

    第七,期待下一个故事吧,希望各位继续支持。

    也希望看过的朋友,悄悄留下爪印。


    8、城隍有庙之醉卧沙场

    他生于簪缨世家,姓恒,单字然。

    恒家一门三公卿的荣耀,让他打小便是锦衣玉食,胸怀抱负,当然也自视甚高。

    他前二十年可谓顺风顺水,一路高升,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就在他二十诞辰的前两日,他遭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羞辱。

    那是在朝堂之上。

    彼时,大战失败,本朝大将林威远,马革裹尸,被溃军从北疆抬回了京城。

    去时三十万大军,兵强马壮,银银铠甲映着春阳,将京城晃的明亮明亮。

    然而,归来时,寥寥不足十万,个个丢盔弃甲,伤残病重,一如丧家之犬。

    有人密告,林威远这名老将,在北疆叛国通敌,泄露军机,才致使战败。他畏罪,自刎于沙场。

    一时群臣议论,纷纷启奏皇帝,要求严惩不贷。

    殿堂上,皇上坐北朝南,龙颜大怒。

    天,正值冬季,呼呼的北风,穿墙走缝,将莫大的殿堂吹的冷飕飕。

    所有人噤若寒蝉,垂头低眉,有些瑟瑟。

    跪在殿堂之中的林家小儿,更是涕泪横流,死死咬着嘴唇,抖得不行。

    恒然本不是什么多情之人,尤其对政见不一的林威远更是不会多情。

    可当他看到林家小儿,被吓得头如捣蒜,失禁淋漓的时候,他好看的眉,不由得皱了皱。

    “恒相,你说,朕当如何处置?”

    殿堂上的声音,苍老却威严。

    恒然闻声,不禁心中一颤,“禀皇下,微臣觉得……”

    觉得如何?历朝历代,叛国通敌都是大罪。

    居庙堂者,为保江山,自古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恒然深知庙堂之术,更知其人之心。

    他嘴角一抿,顿了顿,道,“微臣觉得当满门抄斩。”

    他说得掷地有声,绕着殿梁旋了许久。

    殿堂里,有抽气之声,更有林家小儿的嚎啕之声。

    想必,这回又要有人为他恒然的阴险毒辣,添上一笔了吧。

    坊间有传,恒然者,貌比潘安,面相阴柔,自是刻薄寡恩,危险狡诈之辈。

    说得人多了,恒然自己也就当真了或者说也完全不在乎了。

    不过,他若是没些手段,又怎会爬到如今地位。

    想到这里,他嘴角划起一个弧度。

    恒然正出神,突有一人意欲硬闯大殿。

    几位金瓜侍卫拦不住,在大殿门前厮斗起来。

    外面似乎下雪了,飞飞又扬扬。

    众大臣被惊,齐齐向外看去。

    殿堂上的景帝,横眉冷眼,怒然道:“何人妄为,敢闯大殿。”

    那人一个鹞鹰翻身,脱了侍卫的钳制,到了殿内。

    这人衣衫朴素,一身小厮打扮。头上的发髻,松松散散,几多碎发盖在头上。有些酸寒。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皇宫,还能闯进大殿?

    恒然蹙眉。

    这皇帝老儿,素来谨慎,怎么对这皇宫如此疏于防备。

    众人惊魂甫定,以为刺客。

    恒然更是做好了肉搏刺客,保护景帝的准备。

    咳咳,虽说他的武功平平,甚至可谓花拳绣腿,但好歹能一表衷心不是。

    谁想,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上。

    听那声音,脆生生的,想必一定很疼。

    “皇上,我家将军冤枉啊!”

    这人的声音破锣一般,嘶哑。

    恒然不觉多看两眼。

    这人脸颊偏瘦,鼻梁微挺,一双大眼幽黑发亮。

    整个人很普通,平平无奇。

    恒然有个癖好,看人必先看脸,长相丑的,再有才情,再有能耐,他都觉得不适意。

    也许,这是他自己长得好的缘故吧,把那双眼看得叼了。

    “你……是荀卓?”隔得远,景帝安了安心神,仔细看来人,觉得有些眼熟起来。

    “回皇上,正是小人。”

    叫荀卓的那人端端正正的答。

    将将跪在地上哭的天昏地暗的林家小儿,擦擦眼,回看荀卓,抽噎道:“卓……”

    荀卓立马使个眼色,让他闭了嘴。

    “荀卓,你乃林威远的贴身护卫。这般闯上大殿喊冤,是否太大胆了呀?”景帝威严呵斥。

    “小人该死。今日皇上宣召我家公子,母主因公子年幼,放心不下,让小人伴随同来。小人本在殿外等候,但刚才……听丞相之言,心下一急,便失了分寸。恳请皇上恕罪。”

    荀卓说得恳切,期间,一记眼神飘向恒然。

    那眼神,呃,怎么说呢,竟然带着鄙视。

    这草民……胆敢鄙视他,恒然气的头晕。

    不过,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笑意不减。

    公子年幼?大殿之上的景帝兀自一笑带了些悲愤。

    自古将门出虎子,可这林威远呢,偏偏生了个胆小孱弱的儿子来。

    此子今十三岁。因林威远常年征战在外,这惟一的孩子长于妇人之手,加上自幼体弱,不但毫无其父勇猛风范,反而畏畏缩缩,胆小如鼠。

    真是家门不幸。

    景帝看看跪在殿下哭哭啼啼的林家小儿,眼中多了几分嫌恶。

    “罢了。”景帝无力摇摇手,“荀卓,你且说说你家将军有何之冤?”

    荀卓垂首,眼眉湿润,哽咽道:“我家将军戎马一生,拼死杀敌,保卫北疆。他浑身……十八处伤,从未想过临阵逃脱,更没想过投靠敌军。此次一役,因将军高烧不止,完全无法指挥作战。加上天气恶劣,那北疆鞑子又乘机烧了粮草,才致使惨败若斯。”

    荀卓说到气愤,嗓门不由大了起来,“林将军根本就不像这些人所说的那样……叛国通敌。你们这些人,躲在京城,享受荣华,可有想过,我家将军最艰难时,可是刨雪吃的。你们……抑或天下人……都没资格指责他。”

    荀卓一吐为快。

    整个朝堂,瞬间,静悄悄的有些让人心生畏惧。

    众臣子面色晦暗不明。

    而景帝……也是一脸乌云密布。

    荀卓呆了一呆,顿觉自己刚才口无遮拦,那个“你们”可不是把皇上也骂进去了。

    屋外的风啊,呼呼的刮。

    “哈哈,好你个荀卓,和当年一样,胆大包天。” 突然,景帝开怀大笑,撕开了这一殿的静寂。

    荀卓深深吸口气,背后早已冷汗涔涔。

    “尔等,可听清楚了。”景帝若狐狸般眯起眼睛,看向群臣,“林威远倒底有没有通敌叛国,朕自会派人去查。”

    恒然心中抑郁,皇帝老儿这态度怎得突然暧昧起来。

    将将群臣请奏之时,景帝面色沉沉,似乎也没个明确态度。

    这时,景帝又道:“如今大敌当前,北方突厥进犯在即,尔等不但不为朝廷操心,却在这里唧唧歪歪。真是让朕心寒。”

    群臣连忙跪呼,“不敢。”

    景帝眉眼一抬,将一东西从殿上掷下。



    那东西滚了两滚,竟是莫大的帅印。

    “现如今,还有何人愿意领了这帅印?”景帝的声音,一如雷霆。

    群臣文武,一个个若打了霜的茄子般,蔫儿了。

    恒然畏死,自是不会去讨没趣。

    许久,感觉跪到膝盖都要碎掉之时。

    景帝怆然,“好一朝文武百官怯如鸡。可恨,可悲。如此看来,朕不得不御驾亲征呀!”

    恒然心中骂娘,皇帝老儿这招够叼,够狠。若真如此,叫他这丞相还有何等颜面存活于世。

    心中一横,正要上前请缨。

    然而,却有一人抢在前,道:“皇上,若是不嫌弃,荀卓自愿请缨。”

    “好,好你个荀卓。”景帝眼角微红。

    而后高亢道:“准。”

    群臣侧首,这荀卓其貌不扬,乃区区林家护卫,怎能成为一朝将帅。

    这皇帝老儿……糊涂了吧。

    果然,有一老臣,颤巍巍出列,“皇上,臣启奏,这荀卓年纪轻轻,身份低微,怎可号令众将。此事……万万不可儿戏呀。”

    景帝面色平淡,不置可否。

    于是,呼啦啦,一串老臣,跪了一地。

    俱是反对。

    “恒相,你意见如何?”景帝如此问。


    恒然头皮一麻,郁闷到不行。

    皇帝每次都在这种时候把麻烦踢给他。

    不过,征战确实不是儿戏。

    恒然几番考虑,启齿道:“皇上,微臣也觉不可。荀卓确实不是良将。”

    “哼,丞相是觉得荀卓能力不行吗?”荀卓心直口快。

    想不到这些朝堂上的国之栋梁,个个自私又胆小。

    恒然不曾料到,荀卓会当众质问他。

    再看景帝,好整以暇,一副看戏模样。

    他唯有意味不明的 “嗯”了一声。

    谁想,电光石火间。

    荀卓立地跃起,身形一晃,快似流星的欺身而来。

    恒然只觉胸前一闷,荀卓便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大殿那雕龙画凤的圆柱上。

    同时,一把锋利匕首,穿过他头上的紫冠,插在了圆柱上。

    听声音,入木三分。

    荀卓的速度之快,之准,让群臣咋舌。

    “丞相大人……当年,小人可就是这般斩了阿史丸的脑袋的。”荀卓的话,平平淡淡,可是呼出的气息,却让人莫名紧张。

    阿史丸……可不是那个力大无穷的突厥主将。三年前被我军斩首,竟然是这人干的。

    恒然脑门一堵,叹一句“好汉呀。”

    哼,荀卓冷笑,他那双眸眼,亮的吓人。

    “荀卓,你这可是吓到恒相了。还不快快松手。”这个时候,景帝才慢悠悠道,狐狸眼里有掩不住的笑,“诸位爱卿,对荀卓还有意见否?”

    群臣俱默。

    “哦,朕忘记告知各位了,荀卓不但是林威远的护卫,其实也是他的一员副将。”景帝笑得脸上的褶子乱开,“只不过……”

    算了,还是不说了。


    景帝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荀卓早已证明了自己,何必还要去在乎他的身份呢。

    他站起身,唱一句“诸位爱卿,退朝吧”。


    一众退去,大殿静谧安然。

    唯独留下了萧萧瑟瑟,青丝散乱的恒然,恒丞相。

    他回身,看看自己依旧被插在圆柱上的紫冠,有些无语凝噎。

    今日,真个……太有失身份了。

    那荀卓气人,临走时,还漫不经心的说一句:“丞相大人受惊了。小人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赠予你防身吧。”

    他大爷,荀卓明明是留着匕首示威于他嘛!

    晚上,大雪。

    天际乱云压城,夜幕沉沉。如鹅毛般的急雪簌簌飞舞。

    晚春楼,乃京城一青楼耳。

    外面虽是天寒地冻,大雪封城。而这里,却脂香缭绕,春意盎然。

    妆容精致的姑娘们,于灯火灿烂处,或吹奏丝竹,或翩翩起舞,或侑酒助兴。

    这里自古便是男人的销金窟,他们在纸醉金迷里可以选择短暂的忘忧。

    楼内,一间厢房里,琴声悠扬。

    莺莺燕燕,环坐在一位慵懒男子的身边,他靠在软枕上,闲适怡然。

    “恒然,听闻今日早朝,你遭受胁迫了?”此人神态懒散,二十又五,乃当朝二皇子,木鸿。

    闻言。

    坐在对面的恒然,咯咯咬两下牙,“没想到,林威远手下有如此厉害角色。”

    想到今日早朝之事,恒然好看的面容更是添了几分阴郁。

    那叫荀卓的人,着实厉害。他的厉害不仅是功夫,还有够大胆,够直白。

    一双精亮的眼眸,像钩子一般,能扎到人的骨髓里去。

    恒然闷一口酒,有些忿恨。

    “林威远手握重兵十五载,个中关系盘根错节。他的身边藏龙卧虎,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木鸿把玩手上酒盏,如此说。

    恒然自是知道这些,可是有一点想不通,“那你为何还要……”

    还要叫人四处放风,说那林威远通敌叛国。

    恒然虽没说下去,而木鸿却懂了他的意思,“林一死,整个军队群龙无首,我这样动作一番,也好让那些个下面的人知道,该站站队了。”

    恒然叹气,木鸿这手下得太早了。

    林威远一直都是太子党的,虽说如此造谣,自会有人怕受牵连,而重找靠山,二皇子从中便可乘机收买人心,以削减太子势力。

    只不过,如此动作,怕是更要受到那只老狐狸的忌惮呀。

    木鸿心太急,上次因为在寿宴与太子争礼一事,他已被皇帝罚了三个月不与朝政。

    你看这才几天,他又蠢蠢欲动了。

    恒然憋屈,他怎么有如此猪一样的同伙呢。

    呸,怎能用“同伙”,应叫谋事者。

    “恒然,你有时啊,顾虑太多,容易妇人之仁。”木鸿提起酒壶,亲自为恒然斟满酒杯,“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不管成与败,你恒家与我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木鸿的眼神,坚定而又霸道。

    恒然垂眉,叹一句“是啊。”

    谁叫恒然的爹,是木鸿的舅舅呢。


    两厢默默,喝会酒,听罢一曲。

    恒然突然想起一事,道:“今日朝上有一人领了帅印。”

    木鸿嘴角扬起一丝轻蔑冷笑:“我早已听说了。是荀卓。”

    原来,木鸿在宫中的眼线早就把一切告诉他了。

    微微顿一下,木鸿又咬牙切齿的补一句“那个臭女人。”

    这方话毕,那方恒然就一口老酒喷出来。

    “作什?臭女人不就是在殿上胁迫你一回吗?有必要听到名字就吓成这样吗?”木鸿气急。

    荀卓……女人?

    恒然恍惚,久久都不能回神,“他……竟然是个女人。”

    天下怎会有那样的……女子。

    “哼。那女人长得丑,脾气又臭,整天一副牛逼哄哄的德性。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木鸿忿忿的说。

    原来,当年某日,木鸿在宫中偷看宫女洗澡。

    正看得热血澎湃时。

    就听一声呵斥,随即黑影掠过,虏着他到了御花园。

    那黑影面色阴沉,竟然……一脚把年幼的他揣进了水池子。

    哎,往事不堪回首。要不是闻声赶来的太监们救了他,想必这世上也就没什二皇子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黑影原来是随林威远入宫的护卫,唤荀卓。

    后来他一不小心,又知道,荀卓乃一介女流。

    这下,可把木鸿气得三天没吃的下饭。

    一如当下的恒然。

    “他怎么能是个女人呢!其他人可知……”

    恒然目色呆滞,喃喃自语。

    木鸿摇头叹气,对恒然深表同情。

    这厢二人各自思绪纷纷。

    那厢,就听到长廊里,人声鼎沸。

    似乎有些争吵。

    不过,其中一声音……有些熟悉。

    恒然眼角跳了跳,起身推门。


    只见廊上,有人,正一间间的敲门,“公子……你在哪里?”

    老鸨跟在后面,不断的说,“小哥,我们这里真没你要找的人。”

    那人不管,一间间的敲,一间间的唤。

    冷眼冷眉间有一些焦急。

    木鸿也探头瞧热闹,这一看,嘟囔起来,“哎呦,说曹操,曹操到。这臭女人……干嘛呢?”

    此间寻人之人,正是那荀卓。

    她依然穿一身单衣。似乎刚从雪里来,没有遮盖。头上身上的积雪在这暖和的楼里,开始化作朦胧白气,湿了发与衣裳。

    她冻得微微泛红的鼻子上方,是一双亮而湿润的眼眸。

    恒然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感觉有些心慌气短。

    这个时候,他对她,还是心有余悸的吧。

    “小哥,你若是再这般闹腾。春姨我便要不客气了。”老鸨怒火中烧。

    连忙示意身后的龟奴,把这疯子扔出去。

    楼内的龟奴,上前团团围住荀卓。

    “让开。”她的声音暗哑而低沉。

    龟奴齐齐伸手,想要擒住荀卓。

    荀卓下身一沉,弹起右腿,若旋风般的,揣在了三个龟奴的胸口。

    这边的吵闹,引起许多客人的责骂。

    “呼啦”,恒然他们左侧厢房的门被拉开了,里面的酒气扑面而来。

    房里,一醉醺醺的少年,依在门边,骂:“谁啊?他么在这里吵吵闹闹……打扰老子的雅兴。”

    荀卓眉角一弯,面上带了点喜色。

    她连忙上前扶住那少年,“公子,你果然在这里。”

    恒然蹙眉,这少年正是林家小儿,林沧。

    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买醉了。

    “你……你他么谁呀?放开本公子。”林沧喷着酒气,骂骂咧咧的推搡荀卓。

    荀卓好声好气,“公子,是我。卓护卫。”

    林沧醉眼迷离,摇晃着身子,凑到荀卓面前,细细的看。

    蓦然的,毫无预示的。

    “啪”的一下,对着荀卓的右脸,给了一巴掌。

    那响亮的声音,震慑了所有人。

    恒然只觉得自己随着那声音抖了抖。

    他明明看到荀卓的右手敏感的,习惯性的要去挡,而中途却颓然垂下。

    “本公子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林家的一条狗呀。”林公子笑得癫狂。

    恒然见那荀卓抬首,眸子里没有泪,什么情绪也没有,黑漆漆的瞳仁深不见底。

    她说:“公子,将军尸首未寒,你……回去吧。”

    “哦,将军?”林公子一扫早晨的软弱,极其嚣张,“那是你的将军,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爹一死,你就抢了帅印,真是用心歹毒。早就听人说,你为了往上爬,可是给我那爹……暖被窝的。”

    “闭嘴。”荀卓暗沉的声音带了些怒气,“你可以说我,但不可辱没将军。”

    荀卓手上运力,一记手刀对着林沧劈去,刚刚还斗鸡一般的林家小儿,若烂泥般昏倒下去。

    荀卓有办法让人闭嘴,只不过,狠一点罢了。


    楼里的看客,个个心惊。

    荀卓背起林沧朝外走去,走过恒然与木鸿的时候,只是瞟一眼,淡淡的,没过多的情绪。

    “哎……酒钱。”老鸨恍然,在后面叫起来。

    荀卓没有回身,只是手一挥,一个银元砸在老鸨脚下,“今日之事,你们最好忘掉。到外面,闭上你们的臭嘴,可不要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透着危险。

    众人不禁胆寒。

    呆愣的恒然与木鸿,互看一眼,有些无言。

    他们知道,刚才荀卓那话,主要还是说与他们二人听的。

    许久,楼内恢复欢腾。

    木鸿站在门边道:“恒然,外面雪大,你不在这边留宿吗?”

    恒然揉揉额角,“不了。”

    不知为何,他的头隐隐的痛,心里像压着块石头般的难受。

    “花魁琴儿,我都让给你了,你还执意要走?”木鸿故作害怕状,“恒然,你不会有其他癖好吧。”

    恒然噗嗤一笑,道:“勿要乱说。”

    “啧啧,你都二十了。还守身如玉,真个奇葩。”木鸿嘟囔。

    随即吩咐人,将恒然送回府去。

    次日,风停雪住,京城处处银装素裹。

    天际,还出了一线灿阳,把这天地间,照得琉璃发光。

    有几只灰羽的飞鸟,滑过天空,停在城楼的屋脊上。

    刚下了早朝,恒然的软轿,便朝林府而去。

    林府甚大。

    恒然披着上等的貂皮斗篷,里面搭一件玄色暗纹的官袍。

    金丝苗绣的衣领,衬托着他那张脸,越发的好看。

    恒然跟着林府的小厮,好一番曲曲绕绕,来到了一个简陋的偏院。

    院里积雪未除,有几只觅食的鸽子。

    他们一到,鸽子便吓得惊散而去。

    远远,有水声传来。

    嚯,低矮的阑干上,放一水盆,荀卓正弯腰……洗头。

    袅袅的热气,徐徐飘散在这冰天雪地里。

    阑干旁,有一树的红梅,虽覆着雪,但红白相杂,芳香依旧。把这简陋的院子,一下映得妖娆起来。

    恒然微微眯眼,看得出神。


    “卓护卫,有客。”小厮远远的喊。

    而后又对恒然恭敬道:“丞相大人,您请。”

    说罢引着恒然朝那方走去。

    “谁人?”荀卓沙哑着嗓子问。

    抬头,透过湿漉漉的发,就见一人站到了眼前。

    一缕阳光照在那人的笑脸上,温和缱绻而无害。

    荀卓愣了一愣,黑珍珠的瞳孔里,星星点点。最后,她说:“相爷,稍等。”

    水声再起,毛巾带起的水珠,溅落一地。滴在软蓬蓬的积雪里,砸出一个个小坑来。

    恒然并没有为荀卓的冷淡而生气,他扬了扬唇,朝身边的小厮道:“你下去吧,东西给我。”

    随手接过小厮手上的包袱,便闲闲的立在了一边。

    待小厮走远,恒然才道:“这种天气,这种时候洗头,不冷吗?”

    许久,荀卓答,“还好。”

    她顺手从旁边的小木盒里沾一点膏状物质,慢慢抹在发上。

    恒然蹙眉,竟然是捣碎了的皂荚。

    这女人活着真够粗糙。

    街上随便哪个香粉店,花几个铜板,都可买到混着香,熬制细腻的发膏。

    还有她的发,似乎绞过,比一般女子,明显短了许多,发质枯黄。

    恒然称叹此人粗陋时,不由被荀卓脖颈后的一条疤给惊住了。

    可能怕被水打湿,荀卓将衣领弯到衣服里去了。随着她洗头的动作,后背脖颈往下,露出一片肌肤。

    她衣服里的肌肤显然比脸白上许多。

    那蜈蚣般蜿蜒的伤疤沿着脑后的脊椎一路往下,至于有多长,恒然猜不到。

    这个疤似乎是个旧疤,但一定很深。

    恒然突的……有些五味杂陈,这该多疼啊,她又是怎样才能活过来的。

    恒然不敢多想,干涩着嗓子,口是心非的问一句,“你是个女人?”

    他原本想问的是,你背后的疤,怎么来的。

    但那样太过于唐突了。

    他们的交情还太浅薄。

    荀卓洗完,用干毛巾粗粗擦了擦头,而后将头发一齐捋到脑后,抬眼看向恒然,定定道:“相爷,在荀卓眼里,没有男人与女人,只有死人跟活人。”

    荀卓的语气,极其的坚定,其中还有一些不友善。

    恒然苦恼,自己刚才问得太直接,以至于让荀卓以为他在质疑她。

    “不知相爷,找荀卓有何事情?”荀卓湿漉漉的头发,在这冷风里冒着白气而且还在滴水。

    有水滴从她头上滑过脸颊,沿着脖子淌进衣服里。

    恒然的嘴角抽搐一下,心里骂,该死的臭女人,这般不怕冷吗?

    不过,嘴一张,说得客气,“你就让我一直站在这冷风里讲话么?”

    荀卓倒掉水,拿上盆子膏盒,转身对他道,“那进屋吧。”


    屋里,简单的很。

    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咝。

    恒然拉拉身上的斗篷,脸色难看,这屋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跟冰窖似的。

    刚落座,恒然猛地又弹了起来。

    因为,凳子的那边堆着一团衣物,上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荀卓见恒然这般反应,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红晕,“这个昨天,我家……公子吐了我一身。我……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洗。”

    刚刚洗头,也是因为那股子酒臭。不然,谁人愿意在冰天雪地的早上洗头。

    “罢了,罢了。”恒然见荀卓慌张的样子,有些想笑。

    荀卓站着,恒然坐着。

    屋里没有茶水,倒也谈不上招待。

    “荀卓,唔,该叫荀将军了。”恒然抿嘴一笑,拍了拍桌上的包袱,“皇上让我将这副明光甲送与你,好让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御赐明光甲,乃本朝武人的第一等殊荣。

    恒然以为荀卓会磕头谢恩,激动不已。

    谁知,她只淡淡答,“好。”

    恒然沉吟片刻,又道:“皇帝让我带来的,还有一物。”


    说罢,恒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与荀卓留在大殿上的不一样,它镶金嵌玉,极为昂贵。

    恒然“咔”一声,拔出匕首,它寒光凛冽。

    看罢,他又把匕塞回了鞘,看向荀卓道:“皇上说,若是兵败,望将军勿要有辱国体。遂,特赐此匕。”

    是啊,这全朝上下,有多少人是看好荀卓的呢?

    皇上那老狐狸,做事向来狡猾。

    这匕首等于在告诉荀卓,胜利最好,战死则罢。倘若败了她又没死,就用此来结束生命。

    因为作为一个将军,一个女人,当了俘虏的话,只会备受侮辱,有损本朝颜面。

    荀卓双手接过匕首,摩挲一番,答:“好。请相爷转告皇上,小人定不辱命。”

    她的语气轻松平常。

    而荀卓却第一次为自己的话……感到心惊与无情。

    皇上险恶,他亦薄凉。

    他们这些身于高位者用权术为自己谋地位。而荀卓这样的人,却在用生命为朝廷谋江山。

    恒然心中不快,想早些逃离这里。“荀卓,我走了。”

    荀卓将他送到门边,道“相爷,恕不远送。”

    恒然走出几许远,回头时,那人依在栏杆上,对着太阳,正懒懒的梳头。

    她亮而有神的眼眸,在看那一树盖雪的红梅。

    作者:久啾啾 时间:2015-08-07 15:46:20
    隔两日,恒然生辰宴请,他着人给荀卓送一份请柬。

    他知她十有八九不会来,但他仍旧送了。

    不谈别的,就为二皇子木鸿,他也该去拉拢拉拢荀卓的。

    万一她何时一战获胜,扬名天下呢。

    不过那日,荀卓的确没来,一如恒然自己猜的一样。

    而,意料之外的是,她叫人给恒然送了一份礼物。

    一个被磨得光滑的石头。

    对,没错,他么就是一块丑巴巴的石头。

    恒然气得鼻子都歪了。

    半月之后。

    初雪早已消融,又到出征之时。

    京城百姓夹道相送,想目睹新任将军的傲然雄姿。

    奈何,荀卓一身铠甲,称不上高大威猛,也谈不上英姿飒爽。那身御赐盔甲看上去都要比她本人亮丽许多,她真的是……貌不惊人。

    出征前,有皇帝颁召。

    礼部的侍郎,站在城门下,唧唧呱呱读的人人头昏脑胀。

    这日,天气格外的好。

    暖暖的阳光,照耀在盔甲上,十分的晃眼。

    恒然侧首去看那荀卓,她立在马边,似乎听的认真,又似乎早已魂游太虚。

    身旁的木鸿,怆然长叹,“想不到,我泱泱大国竟然以一个女人为将,去抵挡突厥雄师。”

    恒然心头一闷,想起那日荀卓说的话来,在她眼里无关男女,只有死活。

    女人又如何,想必沙场上的无情磨砺,早已模糊了她的性别。

    她是一个比男人还要强硬的女人,如同她的名字。

    “你说,她会不会死在战场上?”木鸿不管恒然回应与否,他只是兀自说着。

    “生死由命。”恒然眯眼皱眉。

    一炷香功夫,礼部侍郎终于宣读完毕。

    而后有一公鸭嗓的太监,站在城楼上喊:“将军上马,丞相相扶。”

    恒然仰头看城楼上的那抹明黄,老狐狸这是在消遣他啊。


    冬天的阳光明媚,却不灼人。

    恒然拉住荀卓的手,道:“将军请登马镫。”

    两手相抵,恒然能感觉到她掌中的粗粝。而她的手骨却纤细单薄。

    荀卓没有动,只是拿眼看恒然,眼眸明亮清澈,似乎有什么在那瞳仁里翻转流动。

    近在咫尺,恒然回看那扇子般的眼睫,低声道:“荀卓,本丞相为你送战甲,扶你上战马。你……可得给我活着回来。”

    荀卓突然浅浅一笑,若春回大地,万花齐放。明艳而不娇柔。

    恒然的心随着那笑,酥酥的。

    她抽回手,一个矫捷翻身便上了马,根本勿需他扶。

    恒然尴尬的看看自己的手,有些无奈。

    “相爷”马上的荀卓,弯腰俯身,凑到他的眼前,“荀卓是个孤儿,若战死沙场再得个通敌叛国的罪,没有满门可斩呀。”

    恒然狠狠一噎。这女人的心眼着实的小,还惦记那天他在大殿上的妄言妄语。

    “众将士听令,保我人民,卫我疆土,不破不还。”荀卓声如雷鸣,“出发。”

    就这样,荀卓带着十五万兵马,在众人质疑声中,奔赴北疆。

    她坐在马背上,背脊挺直,神态傲然,一双眼睛注视着前方,那么倔强又那么孤立无援。

    恒然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清瘦身影,心中生出几许不忍来。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当京城的恒然相亲十数次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北疆的捷报。

    那已经是来年的春天,正逢桃花盛开。

    那日,早朝。

    北疆的流星报马,一路入宫,踢踢踏踏,带着无比欢快的节奏。

    一身风尘的探马,不及喝一口水,就跪在大殿上,“禀皇上,我军此役全军获胜。我军伤亡三千,歼敌十余万。突厥残部已退至涡水河之北。”

    景帝仰天大笑,叹一句,“好,好。荀卓果然不负众望。”

    一时间,朝堂欢呼。

    恒然望向殿外,风来花舞,春入鸟鸣。

    真个美妙。

    十日后,荀卓班师回朝,京城内,掌声欢呼声,喧腾一片。

    许多妙龄女子争先恐后,推搡着想靠近一些,看看这年轻的将帅。

    自古美人慕英雄。

    荀卓这一役,可是俘获了无数芳心。

    可惜她们不知,荀卓是个女人。

    皇帝狡诈,自是不会公告天下,他的将军是个女人。

    否则,那将会是对所有男人的讽刺。

    虽然坊间也有传,荀卓的女儿身,但众人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荀卓一身戎装,骑着马,从城外而来。

    街旁的烂漫桃花,随风蹁跹飞舞,拂了她满肩。

    而,当她走近时,人群里,开始有哭泣之声。

    恒然远远的看着。

    不过,只一眼,他那颗雀跃的心,就被揪得生疼起来。

    荀卓回来了。

    可是……

    她的脸,毁了。

    春阳照着她面庞,半面清瘦,半面狰狞。

    这回,依旧是那公鸭嗓在城楼上唤,“将军凯旋,丞相出迎。”

    恒然已不记得当时做了些什么,亦或说了些什么。

    他只记得,荀卓脸上的伤疤从右眼角斜至鼻梁,刚刚结了痂。

    她本就不美,为何上天还要让她更丑。

    他感觉,春天里那些妖娆的桃花,开始讨厌起来。

    隔几日。

    传来一些消息,说林府上下,开始逼迫荀卓交出帅印。

    他们斥责荀卓忘恩负义,不念旧情。

    恒然派人一打听,才知,林府嫉妒荀卓的战功,又害怕林威远培植起来的旧部,认荀卓这个外人做主子。

    于是,提出由林沧接承帅印,而荀卓一旁辅佐之。

    恒然听罢,冷冷笑,妒贤嫉能,人之本性。

    不过,林家也太痴心妄想了。那帅印岂是他们说给谁就给谁的。

    过了中午,恒然就坐着轿子去寻荀卓。

    听说,荀卓搬出林府,在城外的副将家借住。

    恒然好一番颠簸,着实被晃得难过,于是下轿,自己走路寻了过去。

    此时正是三月上旬,天气不寒不暖。

    但见郊外,花开似锦,绿柳含烟,乡野间自有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美。

    走过村舍,几经打听,恒然才找到了那位副将的家。

    一间草屋,半人高的篱笆上,有牵牛花正布茎蔓延,长势极好。透过篱笆看进去,院落里有几只咕咕觅食的母鸡。

    东边有一块菜畦,绿油油的煞是可爱。西边,一树的梨花。

    树下,摆置几块顽石,供人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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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4 22:51:57  更:2021-10-14 22:5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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