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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老周讲故事系列(转载)[第28页]

作者:風水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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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贴是种美德！！！
    @野云飞123123 2017-08-04 13:05:14
    好贴还是要顶
    -----------------------------
    要顶的
    鬼节到了，大家各方面多注意些
    阴兵（一）

    那年汶川地震刚过去半年，家里这边才算是刚刚平静下来。地震之后的那段日子里，家里面大江南北十几个分家，那百十号子人，几乎三两个月间都没有消停过。
    一来，是因为天灾地陷，世间涂炭，无数生灵阴阳相隔，各地亡人冤魂闹阴之事多不胜举，听说湖北有家人去做的法事，连着小半个月，早中晚三大场轮流转，十多天的时间里就没能停下来过，到后来，手上的事是全做完了，但那家里好几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头也全都累得住了院。二来，当时蜀地受灾，各方需要用人之处颇多，家里人此时也全然顾不上什么家中那“不可入川”的古训，只要有要用人的地方，无论是官家还是江湖上的朋友，一声招呼，人就连夜赶了过去。
    好容易忙了几个月，手头上的事情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家中各地的老头子也都能抽身偷闲几日了，可突然有一天，一个门子带着人主动地找上了门来。
    在家里这行里，所谓的“门子”其实就是如今社会上的那些两头牵线的中介人，只是一般寻常的中介人，家里面都是以“先生”、“老板”相称，毕竟说起来这都是生意场上的关系，两方所图的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利”字而已。而在家里人口中称得上是门子的，那可是双边之间少说就得是从刚建国就开始了的老关系，这“门子”二字也是以前江湖上的老词，取得就是“门路”、“门道”之意。
    毕竟家里面做的这种行当，无论是在现今这倡导科学价值观的新社会，还是在昔日明令不可“鬼神乱政”的封建朝廷，那都是不可公开在街面上招摇过市的行业，虽然那些打着幡子，家里人称之为“摇旗儿”的金字门的算命先生满大街都是，可是有真能耐的尖子货那是少之又少，大多都是一些善于察言观色，很会“把簧”的腥盘子。所以说起来这几十年过去了，其实对于家里这种见不得光的老行当在市面上几乎是没有什么改变的，没有圈内的熟人领路，没门没道的，你若是想靠着自己找到一个“真人”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当时家里的老头子也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个“门子”了，这门子家里面姓岳，年纪不大，也就不到三十的样子，之前这个姓岳的门子是跟着他爷爷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后来岳家的老头子仙逝，他就独自一人开始在江湖上闯荡了。说起来这个姓岳的门子虽然年岁很轻，但是他的辈分却很高，家里头的那些老头子论起来都要比他低上一辈，要是严格来讲，像我这样外家的都得管那个姓岳的叫上一声叔公。只是现今那些江湖上的老礼也没什么人讲究了，想来也是如此，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对于一个愣头小青年，毕恭毕敬地叫上一声“太爷”，不管是叫人的，还是那个被叫的，想必心中都应该不会感到太舒服。
    而且做门子这行的在旧时严格而论，应该算是牙行的，当时也被叫做牙纪，说起来和现今的经纪人，中介人的职能倒也有几分相似，旧时的人贩子，媒婆这类人也都是算在牙行之中的。那个时候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就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但凡是家里有人是做这些行当的，他们三代之内，朝廷都不允许其参加科考。说白了，做这些行当的那都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他们家里面的人连读圣贤书，博取功名的资格都没有。由此可见，牙行在旧时是多么受人歧视的一个行当，而作为牙行中的“门子”，这行里的人，情境自然也不会太好。
    虽说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并不存在谁瞧不起谁这类的事情，可是做牙行的那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其狡黠圆滑在江湖上可谓是无人能敌，因此那些牙行中人，一个个的不管多大年岁，只要在江湖上混上两年，出来之后全都是一水的江湖老油子，什么场面话，套话，空话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地，有些时候就连他们自己私下里说话，都会忍不住在自己的话语中堆满那些假大空的无用辞藻，这种事一旦成了习性，就再难更改了。可是这样一来，就算你明知道一个人本性不坏，但他说起话来全都是毫无诚意之言，只怕你也对这种人很难喜欢得起来吧。
    而且自从岳家的老爷子去世，家里面就和岳家的关系生疏了许多，加上岳家的这个年轻门子，年纪不小，牙行的那一套却学了一个十足十，说起话来可谓是满嘴都在跑火车，几十条京广线都不够他使得，家里的老头子对他的为人也很是不喜，于是两边的来往自然也就比之前少上了许多。最关键的这个姓岳的门子用老头子们的话来讲，就是有些心术不正，因为门子这行赚的佣金都是从事主所支付的酬金里面按照比例抽成的，对于他们来讲肯定是谁家抽给他们的钱多，他们就去帮着谁家牵线的。像家里这种一直遵循江湖旧礼的老门宗分出去的钱，铁定是比不上现今满电视上宣传的那些“大师”“仙人”们，故而也有很长的一段日子，这个门子也没上门来走动了。
    因此当时家里的老头子一看到这个姓岳的年轻门子不请自来之时，全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可是依照江湖上的规矩，两家这几十年的旧交情了，也不能将他拒之门外，所以老头子们还是叫下面的人将他请进了主堂。
    那个姓岳的门子一进主堂，话还没说两句，那腿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把当时那个安排来同他说话的老头子看得是眉头直皱。
    主家的那些老头子规矩大、礼数多，这事我以前的故事里也曾提起过，光是吃饭时筷子的用法就有十条铁律，为了这事我们这些小辈可没少挨打。这在外面公然摇膝抖腿的，按照家里面的规矩肯定是不许的，但是这姓岳的又不是家里人，那老头子又不好训斥他什么，只得看在眼里，烦在心中。
    那姓岳的一开始并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妥，可是常年在江湖上厮混的他，很快就感觉出来身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精于察言观色的他片刻之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匆忙间摆正了坐姿，对着身旁的老头子尴尬一笑，随后就端起茶水喝了几口，以掩自己一时的窘迫。
    两边几句寒暄之后，老头子那边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那姓岳的，这次前来是所为何故。对于自家的门子登门，所图之事即便不明说，众人对此心中也应该没谁是不清楚的。可是这一次那老头子就此事特意出言相问，想来那姓岳的自己心里也自应有数，一来是有质问他久不登门之意，二来是告诫那姓岳的有事直说，不要再和自己这边兜圈子，耗费时间。
    那姓岳的一看老头子这边连场面话都不想和自己多说，也很是无奈，加之本来他便自知理亏，更是不敢再拿出自己市井街面上的那一套来对付老头子，于是他当即二话没说，直接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老头子。
    可是等这姓岳的将自己这次的事情一说，却轮到老头子那边惊诧不已了，原来这个姓岳的这次来，是为了给一个南方富商家的公子请两个“掌灯”的。
    掌灯两字原本意思是指旧时候大户人家里，主人家入夜之后外出行走时，专门帮着主人家打灯照亮的仆人，后来这两个字就变成了帮助权贵富庶稳度难关之人的代称。
    只是寻常来讲，大富大贵之人，身边自有深得信任的保镖家将保护，根本用不着从外面找一群不知根底的人，将自己的安危托付给这些人。但是说起来掌灯这行自古就有，千百年来却一直没有被旁的行当给取代，想来大家也应该明白了，掌灯这行里自有它自己同旁人的不同之处了吧。
    要知道旧时候大户人家所豢养的那些护院武师，都算是他们的半个奴仆。说是半个，是因为武师们与这些人家所签的聘书都是契约样式的文书，到了期限，任何一方都可终止雇佣关系，而武师们若是有什么事情做得让主家不满意了，更是可以随时被赶出家门，另寻活计。而一般的奴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包衣奴才，每月银钱甚少，主家更是可以随意将他们买卖。
    虽然如此一说，在现代人的观念里，都会觉得这寻常奴仆不如武师，毕竟自由之身是无价的，可是你要以旧时候的社会环境来看，那结果却是截然相反的。旧时百姓生活不易，旱涝无常，各种灾荒多不胜数，有时候连续几年粮食歉收，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老百姓都要被逼得易子而食了，你觉得在那种时候自由之身对于寻常人来说，还会有什么意义嚒？
    因此对于那些武师来说，他们最想的也是可以尽可能的长久留在一户人家里，混口饭吃，毕竟碰上灾年，对于学武之人来讲，你要不想上山落草，被活活饿死的命运也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出门在外时，你能指望这些家将武师能对自己的家主做到言无不尽，能够处处限制住家主们的一些不合时宜，乃至是有些冒险的行为嚒？真若是那样，正所谓是忠言逆耳，主家被限制得次数多了，嘴上虽不说，但心里肯定会有诸多不满，时间一久，只怕那武师也在主家待不上多长时间了。
    可是这样一来，主家总是仗着主仆这个名分，想要摆两下主人家的威风，而武师那边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也多是抱着侥幸心理，对于主家的一些冒险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河边湿鞋之事几乎已经是避无可避了。想要避免此类事件的发生，唯有给武师一个永久的饭碗，使他没了后顾之忧，敢于畅所欲言方可。
    但是此举一来武师都是江湖中人，各有自己的脾气，更不愿在江湖上跌了脸面，所以没人肯签那一纸卖身契，二来对于那些主家来说，武师们年轻时身强力壮，可以防身护院，但是等他们年岁大了，又该将他们如何处置呢？
    若是让年老的武师去做打扫搬抬这类的粗活儿，旁人的吐沫星子只怕都要将自己给淹死了，若不让他们做活，一直要白白养着他们，一直要养老送终，这种赔本的买卖想来主家也是不愿意做的。所以用现在的一个新词来说，这事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悖论，在这个怪圈里的人，压根就没人能够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个时候，掌灯这行就应运而生了。他们说白了就是短期的贴身武师，镖局的人保的是货，掌灯们所保的就是人。只是做掌灯这行的得是那种江湖上名声显赫，或者是在一个圈子里威名远播的主，信誉有保障，不会做出弑主换财之事，名头也得响，各方人马都会卖他薄面，事主家的众多武师也甘愿服从其调遣。若是真遇见事了，靠着自己在江湖上名望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能不动手尽量就别动手，毕竟外面混的，出手面子伤三分，打起来不管输赢，对谁来说都不好看。
    然而能做到这些的基本都是江湖名宿，他们自然是不屑于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为权贵卖命的，除非是事主家大有来头，使得掌灯们无法拒绝，不然就是事主有恩在先，掌灯只是为了还情报恩。
    但是无论是何种情境，有能力这做掌灯的人，和愿意抛头露面出来给人做掌灯的人必然是少之又少，前清的时候，除了皇家和诸多有实权的王公大臣，寻常百姓家真的很少听说谁家请过掌灯，基本都是寻常镖行就能做到的事，压根也犯不上搞那么大的阵仗。但是这事一到民国就彻底变了。
    民国之后，中原大地连年征战，后来又有外寇入侵，老百姓几乎就没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一时间民间掌灯这行的需求增大了许多，虽然说起来由于西方火器的大范围流行，江湖人的那点本事面对洋枪洋炮已经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可是江湖上世代相承的规矩与江湖人之间互相扶持的传统却没有变，那些拦道绑票的歹人，大多是绿林出身，当你遇到这些人时，身边有一个掌灯的，自然是比你多带几支枪管用得多。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掌灯这行才广泛被众人所知。
    可是好景不长，由于掌灯这行实在是与镖行太过相似，渐渐地两者也就被混作一谈，再加上江湖上破璧毁珪，很难再继续率由旧章，连诸多百年老号的镖行都支撑不下去关门大吉了，掌灯的又能好得了哪去？于是没几年掌灯这行也就没什么人再记得了，说起来自打建国，这词在江湖上已经少说有几十年都没人再提了，所以当时乍一听那姓岳的门子说是想请家里的人去做掌灯，和他说话的老头子当场就愣住了。
    等那老头子又让姓岳的把自己方才的话给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这边并没有听错，老头子这才哈哈的笑出声来。就听那老头子对姓岳的道：“你怕是离开这行太久了，只是听你们家里的老人说起过这‘掌灯’，但你对这词所代表的含义并不是十分清楚吧。别的我都不说，你知不知道做掌灯的都是江湖上挂字门的人，你找我们家这行当的去做掌灯，实在是有些南辕北辙了吧。”
    老头子说得挂字门，也常被叫成“挂子行”，那是以前街面上“金皮彩挂评团调柳”的八小门之一，说白了挂子行的就是在江湖上靠武艺吃饭的那些武师。而且挂子行下面又分着若干小门类，像那些替人看家护院的叫支挂，镖局里保镖的叫拉挂，开了武馆交人武艺的叫戳挂，那街头耍把式卖艺，舞刀弄枪，胸口碎大石的叫点挂，有真能耐的是尖挂，只会玩套路，糊弄外行的叫腥挂。
    自古以来，那些掌灯的都是凭真本事吃饭的江湖豪侠，哪个不是一身的真功夫，又有哪个不是挂子行里名声在外的能人。手上没有两把刷子的又有谁敢去做掌灯，不然那和送命找死的有什么区别？可是今天那个姓岳的门子，居然说要找家里连那些三脚猫功夫都使不利落的老头子去做掌灯，他这岂不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哪知那姓岳的在听了老头子的一番奚落之后，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情，他一直等着老头子那边停了嘴，不再说话了，方才笑着解释道：“您老说的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只是现今这世道，真遇见事了，您电话报个警一准比掌灯的说句话管用，而且现在到处都讲法制，早就不兴打打杀杀的那些事了。”
    老头子闻言顿时奇道：“你既然自己都明白这些道理，那你还来找我们去做掌灯的，这又是何意？”
    那姓岳的门子听了干笑了两声，回道：“以前的掌灯靠的是拳脚刀棒，今天我来找的掌灯却是要有破阴驱邪，鬼神不侵的本事，您说，这种掌灯的我不来找你们家，还能去找谁？”
    老头子此时更加好奇了，于是就听他又接着问道：“你这次的那事主难道还能有先见预知的能耐？他是知道自己马上要撞阴了还是怎么着，怎么就要事先找我们这种人帮他保驾护航。”
    姓岳的这边一脸愁容，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回说：“咱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和您实话实说了吧，我这次的这个事主，也不是这回的当事人，是他的儿子想要去找鬼，他怕出什么差错，所以才找到我，让我带几个掌灯的，护着他儿子，别让他家的那位公子哥出了什么闪失。”
    老头子闻言立时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多问了一句：“你说你那个事主是要去找什么？”
    姓岳的那门子立马回道：“是我事主的儿子，他要去找鬼。”
    老头子这时才算听明白了那姓岳的门子之言，只听老头子有些哭笑不得地言道：“你事主的这个儿子脑子没毛病吧？天下找什么的都有，哪会有人去找鬼的？”
    姓岳的门子随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可是人家找到我了，给的钱又比平常多不少，于情于理咱都没有把这钱往外推的道理不是？而且这回要是寻常的事，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们家了，但是这次那小子可是动真格的，他真的是铁了心去寻这些东西的，因此我也不敢托大，真要是遇见事了，什么安保公司，私人保镖的，能派得上啥用场？所以我这不就只能来找你们了，别人在这事上面压根不灵啊。”
    听了姓岳的这番话，老头子愈发地感到好奇了，忙让姓岳的好好地将这事主的底细说道清楚，姓岳的得了令，也不再推脱，立时就开始介绍起这次的事主来。
    原来这次的事主是南边的一个富商，在他名下有一家当时十分出名，甚至可以说是举国闻名的大企业。当时每天晚上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之后，就是焦点访谈，两个节目之间的间隙会插播不少广告，这些广告全都价值不菲，几秒钟的镜头就能卖出一个天价来。这事主名下的企业就曾连续几年，从这一段寸秒寸金的黄金时段里，分上了一杯羹，其财大气粗，可见一斑。
    然而民谚有道：贵门多出不肖子。这位事主也有同样的烦恼，这倒不是说他家的那位公子挥金如土，日日败家，要真是那样，这事主倒也不会觉得有啥好心烦的，只要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别沾上毒品和赌博，一切也就随他去了。可是他的这个儿子从小温和恭敬，敏而好学，从来不会口出恶言，更是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举。一直以来，事主都以自己的这个儿子为傲，但是一切都在他儿子从国外留学归来之后而改变了。
    这倒也不是说事主的这个儿子在国外沾染上了什么不好的恶习，而是这个年轻人在国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些国外那些地下宗教的影响，竟然对神秘学和玄学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回国之后整天就知道和一群神棍大师们混在一起，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整天都在鼓捣些什么。
    可是不管他之前怎么闹，终究还是在自己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多多少少还能照应着一些，但是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听来的，说是在云南的一条山谷里面，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就会闹一出阴兵借道，当地人别说太阳下山之后，就是大白天的都不敢靠近那条山谷。然而也不知这位公子受了谁的鼓动，铁了心要去一探究竟，还准备了诸多什么所谓的科学仪器，说是要准备到现场亲自做些研究，看看这当地人口中所说的阴兵到底是什么。这下子他的那位老子就坐不住了，久在商场上混的，哪有不信这些的，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这方面越陷越深，怎么拦都拦不住，这位事主也终究是没了办法，生怕这回儿子遭遇什么不测，自己又不能时刻跟着他，所以不得已之下，他就找到了那姓岳的门子，托他找几个懂玄术的高人来给他儿子做掌灯，护佑他儿子这一路上的安全。
    那姓岳的门子说，这回的事主家里面是姓曹的，而那位曹公子这次要去的地方，当地人称之为“惊马槽”，长不过百米，宽也就才三四米的样子。据说那是古代一位将军为了抗击外敌，派兵丁在山梁上硬挖出来的一道防兵沟，具体是什么年代作为，也众说纷纭。只是这道山谷看上去确实是貌不惊人，但是你若是牵着骡马进谷，无论你如何鞭策骡马前行，这些牲畜全都不会再前进一步，如果赶上刮风大雨那种天气，骡马还没等着靠近谷口，就已经一个个得狂躁不安，人力难控了，故而这条山谷才得了这么一个“惊马槽”的名字。
    随后姓岳的又接着同老头子说道，曹公子身边一直都有保镖和助理跟着，所以寻常的事情压根就用不着家里人管，生活起居自有专人负责，只是进了云南之后，入了山谷，真若是遇见什么事了，那时候就得请家里人出手相助了。
    老头子话听到了这时，才算听明白过来，难怪这姓岳的千里迢迢地厚着脸皮登门拜访，敢情他也是怕随便找几个“经济实惠”的掌灯会坏了大事，真要是到了那时，这曹家决计是不会饶过他的，所以他也算是不得已，为了安全稳妥，才求上门来的，这里面说白了其实都是出于他那一脑子生意的盘算，这里面压根就没有昔日两家旧情的成分在。
    当时那老头子满心不乐意地就想推了这事，可是他自己按规矩又不能随便做下决定，于是他就同那姓岳的说了一声，就到后堂找管事老头报告去了。结果不出所料，后面的那几个老头子也全都不赞同家里接下这个活儿，一是因为这次揽活的门子着实是有些不靠谱，连带着他的事主，家里也都觉得有些不看好，二来就是家里面从来没做过掌灯这种活，更没有给富家公子当奶妈的念头，所以这种不讨好的活儿家里自然是能避就避的。
    哪知先前的那老头子带着家里的意见，去婉拒姓岳的那个门子时，他却好似早就有所预料一般，直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来一根木棍来，随后他就将那根木棍递到了那老头子手上，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在他脸上打上那么几拳。
    老头子那边将那木棍接到手里一看，瞬时就神色大变，拿着那根木棍就折回了后堂，不敢有半分耽搁。结果后面的那几个老头子一看到这木棍，脸上的神情全都同先前的那老头子一样，众人瞬时都心中暗知，今朝的这个活儿，家里面是不接也得接了。要是追问其因，想必大家也早都猜到了，问题就是出在那根小木棍上面。
    因为当时我也没在现场，一切都是听旁人转述，至于这些木棍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也并不清楚，只是知道这些木棍都是家里百多年的旧物，历经波折，想来外表上应该不会有多么光彩照人。也许细心的朋友已经注意到了，我说的是那些木棍，而不是说那根木棍，没错，当时那个姓岳的门子取出来的木棍，只是家里众多条木棍之一，而这些木棍，其实就是一套据说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算筹。


    算筹这东西也许大家听上去很陌生，这里我先简单地介绍一下。算筹古时候又被称为筭子，也有叫它做算子的，算筹只是一个很书面化的称呼。这种东西是中国古代一种十进制计算工具，起源于中国商代的占卜，商代那时候占卜盛行，这用现成的小木棍做计算的法子，就被称为做算术，那些帮助计数的小木棍，就是最早的算筹。
    后来算筹之法被传到了高丽，东瀛和安南等地，也算是威名远播了。几年前我还曾在网上看见过一段视频，说的是几个老外用木棍互相搭压，靠着数节点和外缘的边界，就能做出两三位数的加减乘除法，当时还有不少网友在下面惊呼神奇，其实那就是咱们老祖宗的算筹计数法，说起来都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当年咱们老祖宗玩着的时候，这些老外的祖先还在河边砸石头呢，诶，我又越扯越远了，咱们书归正传。
    从造字法上来看，中国古代筹、策、算三字都是带竹头的，其表示的含义就是这类东西都是用竹木制成的。策为束字加竹头，表示手握一束竖立的算策，作为占卜之用。筹可能代表周易八卦横向排列时用的阴阳竹，算筹横竖二式，可能来源于此。只是后来周朝开始选用名贵木料制成算筹，汉代时候就开始用牲骨、象牙、玉石、名贵金属等材料制作算筹，长不过尺，宽不超指，形状也渐渐地从简单的圆形，变成了三角、四角，半弧等加工起来更为复杂的形状。
    听家里老人们讲，这套算筹是当年带着家里入这行的祖上，从他的师傅那里继承下来的，据说是北宋年间的古物，是由一整根的紫檀木所制，算筹之间摆成一排，还能看出木料连贯的纹理，价值连城。
    当然这里我得插句话，我对老头子们的这个说法是抱怀疑态度的，且不说从宋代这么一套木制品能够流传下来是那么的不易，光说宋代那时候，紫檀木压根也不像现今这样是个多么稀罕的物件，这种用紫檀所制的算筹也应该不会有人如此宝贝，将其刻意地保留下来。所以家里老头子这套说辞，我私以为其中夸大的成分居多。正如之前，从小就听人说本家那边有一支“龙角”，长久以来我始终都对此十分的向往，一直想能亲自看上几眼。后来有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终于看到了那支所谓的“龙角”，却发现那不过就是一大截犀角。中国古代对于犀牛角分为重透，通犀，花犀和乌犀。其中以重透最贵，其犀角的截面黑中透黄，黄里又夹杂着黑色花斑；通犀次之，只是黑中透黄，黄中寻不到一丝黑纹；而花犀最为寻常，黄色花斑只不过像椒豆一般，稀稀疏疏，连不成片；至于最末的乌犀那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只能用来做成象棋的棋子，和古诗“犀照”那样的照明燃物，或是磨成粉末入药。而家里的那个龙角，听着好像是那么了不得的一样物件，可是实际上它连重透都算不上，最多不过是一根通犀，结果在老头子们的口中竟然被称之为什么“龙角”，当真是令人汗颜……诶，一不留神，我又跑题了，收！
    正是出于有这样的前车之鉴的缘故，所以我是对老头子所渲染的那些珍稀又罕见的算筹的来历是不太相信的，不过我的这一点怀疑却丝毫掩挡不了这些算筹在家里所占据的重要地位，因为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家里的老头子们拿着这算筹，开始当成信物所使用了。老头子将这套算筹拆散，每当遇见对家里有过大恩或帮助的人，就会交给对方一根，以表示日后不论是这个人或是他的亲友后人，只要拿着这根算筹上门求助，只要我们家还在这行里混，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出手相助，绝不会有任何推辞。
    其实这种做法各家都有，只不过是信物有所不同，有时候是私铸的铜钱，有时候可能就是手写的几张草书，可是这种做法只是各家对旁人表示感激的一种心态，实际上并不会真有人拿着那信物上门来求助，毕竟人家真的要是想帮忙的话，自然会去帮，如果不想帮忙，就算你说破了天，也不会有什么效用，那象征意义的信物并不能改变什么，反倒只会让人家把你给小瞧了。
    可是那姓岳的门子显然是这行里的愣头青，他知道家里的老头子八成会拒绝自己这次的请求，所以他提前就备好了也不知道家里面哪代先祖交给他们岳家的那根算筹，以此作为求助的请求，或者说难听点，这其实也都能算是胁迫了。
    吃江湖饭的都清楚，这种东西都是一个念想，东西若真用了，交情也就散了，可是真有人拿出来了，你却又不能弃之不顾。因此当家里的老头子看到那个门子拿出这算筹来，就心下明白，这回的事家里面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了，而家里面和岳家的这几十年的交情，今儿看样子也算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即家里的管事老头便也没再同那姓岳的门子绕圈子，直接就将那根算筹收了起来，一口将他这回牵线的活儿给应了下来。那姓岳的门子也隐约觉察出来气氛有些许不太对劲，可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边一看家里的老头子把活儿给接了，光顾着高兴去了，立马就将这事给抛到了脑后，想来若是日后他弄明白今天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而他那举动又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丝悔恨之感。或许有，或许没有，毕竟现今的时代早已改变，老礼旧情的已经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市场经济嘛，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估计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送走了那姓岳的之后，家里的几个管事老头就凑到了一处开始商议起来，几个老头子先是感慨了一阵，说着岳家的名号怕是以后在江湖上就寻不到了，也不知道当年这么有名的牙记岳家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只认钱的主儿。老头子骂了一阵子之后，也觉得这事再说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一群人便开始商讨这次应该让谁家派人过去。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最后管事老头拍了板，决定让家里的六爷爷领着娄底张姓的一家人去云南那边帮着照应一下。
    家里的六爷爷以前的故事里我曾提到过，这里也不多做介绍了，这里只想说两句娄底的这户人家，因为这家人在本家的诸多分家里，绝对是一个怪异的存在。我之所以说张家怪异，是因为自从我们听说过有这么一家人的存在，小辈里就从来没有人见过这张家的人，张家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在本家这边露过面，家里面年会祭祖的时候，这个张家更是没有出现过一次。后来有一次家里的一个老头子寿终就寝，这张家才来了几个人祭拜，结果奇怪的是张家不仅来了人，竟然还带了一个翻译过来。
    也许故事看到这时候你会觉得十分纳闷，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这张家人也是世代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为何他们来本家还要带着翻译来呢，难不成同是一国之民，语言还会有什么不通的？
    结果事后我们这些小辈们才知道，张家人带着翻译来，还真的就是因为大家彼此之间语言交流有障碍。原来这张家人世辈生活在娄底的寨子山之上，这寨子山位于雪峰山的余脉，算是方圆百八十里最高的一座山峰，这座寨子山，山势陡峭，无路可行，若不是专业的登山人员，就连当地的百姓也很少有人能够徒手爬上去。
    在那宅子山上，除了张家人，还有一支花苗的寨子，据说这宅子山的得名也就是因为这座苗寨的缘故。无论是张家还是这个苗寨，全都甚少下山，更加与外界很少联络，久而久之，在语言这方面，两边相互影响这般着，却倒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口音。而原本娄底这地方的方言在湖南就算是最令人难懂的地方土语，在旧时候，别说是一乡一镇，就连相互之间隔着十几里地的两个村寨，他们之间说起话来，两边也就最多可以听懂对方的六七成，更别提像寨子山这种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接触的孤地了。
    因此这张家人向来不太喜欢在外走动，只喜欢守在自家的那几个小山头上自给自足，和山里另外一边的苗寨互通有无，压根就没有下山的同外人打交道的打算。也不知道家里面的前几代人，当初是怎么和张家人扯上关系的，只不过总听有老头子在半开玩笑的说张家人是世代在那山上修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当时管事老头一说这次让张家派人过去，旁边的众多老头也全都是异常惊讶，他们倒也不是对张家能否胜任此事抱有疑虑，张家人的本事他们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再说张家又和苗人多有接触，对苗人的那套巫术和起神之法也很是熟悉，特别是苗寨蛊术，据说张家人也都十分了解，因此家里的老头子并不敢小瞧张家人什么，只是外出做活，并不是说你的本事大就一定能做好的，你首先是要同人打交道，其次才是和鬼神接触，像张家人这样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的人家，你又要和他们怎么交流呢？
    哪知听了其他老头子的忧虑，管事老头当即一笑，说不妨事，张家人现今早就从寨子山上面搬下来了。众人闻言立时大惊，忙问是出了什么事？管事老头子这次笑着同众人解释起来。原来早在两年前，这寨子所在的山上面就被当地政府划做成了一个什么自然保护区，后来又要在山脚下面发展旅游，这一下子别说打猎，就连捡个木柴政府都是不许的了。没多久那苗寨就被政府迁到了山脚下，张家也被赶了下来，原本张家失了世代居住的家园，也自知斗不过官家，于是就想另选一个僻静地方，重新安家。
    可惜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张家下山生活了一阵子之后，发现再也没法安心回到昔日的清苦了，光是抽水马桶这一样东西，张家人就自觉再也无法割舍了。后来张家的老头子问了几个儿子的意见，立刻做了主：入世。
    也正是这样，张家才又联系到了家里，毕竟现今的社会，你若不愿去偷去抢，想要生活下去，总是需要一个进项的。也正是因为有张家人的这话，所以管事老头才第一时间想起了他们，一是因为这次活儿虽然时间估计会拉得很长，可是报酬上面应该是蛮丰厚的，这正是张家现在最需要的，二来听姓岳的那个门子描述的，约莫着那个曹公子应该脾气有些古怪，像这种本身不在这行做事，半路出家痴迷怪力乱神之事的人，思维和对待事物的方式上，都多多少少和常人会有一些差异，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种古怪人物自然也只有怪人才能应付得过来。而对于家中其他老头子们最担心的交流方面，反倒没必要太过操心了，这张家人之前只是同外人接触少，又并非生理上有什么残疾，下山这一年来，话语上早就已经能够和旁人正常交流了，现今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听了管事老头的解释，一众老头子再也没有他话，六爷爷对管事的老头的安排，更是没有什么异议，当天晚上，六爷爷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而另外一边，娄底张家也有专人通知到了，当即张家那边也派了两个人日夜兼程地赶往昆明，与六爷爷汇合。
    等到两边人马在昆明见到面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六爷爷起初虽然有管事老头在那边打了保票，但心里还是对与张家人交流这方面是有一点担忧的，然而当大家见到了面，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后，六爷爷就打消了自己的顾虑。虽说张家人说话的发音语调还是略微显得有些怪异，但是两边之间交谈说话的是已经全然受不到什么影响了，最起码这夹在中间的翻译大家是都不再需要了。
    当天夜里，也就是六爷爷与曹家约定见面的头一天晚上，六爷爷与张家人就依照惯例，凑在了一头，商讨明天与事主见面之后，去做活儿时应该注意的具体事项和可能会遇见的突发状况。事先六爷爷在夜市上买了几样当地的小吃，什么腊肉焖饭，饵块，麻酱凉面的，七七八八地摆了一张桌子，当然由于家里的规矩，外出做活儿时候不可饮酒，所以这菜肴虽多，但酒水却一样都没有。张家那次去的两个人是一对叔侄，年纪大的那一个家里人说是都叫他阿保，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个养保家仙的，所以才会得了这么一个名号，而他的侄子听说名字叫久生，这名字的寓意一听就看得出来，应该是个修神求仙的主儿，当然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有人去仔细打听的，最多也就是大家偷摸在背后随口议论几句而已。
    那张阿保是个相当沉稳的人物，家里的老头子说起他来，一直都是对他颇为赞许，而那个叫张久生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六爷爷那次是头一次见，之前更是没有听谁说起过张家的这个孩子，所以六爷爷对这个张久生的品性也不太了解，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自然也有所收敛。但是没多一会儿，六爷爷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张久生，用六爷爷的话来说，一个在饭桌上不扭扭捏捏，懂礼数知进退，而且会吃也喜欢吃的人，怎么样都不会是一个坏人。虽然我对此并不是十分信服，毕竟历史上贪吃的坏人多不胜数，不过作为一个很知道进退的人，我肯定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和六爷爷产生什么争执。
    只说两边人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尽管没有酒水助兴，但众人脸上也全都是温红一片了，因为六爷爷说，他之前也没有料到云南当地的小吃会如此的辛辣，就连久居湘地，嗜食辣物的张家人，也都说这些东西吃进肚子，心口辣得很。于是就在几个人猛喝白水之时，六爷爷主动提起了明日之事。
    张家叔侄一看六爷爷要开始做正事了，自然不敢怠慢，也许张家人心里又存了想方便日后家里找他们来做活的心思，所以张家人看上去态度是格外的认真，连张久生那边都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坐得板板正正地，一副要聆听六爷爷的教诲的模样。这一下子，张家人反倒是把六爷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六爷爷一边对张家叔侄说大家都是自家人，不要太过拘束，一边就将从那姓岳的门子那里听到的一些消息说给了张家人听，说完那一切之后，六爷爷就问张家叔侄，对这次得事情，他们可有什么看法？
    张阿保闻言沉吟了一阵，缓缓地开口回道：“六叔，你说的这个阴兵借道，做咱们这行当的，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这回的这个阴兵到底是哪一头的，这事您能确定下来嘛？”
    六爷爷听闻张阿保的话，默默地将头一摇，对于张阿保话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因为做家里这行的都知道，寻常人口中所说的阴兵，其实是有很多不同的种类的，一般家里人都是说一鬼二差三借道。
    这一鬼说的就是旧时战争，军队败亡后，亡者甚多，怨气难散。一般来说，寻常能够被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我们都习惯性地将其称之为阳地，而那些阳光终年照射不到的地方称之为阴地。正所谓阳地住人，阴地居魂，因此正如阳人喜欢居住在阳光明媚处一样，墓地往往都是选在阴地的。但是如果这类败军魂魄的怨气被困在阴地，就会渐渐地形成一个阴祟群体，这一类阴邪之物，基本都是保持着自己阵亡时的妆容，偶尔遇上阴天暴雨等特殊天气，就会很容易被过路人所见。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看到或听到他们当时拼命搏杀的场景。只不过这类阴兵说到底其实只不过是一些地缚之灵，严格上论起来和寻常的鬼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所以如果这次遇见的是这种阴兵，那倒不用太过担忧，只不过就是一场法事的事情而已。
    而六爷爷所说的第二种阴兵借道，也就是家里人所说的“二差”，其实指的就是地府的鬼差。因为在大灾大难之后，也就是在短时间内，一处地点死了很多人之时，那些亡魂往往会出于不舍或者留恋之情，相互影响，不肯离去。相传每当这个时候，地府就会派出大量的鬼差鬼将前来拘魂押魄，也就是所谓的“鬼差军”。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史书上更是多有记载，每次大范围的瘟疫或是天灾之后，就会有人看到有鬼差军过境，有的时候甚至是大白天的，这鬼差军也都是浩浩荡荡的结队疾驰而去，看到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当年唐山地震之时，前去灾区救灾的军人，就曾有人亲眼目睹过黑压压的鬼差军大批过境的壮观场景，说起来这事也绝非是什么荒谬之言。但是这类阴兵过境，并不是时时处处都可以遇见的，细细想来，云南的那条山谷应该不会是这类阴兵。
    至于六爷爷所说的第三种“借道”阴兵，说得就是鬼界的军队。鬼道作为六道之一，自然也会像阳界一样，会有兵灾战事。所以鬼兵在行军途中，是最忌讳和阳界的军队相遇的，因为阳间的军人都是男人，男性属阳，军人又多是壮年，血气方刚，故而阳界军队的阳气是异常浓重的。正如我们阳人大都忌讳阴气，对于鬼界来说，阳间的雄阳之气自然也不会讨到它们的喜，所以它们也肯定会对阳人避而远之。于是如果阳间的军队挡到了鬼界行军的道路之时，鬼兵军队就会让一部分鬼兵显形，借此提醒阳人回避，方便己方通过。每当这时，阳间的将领也会立即心领神会，会命令自己麾下的将士靠向阳一边行进，或者直接让出大道，避免两边正面相遇。
    其实在六爷爷心中，对于此事早就有了自己的决断，对于那惊马槽，二差，三借道这两方面显然都不太符合，唯有那一鬼看那样子是有几分可能。可是家里做事有个规矩，那就是万事都不能说得太绝，毕竟这一行出人意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自己早早地把事情给下了定论，反而会害得自己做事时失了方寸，酿出大错。
    果不其然，虽然张家那边说话中也是觉得云南这事败军残魄的可能性最大，可是张家叔侄始终也没有将这事给说死了，一见六爷爷这边自己也都没什么准话，所以都说这事还是得到了那地方亲眼看看才好说话，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对于张家人的谨慎，六爷爷心里很是满意，要知道别看现今这世道什么大师神人的满天飞，但是干活儿时候靠得住的分家真的是越来越少了，很多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早就把江湖上的那套规矩给忘光了，像张家人这般靠谱的人家，真的是很难得了。于是当下两边人也就再无他话，匆匆吃完了那顿宵夜，就分开两头，各回各的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曹家的那位公子就派人寻上了门来，将六爷爷和张家叔侄带去了昆明郊外的一处不起眼的田庄之中。
    一行人初一入田庄，就看出了这田庄之内处处都彰显着富贵人家的气派，想来这应该是曹家私人的产业，这上层门户包几个山头几百亩地的，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地种上一些自己家里常吃的瓜果蔬菜，在如今这世面上原本就是常见之事，只是像曹家把田庄搞得这么大阵仗得六爷爷他们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说。
    当六爷爷一行人见到曹家的那位公子时，也发现他确实就如那姓岳的门子之前所描述的那样，年纪在三十岁上下，长相出众，谈吐得体，虽然是富家出身，但身上却毫无纨绔之气，只是在眉宇之间总是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一丝与他年岁不相符的阴沉之气，显然这曹家公子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嘴上话不多，可是在心里却很有自己的一番主意。
    曹公子那边自然早就对六爷爷与张家人的来历有所了解，说话之时丝毫没有那套虚假的寒暄之词，只是简简单单地夸赞了几句，就同六爷爷他们开门见山，询问他们这次对着进山寻阴兵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六爷爷他们当时对这位曹公子的回答也正如头一天晚上他们相互之间商量的那般，先是同曹公子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行里对这阴兵的不同分类与看法，随后便实话实说地同他解释，这种事谁也不能提前就把它给说死了，具体如何总是要等去了地方才能下定论。
    曹公子听了六爷爷他们的回答，低头沉思了一阵，方才抬头回道：“这些我都知道，事先也有人和我说过这阴兵的事情，也和诸位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想来我的底细之前也有人和你们都说过了，向来我就对这些神秘学的事情感兴趣，可是要说我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诸位不妨来猜一下。”
    六爷爷当时闻言一笑，直接回道：“估计曹公子你最关心的应该就是这阴兵吧。”
    曹公子大喜道：“大师果然好本事，我确实已经对这阴兵之事入迷已久，但是你可知我这又是为了什么？”
    六爷爷心道，如此大费周章地找到我们来给你做掌灯，肯定你话中所指就是这回之事，但是要说其中的缘故，这又有谁能够说明白呢？
    曹公子眼见六爷爷摇了摇头，神色之中略显失望，随即他便说道：“因为这个阴兵之事，是咱们国家所有的鬼神体系之说里，与西方鬼怪传说中，最为相似接近的一样事物，这也是我研究这神秘学以来，发现的第一处中西玄学文化中的相通之处，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对阴兵这事很感兴趣，这次终于等到了这么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草率行事，还希望几位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六爷爷一听曹公子之言，顿时一惊，刚想询问，却被一旁的张久生抢先一步，只听那张家的年轻人对曹公子问道：“曹先生，听你刚才那话，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这国外也有闹阴兵的事情？”
    那曹公子闻言点了点头，出言回道：“那是自然，国外对于阴兵的传说也是有上千的历史了，只不过外国人不叫它们阴兵，而是叫它们……”说着曹公子说了一句英文，在场的几人谁都没有听懂，曹公子看着几人满脸不解的样子，立马明白过来，忙用中文又对众人解释了一遍：“翻译成咱们中国话那就是‘狂猎’，英文里面是‘Wild Hunt’，前面那个单词一般是野生的意思，但也有狂野，狂暴，野蛮的含义，后面那个单词就是打猎，猎杀之意，所以这两个单词合在一处，翻译成狂猎也算贴切。”
    六爷爷闻言不由皱着眉头问道：“这个什么狂猎，到底是个啥？外国人也有城隍老爷，地府之说嘛？”
    曹公子当场笑了两声，连声说没有，随后这才同六爷爷他们几人详细地解释了起来。原来这个西方神话中的狂猎，是一种欧洲地区性神话。这种神话虽说在整个欧洲大陆都有流传，可是它在北欧出现得是最为频繁的，特别是在日耳曼，高卢人以及部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文化中，狂猎这种神话传说屡见不鲜。
    曹公子接着又说道，狂猎在这些文化中的形象都极其相似，基本都是以成群结队的猎人或军队的形象全副武装，骑着战马和猎犬疯狂地横跨天空或大地追逐猎物，这一点与中国的阴兵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只是狂猎的具体形象根据各地文化不同，从亡灵到精灵都有，有时候也会有怪兽形象的出现，而且狂猎都会有一个首领，这个首领可男可女，可能是神或灵，抑或是某个历史传说中的某个人物，此处又与阴兵的鬼将互有相通之点，相传武圣关羽去世之后，也变成了地府的一员鬼将，带领一众阴兵四处征战，说起来也算是历史人物化身为狂猎的一个特例了吧。
    在欧洲那些有狂猎这一神话流传的地域，基本上都是在毁灭性的天灾人祸，比如战争，瘟疫等大范围的灾害之时，人们才会看到狂猎的出现。还有人说，对于那些在狂猎行军路线上出现的人，或者是发疯意欲去追逐狂猎的人，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会被狂猎带走，失去自己的灵魂，只剩下一具肉体空壳。
    人们相信，这些人都是被狂猎给捆绑至冥界的，他们的灵魂将永远沉沦在地狱的冥火之中，备受煎熬，千万年都不会得到解脱。更有人人相信狂猎甚至会在睡梦中捕捉人的灵魂，并让后者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继续征战四方。
    听了那曹公子的一席话，六爷爷当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若不是有曹公子事先的解释，旁人要是这么对他说起这西方神话中的狂猎，六爷爷他老人家一准会把这事当成是哪个无聊的国人，将咱们的阴兵换汤不换药地给重新披上了一层外衣，硬按在了人家西方的鬼神文化之中。可是六爷爷看那曹公子说话时的样子，不温不火，徐徐而谈，仿佛就着是在照书本念文一样，没有一丝刻意的夸大，想来他应该不会无聊至此，编个瞎话来蒙骗六爷爷一行人，再者说，他如此行为对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尽管六爷爷对曹公子所说的高卢，加泰罗尼亚什么的毫无概念，可是他依旧相信这位曹公子方才的那番话并无丝毫虚假。
    这样一来，六爷爷此时心里也不由地心生好奇，要知道几千年前中西文化可不像现今这般有如此密集的交流，对于这种鬼神文化中的相似之处，可不是能用一句巧合就可以将其圆过去的，更何况这阴兵与狂猎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相同点。作为家里这行的，六爷爷自然是相信这世间是有阴兵这种事物存在的，但是真正令他惊诧的却是，没想到这阴兵在洋人的地盘上竟然也出现过，只不过两者名称不同，可若是仔细对照，不难发现，这两者极有可能就是同一类东西。
    于是六爷爷和张家人低声讨论了几句，张家人此时也同六爷爷一样，对曹公子所说的狂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即两边一拍即合，都说这次就跟着曹公子去那山里细细地探查一番，一来要护住曹公子的周全，尽到掌灯人的职责，二来也是为了自己长长见识，看看这阴兵或是那狂猎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眼见六爷爷他们这边已经对这次的活动心中有了底，曹公子也明显放轻松了许多，随即他对六爷爷他们一行人说，事不宜迟，现在出发，晚饭之前就能进到陆良的山里。看着曹公子那急不可待的模样，作为掌灯人，六爷爷一行人自然不能反对事主的安排，毕竟按照规矩，只要事主要做的事不会产生什么危险的后果，掌灯人们便只有跟随服从的份，不得提出任何异议。当下六爷爷他们便同意了曹公子的安排，对他表示一切都悉听尊便，只要他觉得可以，自己这边全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过多久，曹公子的手下就跑来报告说，车队一切都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出发。曹公子那边也依照江湖上的规矩，对着六爷爷他们行了一个礼，随后便转身离去。六爷爷和张家人跟在曹公子的身后，也迈步走出了屋门，走到了外面的车队近处。
    六爷爷一行人刚在车队旁边站定，立即就有一个曹家的手下奔了过来，指引着他们上了一台车，六爷爷暗地里数了一下，发现这车队里一共有差不多十辆车，打头的几辆都是又高又大的四轮越野车，后面跟着几辆像是拉货的小型卡车，车后面堆得满满的，只是上面全都蒙着黑色雨布，也不知道那车上拉得到底是什么。
    六爷爷与张家叔侄对视几眼，两边人也都没人说话，可是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得出来，大家全都没有料到这次曹家竟然搞出这么大的一番动静，知道的是说他们是进山去探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家这么多人是去打仗的呢。
    正在六爷爷他踩在踏板上，低头意欲钻进车中时，突然之间他就听到从后面的卡车那边传来了几声鸡叫，而且听那声音，明显是公鸡打鸣的声响，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声鸡叫，六爷爷的身子都不由地跟着顿了一下。
    众人上车之后，张阿保立即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六叔，刚才我没听错吧，后面的车里面有公鸡在叫。”六爷爷闻言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言，只是望着车窗外面发怔。
    这时张久生有些不解地出言问道：“六爷爷，叔，这鸡叫声又怎么了？这里是乡下种地的地方，养几只报晓的公鸡本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张阿保闻言一笑，对着自己的侄子解释道：“你懂什么，公鸡这种动物，生来注定就是与阴邪之物相克的，而公鸡血更是民间常见的驱邪破阴的纯阳之物。常言有道是：‘土里千年，不敌好鸡一只’，都是因为公鸡天生纯阳缺阴，一切阴邪恶鬼，只要遇到了公鸡无不魂飞胆丧。而公鸡之血，又是公鸡身上阳气聚集最盛之处，道家中人做法驱鬼时所书写的符咒，除了朱砂，所用最多的就是这公鸡血了。连民间乡下愚人搞阴婚时，队伍排头都要一个童子怀抱一只公鸡带路，以免冲撞到什么阴物，你觉得现今咱们要去做的事情，与在这车队之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只专克阴物的公鸡，难道会没有什么关联嘛？”
    张久生听了自己叔叔的话，放低声音道：“叔，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我就是觉得现在这情景，就算曹家人带了几只公鸡备用也没什么，但我方才见你和六爷脸上全都是一脸的惊愕，难道这事有什么不妥嘛？”
    张阿保轻叹一口气，说道：“久生，你还是年轻了些，对咱这行里面的门道太过一知半解了。你要知道，虽然这公鸡不管是在民间还是道家，都有不少效用，但是这破邪气所用的公鸡可不是寻常人家里就能喂养出来的。”
    张久生闻言一惊，不由问道：“这公鸡还有讲究？”
    张阿保回道：“那是自然，首先这公鸡得是青壮的童子鸡，三年为期，五年为止，而且这种公鸡不能是吃饲料而张出来的，它必须得是自小自己觅食，其中以那些以毒虫蜈蚣为食的最佳，吃草籽蚯蚓的次之。这类公鸡不定期的得要有专人喂之调配好的雄黄朱砂这类的药性雄烈的药丸，以促使其体内雄阳药性之气逐年积累，却又不得使之与雌鸡交配，从而让它雄阳之气无处可泄，这样调教出来的公鸡才会遇阴便凶性大发，浑身阳气，阴邪不敢近其身。有些讲究的人家，还会用药酒喂养公鸡，以五谷之精，育雄鸡之魄，那种公鸡抱出来，别说是什么寻常的阴魂邪祟，就连一些颇有年头道行的妖物，看到了它们都要绕道避开，恨不得能躲着走。”
    张久生听了自己族叔的话，先是点了点头，但又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但是光凭那一声鸡鸣，你们怎么就能断定那只公鸡就是用刚才所说的法子养出来的破阴雄鸡？指不定那只鸡就是曹家人随便找来的公鸡啊。”
    这时六爷爷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回道：“刚才那声鸡叫，确实听不出什么门道来，可是久生，咱们在江湖上闯荡的，是靠手艺吃饭的，这手上的活儿自然是不能太差，可是更重要的一点是什么，你家长辈不会没有和你说过吧。没错，那就是要有眼力劲，很多时间，你能多看几眼，再能多想几下，就很有可能会救你一命，那些睁着眼就知道猛打猛冲的人，在这江湖上混的，你可曾听说过有几个长命的？”
    说话间，众人就听到从车队后面的卡车里又传来了一声鸡鸣，而这声鸡鸣声音还未落，又一声鸡鸣紧接着就响了起来。车里的几个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后面的卡车里所装载的，并非是只有那么一只公鸡而已，想来怕是有数只之多。
    张阿保此时回过身来，望着自己的侄子言道：“久生，你六爷爷说的话你可曾记在心里了？你这人家说走你就走，让你上车你就上车的，你也不怕叫人给卖了？”
    张久生那边听到了自己族叔的不满，也不知自己是错在何处，六爷爷那边见了他那满脸的不解之情，忙同那张阿保说，让他不要太过苛责年轻人，毕竟初到江湖讨生活的，不会面面俱到，否则这回直接就让他自己来做活儿就好了，也不用他们这些老家伙带着他了。张阿保闻言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六叔你教训的是，话一说完，他这才指着车外对张久生沉声言道：“你看看咱这车队，再瞅瞅咱们的这辆车，难道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嚒？”
    张久生听了此言，连忙细细地打量起车窗外面的场景来，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张久生就转头回来对着六爷爷和他的族叔问道：“曹家难道还请了旁的帮手？但如果是那样，曹家既然已经有了人帮忙，他们又大费周章地找我们来干什么？”
    原来曹家的车队大大小小一共是八台车，除了后面的两辆轻卡，前面的六台车全都是一水的大轮毂高底盘，经过改装过的山地越野车。按理来说，这车队里面也如同别的事物一样，总有尊卑首末之别，一般那车队首位不会是重要的人士，打头带路的多是开路先锋那样的人物，至于队尾的那就更不可能是要紧的人物。可是当时六爷爷与张家叔侄所在的车，在车队里是排在第七位，除了尾巴上的那两个卡车，在六爷爷他们后面的只有一辆车，这个位置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要紧的位置，而且按照江湖上的老礼，掌灯的应该要和自己的事主寸步不离，就算是一辆车里坐不下，起码两辆车距离也不应该太远，然而那曹家公子的车遥遥一望，大约那位置也是在车队的三四位，如此一来，六爷爷他们的车和曹公子的车之间居然隔了三四台车，这方面来看确实是有一些有悖常理。
    但是这般想来，像曹公子这种身份的人，身边必然不会少了保护他的人，除了那些保镖之类的人物，掌灯的人肯定也得是跟在他左右的。可要是六爷爷他们被发配到了距那曹公子如此远的地方，显然曹公子那边十之八九是还有其他的掌灯，否则像曹家这样的情境，不可能会让自家的男丁去冒这般风险的。
    而且像曹公子这样的富家子弟，家里人往日里也算是见得多了，这类公子哥多半都是有些自命不凡，气性又大多比寻常人高上一些，与自家长辈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对路，说白了就是自小生活优越，有些不知民间疾苦，与自家那些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长辈多有不同，因为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逆反心理很重。
    对于六爷爷几个来说，无论他们的底细如何，毕竟都是曹公子的亲爹不放心自己的宝贝儿子，这才托人寻来的，想来曹公子应该是对于六爷爷几个不甚放心的，自然而然地他还是要找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所以现在这等事况，众人也就很好理解了，曹公子那边肯定早就找好了自己的掌灯，可是自己老爹的面子他又不能不给，老爹找来的人他肯定也是需要以礼相待，但是这次做事，老爹的人就还是靠边站一下，他那边显然只会相信他那边自己带来的人。这一点从六爷爷几人身处车队的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
    想明白了这点，那张久生不由地有些动气了，他沉声言道：“这曹公子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早知道这样，咱们就不应该来。”
    六爷爷当时闻言轻声一笑，反问道：“为啥我们不应该来？活儿有人替咱们做了，钱却一分不少地给咱，天下有这样不出力还能拿钱的好事，为什么不来？”
    六爷爷这句话顿时便将那张久生给说得哑口无言，眼见张久生那边没了言语，六爷爷又继续笑着说道：“张家小子，出来做事你得时刻牢记一点，那就是不管事主如何，咱们就是个帮他拿钱消灾的主儿，他本性良善还是奸佞，所作所为又是否合了咱们的心意，这些都不重要，尽好自己的本份就好，用现在的话来讲，那就是咱们得有那个职业道德，你若是不想帮恶人做事，那就事先调查好了事主底子，拒接那活儿，但你要是接了活儿，再说不想做，那可就不合咱们这行的规矩了，那可是会砸自己招牌的。”
    张久生见六爷爷说得郑重，也心知这事确实开不得玩笑，张阿保在一旁见了，也笑着和六爷爷说是自家小辈不懂事，让他老人家别往心里去。六爷爷回说不碍事，老礼和规矩年轻人不懂，提点一下也是没什么的。
    正在几人说话间，那张久生就从自己的车窗外看到有一个姑娘飘然而过，由于这姑娘出现得很是突然，张久生那边也没能看到她的正脸，只是一瞥之间看到了那姑娘的半张侧面，隐约间发现这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也很娇小，更是显得那姑娘年轻齿幼。而且那姑娘身上所穿的衣服也很是怪异，青衣罗裙，裙子底下还穿着一条阔腿的青色长裤，衣裳上满是不知名的花案纹路，显然是哪个少数民族的服饰。
    由于张久生所坐的位置是临靠车窗的座位，所以他是第一个看到这个古怪小姑娘的人，当旁边的六爷爷与张阿保看到那小姑娘时，她已经从几人的这辆车旁边走远了，而且六爷爷他们两个更是连这姑娘的一个侧面都没能见到。只是他们两人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中也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
    可想而知，在当时那样一个情景之下，这一个庄院之中，周围全是忙忙碌碌，五大三粗的男人，忽然之间有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少数民族的少女出现，这岂不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六爷爷几个人望着这小姑娘，一路前行，丝毫未受阻拦，甚至当有人与她正面撞见之时，那些人还会对着这姑娘躬身行礼，而这姑娘则如同没看见这些人一般，目不斜视，昂首抬胸地继续走自己的。显然这姑娘是曹公子那边早便相熟的人，而且在曹家那边地位也不低，可是如此一来，一个疑问便涌上了六爷爷几人的心头：曹家弄那么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干啥的？
    正在几人望着那小姑娘心中生疑之际，六爷爷他们就看见曹家那公子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只见他几步走到那个姑娘身边，先是对着那姑娘行了一番礼，随后便将她迎到了一台车上，紧接着那曹公子自己也跟着那姑娘钻进了车里。
    事生突然，张久生那边看到曹公子与那姑娘进了同一台车，当即便低声言道：“这女的是曹家少爷的相好？”可以话刚出口，他便暗自一摇头，心道自己的想法着实是有些荒谬，先不论这姑娘才十几岁，而曹家公子已经年过三十，二人之间年纪相差悬殊，光是刚才那番场景，敢问你可见过谁家男女处朋友，相互之间还会按照江湖上的礼节彼此相互行礼的？
    这时六爷爷在一旁正色说了一句：“别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就是这曹公子自己请来的掌灯吧。”六爷爷的这句话，可算是一句惊醒了梦中人，立刻不管是那张久生还是他的族叔张阿保，全都明白过来，只怕今日之事还真是让六爷爷他给说准了，从那小姑娘的做派还是刚才外面的种种情景上来看，十之八九，曹公子这回自己所请的掌灯就是刚才那位年纪轻轻的姑娘。
    这时，张阿保低声问道：“他六叔，刚才那小丫头是什么来头，你可看出来点什么来没有？”
    六爷爷闻言，微闭双目，又细细回想了一番刚才那姑娘身上的穿着打扮，突然间睁开眼睛反问道：“刚才那丫头头上是不是插了不少银簪子？”
    张家叔侄听了，自己这边稍作回忆，发现还真的正如六爷爷所言那般，刚才的那个青衣姑娘还真的是在头上插了不少装饰，明晃晃的好大一片，具体什么材质也很难讲，但是看那样子还真的是有几分像是银质的。只不过像这类头饰，一般妇女头上戴得若是有些多了，显然是会让人感到些许诧异，但好在方才的那个姑娘年岁很轻，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满头银饰，反而令旁人觉得她有些可爱。
    阴兵（二）

    就这样，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赶到了陆良沙林山区的外围。当时那边山路压根通不了车，一众人下车之后，简单地辨别了一下方向，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肩扛手抬着各种物资装备，开始着手进山。直到这个时候，六爷爷他们才算看到了那青巫苗的小姑娘的头一面。那个姑娘严格来说长得只能说是尚可，不算美也不能说丑，长相平平淡淡，身上更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是那个小姑娘肤色较常人黑上许多，一双眼睛时不时地透着几丝精光，显示出几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老练与沉寂。
    六爷爷年岁虽大，但身子还算健朗，在山中赶路也未显疲态。张家叔侄又都是以前在山里走惯了的，所以跟着曹家人这一路急行也难不住他们。更不用说曹家的那些手下了，一个个虎背熊腰，身强体健的，在山里面行走如风，如履平地一般。
    只是令人生疑的是，那个青巫苗的姑娘在这一大群男人中，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登高涉水的，丝毫未受什么影响，旁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之时，她那边却依旧神色不改，彷佛没事人一般。
    曹家那边显然已经是对这青巫苗姑娘身上的怪异见怪不怪了，但是六爷爷他们这边却自然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不成想，六爷爷他们还没看上几眼，那姑娘就发现了六爷爷他们在暗中观察自己。
    这时只见那姑娘回头冲着六爷爷这边一笑，脚下当即便放慢了脚步，六爷爷他们一见人家已经发现了自己对其的关注，顿时便有了一种被人当场抓了包的尴尬，于是六爷爷对着那姑娘举手起了一个江湖上的抱礼，那姑娘见了六爷爷的举动，脸上一怔，随即便回了一个苗人的手礼，六爷爷几人这边一见，心中暗道：果然没猜错，这女子还当真是个苗人。
    这时那青巫苗的小姑娘行完了礼，笑盈盈地望着六爷爷一行人止步不前，于是六爷爷他们这边没几步便走到了她的身边。正在六爷爷这一行人看着那小姑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之时，那小姑娘率先开口言道：“这位老先生，你们可是岳先生找来的帮手？”
    六爷爷这边一听，便听明白了，想来那小姑娘所说的岳先生应该就是之前找到家门上来的那个门子，所以六爷爷也不同那姑娘客气，点了点头便应了下来。
    那姑娘见状放声一笑，说了一句：“那这回可就有劳您几个帮衬了。”
    六爷爷他们见这姑娘说得客气，又颇懂礼数，当即便对她很是好感，就连一直心中有着些许恼火的张久生他都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还没等两边人再多寒暄几句，就见前面匆匆跑来了一个黑衣大汉，那人对着那小姑娘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姑娘立即对着六爷爷这边行礼说了一句失陪便匆匆离去。
    张阿保望着那姑娘远去的身影，回身问六爷爷道：“这是出啥事了？”
    六爷爷闻言沉声道：“这事现在和咱们没关系，跟着人家走便是了，记得这回掌灯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姑娘，咱们不过就是陪着人家来走一趟的。”
    几人正说着话，有人又从前面跑过来对六爷爷他们言道：“几位先生，我们家公子刚刚得了消息，说是前面惊马槽的山谷里正在下雨，说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正是好时机，他让我来同诸位说一声，看能不能再加快一点。”
    张久生一听这话，当即有些不悦地回道：“还加快，这几天咱们可都没睡上一个囫囵觉，人又不是铁打的，总得让我们缓上几口气吧。”
    张久生话音刚落，他叔叔便大声训斥了他一句，六爷爷那边也斜目瞪了张久生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来人行了一礼，一口将事应承了下来，说让曹公子那边放心，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
    待那人走远了，张阿保盯着张久生皱着眉头道：“等回家了再收拾你，出门就丢人现眼的，你让人家怎么想咱们。”
    眼见张阿保还打算说下去，没有停口的打算，六爷爷立即出手止住了张阿保的话头，说道：“年轻人好冲动，别太苛责了，再说这是在外面，别折了自家的威风。”
    说话间就感觉到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六爷爷几个硬着头皮跟着队伍一路急行，好在前面的曹公子也知道六爷爷这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行动有些不便，所以也派了几个人过来帮着六爷爷他们，需要的时候搀扶拖拽几下。因此六爷爷一行人也没和大部队落下太远，总是跟着能看到前面队伍的距离之内。
    也不知道一群人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穿过了一片密林，来了一条山涧处，这个时候大家已经能感觉到天上有一些零星的雨点落下，曹公子带着那苗家姑娘来到了六爷爷几人身旁，指了一下那姑娘，笑着对六爷爷他们道：“这位是阿榜姑娘，之前你们都已经见过了，但是我还是来介绍一下好了。”
    苗家的名字不论男女名字大多都是单音的，女子名又多是以阿字开头，而榜更是苗人女子很常见的名字，所以光听这姑娘的名字叫阿榜，就算之前两边没有任何接触，六爷爷几个人此时也定会知晓了她的苗女身份。
    曹公子对着众人说，按照之前地图的显示，惊马槽应该就在这条山涧下游的几公里处，虽然路途不算远，但山里路难走，沿着这条山溪，约摸着也得一个小时的样子，大家才能走到那里。而且从下雨的这情景来看，一时半会这雨也停不了，估计惊马槽那边的雨还会更大。
    几人听了那曹公子的话，知道自己这是已经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立马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跟着那曹公子的人指引的方向就朝前走去。
    众人没走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鸡叫声，张阿保这时不解地言道：“虽然我知道前面那些总是乱叫的公鸡十之八九是那个苗女带来的，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她带这么多公鸡来是干什么，要说是想要破阴镇邪，咱们这行里更好的的法子有的是，压根用不着带这么一群鸡来，也不嫌麻烦。”
    六爷爷这时闻言一笑，也未答话，只是转头问那张久生道：“久生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是时辰了？”
    张久生那边一听六爷爷是在问时辰，连忙正色掏出电话，看了看上面所显示的时间，毕恭毕敬地回道：“现在已经快有四更天了。”做家里这行的，一般问时间都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问的就是几点几分，可一旦有人问起什么时辰了，那听的人自然也就知道对方所问的并非是一般的时间。
    但凡是要问是时辰了，那肯定就不会是随口问问的，必然是事出有因才会有此一问。也正是因此，张久生那边才会听到六爷爷这般发问之后，有了这般郑重神色。
    六爷爷对张家叔侄说道：“我想你们怕都是忘了鸡哭这老说法了吧，咱们忘了，人家对方年纪轻轻地却没忘，而且这昔日还是咱们汉人的讲究呢，要是这样一看，咱们还真的是不如这苗寨的姑娘。”
    原来自古以来民间便有走四不走三的说法，很多人都说这是在说，夜间走路，如果迷路遇见了鬼打墙的话，遇见丁字路口时便绕路而行，只有十字路口方可通行。其实这只是民间的无稽之谈。走四不走三的说法最早是来自古代的军阵之中，那个时候，虽然我们看小说或者电影，总是会看到军队夜袭的戏码，但是实际上在古时候的军队里是很少在夜间行军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联络不畅。
    诸位请想，那个时候，帅帐之内大白天的下达一项命令，如果没有旗语的话，光靠传令兵骑马喊话，那也得小半柱香的时间方可传遍全军。所以旧时侯打仗，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临时变动行军路线和进攻方向，往往就会将己方军队的指挥系统给弄得一团糟，兵将两不知，给予敌方有机可乘。到时候行军到了白日，突然发现后军跑到了前军前头，这还是小事，若是半途被敌军包围骚扰了，那怕引起更大的麻烦，所以古代那些善打夜战的将领无一不是名将良臣，人中龙凤。
    而古时另外一个军队之中要尽力避免在夜间行军的缘故则是，在夜里行军很容易撞阴。而那走四不走三的规矩便是来源于此。因为那时候人们相信，三四更天之间是阴阳之间的交界点，也就是现今的凌晨一点钟左右。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家的军队，不是赶路到了三更天就安营扎寨，好生休息，那便是一觉睡到四更天，再举军起营造饭，开始赶路，没有人会彻夜行军，更没人会在三四更天之间交界的那段时间里继续赶路，以免会发生不测。古时军营之中时常会发生营啸，就有人说那是因为这只军队夜间行军冲撞了鬼神之军的缘故。
    只是这个规矩也并非是没有例外的时候，常有言道：阴走三，阳走四，一声鸡哭分生死。这意思便是在说，阴兵三更天，阳兵四更天，要是想安然无恙地穿过三四更天，那就需要一声鸡哭。而这里所说的鸡哭指的就是鸡咛。
    在那个时候，每当军队需要整夜行军时，前锋带路的先头开路军便会事先备好鸡公数只，到了三四更天的时候，开路兵就将一只公鸡装入黑布口袋里，一把将公鸡的脖颈给拧断，不能见血，更不可见光。因为公鸡性烈，一时之间并不会立即死去，折断了喉管之后，还是会继续用气管发出嘶嘶的呜咽，这个声音就被称为鸡咛。这鸡咛其实就是在和过往的阴兵招呼一声，希望两边相安无事，以保平安。
    并且这三更与四更天之间也并非是一个时间点，而是大约有小半个时辰的一个时间段，在这个时间段里，明显一只公鸡是不够用的，一只鸡所发出来的鸡哭，也就是鸡咛的声音，绝对超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所以你若是想彻夜行军，那就得多备上几只公鸡了。正是因此，古时候军阵中的斥候与探路兵，一旦发现了敌军先锋部队在准备公鸡，那他们就会知道敌军十之八九十要打算夜袭或是彻夜行军赶路了。只不过这些都是以前军队里的老说法了，现今早就没人再讲究了。
    六爷爷说，看曹家这备好的公鸡，应该他们早就做好了夜探惊马槽的准备，若是旁的地方，这公鸡也就是一些可有可无之物，但是对于这阴兵频发的惊马槽，这些公鸡显然就变成了夜行赶路必备的物件。而且这鸡咛的老说法，一准也不是曹家人能够想到的，必然是方才那叫阿榜的苗族姑娘的手笔，正所谓是以小见大，若不是他们看到了这公鸡，六爷爷绝对不会想起这以前军队里的老礼，可是如此精细的地方，阿榜姑娘却能预先想得到，足可见她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方才六爷爷说张久生不如那姑娘之语，如此看来确实是有几番道理，而张久生那边到了这个时候，也低头不再言语，显然是自己那边也承认了六爷爷的话，自知自己确实是有所不及。
    张阿保这边借着机会，训诫自己的侄子以后在江湖上千万不能小瞧了年纪小的同行，更加不能小看女人，你要知道，能在现今这江湖上混日子的，哪个不是身怀绝技的练家子，特别是姑娘家的，更不会有虚名之辈。
    就在张阿保话音未落之时，几人就听到从队伍的前方传来了一声鸡叫，这声鸡叫凄惨异常，一声过后，立即那鸡就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是，众人只能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之声，当即几人便心知想来是前面已经有人把公鸡装进了黑布口袋里，将鸡颈给扭断了，这声响就是那鸡咛之声。
    虽说刚才六爷爷他们说了半天这鸡咛的事情，可是这古人所说的鸡哭，他们之前却真的是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因此乍一听到这鸡咛，几个人心里不由全都一怔，在这行里做活儿的人生生死死见得多了，早便没了常人那种对生死的感触，但是一条生物就这样在自己跟前被虐杀掉了，大家自然心里还是有些难言的感觉。
    一群人就这样在山里一路疾行，雨也下得愈发地大了起来，在这阵阵连绵的细雨之中，除了雨滴落在身周树叶上的沙沙声响，众人耳边只能听到前面的那鸡哭之声。这时曹家的人也送来了事先备好的雨披雨靴等物，六爷爷他们一瞧这些东西，都暗中心道，难怪曹家那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看样子曹家的东西备得还真是齐整。
    六爷爷几个人低声商讨一会进了惊马槽几人应该如何分工，是当真地去做个甩手掌柜，一切就让那苗家姑娘去操作，还是几个人也在后面小心帮衬着，看那事情苗头稍有不对，便立即出手相助。因为在这行里，除非是人家开口相求，不然是十分忌讳插手别人的事物的，因为你若是出了手，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在旁人眼里自然都会觉得你比对方是技高一筹，这种显自己能耐去踩同行的事，向来都是这行当里的大忌。
    哪知六爷爷几个人还没商讨出个眉目来，先前那叫阿榜的苗家姑娘又从队伍的前面折了回来，只见她走到六爷爷几人跟前，对着他们言道：“马上就要到惊马槽了，看现在的状况，咱们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脚程，我是想等下到了惊马槽，请几位能帮我看看，一人之力总有局限，多些帮手才好办事。”说着话，那姑娘又朝着张久生望了一眼，继续道：“至于曹公子那边，也请几位不要介意，咱们都是来为他掌灯的，可是人之间总有远近亲疏，我和曹公子结识较早，也算投缘，所以他对我自然比较信任，几位是他的父亲为他找来的帮手，关系上肯定不比我和他这般，这也是在常理之中，因此也请几位不要介怀，咱们做这行的，相互帮衬是第一位的，不要因为一些不紧要的外事伤了咱们自己人的和气。”
    六爷爷见这位阿榜姑娘的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礼数周到，四平八稳，又字字透着珠玑，显然她是江湖上混久了的。而那姑娘也一早就看了出来，知道六爷爷才是这群人的为首之人，所以她说完了一席话之后，便一直盯着六爷爷，显然是想看他对此有什么说法。
    六爷爷这边看着那阿榜姑娘望过来的眼神，丝毫未再端什么架子，直接便对着她将头一点，算是应了她的允。那苗家姑娘见六爷爷这边承了自己的请求，自然很是高兴，她忙朝着六爷爷行了一个手礼，示意六爷爷几个人跟着她一同到队伍前面去。六爷爷他们互视了几眼，也没再多说，跟着那姑娘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此时曹家公子正在队伍前面，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显然他是在等着那名叫阿榜的姑娘返回。结果他这边一见那姑娘带着六爷爷几个人到了前面来，先是一惊，随后他便迅速地平静下来，对着六爷爷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对那苗家姑娘道：“阿榜，刚才前面开路的人说已经可以看见惊马槽的那条山梁了，而且那边的雨下得格外大，怕会有什么危险，说是让我们最好在这边等一下，等雨小了再过去，不知道阿榜你觉得怎么样？”
    那阿榜闻言，皱着眉头低头沉思了片刻，当即回道：“不能等下去了，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是凌晨一点了，错过了今天，咱们下次就要等到差不多二十天之后了，我想曹公子你应该不会再想多等二十天的时间了吧。”
    曹公子那边闻言，轻出了一口气，回道：“阿榜你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阿榜听了曹公子的询问，也没回话，转头朝向六爷爷他们这边，问道：“几位怎么看？”
    六爷爷心知这是那阿榜是在给自己面子，毕竟在曹公子那边还是信她多一点，没有她开口，约莫着自己的话曹公子是听不进去的。于是六爷爷他冲着阿榜点头一笑，算是承了她的好，接着阿榜的那话头儿便直接言道：“眼下咱们这都走到家门口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咱们这么一大群人劳师动众的，却又无功而返吧，只是不知道姑娘你事先备了多少只公鸡，这鸡哭可一时半会地不能断了，特别是咱们进到这惊马槽的山梁之后，再像现在这样拉长队伍行进可就有些不妥了，不如留下一些人在外面接应，只取一半人咱们进到那山里面，毕竟这事也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留条后路才是最紧要的事。”
    曹公子听闻了六爷爷之言，忙侧头向手下询问了几句，这才回过头来回说：“阿榜之前事备好了十只公鸡，我怕不够，所有就翻了一倍，事先准备了二十只鸡，刚才已经用掉了两只，还剩下十八只，我觉得应该足够了吧。”曹公子话才说出口，突然就反应了过来，盯着六爷下意识地便说道：“没想到先生你也知道这鸡哭之事？”
    六爷爷闻言心知这曹公子之前确实是小看了自己这些人，但是心下也没恼，只是笑着回道：“这鸡哭是昔日军阵里面的老规矩，现今虽然没人会讲究这些了，可是知道这些的人并不是少数，只不过是一时半会的都不会想到这点上而已，我也是在看见咱们车队里放着好多公鸡才想到这个的，不然我也不会往这上面想。”
    说话间，几人就看到从前面亮起来了一个光点，只见这个光点连续地闪烁了几下，随后就看到这个光点一连闪了三四遍，这才暗了下去。六爷爷几人望着远处的那个光点正在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就看见有人凑到曹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曹公子当即就对那人吩咐道：“告诉他们，我们马上过去，让他们做好准备。”
    曹公子的手下得了令，立即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强光手电筒，对着前面刚刚有光亮闪烁的地方一顿一停地闪起手电来。看到了这时，六爷爷几个人才算明白过来，敢情方才前面的那个光点也应该是旁人在打手电筒，两边就是靠着这光亮在传递消息，这样做比无线电要可靠得许多，受环境影响小，只要看得见，电筒里有电，就不怕失了联系。原本这就是军队里面的灯语，只是怕暴露行踪，所以军队里渐渐也就不太用了，但是现今拿这套东西用在当下的这种环境之下，那却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
    当即曹公子那边也不再拖延，只见他和阿榜低声商讨了几句之后，就立刻分出去了半队人马，让他们就地等待，随时准备策应，而他自己则带着另外一半人继续超前赶路。六爷爷这时又对曹公子说，夜里在山中最怕遇见的就是鬼打墙，所以安全起见，还得备上几个人，沿途打着火把守着，万一遇见什么事情了，一群人还可以看着这火光一路跑出来，不然要是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串，那才是最危险的。但为什么要用火把而不用电灯手电筒这类的物件，六爷爷他也没做过多的解释，对此估计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在他看来，老东西总是比现代的一些高科技玩意要可靠，所以出门在外，你要是让他老人家选一样东西带在身边，他宁可带着火种，也不会拿着打火机出门。
    而曹公子那边闻言也没多问，直接就吩咐手下去准备火把了，好在曹家人这次备的东西十分齐全，没费多少功夫，曹家那边就准备妥当了。阿榜这时正好也凑过来说，要走现在就得走了，已经到了时间了，不能再拖了。曹公子闻言当即就带着一众人加快了速度，朝着惊马槽的那个方向就疾行而去。
    六爷爷这边每走出差不多百来米的样子，就叫一个人打着火把留在原地，后来由于山里的树木在靠近惊马槽那边愈发的茂密了起来，所以他后来每隔五六十米就安排了一个人留下，众人回身望过去，在这大雨中，来时的路，一连串摇曳火光，彷佛就是指引着众人回家的路，随着那雨声与鸡哭，这番场景看在眼中也着实是够诡异的了。
    张久生这时望着身后路上的火光，深吸了一口气，言道：“这深山老林里，配上这些光亮还真挺好看的。”
    大家闻言都知道他那是在故作轻松，这般诡异的景象绝技称不上什么好看，而六爷爷他后来说，虽然那时候这火把引路的主意是他出的，可是当他见到了这些火光由近到远地展现在了自己眼前时，他忽然之间就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在他心里越来越强烈，愈发地挥之不去，当时六爷爷他一瞬间就心知今天的事情怕是有些不妙，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当一群人终于来到了惊马槽那山梁的谷口时，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头。曹公子的手下在谷口四周转悠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先前派到这里开路的人。之前大家都看到了这边有人在用灯语往外面传信，也就过去了不到十五分钟，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内，这人怎么就没了呢。
    阿榜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情，只见她脸色铁青地问道：“这边安排了几个人？”
    曹公子那边有手下人马上回道：“两个人。”
    阿榜又继续问道：“来之前我说过，我没有到这里，谁都不许进这条山谷，他们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曹家那人立刻回说：“那是肯定的，走之前我们还开过会，他们都是老员工了，知道轻重，肯定不会擅自进山谷的。”
    阿榜闻言捏着下巴沉思片刻：“这就怪了，人不在了，到这里也就咱们刚才走的那一条路，他们两个人肯定也不是走了回头路，只有可能是进山谷了，明明知道不能进去，他们又为什么非要往山谷里面去呢？究竟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六爷爷做了一个手势，张家叔侄见了，立即奔着山崖底下的一个水坑奔了过去，当时惊马槽山谷外面的雨下得甚急，谷口处的风也格外的大一些，张家叔侄身上的雨披一时之间压根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是被风吹得七歪八扭，一丁点的雨水都挡不住。
    曹公子见了张家叔侄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也不知道他们那是要干嘛，回身问了六爷爷一句，六爷爷也没直接回话，只是指着他们奔过去的方向，淡淡地道了一句：“一会看看就知道了。”
    六爷爷这边话音刚落，张家叔侄就跑了回来，待他们跑近了，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曹公子见张家叔侄到了跟前，忙将他们手里的东西抢了过来，放眼一看，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支玻璃已经碎掉了的手电筒，这电筒的制式和自己这边人手上用的一样，显然应该就是曹家人这次带来的，此时不用多问也都知道，这电筒就是无故失踪的那两个人所用的。
    就在曹公子细细端详这电筒时，一群人也都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对于曹公子心中所想的，曹家那边的人肯定也都是想到了的，但是曹公子自己没发话，他手下的那群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时就听阿榜打破了这个沉默，她对着六爷爷开口问道：“您是怎么知道那边的水坑有问题的？”
    六爷爷那边闻言一笑，指着那水坑上面的一处岩壁回道：“刚才一到这边我就已经看到了，那块悬壁上的石头有些不对劲，这要是大白天的或许也发现不了，但那是头上全是星星点点反射的碎光，随便一想咱们也都知道了，那应该就是一些碎玻璃碴子，所以我才让他们过去看看情况，毕竟这事也不敢太早下结论，万一那是先前来这里的闲人摔碎的酒瓶子呢？不过从捡回来的东西来看，方才我之所想，也并非是杞人忧天了。”
    曹公子忙问道：“您老刚才想的是什么？能不能明示一下？”
    六爷爷低声回说：“其实曹公子你也是应该想到的，不过这些场景你经历得太少，遇事有些慌乱了，所以才一时半会儿之间没能想到，之前你说那外国的阴兵叫什么狂猎的时候，自己也说过，这些阴兵会带走自己路上所遇见的生人魂魄，咱们国家自己这方面的传说也都多有着阴兵拘魂的传说，所说这事之前我们也没遇见过，但是我想着国内国外的，不约而同地都有这方面的记载，这总不会是什么空穴来风。”
    曹公子闻言追着问道：“您老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人是被阴兵把生魄给带走了？”
    没成想，六爷爷这边刚一点头，阿榜那边突然出言说道：“这事不对。”
    六爷爷几个人闻声望去，就见那阿榜环顾了一番山谷四周，继续言道：“若真的是阴兵把人魂魄带走了，可是这人跑到哪里去了？”阿榜这时眉头紧皱，“想来我的来历诸位早便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遮掩什么了，按照我们苗家的说法，这人的身子就是一个罐子，里面装的灵魂才是人本身，身子只是暂时的，人的灵魂才是长久之物。这个理论和你们汉人的肉身魂魄差不多，只是在叫法称谓上有一些不同。若真的是阴兵拘魂，这人的魂魄是没了，可是人的肉身总不会凭空消失的吧，可是你们看这山谷周围，那有什么人的踪影，难道这阴兵连人带魂的都能给拐走了？”
    六爷爷摇了摇头：“阿榜姑娘，你这就有些先入为主了，原本拘魂的这个拘字，就是限制，控制之意，并不是平常想象的那样，是挟持带走的意思，所以说起这阴兵拘魂，只不过就是阴兵能将人的魂魄操控住而已。”
    阿榜闻言一愣，低头想了片刻，回道：“如果依照你方才话里的意思，那岂不是在说这两个人是被阴物侵体，乱了神志，自己走进那山谷里的。可是这样说来，这电筒又是怎么一回事？”
    六爷爷沉声一笑，指了指惊马槽的山谷里面，说道：“这阴兵是从山梁子里面冒出来的，要是你们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你们要怎么办？你们是往里面跑，还是朝外面逃？”
    这时那曹公子的有一个手下闻声忍不住插话道：“那当然是朝外面跑了，明知道山谷里面有东西，有了事怎么还会往山谷里面钻，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六爷爷这边闻言，哈哈一笑，言道：“话是如此，但是既然是阴兵拘魂，这操控魂魄的事情，想来大家应该也是清楚的，人的心智并非是什么豆腐捏的，阴物想占就能占的，那些意坚志强的人，更是鬼神难侵，我看曹先生你的手下，各个都身强体壮，应该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汉子，要真的被咱们给说准了是他们撞见了谷里的阴兵，我估计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便被阴兵操着魂魄给拐进谷里。”
    曹公子这边闻言，转头朝着六爷爷望了几眼，出言相询道：“那么按照您老的意思，他们两人又到底是怎么着得道呢？”
    六爷爷又轻声一笑，一指身后的张久生，说道：“咱们给小辈一个机会吧，来，久生，你也看了这么久了，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久生一见六爷爷这边给了自己一个在众人跟前露脸的机会，高兴得脸上都要开出个花来了，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一群人缓缓言道：“依我看这事十成十是和阴兵有关系，只是正像六爷爷刚才说的，这身强体壮之人是很难被阴物所控的，若是随随便便就让那些东西操控了心智，也早便没有了咱们的活路了，所以刚才这边的那两个人，一定是先有了心障，后才被那谷中而来的阴物有机可乘。”
    曹公子开口问道：“你说的心障是什么东西？”
    张久生斩钉截铁地回道：“恐惧！”
    曹公子那边的人此时闻言全都不由问出口道：“什么恐惧？”
    张久生笑了两声，对着一群人言道：“这大半夜的，深山野岭，又是风又是雨，自己脚下站的那地方据说还经闹鬼，曹公子，我知道你的手下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若是你遇到了危险他们都会毫无犹豫地挡在你的跟前，可是只要是人，便都会有七情六欲，总是会感觉到害怕的，或许大家面上都能隐藏住自己的感受，可是心里面总骗不了自己吧。”
    张久生此言一出，曹家的那些手下各个脸上表情都显出了些许怪异，显然这事是被张久生给说中了，想来也是，这样的坏境下，曹家这些人又都不是专门做这行的，曹公子自己也许是志比天高，完全不在意这些，但是他的那些手下人只不过是吃饷干活儿的寻常人，他们又怎么会有不怕的？
    张久生面带几分得意地继续说道：“既然心里有了恐惧，那也就是有了心障，这些阴邪之物，别的不行，沿着阳人的心障顺杆爬，那可是它们最拿手的本事。你看咱们现在所站的位置，估计也就是和他们当时所站的地方差不许多，咱们再看刚才找打了电筒的那个水坑，和这里差不多有二三十米的样子，一个像电筒那么重的东西，一个人奋力扔掷，也就是能扔到那么远了，所以据我猜测，这应该就是当时他们两人被阴物所惑，自以为是见到了什么可怖之物，所以才会用手里的电筒扔过去击打此物，这都是人下意识的行为，说起来也都是常理之中，只是那山崖上的东西都是阴物弄出来的虚物，压根不会有什么实体，所以那电筒扔过来只会砸在石头上，摔个粉碎，压根就不会打到什么东西。”
    曹公子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之前也听其他人说过，这里面的道理我也明白，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明明他们知道咱们就在来的路上，他们若是想跑，为什么不往咱们这边跑，却非要往谷里面去？”
    张久生闻言一笑，回说：“其实这事更容易解释，那些东西乱人心智都是小打小闹，你要是让他们变出个什么大东西就着实是有些为难它们了，所以要让山谷里出来的那些东西凭空变个什么大物件吓得他们往山谷里钻，那确实是不太可能。”
    六爷爷这时略有不悦地道：“有话快说，不要兜圈子。”
    张久生眼见六爷爷这边动了气，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接便道：“我就直说了吧，依我看，那两个人是被咱们给吓进山谷里的。”
    曹公子一个手下这时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自己的人见到我们就跑，你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嘛？”
    张久生这边听了那曹家手下的话，可没有了之前对六爷爷的那好脾气，只听他冷笑了几声，说道：“那两个人自然不是在怕你们，他怕的是山谷里的那些阴物利用他们的恐惧心理，利用外界的物件变出来的东西，我之前说过了，凭空它们变不出来太大的物件来，总是需要借助一些外界的东西，什么夜里看见田间石头变野兽，把坟地里的杂土当美食的，这些咱都平时已经听说过不少了，咱们都管这叫障眼法，但其实就是利用人的心障，在人的感官上面造成的一些假象。所以他们会见到什么才会逃进往山谷里面？或者说，他们是看到了由什么东西造成的令他们胆寒的假象，才会逼得他们躲进山谷中呢？”
    听着张久生这边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曹家那边的人哪里还会再听不明白，敢情是自己这一群人的到来，才让山谷里的东西借着由头，利用自己这边的人马，将那两个人给逼进了山谷里，想来也只有如此才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两人失了电筒，又满心惊恐，乍一见从背后的来路中钻出来一群妖魔鬼怪来，哪还有心思去细细辨别这些东西是什么来头，自然只会朝着山谷那边一路逃过去。
    张久生一席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话中之一，原来之前那山谷口守着的两人，就是自己这群人前脚到，他们后脚便被吓得逃进了山谷里。可是现今这局面，一群人也彻底没了主意，之前的种种计划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既然有东西费尽心思将那两人诓进了山谷，想必是不怀好意，他们两个也自然是凶多吉少。
    一群人简单的商讨了几句，曹公子那边的意思是说，这山谷里的人是他带来的，他是一定要对他们的安全负责的，所以尽管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也明知山谷里面有危险，可是他依旧还是要带人进去的。曹公子这话说得明白，也丝毫不容置疑，因为按着现在的情况，依着江湖上的旧规，身为掌灯的几个人，全都是有权利限制事主去以身涉险的，因为掌灯的责任是保护事主的安全，但要是事主明知道前面是一道万丈深渊，却还要一意孤行地往里面跳，难不成掌灯的还要陪着他往下面跳？显然那曹公子也明白掌灯这行的规矩，所以他才率先说了那一番话，也算是事先告知给几位掌灯，一会儿不要拦着自己进山谷。
    阿榜那边是同曹公子是一路，他怎么说，阿榜自然便会怎么做，六爷爷几个人原本就没打算阿榜会帮着自己劝说曹公子不要冒险，更何况此行来之前，六爷爷一行人也都知道这次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既然自己接了活儿，也便没有发现事大，自己这边就要打退堂鼓的道理。

    因此六爷爷他们一见曹公子这时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就闭口不谈那劝说让他留在谷外，自己这边进谷找人的事情了。很明显曹公子对他手下那两个人的安危并不怎么在意，他所关心的只是那谷里的阴兵，好容易遇见了这样一次可以近距离接触的机遇，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六爷爷这时从旁边一人手上夺过来一只手电，往谷口里面照了照，随手又指挥众人点燃了数支火把，随后他向曹公子道：“一会儿进了山谷，你就待在火把围起来的圆心之中，我们几个去开路，有什么事情也放着让我们去做，你和你的人都不要管，特别是你，千万不要从火把的圈子里面出来，否则你也知道我们这行里的规矩，到时候我们要是强拉着你出谷，两边闹起来，大家面子可就都不好看了。”
    自从与六爷爷见面，曹公子还没听六爷爷那边说过这种重话，此时他也明白，这事在六爷爷眼里很是郑重，对此他更是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曹公子立马朝着六爷爷依着江湖规矩弯腰行了一礼，说是一切都听六爷爷的吩咐。
    阿榜此时匆匆朝着人群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抱着一只公鸡走上了前，只听那人问道：“阿榜姑娘，上一只鸡的鸡哭还没断，你是要弄两只鸡一起嘛？”
    阿榜摇了摇头，说道：“把阿花拿过来，这谷里面看样子不是鸡哭就能对付得住的。”
    话音刚落，有人便抱着另外一只公鸡走上前，阿榜一把将那只公鸡抱在怀里，转头对着六爷爷几人道：“我在前面，你们在后面照应一下我，若是阿花叫起来了，咱们就得多加些小心。”
    听着阿榜的话，六爷爷他们这时才算看清楚了她怀里那只被叫做阿花的公鸡。只见那只公鸡比寻常的公鸡足足大了一圈，身上的羽毛全都如同是从油水里浸出来的一般，当时惊马槽那边雨是下得越来越大，人身上都穿着雨披，但这鸡却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些雨水打在阿榜怀中的那只公鸡身上，竟然一滴水都留不住，全都顺着那公鸡的羽毛哗哗地淌到了地上去。而那公鸡在这大风大雨之中，也毫无惧意，昂首挺胸不住地环顾着四周，一双圆目里，满是不驯的神情。
    自古以来，国人常说，鸡有五德：“头戴冠者，谓之文，足搏距者，谓之武，敌前相斗，谓之勇，遇食相呼，谓之仁，守夜时不失，谓之信。”所以鸡在中国旧时文化中，一直都是占据着一定特殊地位的。而国人对于鸡的种类也分之甚细，仅仅鸡的眼睛就能分为赤黄碧白金紫黑豆浑八种，至于在毛色足颈等处的分类那就更细了。
    阿榜怀中的那只公鸡，显然就是古书中曾提到过的“彩凤”，民间民间也常把这种公鸡称之为五彩锦鸡。这种公鸡，羽毛正色，膀阔头圆，腰长眼小，脚正鳞细，指节不露，脸宽腮鼓，胸骨通长，嘴粗长大，毛紧骨重。但凡是有这种公鸡出世，那它足可谓是方圆百十里地的鸡王，性烈凶猛，无惧无畏。别说是寻常的蜈蚣毒虫，就连喜欢偷鸡的狗獾黄皮子，遇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更别说那些天性就惧怕雄鸡的阴邪之物了。想来之前六爷爷几人出发前听打的那声鸡鸣，应该就是这只公鸡发出来的。
    六爷爷看着阿榜的那只五彩锦鸡，心中暗道，这姑娘就算没有那青巫苗的身份，她光凭着这只斗阴鸡怕就能在这行里混得风生水起了，若真是遇见了什么事，把这只鸡地上一放，让它在屋里面跑两圈，再鸣叫几声，哪怕是有百年道行的老阴，估计也得给吓得魂飞魄散了。
    眼见阿榜竟然还有这种神物，她说自己要去开路自然没人会有异议，六爷爷他们此时又迅速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了凝神香，点燃了之后每人又发了一柱，好在行囊防水，这些香也没有被打湿。曹公子那边问这香是干嘛用的，六爷爷笑了两声，说，这香的名字既然是叫凝神香，那自然就是凝神固气用的，每人捧着一柱，闻着这香的气味就可以提神醒脑，以防被外邪入侵，旧时候那些盗墓的干活时怕遭了阴，也都是每人在衣领上别一柱。这一柱香大概能有一刻钟，大家先都用着，到了时候再换上一柱，既然都已经知道山谷的东西能够乱人心智，那小心一点总是错不了的。
    曹公子那边的人马又轻减了一番行装，扔下了很多估计压根都用不上的装备，这才重新列队，按着六爷爷之前的吩咐，点好了火把，将曹公子护在了中间。这时六爷爷几个人无意中发现，曹家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些长枪短炮的，全都是一些法理上不允许私人持有的武器，虽然像曹家这般的家世，能弄来这类东西一点也不稀奇，可是这种火器若是碰见了阴物，能不能派上用场，那就很难说了。
    紧接着，曹家的人又向后面那些手拿火把的人打着灯语，告诉他们要小心谨慎，时刻准备着他们这批人撤下来，一切全都收拾妥当之后，阿榜一马当先，抱着那五彩锦鸡便朝着惊马槽的谷口走了进去。那阿榜自持有彩凤在身，也没领六爷爷他们备好的凝神香，六爷爷几个人自然也不好强迫她，只好随她去了。曹家其他人则老老实实地一人拿了一柱香，跟在六爷爷他们几人身后，紧跟在阿榜身后，进了那惊马槽。
    进入山谷之后，众人发现谷中的风雨远没有谷外的大，六爷爷对众人道：“这里面雨小了是好事，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刮风下雨死不了人，但是这山谷里的落石砸在头上可是要出人命的，这雨下的时间也不短了，山谷两边上面的石头约莫着也松散了不少，随时有可能会有石头掉下来，大家走路的时候都提点神。”
    六爷爷这边话音还没落，众人就看到身边有很多细小的碎石落下，砸在四周的水坑里激起了无数水花，六爷爷这边一看就心知事情不妙，连忙拉着身边的几个人往山谷的一侧靠了过去，嘴里还大叫道：“护好曹公子，小心落石。”
    一群人刚刚移到了山谷一侧，就看到几块硕大的石块砸到了众人刚刚所站立的位置上，每块石头都有面盆般大小，这要是砸在谁身上，那人一准得气绝身亡，绝无半分活命的机会。
    曹家的人眼见天将蹊祸，一时之间全都没了言语，都在一个劲儿的后怕，这若是刚才六爷爷那边反应稍慢，指不定这些石头会砸在谁的头上，如果落在旁人的头上死不死的倒也好说，万一砸到的是那曹公子，想来曹家这回来的这些人，回去之后全都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这时曹家那边有一个人长出了一口气，言道：“六爷，你这嘴巴可是真毒啊，说什么来什么，要不是你说的及时，咱们可真怕是要有麻烦了。”
    六爷爷闻言也没搭话，只是抬着头望着山梁上面，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四周，好半天，方才回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刚说完就来事，我看这事有些不对。”
    六爷爷话还没说完，阿榜那边就听见她怀中的那只五彩锦鸡发出了一声怪叫，挣扎着像是想要从阿榜的怀里挣脱出来。与此同时，连曹家那些人备好用来鸡哭的公鸡，也都跟着躁动不安起来。
    曹公子见状，也心知事有蹊跷，他拉了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张阿保一把，问他这是怎么了，张阿保眼睛也如同六爷爷那样，始终盯着上方的岩壁，头也不回地回道：“上面有东西。”

    这时只见六爷爷那边冲着张久生招了招手，大声喊了一声：“还愣着干嘛，放天火！”

    张久生闻声，当即将背上的行囊一甩，直接就在泥泞的地上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小臂般粗细的花纸筒。这粗粗矮矮的纸筒子其实就是六爷爷口中的天火，说白了，其实就是一支加量特制的烟花，只是没有咱们平常过节放的烟花那么多花样，只是很单调的眩光和闪光，说起来也和照明弹的用处差不上许多。

    原本家里实际上早便已经弃了这种照明烟花，现今用的都是找关系弄来的用起来更加快捷方便的照明弹，只是这一次六爷爷着急赶路，做的是火车，那种东西压根就过不了安检，而电话让张家人事先准备，他们却只有这种老东西，所以六爷爷这次也只能凑活用了。

    这种东西在家里向来是用在阴物避而不出，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一般来说，这类阴物邪祟的大都畏光，乍一见强光闪现，基本都是会愣在当场，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向来都是家里人在情势不利的局面下，转瞬之间扭转局势的利器。

    张久生那边立好了天火之后，忙将雨披挡在了那纸筒的上面，虽然现今科技发展，这类烟花的早就换成了防水引信，哪怕是在水下，都能被顺利点燃，可是在这大风大雨的天气里，人总是会忍不住下意识地去护着引信，生怕它会因水浸染而哑火失燃。张久生将引信弄着之后，一直看着那火苗都快窜到了引信的根上，他这才闪了一边，将天火的上方空间给彻底地让了出来。

    张久生这边刚刚移到了一侧，天火便被顺利点燃了，随着那天火中喷射的火焰不断攀高，顷刻之间，整个天空就亮如白昼。与此同时，六爷爷对着阿榜那边就叫道：“趁现在，快放鸡！”

    阿榜闻声，这才明白了六爷爷让张家人放天火的用意，立即将手里的鸡朝着天上一抛，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吼。

    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对于那些阴物自然是意外之惊，可是对于从小便被专门训练应付各种情况的斗阴鸡来说，却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而这天火白光的乍现，也激发了其他公鸡的天性，引得它们纷纷鸣叫起来，一时之间整个惊马槽的山谷里，全是一片公鸡啼鸣报晓的声响。而阿榜的那只五彩锦鸡，就在这一片鸡鸣声里，展开双翅，顺着山岩就一路半飞半爬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这一番场景，着实是让曹家那边的人大吃一惊，他们如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种风雨天气里，家里这边竟然会放如此巨大的一束烟火，还照亮了半条山梁。更没想到连阿榜那边也跟着家里人发疯，将自己的宝贝斗阴鸡给放了出去，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只鸡的金贵，可就算是半只通了灵的神物，在这荒山野岭里，只怕也会撒手就没，再说，这鸡竟然顺着山梁就爬了上去，那上面谁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就算是它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只鸡，到时候它难道真的回得来？
    哪知就在曹家人这边担忧之际，一群人就听到了从山岩上面传来了一阵声响，听那声音，居然好像是什么野物在厮打。可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厮打的声响就消失了，不多一会儿，就听到从上面传来了沙沙之声，中间还夹杂着鼓风的动静。片刻之后，众人就看到阿榜的那只公鸡从岩石上闪了身影，忽扇着翅膀，在大雨中一跳一跳地飞驰而下，一个跟斗就扎进了阿榜的怀里。

    曹公子这时见那公鸡下来的动作颇为怪异，还以为它是受了什么伤，刚想冲出人群跑到阿榜的身边，便被一旁的张阿保给一把拽了回来。曹公子眼见自己是跑不过去了，忙大声开口问道：“阿榜，阿花怎么了？是受伤了嘛？”

    阿榜闻声回道：“阿花没事，可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张久生刚刚放的天火在空中还没有彻底黯去，风雨中，半条山谷在天火的照耀下还隐约可见。曹公子那边听到了阿榜的话，当即便将自己的目光朝着阿榜手里的鸡投了过去。只见在那只五彩锦鸡的左爪之下，竟然死死拽着一团毛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看着怕是能有两尺长，满是灰白之色，一望下去似乎还是个什么活物。

    曹家的手下这时也都看清了斗阴鸡铁爪下牢牢攥着的那团东西，没有一个人看出那是个什么物件，可是碍于六爷爷先前的要求，他们也不敢凑上前去将这东西给看个清楚。正在一群人全都望着那毛茸茸的东西好奇之时，阿榜那边却伸手从鸡爪下将那东西给取了过来，甩手就扔在了众人的跟前的泥地里。

    直到这个时候，有眼尖的人才发现，那东西原来是一只苍毛大耗子，灰毛白须的，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眼，显是已经气绝多时。六爷爷对众人道：“刚才上面的那些落石就是这个鬼东西搞出来的，看它这毛色，估计也是百来年的老东西了，躲在这种地方装神弄鬼的，不好好修行，竟然还生出来了害人性命的鬼心思，今天它遇见了咱们，也算是它的命数尽了。”

    众人这时想起之前那两人扔到石壁上砸碎的电筒，不禁心中暗道，莫不是当时那两人就是看见了这只老耗子在搞事情，所以才会用电筒去砸它的？可是这种野地里的老阴，不好好地去自己修行，为何却要加害他们这些人，弄死了生人对它能有什么好处？

    听了众人的疑问，六爷爷缓缓解释道：“这野物修行，能得道者了了，一是时间太久，又要历经天劫，二来借人口封正也都困难重重，一有不慎则前功尽弃，所以很多野物稍有道行，就全都没了耐性，起了走歪门邪道的念头。它们害死了人，就会占住生人未尽的气运和阳寿，若那人命格再特殊一些，对于这些东西而言，更是难寻的喜事。要不连以前的神怪小说都知道，这成了精的妖怪喜欢吃人呢，这山里的野兽那么多，好端端地干啥非要吃人给自己招祸呢，说得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话，六爷爷又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这世道，死上个把人，在咱们看来都是没什么打紧的事。你看看电视报纸上，灾害意外天天都有，这天天世上也都会死人，可除了做警察的，谁有那闲心思去探究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像方才，若不是事情出得太过凑巧，咱们这又是做这行的，知道这事出蹊跷必有妖的道理，而且咱这里又有斗阴鸡，要不然就算是咱们知道这石崖上面有东西，也没人能爬上去将它给弄下来。”

    六爷爷说着话，招手示意让张家叔侄将那只老耗子的尸体收起来，张久生那边背包里用掉了一支天火，正好空出了一些位置，于是张久生二话没说，直接就将背包拖了过来，一把将哪老耗子的尸体塞进了背包里。

    张久生这一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毫无拖沓，几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家里这边便已经将那耗子的尸体收了起来。等曹家人发觉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之时，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和家里这边将那老耗子的尸体给要回去了，再说曹家人拿着那尸体也没什么用处，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但是家里这边拿着这种东西用处可就太多了，特别是张家人，原本就是求长生，躲在深山里炼丹的主，这种阴物的尸体更是炼丹药的上佳好材料。

    张久生这时得了好东西，心中很是高兴，他也知道曹家那边不会与他争抢这玩意，反倒是阿榜那边有些话不太好说，毕竟这东西是她的斗阴鸡弄死抓下来的，她若是想要，自己确实是没什么借口拒绝。所以张久生见曹家那边没什么反应，立马转头对着阿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榜姑娘，这鬼东西你还要嘛？我先帮你收起来，你要是要，等出去了我再给你。”

    阿榜闻言，扫了张久生一眼，轻声道：“你要喜欢就自己留着吧，这东西我拿着没用。”

    张久生顿时高兴地向阿榜道了一声谢，将背包一把甩过肩膀，背了起来。曹公子那里也顾不上去听张久生与阿榜之间的谈话，只见他一拉六爷爷的衣袖，郑重其事地轻声问道：“老先生，难道这惊马槽所有的一切，就都是这只白毛老耗子搞出来的？”

    听着曹公子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失落，六爷爷几个人也很明白他这种表现的因由，虽然这种野地老阴在寻常人眼里很是稀奇，可是像家里做这行的，对于这类东西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所以在惊马槽这地方众人遇见了这只有些灵性的老耗子也并不是十分意外。可是要说着惊马槽阴兵的传说，全都是这么一只老耗子引起来的，那确实是有些令人很难信服，于是六爷爷也照实地同曹公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曹公子听了六爷爷的话，转头又问了阿榜对这事是怎么看的，阿榜低头沉思一阵，回道：“阴物修行多选阴地，向阳地是肯定不会有这类东西的，像惊马槽这边的山谷，常年阴湿不见光，自然适合这些阴物修行，而且惊马槽之前那总有阴兵出没的消息，更是说明这里是阴聚阳散的生阴之所，所以我对此事的想法也同六先生一样，觉得此处之前种种的传说都是被那只阴物弄出来的，那决计是不可能的，阴兵是什么东西，咱们心中也自由判断，之前在谷外我就觉得咱们那两人失踪的事情不太像是撞见了阴兵，如今这只阴物的出现，倒是让我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这山谷里的事情肯定是另有真相。”

    眼见六爷爷几人与阿榜那边统一了看法，曹公子这时不禁询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六爷爷那边想了一阵，轻出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已经进来了，走是不能轻易走了，最少咱们得将失踪的那两个人给找回来，才能离开，总不能莫名其妙地丢两条人命在这山谷里吧。”

    阿榜闻言点头称是，也说当今诸事，救人要紧。当即曹家那边也不再在这老耗子身上纠结，立刻又展开队形，开始继续一边探着路，一边朝前走去，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走在了山谷正中，不敢再贴着一侧走路，生怕再碰上落石来袭。

    一群人还没走出百米，就在路边发现了那两人的踪影，只见那两人正一动不动地半窝在一个水坑边上，身上的衣物早就已经被雨水湿透。众人连忙上前将那两人扶起，没成想一翻身子，却发现这两人嘴里塞的满满都是淤泥与杂草，几个人赶忙七手八脚地将那两人嘴里的东西给掏干净，旁的人又是灌水又是捶胸的，鼓捣了好半天，方才看到那两人的胸腹开始起伏起来，听见一口浊气从他们的口中吐了出来。

    望着那两人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大家也知道他们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一群人又让他们两个缓了半天，终于才从听到了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呻吟了几声，只是没人听清他是说了些什么。

    眼见这两个人全都能够出声了，六爷爷也知道他们应该是性命彻底无碍了，听到了刚刚苏醒过来的那人的问话，笑着回道：“你没怎么，中了脏东西的障眼法而已，是不是刚才做梦在吃山珍海味呢？”

    那人一听六爷爷这般说，不由吧唧了两下嘴，发觉口中干涩异常，连吐了几口泥沙，又回忆了一番，不由自主地道：“刚才我们好像是遇见了一个白发老人，邀我们去他家中做客，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他了，进了他家之后，就看到了满桌的美食，我塞了几口之后就不知道怎么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六爷爷闻言一笑，指着刚才发现了他们二人的水坑，说道：“你看看刚才你们待的那地方，可有半点什么美味佳肴的样子？”

    那人随声朝着那水坑望了过去，看到了满池的污水和边上的烂泥杂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嘴里泥沙的来历，顿时两个人便不住地干呕起来，趴在地上半天都没再能说出一句囫囵话。
    阴兵（三）

    众人此时也都看明白了，其实这两人今日所遇见的也就是如同俗语里常说的鬼打墙，水鬼找替死鬼那些事情一般，这些都不过是阴物所设的障眼法。所幸这里只不过是一些烂泥杂草，要是在野坟地里，吃一嘴墓土，碎棺木的，恐怕这两人的现状也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待这两人又歇了一阵，众人才开始向他们打听起刚才他们所遇到的情况，果不出六爷爷所料，那两人浑浑噩噩地早便丢了神志，只记得自己遇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朝着那怪物丢了电筒也没能砸中，随后就看见从树林子钻出来更多的怪物，两人当即腿脚便不受控制了一般，朝着山谷中跑了进去，那之后的事情前面两人也就都提到过了，说是遇见了一什么白须老人请他们用饭，而二人当时早就被拿住了心神，压根就没想为什么这种地方会遇见这么一个喜欢请人吃饭的奇怪老者。
    原本人在中阴被摄了魂之后，这人的行为逻辑就毫无道理可讲，不然也不会有那些主动进水溺死自己的替死鬼了，所以对于这二人方才的种种行为，大家也都明白不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去思量，不过好在这两人享用“美食”时间不长，背后的始作俑者，那只老阴耗子又被斗阴鸡所捕杀，所以他们两人的性命算是被救回来了，只是中阴之后的虚弱与那场大病这两人怕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躲过去了，当即曹公子吩咐了几个手下，让他们把这两个人给送出山去，就近找个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六爷爷那边也掏出来了几个丹药，塞进了那两人口中，亲眼看着那两人将药丸给服下了，这才让人把他们两个给带走。一群人望着那群人远去的身影，一时之间全都没了主意，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曹公子也沉吟了一阵子，这才对着阿榜和六爷爷他们问道：“现在人咱们也找到了，事情也算是弄清楚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跟着一起撤出去，还是继续往前走？”说着话，曹公子看了看手表，又继续道，“原本计划咱们这个时候都差不多应该往回撤了，可是出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现在我们也就剩了之前不到一半的人手，要是再有事情，我怕就咱们这些人会应付不过来。可是现在咱们就走的话，这机会难得，未免有些可惜，要不咱们再往前面走个几分钟看看情况？”
    听了那曹公子之言，六爷爷明白他是已经心生退意，毕竟这种公子哥平日里无论和多少高人探讨，自己私下里又做了多少这方面的调查和研究，可一但自己当真上了场，切身感受到了危险，他估计自己才会明白这行里的真风险，刚才先是几乎丧命于谷中的落石，随后又亲眼看见了自己的两个手下中了阴，差点被那些烂泥乱草的给活活撑破了肚皮，约莫着就是这三番两次的事情，才让曹公子一直高昂的情绪冷静了几分。
    但是六爷爷也心知曹公子多年以来，一直就在奔着今日之事而准备，好不容易一个机会摆在了跟前，他要是就这么走掉了，光是自己这些年来的忙碌没了用处，白费的这些时日，他就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所以别管曹公子回去之后是否还敢自己带队走到这第一线探究这些灵异玄学，但是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于是六爷爷爷没劝说曹公子放弃这次的行动，更加没阻止他继续前行的心思，只是轻声地同那曹公子道：“我们掌灯的，一切都听事主的安排，只要前面不是必死之局，我们就会一直护着你走下去，只要你想继续走，我们自然是跟着你。”
    曹公子闻言先是对着六爷爷几人道了一声谢，随后便转身朝着阿榜那边问道：“阿榜，你怎么想的？咱们是走还是退？”
    阿榜闻声头也没回，盯着山谷的深处淡淡地回说：“就算咱们现在想跑估计也跑不成了，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
    阿榜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当即大惊失色，就算六爷爷这几个同阿榜接触甚少的人，都知道这个青巫苗的小姑娘，决计不是那种说虚话的人，她若是说事情有变，那压根就不用去思虑这话的真假，你只需要开始着手备战便是了。
    六爷爷反应最快，立刻躲到张阿保的雨披之下，又让曹家的两个手下打着雨伞遮好了自己，拿出一把凝神香就将它们点燃了。六爷爷一边点香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阿榜：“那东西还有多少时间到这边。”
    阿榜举起一只手，竖起拇指对着山谷比划着目测了一阵子，回说：“是一团黑气，混在雨里，就是人寻常走动的速度，估计还有一两分钟就过来了。”说着话，阿榜终于转过了头，朝着曹公子那边喊道：“曹先生，这东西看样子不太好对付，现在咱们一起走是铁定来不及了，我可以留下断后，你要是想撤，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了，等那东西到了跟前我们可就谁都别想走了，曹先生，是留是走你速做决断。”
    想来曹家那边和阿榜相处时日不短，但阿榜像今天这样，如此郑重其事的讲话也是他们头一次遇见，于是没等阿榜再多讲，自知危险正在接近的曹家那些手下明显是慌起来了，纷纷都在窃窃私语，看样子要不是曹公子在那里压着，这群人早便掉头跑了。
    阿榜话音落下，片刻之后，曹公子那边就接钉截铁般的沉声道：“我不走，阿榜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
    阿榜闻言迅速将头转了回去，盯着谷中深处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时六爷爷几个也行动了起来，六爷爷先是让张久生守着曹公子，护住他的周全，而自己和张阿保则迅速打开行囊，又是扯线又是查桃柳枝的，沿着山谷的两侧就开始布起了法阵。
    这个时候曹家有个手下凑到了阿榜身边，问她这鸡哭还要不要继续，因为眼瞅着他们这队人马现在黑布里面的那只公鸡就要彻底断气了，这人也拿不住现今的这情况，阿榜是不是还要弄鸡哭的声响来防备阴兵。
    阿榜闻言想都未多想，直接就吩咐那人不必再弄鸡咛了，因为约莫着是一群人刚才弄死了那只老耗子，引起了山谷中阴兵的注意，因此明显这阴兵现今就是奔着他们这些人过来的。既然人家是冲着你来的，那你再弄什么鸡咛，想要两边互不干扰，显然就是在痴人说梦，现在唯一可行之法就是处理好正从山谷深处不断靠过来的阴兵，而非是还想着要同它们两相无事。
    然而曹家那名手下的话，彷佛是提醒到了阿榜，只见她冲着曹家的人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将所有的公鸡都放掉。曹家人听了阿榜的命令先是一惊，随后便在曹公子的敦促下，按着阿榜的指示将所有的公鸡都从笼子里给放了出来。
    这群公鸡一出了笼子，齐刷刷地朝着山谷那边望了几眼，顿时便惊恐地朝着谷外狂奔而去，一看便知它们此时是惧怕到了极点。曹家的人也没料到这群公鸡放出来之后会有这般景象，手忙脚乱地想去阻拦，结果也没能拦住几只鸡，眼看着这群公鸡要跑出了众人的视线之外，就看阿榜那边对着自己的那只五彩锦鸡打了一个呼哨，那阿花当即就飞上了一旁的一块巨石之上，冲着那群狂奔的公鸡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阿花的这一声鸡鸣声响极大，六爷爷几人听在耳中，全都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颤，曹家的那些人更是被这一声巨响惊得下意识地用手去掩盖住了自己耳朵，而这声鸡鸣声音一落，那群正往谷口狂奔的公鸡立即都收住了自己的脚步，齐刷刷地回头望向了阿花。
    六爷爷心知眼前此时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阿花是这群斗阴鸡的鸡王的缘故，群鸡得了鸡王的号令，哪还敢再轻举妄动。群鸡停止了亡命般的奔逃之后，阿花那边也继续动作了起来。只见它先是回头往山谷深处望了一阵，随后就又转了回来，冲着群鸡低声地嘶吼了起来。此声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感惊讶，就连六爷爷也没有想到，鸡这类禽畜竟然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正在众人暗自吃惊之际，这群斗阴鸡随着阿花的那一声嘶吼，竟然全都调头朝着山谷深处冲了进去，而阿花则跳到了一处高石上面，威风凛凛地望着鸡群，再一次的发出了先前的那种震耳欲聋的鸡鸣。所有的斗阴鸡就在阿花的鸡鸣之下，一个接一个地冲进了漆黑一团的山谷，群鸡的嘶叫之声一时之间响彻了半条山谷。
    张久生看着已经消失在远处黑暗之中的群鸡，略带一丝惊恐地问道：“这些公鸡是怎么了？明知道那边有危险，鸡王叫几嗓子它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张久生这话刚说完，没等六爷爷那边回话，阿榜扭头低声笑了两声：“怎么会不怕？公鸡身上阳气再足，但对面的又不是什么寻常阴物，两边对上了，咱们这边的公鸡绝没什么活路，可是即便如此，阿花的命令对于它们而言，那可是比它们的性命还要紧的事，明知前面是一条死路，却也不会有半分退缩，有时候**这方面比人要强得多了。”
    阿榜这话，张久生听在耳中甚是刺耳，但他又不能反驳阿榜什么，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一句囫囵的话出来。张阿保对自己的侄子很是了解，知道阿榜方才那话，张久生听了心里一准会有些异样，但是眼下这节骨眼上，一群人可是万万不能再起什么争端了，于是张阿保那边下意识地就出手扶了自己侄子胳膊一下，意思是让他切莫冲动。
    张久生哪里又会不明白自己叔叔的意思，当即便将心彻底一沉，朝着叔叔望了一眼，示意自己这边无妨，让张阿保无需多虑。
    就在张家叔侄那边对视之际，山谷深处却又出了变故。原本随着阿花的鸡鸣之声，亢奋异常的群鸡，在冲入山谷之后，虽然已经望不见踪影，但是群鸡的鸣叫呼号之声，却依旧还是不绝于耳的。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公鸡都瞬间失了声音，就仿佛是同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阿榜此时已经没了之前的那份从容，只见她一个跃步，便退回到了人群处，对着曹家人低声喝道：“保护好公子。”众人见她这幅样子，自然明白事情不妙，匆忙间又将曹公子围得严实了几分。
    六爷爷原本也知道就这么一群公鸡压根就不会是山谷里阴兵的对手，可像这样转瞬之间，活生生的几十只公鸡没了声响，这阴兵的厉害看来之前自己还真的是将它们给小瞧了。
    这个时候，一直耸立在一处高石上，威风凛凛的阿花，也变得有些躁动了，此时的阿花脖颈处的羽毛全都竖立了起来，身上的覆羽也全蓬蓬着炸做了一团，双翅还微微地撑起，远远地望过去，阿花原本便十分巨硕的身体，仿佛是瞬间又大了一圈。
    六爷爷心知眼下自己这群人怕是已经遇到了极大的危险，光是瞧阿花这时的反应便能看得出来，要知道在动物界，遇到危险时，为了恐吓对方，将自己的体表面积变大，那是一种本能的表现。禽类打斗时散开尾羽，猫狗争斗时将毛炸开，都是出于这种本能，就连人在极端恐惧时，也会忍不住挥动双臂，手舞足蹈，严格论起来，也就是同猫狗炸毛一样，都是出自于动物的原始本能。
    现今阿花的举动，无疑表明前面山谷里的东西，对于它来说，是一项极为危险的事物，这东西的危险程度已经使得它在本能上起了反应，这是外界再多的后天训练都不能改变控制的。可是能让这样一只斗阴鸡的鸡王都满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足可见此时那山谷中冲着众人而来之物绝非是什么可以被轻易对付过去的善茬。
    这时阿榜侧过头来，对着六爷爷高声道：“你们还有天火嘛？”
    六爷爷闻言顿时醒悟过来，山谷里面什么情景现今众人对此全都是两眼一抹黑，若是有了光亮，大家能够看得见了，别管谷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对于众人来说，自然是比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要强上许多的。
    六爷爷回身对着张久生一招手，张久生先是一愣，立马明白了六爷爷的意思，将手往自己的包里一探，当即脸色一变，苦着脸对六爷爷道：“天火刚才用完了！”
    六爷爷这时也才想起来，之前谷口众人诛灭那只老耗子的时候，这天火便已经被用过了，而那天火体积大，分量更是不轻，张久生的背包里最多也就能塞进一颗，之前那颗已经烧完了，现今众人手上哪里还有什么天火可用。
    就在六爷爷恍神之际，阿榜那边仿佛是想到了他心中所虑，就听阿榜大声喊道：“没有天火就用照明弹！”
    阿榜的这一嗓子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六爷爷霎时间想明白过来，自己这边的天火是用光了，但是曹家人那边事先准备好的照明弹可是一发未放。这个时候，曹家的一群手下也纷纷明白了阿榜的意思，未等她再多言吩咐，有几人就几步走出人群，对着山谷那边的天空打出了几枚照明弹。
    随着几道亮光在天空划过，方才那一团漆黑的山谷里面，也逐渐显现出了谷内岩石树木的形状。这时不用旁人多说，一群人也都清清楚楚看到了山谷里有一团雾气正朝着自己这边蔓延过来，那团雾气说黑不黑，说白也不白，此时谷中虽说由于照明灯的缘故，光线不弱，但这雾气里面的情景却依旧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且这雾气蔓延的样子也很是怪异，寻常雾气就算中心位置雾气再浓，在边缘处也总是会变得稀薄几分。可是此时那谷中的雾气，众人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外面那一圈的轮廓，而且你若是再细细观察一下，你还会发现这雾气的形状高高低低，不断起伏，远远一望，就仿佛是几列士兵正在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
    这一下子曹家那群人是彻底慌了，更是有几人用惊恐的语气喊出了“阴兵”。曹公子这时躲在人群里，对着六爷爷他们大声问道：“这就是阴兵嘛？”
    六爷爷闻言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曹公子，毕竟阴兵这东西家里面也是一直耳闻，从未有人得见，但现今的情景，这山谷里的怪雾除了是阴兵，也很难再有旁的解释了。
    于是六爷爷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雾气，回道：“这是不是阴兵我也拿不准，可这玩意儿一准不是什么好来路，你什么时候见过大下雨天的，还有这种水雾会四处飘散的，想想刚才那群公鸡的下场，这怪雾咱们可千万不能让它沾上身。”
    这时曹家的一个手下问道：“六爷，要是一会咱们挡不住这怪雾，又该怎么办？”
    六爷爷道：“挡不住就跑，还能怎么办？约莫着这东西也就在这谷里面吓吓人，出了谷可就不灵了，到时候腿脚都快一点，指不定就能跑到这怪雾前头出了谷。”
    话虽这么说，可众人放眼看了看这怪雾蔓延的速度，又回头望了望来时这山谷里面自己走过的那条满是泥泞碎石的小道，凭着自己的一双脚要想跑赢那怪雾，无疑是有点痴人说梦的意思，也难怪方才阿榜对众人说什么想要走就趁早，晚了就怕是来不及了。现今看来，众人怕还真的是有些走不脱了。
    阿榜冲着阿花打了一个呼哨，将手一招，那阿花瞬时收起凶相，钻回了阿榜的怀中，变得温顺起来的阿花虽然身上没了之前的杀气，可是一双眼睛仍然很是警惕地盯着山谷中的那团怪雾，瞧那样阿花应该是对那怪雾依旧十分忌惮。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阿保，望着步步逼近的怪雾，也忍不住对六爷爷问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六爷爷言道：“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着话，他一指张久生，“你什么都别管，护好了曹先生就成，别的有我和你叔来做。”
    张久生闻言不解道：“六爷，都这时候了，你们要是都没能拦住那东西，我留在这边又能派上啥用场？多个人多份力，还是让我过去帮你们吧。”
    六爷爷轻轻一摇头，回道：“连我和你叔叔联手都拦不住的东西，你以为加上你又能有啥用？更何况还有一个苗女和斗阴鸡王在那里，你留在这边，最要紧的不是让你盯好人，而是叫你看好火。”说着话，六爷爷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指着曹家人的那些火把继续言道，“这阳间火向来是阴物最惧怕的东西，这也是咱们最后的凭仗，你一定要保证这些火把不能熄灭，这样即使前面我们没能拦住那怪雾，凭借着这些火把，咱们指不定还可以扳回一局。”
    就在六爷爷与张久生窃窃私语之际，众人前面的阿榜突然间大声喊道：“别说了，对头上门了，都跟我来。”言毕，她身子一跃，便抱着阿花跳到了方才六爷爷他们几个布下的朱丝阵之中。再看谷中的那团怪雾，此时也已经蹿到了众人身前十几米远的地方。
    张阿保这时紧跟在阿榜身后，也跟着她冲到了前面，伸手从怀里抓了一把朱砂石墨粉，沿着刚才拉扯起来的红线，就一路洒了过去。若是放在平日，这些东西早就在布阵的时候就洒好了，可是这谷里大雨不断的，刚才要是真洒了，现在早就已经被雨水给冲干净了，因此张阿保一直等到这怪雾顶到脑门了，他才开始动手，所以匆忙之间，张阿保也着实是有些手忙脚乱。
    张久生此时早已听从了六爷爷的吩咐，默默地退回了人群之中，一手举伞，另一只手则抓了一把松香粉，时刻准备着撒向四周的火把。
    这松香粉是道家做法时常用的物件，所以都是这行中之人随身常备之物，说白了就是火焰的助燃剂，那些街头杂耍的一人，玩什么以口喷火，挥手之间火苗猛长三尺之类的把戏，多半用的也是这松香粉。
    但就在众人忙碌之时，六爷爷却远远地站在一旁，来回张望着山谷两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张阿保边洒着石粉，不经意间回头瞧见了六爷爷的异样，不由出声问道：“六叔，你怎么了？”
    六爷爷阴着脸回道：“有点不对头，但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
    说话间那怪雾就已经来到了眼么前，张阿保这时也顾不上再同六爷爷细问，直接甩手将手里剩下的那一点石粉对着怪雾就抛了出去。怎料那些石粉在这大雨中并没能飞出去多远，但是那些石粉混着雨水落在了地上，立马就顺着地势较低的山谷那头淌了过去，这怪雾此时正好散到了那石粉水之处。只见怪雾遇上了那些石粉，就如同被火烫到了一般，与那块泥水有所接触的怪雾迅速散开，连带着整团雾气蔓延的速度，也都慢下来了许多。
    看到这时，一群人这才认定了这怪雾确实有古怪，之前不管怎么说，众人全都算是在无端的猜测，但是这一次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这雾气又不是活物，哪有遇到东西就自行散去，而且还懂得将自己行进速度放慢的道理？难不成这水雾也能修出个道行来？
    张阿保一见这怪雾碰到了石粉退缩了一小阵，隐约显得是有些惧怕这些东西，他立马心中一阵狂喜，要知道虽然这阴兵家里面是没怎么接触过，但只要知道有东西能够压得住它们，那这东西说起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怕的就是对着这种未知的玩意，自己这边始终是一筹莫展，那才是最要命的。
    就在张阿保盯着那怪雾的一举一动之时，阿榜怀中的阿花却突然挣扎起来，看那样子应该是想从她的怀中挣脱了出来，阿榜一只手此时正举着伞，只用另外那只手她压根就不能将阿花控制得住，于是没几下，阿花就从阿榜那边飞到了石头下面，对着那怪雾就嘶鸣了开来。
    那阿花在阿榜身边已经多年，像今天它这样的不听号令举动，阿榜那边也是头一次遇见，可是阿榜虽知事情蹊跷，但也搞不清楚究竟问题是出在哪里。望着石头下面在雨中来回奔跑，不停的从怀里往外掏石粉的张阿保，阿榜深吸了一口气，也随着阿花跳到了下面。
    此时的怪雾已经在张阿保石粉的攻势之下消散了不少，原本那些洒在红线四周的石粉也随着雨水流淌了过去，整整的一排水线蔓延过去，竟隐隐形成了一种围攻之势，这更是让那团怪雾再难前进半分。整个谷底的空气中都隐约有了一股子的药石味道。
    阿榜这时冲着阿花唤了几声，想将它给唤回道自己身边，可是阿花对于阿榜的召唤，始终充耳不闻，只是在大雨中不住地踱着步，一颗浑圆的脑袋不时的朝着山谷两端不住张望。
    显然对于阿花此时的举动，之前阿榜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原本依靠着阿花的能耐，阿榜那边已经备好了与那怪雾相斗的法子，可是眼下此番徒生出来的变故，却彻底打乱了阿榜的计划。
    这个时候张阿保怀里的石粉也已经渐渐地要用尽了，不由之间他心里也有了一丝慌乱。张阿保心里明白，自己这边若是没了石粉的压制，这怪雾自然会近上身来，到时候让它压倒红线所布的法阵这边，那可真就成了再无他法的背水一战了。要知道这些红线虽然是用朱砂什么的浸出来的，有些甚至还是以前木匠所用墨斗里面的旧线，但谁又能保证这些红线能一直撑得住？
    此时，没了主意的阿榜与心中已乱的张阿保全都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了六爷爷，两人的目光之中全都是急切询问之意，显然是让六爷爷他老人家给众人拿个主意，看看下一步大家应该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六爷爷开口对两人道：“风向变了！”
    张阿保一时没听清，追问道：“六叔你说啥？”
    六爷爷挥了挥手，冲着两人又重复了一遍：“风向！风向变了！”
    张阿保这时才算是听明白，可是一时之间他也没搞清楚六爷爷这个时候提风向是出于何意，反倒是阿榜瞬间便明白了，只见她脸色一沉：“咱们进谷的时候是处于下风口，现在咱们是在上风口，风向不对了！”
    张阿保闻言疑道：“下雨的时候，风变了向是常有的事，六叔这事里面有什么不对的？”
    阿榜插言道：“这事当然不对，咱们现在是在谷里，又不是在外面的平地，下起雨来，谷内外温差一高一低，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变化，哪里会有风变向的可能？”
    张阿保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这事情的问题所在，早在千年前，古人就已经搞明白了风的起因和基本的风向原理，说到底就是一个温差，按照现今的气象学来说，是由于局部温度的不同，造成了空气的流动，才会形成风这一自然现象。可是现今这下着大雨，山谷内外能有什么气温上的变化，这风向确实是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几人正说着话，张阿保那边的石粉终于用得见了底，他虽然知道风向这事上面有古怪，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自己怀里的石粉被用尽了，这才是现在最要命的事。
    六爷爷这时也知道张阿保那边的情况，只见他冲着张阿保一挥手，言道：“别管这些了，你快到后面帮助久生护好火把，千万别让火熄了，这里交给我。”
    张阿保闻言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那怪雾，赫然发现就在方才那么一小阵儿的功夫之下，没了石粉的阻碍，这怪雾已经又近了许多，眼看着是已经到了几人布下的法阵跟前。可是就在那怪雾与红线接触到的那一刹那，这雾气竟然瞬间便全部消散掉了，前后不过一息之间，哪怕是四周架着几台鼓风机狂吹，这雾也万万不会散得这般快，张阿保一时之间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刚刚自己费了半天的力气才阻挡下来的这怪雾，居然同法阵一触即溃，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榜这时看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怪雾，内心中的那份震惊已经掩都掩不住，一直以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变了，而阿花更是发出了几声鸡鸣之后，便站在里红线之前，盯着山谷那头一动也不动。
    阿榜见了阿花安静了下来，随即朝着阿花走了过去，伸手就想将阿花揽入怀中，哪知她的手还未碰到阿花的身子，阿花却一声嘶吼，调头便朝着曹家人与张久生那边奔了过去。而阿榜眼疾手快，一把便将阿花给牢牢地摁住，重新抱回到了怀里。
    六爷爷见了那阿花刚刚的举动，立即便冲着张久生大声叫道：“护好火把，有东西冲着你们过去了。”这一嗓子喊完，六爷爷便也冲着张久生他们跑了过去。这个时候，不必再多言，阿榜与张阿保两人也都明白曹家那边事情有变，二人自然顾不上其他，跟在六爷爷的后面就追了上去。
    突然间，也不知道从那里刮起了一阵阴风，直接就对着曹家人那边刮了过去，由于此时谷中大雨未停，在那阵阴风之中，还夹带着不少雨水，所以众人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这阵阴风行进的路线轨迹。一群人惊诧地发现，这风刮到了曹家人身边之后，竟然开始围着曹家一群人打起转来。而且瞧着那风刮起来的情景，那风势似乎也越发得大起来了。
    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阴风之下，处于风团中央的曹家人当即便被吹得东倒西歪，人都站不稳，就更别提此时众人手上所持的火把了，每一支火把上的火焰全都变小了不少，被风吹的一个劲地呼呼作响。
    张久生看到这风来的古怪，早早便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而且他又看见六爷爷几个人转过身子正在往这边赶，更是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向六爷爷询问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便清楚地看到自己右手边的一支火把的火焰忽然间缩小到了几乎看不到的地步，而且那火把上的火苗都已经变成了一种怪异的幽绿色。
    张久生眼见那火把即将熄灭，瞬时想起六爷爷之前告诫，当即他也没再多想，直接便一把将手里紧攥的松香粉冲着那支火把就抛了过去。而六爷爷这边远远地望见了，再想要去阻拦，又哪里来得及？
    只见被张久生洒了松香粉的那支火把，瞬时间火焰就升了三尺，随着火焰的徒升，还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火焰燃爆一声，这让一旁毫无准备的曹家人全都吓了一跳，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后一缩，生怕这突然增大的火焰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但是张久生并没有想到，由于谷中的风雨，曹家人害怕火把会因为雨淋而熄灭，所以在每一支火把之上都高举着一把雨伞，以望可以阻挡部分雨水对火把的侵袭。但是对于会突然暴涨的火焰，曹家人之前并没有任何准备，于是那沾了松香粉被助燃的火把顿时就将自己上方遮挡雨水的伞把给燎去了半边。紧接着雨水倾注，刚刚高涨起来的火焰瞬时间就被彻底浇灭了下去。
    六爷爷远远望着，心急如焚，脚下这时也不敢放慢步子，但是他此时也想不出面对一个彻底被水浇灭的火把，自己还能有什么法子扳回劣势，要知道现在这时候重新点燃一支新火把是来不及了，那支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的火把更是不堪复用，原本他刻意让曹家那几个举着火把的手下，按照方位站立，就是为了护住人群正中的曹公子，可是现今再瞧，少了一角的火把阵，却恰恰给了山谷里的那些鬼东西一个可趁之机。
    张久生自己万没料到平日里常用的松香粉竟然能让火瞬间变旺这么多，但是他一瞧见那支火把熄灭了，也知道事情不妙，六爷爷之前摆弄了半天火把的布局，这里面的用意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至于这种用火所布的法阵，最忌讳的就是擅动与无意的变化。军阵中有种讲究叫做不动如山，意思就是要令行禁止，在没有军令之时，固若金山，不妄进不擅退，在面对敌人潮水般的进攻时，则要不慌不乱，稳如泰山。
    而像家里做这行的，同样也有不动如山这个说头，特别是法阵术法，都要求以不变应万变，因为世间永远不会有什么万全之策，伺机而变是这行中最不提倡之事，设好最稳妥的法子，在那基础上随机应变，那才是正途。而术法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就是术法的实施人，对于他们自然也有特别的要求，特别是对于术者心中的那份坚毅与面对危险时的勇气，那都是多少年的潜心训练才能练就出来的。先不论那些大事，什么斩妖除魔，世间正道的，光是外出做活儿时，连个烟酒都戒不掉，这样的人你还能对他有何指望？毕竟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内心和欲望都控制不好，也很难再成什么大气？所以家里这行说什么不动如山，一是指法阵要稳，一旦设下，不能妄动，二说的就是作为术者，要有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和勇气，也要有时刻赴死的决心与觉悟。
    六爷爷所布的火把阵，其实就是道家六合阵的变阵，道家并非现今的道教，但道教很多的理念都是源自于道家。道家最讲究天道，所谓天人合一，顺其自然。
    正所谓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曜，八卦，九宫，各有各的阵法，各有各的说道。而这六合之法，走的就是宇宙归心，万宗归一的路子，正是因为它的这种寓意，所以道家的应防之阵便被命名为六合，而很多门宗也都将此说法承接了下来，各家阵法多有变来变去，但是这名号却始终都没有变过，全都被称为“六合阵”。
    这六合阵原本就不是一人可为，因为一人就算他再能耐，也不能同时把八荒六合几个方位全都给占满了。既然是多人方可组成的术阵，那么它对于人员的要求自然就远比单人术阵的施术者的要求要低得多。多人法阵里，几个人可以互补，而单人则就没有这般的好运气，毕竟无论在哪个行当之中，单打独斗总归是要吃亏一些的。
    六爷爷原本就没打算让曹家的人插手今晚的活儿，所以他在设法阵之时也并没有担心曹家的人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举着火把不要离开事先规定好的一个范围，这事连尚在上学的孩童都能做到，更别提曹家的那群人看那样子还都是受过专门军事方面训练的。
    可是六爷爷千料万料也没有料到，曹家人那边没闹出什么差错，结果却是自己这边的人给捅出了篓子。可是现今再心生埋怨，痛骂那张久生几句也于事无补，六合阵如今算是已被破了，六爷爷自认他已经再想不出旁的法子能够抵住阴兵之袭了。
    眼瞅着六爷爷几个人再跨上几步就能跑到曹家一群人跟前了，而曹家那边这时，足足有三四个人都蹲在那支熄灭的火把跟前，试图用打火机和煤油再重新点燃那支火把。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一直围在一群人外面转圈的那股阴风变换了方向，在一群人的上面兜了一个圈子，夹裹着雨水，直接奔着那个熄灭火把的空当就冲了下来。
    六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虽然自己这边已经同曹家人很近了，但是你跑得再快也不会比风的速度快，更何况就算他们现在赶在那股阴风吹到之前，跑回了曹家的人群里，几个人又能拿什么来对付这来去无形的阴风呢？
    正在六爷爷心焚之际，突然他就听到耳后的阿榜大叫了一声“低头！”。六爷爷也不知道阿榜这一嗓子到底是喊给谁听的，但是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脑后有阵风袭来，于是六爷爷下意识地就将身子一缩，半躬着腰原地蹲了下去。
    六爷爷这边身子刚一放低，他就侧头用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有一团黑影从自己的头顶掠了过去。六爷爷望着那东西心中一惊，当时曹家人之前打的那些照明弹也早已熄灭，山谷里的光线不强，全靠着众人手中的火把照亮，所以六爷爷匆忙之间也没有看清那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就在那黑影从六爷爷的头顶越过之时，他突然感觉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原本在这种天气，又是风又是雨的，虽然六爷爷身上穿了雨披，但是被雨水打湿的情况依旧还是免不了的，所以按理来说有水溅到脖子上也不是什么奇事。可是六爷爷却感觉到那几滴落在后颈上的雨水竟然是温热的，什么时候天上下雨会是热的？
    惊诧之余，六爷爷心中还暗自琢磨这天上怎么会掉下热水来，顺势抬头就朝着方才从自己头顶飞过去的那东西看了过去，没成想只看到那东西在半空中飞到了中途，临到了曹家那边跟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般，直接便狠狠地摔成了一摊，随后就掉落在了泥泞之中。而与此同时，那半空之中冒起了几股青烟，这时六爷爷方才看清，原来方才从自己身后飞出去的那东西，居然是砸到了那盘旋在曹家人外围的阴风身上。
    谁都知道缝着东西无色无形，若不是近日下雨，约莫着这阴风移动的轨迹众人也都没法子能够看清。可是虽然那飞出去的东西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总归是个看得见也摸得着的真实物件，然而有形的东西却能撞在无形的风上，这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稀奇的事情嘛？而且再看之前，那眼瞅着就要从那个熄灭火把的口子里钻进曹家队伍里的阴风，再被这玩意撞过之后，又冒了几股子青烟，现今已经再也寻不到踪影了，难不成是被这东西给击退了？
    六爷爷这边趴在地上，越想是越想不明白，心里还在疑虑之际，张阿保从身后将他给搀扶了起来。六爷爷这时才顾得上伸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摸，等他再将手抽回来，摊开手掌放在眼前细看之时，发现手指上隐约残存着几道红线，这几条红线被雨水一冲，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六爷爷心中隐约猜到了这红色液体的来历，可是又不敢乱下定论。 踌躇之间他把手靠在鼻前一嗅，果不出所料，鼻腔之中满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方才掉在自己后颈上的温热液体竟然真的就是血水。
    六爷爷望着掌心那几丝那已经逐渐消融在雨水中的血丝，自然明白这天上是不会往下掉血雨的，想来这血水必然就是从方才飞出去的那东西身上掉下来的，这个时候已经又朝着曹家那边走近了几步的六爷爷再看那掉在泥泞里的东西，想着掉到自己脖颈上的那些血水，这才认出来了那究竟是个什么物件来，原来那是一只死去公鸡的尸体。
    想来那雄鸡之血向来是破阴的圣物，旧时候建房修桥，开矿搭台，就连绿林道上拜个把子，都是宰鸡放血。用鸡血破阴兵这事六爷爷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一想到那阴兵来去无踪的，并无实形，真想用鸡血沾上它身，着实是困难重重，于是六爷爷他们几个也就弃了这个法子。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无意中被破掉的六合之阵，却引得阴兵主动现了形，而恰恰就是这个原因，这才使得那阴兵被那满是鸡血的死公鸡给一击而中。说起来六爷爷他们这么一大群人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然这先是化身为雾，后又变做回风的阴兵，总是这般得无影无形，谁又能拿得住它们呢？
    六爷爷此刻刚一觉察出那是只公鸡的尸体，立马就想到难道这是阿榜的那只鸡王，方才它舍身扑敌，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众人。想到此处，六爷爷赶忙回头一望，却发现阿花正好端端地躺在阿榜的怀中，这才放下心来，要是这样一只几十年都难得遇上一只的斗阴鸡王就这么死了，就算那只鸡不是家里的，六爷爷也准会觉得有些心疼不已。可是方才明明看到曹家将所有的公鸡都给放了出去，而那些公鸡冲进了怪雾之后便再无音讯，那么这只公鸡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当即六爷爷冲着正搀扶着自己胳膊的张阿保使了一个眼色，结果后者也是满脸不知情的样子，估计方才他也是跑在阿榜前面的，所以阿榜在后面所做的事他也没看见。张阿保此时也看清了阿榜丢到曹家人那边的是个什么东西，与六爷爷一样，他也对这只公鸡的来历颇为惊讶，像做家里这行的人，寻常事后身上带的东西又多又杂，外出做活儿时，哪个不是随身带着二三十斤的行囊才能出门的，但是谁都没听说还有人会在身上揣着一只死鸡尸体的，再说，就算你真心要藏，这种东西你又能放在哪儿呢？
    这时阿榜抱着阿花从两人身后走过，撇头一看六爷爷他们脸上的神情，瞬时就猜到了他们的心中所想。阿榜当即也没多言，只是将手里抓着的一个黑布口袋递给了六爷爷，六爷爷那边接过口袋，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口袋就是之前曹家人用来装“鸡咛”的那个布口袋，后来阿榜说用不上鸡咛了，曹家便将这口袋给丢在了一旁，而那口袋中已经咽了气的死鸡自然也不会给掏出来。
    刚刚阿榜跟在六爷爷与张阿保身后，知道自己这几个人是赶不及了，就算赶上了也没什么好法子对付那阴风，恰好就看到了地上的那黑布口袋，于是她灵机一动便将袋中的死鸡给取了出来，边跑边用随身带的匕首在那死鸡身上捅出了几个窟窿来。
    当时那只鸡死去并没有多久，尸体并没有变僵，尽管被雨水泡了一阵，可是身子还都残存了些许余温的，阿榜几刀下去，那鸡血立即就开始往外淌了出来。阿榜原本想的是可以暂时用这鸡血把六合阵的缺口给补上，可是她刚将匕首收起来，就看到那阴风转了向，朝着曹家直冲了过去。
    于是阿榜也没多想，甩手就把那只死鸡朝着曹家丢了过去，边丢还不忘出言提醒了跑在最前面的六爷爷一句，让他小心躲避。之后的事情也不必再多说，估计连阿榜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般歪打正着，借着一只死鸡救了一群人的性命。
    望着气喘吁吁跑到自己跟前的六爷爷几个人，曹公子算是被刚才那一幕彻底给吓破了胆，再怎么有兴致的事物，总比不上活命重要。所以曹公子那边也再没有坚持什么，直接便同阿榜说自己要出谷，让她想想办法。阿榜那边似乎也早已料到了曹公子的念头会有此变，闻言之后，并没有一点惊讶，只是一指众人身后出谷的道路，言道：“那鬼东西沾了鸡血，一时半会儿上不来了，趁现在咱们可以退出去，还是刚才我说的那样，你们前面走，我来断后。”
    曹家一群人听了阿榜的吩咐，齐口应了一声，随即便推着曹公子匆匆而去，而这个时候也有人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火把，补上了缺口，一大群人稳而不乱地调头就往回路走。
    然而没等曹家人走出去多远，六爷爷就喊了一声将他们拦停，阿榜和曹家众人全都吃惊地望向了六爷爷，连张家叔侄也满面的不解，不知道这个时候六爷爷阻住大家的去路是何用意。
    结果还没等众人将话问出口，六爷爷便自动言道：“事情不对，这是个套儿，咱们应该从这边出谷！”说着话，六爷爷一指山谷的另外一端，赫然就是刚才怪雾出现的方向。
    六爷爷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若不是看在六爷爷的地位超然，估计当场就会有人骂出口，觉得他是年老糊涂了，刚才一群人明明就是从这条路进到山谷里的，他却让大家继续往山谷里面走，这不是明摆着要带着众人去自寻死路嘛？
    张阿保此时低声叫了六爷爷一声，可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他也不好出言质疑。而阿榜那边却没有这么多顾忌，只见她皱着眉头，当场张嘴询问道：“前辈，往那边走咱们可是越走越深，离着谷口也越远，您怕是把方向搞错了。”
    六爷爷将头一摇，回道：“没有错，我知道咱们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但是那方向只不过是咱们脑中所想的，我想你们是都忘记刚才那两个中了阴物障眼法的人了，他们能着了道，咱们难道就不会？凭什么，就凭咱们人多？”
    曹家这时有人开口言道：“六爷，咱们手里不是一直都有你给的凝神香嘛？就这样咱们也能着了道？”
    六爷爷回道：“凝神香又不是仙药，本来也就不是什么万灵之物，寻常的阴物确实不能把咱们怎么着，但是这谷里东西的能耐方才你们也都见到了，能够对付得了寻常阴物的东西，对它的作用估计效果有限，只不过也全仗着这凝神香，谷里的那鬼东西才没弄出个什么吓人玩意来，逼得咱们自乱阵脚，搞了半天才整出个说雾不是雾，说水气又不是水气的东西来。”
    听了六爷爷之言，众人皆惊：“难道刚才那怪雾是假的？”
    六爷爷道：“说真不得真，说假也不算假，平白出来的东西，变它们是没法子变出来的，说到底就是弄个幌子，想遮住咱们的眼，把咱们往沟里面带。”
    先前那人听了六爷爷这话，下意识地问道：“往沟里带？它们是想干嘛？”
    六爷爷干笑了一声：“还能干嘛，不想放咱们走，想让咱们都留在这谷里面陪着它们多玩几天呗。”
    众人听着六爷爷这话虽然说得轻松，仿佛就是如同说笑一般，但是这其中的凶险却无人不明。而六爷爷此时都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阿榜自然也明白了他话下之意。只听阿榜惊问道：“前辈，听你的意思，难道咱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人家调转了方向？把出谷与进谷两个方向给搞反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曹公子突然惊道：“方向反了，那刚才咱们出谷的人呢？”
    六爷爷心知这事曹公子在担心自己手下人的安全，于是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就回他道：“之前他们走的时候，咱们这方向还没错呢，你也不用担心，估计现在他们早就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了。”
    曹公子问道：“您是怎么知道那时候的方向是对的？”说着话，曹公子来回望了望，“我怎么看不出来这前后两头有什么差别。”
    六爷爷回说：“曹公子我想你是忘了，咱们在一进谷的时候，我怕出来的时候丢了方向，所以沿途安排了不少人手，点着火把等着我撤回去，原本这些火光我是想拿来当方向标来用的，但是没成想却成了能救咱们命的物件。当时他们走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回去的路上远远地都能看到这些沿途的火光，所以我相信那时候咱们的方向还没出差错。”
    听了六爷爷的话，一群人连忙回身望去，果真如六爷爷所言，此时的归途，居然一丝亮光都看不到，按理来说一群人也没走出去太远，这种风雨天气之下，偶尔有几支火把熄灭也并非是不可能，但是方才众人一路走来，少说十几支火把是点上了的，若是说这么多火把全都无故熄灭了，这事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当即一群人中又有人朝着相反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们却惊喜地发现，就在之前怪雾出现的山谷深处，居然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透出，只是谷中的雨水着实不小，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那些光亮很是不显眼，若不是细心去找，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远处如同豆粒般大小的火光。
    到了这个时候，再也没人还会怀疑六爷爷他话的真伪，曹家一群人压根没顾不上问清缘由，转眼就换了行进的方向，一堆人护着曹公子疾行而去。张久生心知方才自己险些闯出大祸来，一直闭口不言，眼睛都不敢同自己的叔叔和六爷爷他们对视。六爷爷知道张久生此时心中肯定是难受至极，于是主动开口寻他讲话，宽慰他道：“年轻人出来做事没有不出差错的，好在你也没搞出什么大乱子，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下次多留神些吧。”说完这话，六爷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道：“你用那些松香粉原本也没什么错，晴天大太阳的时候，我也一准会用这东西，但是雨天风大，又有怪风在旁边，这类难以掌控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妙。旧时候打仗，别看小说里写得那么玄乎，两军对战之时这火攻之计其实很少有人敢用，也就是怕突然之间风向改了，这攻击旁人的大火最后会烧到自己身上，所以天气不定之时，你用的东西一定要再三思量，自己都要是拿不准，那就千万莫要动用了。”
    张久生那边听着六爷爷的教诲，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张阿保跟在他们身旁，也没心思去出言规劝侄子，只是赶着六爷爷追问：“六叔，之前你就发现这事有古怪了？不然你怎么会注意到风向这事？”
    六爷爷闻言一笑，回道：“风向是后来才察觉出来，最早怪雾出来那会儿，我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但是那雾气一消，曹家的照明弹又没落下去，我往那山谷里面看了几眼，才感觉出来这事有些不对头。”
    张阿保疑道：“当时您老可是看到什么了？”
    六爷爷摇了摇头，回道：“不是看到了什么，就是因为没看到，所以才会奇怪。”
    张阿保连忙追问其因，六爷爷这才与他解释道：“之前曹家放出那么多公鸡，你也不是没看见，那些公鸡跑起来能有多快，你们也是自己养过鸡的，自然也清楚。可就在那些公鸡进了山谷那么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这群公鸡全力奔跑又能跑出去多远呢？总归它们是不可能跑得出咱们的视线之外的吧，没光看不见的时候也就罢了，都有了照明弹可以将山谷里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了，可是这么一大群公鸡又去哪里了？就算是死了，地上也总是会留下几具尸体吧，而且当时公鸡的鸣叫声是在同一时间里全都戛然而止的，十之八九应该是死了的，这么多死去的公鸡，咱们竟然一个尸体都没能看见，难道这谷中的阴兵也有给死物收尸的习惯？”
    听到这里张阿保下意识地扫了一下四周，果真地面之上干干净净，除了雨水和烂泥，这谷中是一只死鸡的尸体都寻不到。而他这个时候也才算明白过来，刚才他们这么一大群人想来是中了谷中阴物的障。
    障这东西说白了其实是一个靠着外力而形成的独特空间，有些书里用个挺好听的词来称呼这个障，叫它做环境，而另外有些洋气的叫法，将它称呼为结界，其实说起来这都是一类东西，每一个修行之人其实都可以创造出自己的障，只不过因为能力强弱，这种障有大小深浅之分。咱们平常常说的鬼打墙，其实也就是遇见了野地里阴物所设下的障，让你在一个圈子里不停地打转而已。好在这次来的人够多，那阴物所设下的障，要同时用在这么多人身上，也就能搞出个鬼雾邪风出来，这回要是就来那么三五个人，只怕早就不知道要被那阴物拐带到哪里去了。
    六爷爷随后又说，那阴兵的来由之前他们大家全都想错了，不管是曹家那边，还是他们自己，全都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与老辈传下来的说法，而去对这谷中的阴兵来历进行推测，可是却恰恰忽略了这惊马槽当地的特性。
    六爷爷说早在进谷的时候，他就发现身上的磁针有些不太对劲，可是也不太明显，并不妨碍正常使用，因此他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后来他才知道，惊马槽那附近山中都有矿藏，山谷里的磁场与外界大不相同。而曹家那边也不是没有发觉磁场不对，可是他们手中所持的指南针全都是最新的高科技产品，更有什么卫星定位系统协助，所以曹家更加没有在意这磁场之事。
    可是这磁场向来都是困阴之物，之前众人说得那又是什么月亮太阴，又是外出游荡地府行军的，全都与这山谷中的东西毫不相干。因为谷中之物就是一个受磁场所困的老阴，之所以总是在满月现身，全都是因为受太阴的影响，每月只有在月圆的时候谷中磁场才会减弱，也只有这种时候那谷中所困的老阴才会有机会显现游走。至于天气不好之时，这谷中的东西会有异动的缘由更是容易理解，恶劣天气之时，常常伴有雷电暴雨，这天空划过的闪电，自然也会短暂地影响到磁场，磁场不稳，这谷中的老阴自然也不会太安宁。
    在当时那个环境之下，这些话六爷爷只是轻声同张阿保说了个明白，阿榜那边虽然没问，但只要多些时日，她肯定也猜得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这谷中被困的老阴，说起来就是地缚之灵那类的东西，再如何游走，但其精魄却永远不可能离开自己地缚之所太远的，之前进谷的时候，六爷爷还听曹家人在说，这山谷相传说是古时候由一位将军率兵用人力生生挖出来的，说是用做为行兵运粮的通道，后来渐渐荒废，当地又多有战事，这里也就成了兵家必争之所。想来是这些年来，战死在此处的人着实不少，很多人死后的冤魂受山谷内磁场所困，变得没了去处。久而久之这么一大群游魂野鬼也便聚作了一团，变为一个整体频频出现，这才给了旁人这谷中有阴兵的印象。
    只是六爷爷心里这时突然间感到了些许后怕，因为这类地缚灵说起来并不是多么危险的阴物，只要你远离它的所在，不到它那个方圆几米大小的缚灵之所，你就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最多不过是受到些惊吓而已。可是想一想之前在谷中的遭遇，那谷中的阴物，始终是在想方设法地让他们这一群人往谷中的深处走，至于那阴物意欲何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曹家人一路护送着曹公子出了谷，六爷爷他们一直跟在后面，也算是在断后。虽然他们几个全都知道，现今谷里阴物的那套把戏已被看穿，他们这一行人已经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可说到底自己这边还是多加一些防备为妙。想来也是可笑，要是严格论起来，今晚一群人遇到的最危险之事，竟然就是刚一进谷的时候，被那只老耗子从谷顶弄下来的落石。
    一群人就这样一口气跑到了六爷爷最后一次派人守火把的地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张久生这时朝那守火把指路的人一打听，果真之前从谷中出来的人就是从这边退回去的，也就比他们这批人早出来不过十分钟的样子。六爷爷几人心中暗想，幸好就晚了这么十分钟，再晚点只怕他们这么一大群人，一个也都别想再出来了。
    正在这时，从山谷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响，细细一听，发现那竟然好似是古装片里那种兵戈相击的声音，而且人沸马嘶的，仿佛身临其境，到了古战场。六爷爷几个人听到了这诡异的响声，全都相互对视了几眼，发现这声音别人也全都听到了，并非是自己的癔想。这下子别说是曹家人，就连六爷爷他们几个也禁不住在心里发了毛。
    当即曹家一个手下喊了一嗓子：“阴兵追出来了！”随即曹家十几号子人全都逃命般地朝来路狂奔而去，怎么拦都拦不住。而阿榜却满脸惊疑地对六爷爷问道：“这声音是什么？”
    六爷爷苦笑了一声：“或许是风声吧。”这世间不明之事太多了，又何必事事都要弄它个清清楚楚呢？
    事后曹公子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从此绝口不提要什么亲自去探寻灵异玄学之事，曹家那边对这次结果也算满意，毕竟这次将六爷爷他们寻去做掌灯的不是曹公子，而是他的父亲。现今自己的儿子不仅没啥大危险，还顺带着将曹家老人的“心病”给医好了，也算是歪打正着，意外之喜了。张家那边拿钱之后也回去了，但是这次张久生的表现欠佳，估计张家那边一准会再多锤炼他一阵子，想必最近这几年在江湖上别想再看到他的身影了。
    而对于惊马槽那边，后来家里也又派了人去，当然是选在一个艳阳晴空的大白天里，前面咱也说过了，这类东西一个超度法事就能处理好，并非是什么太难的事，只是曹家那次，实在是选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不过好在人没选错，有惊无险，没甚大碍。如果现在你再去惊马槽窥探，你就会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处寻寻常常的谷地，正如别处的谷地一般，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只是青巫苗名叫阿榜的姑娘，家里再也没有人在江湖市面上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同曹家那边是什么关系，从头到尾，神神秘秘的，令人捉摸不透。六爷爷还说，这阿榜她绝非常人，而她的那只斗阴鸡王更加不是凡物，此次若不是阿榜，估计事情还真的不会了结得这般顺利。
    江湖之大，能人众多，不可用性别老幼族群之分的眼光去看人，于是那位青巫苗的姑娘也就成了六爷爷口里常拿来教育我们这些晚辈的典型事例。说的次数多了，以至于让我现今一看到鸡的图片或者视频，甚至有时在外面饭馆吃到了一只鸡腿的时候，就会突然之间想到那只被叫做阿花的斗阴鸡王，每次听到六爷爷说起这只公鸡来，赞美之词总是不绝于耳，丝毫没有稍做收敛的意思，弄得我也对那阿花充满了好奇，曾经我也为这斗阴鸡费过一番心思，翻阅过不少资料，甚至还想在书本乃至网络上找到这种公鸡的图片，想要一窥究竟，瞧瞧那到底是一种长成什么样子的鸡，结果全都没有什么收获。
    阴兵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不做指望可以将其探究清楚了，倒是那斗阴鸡，我是真的想在有生之年，能够得幸看上一眼，我想估计看完故事的诸位一准也同我一样，对这斗阴鸡充满了好奇吧。
    那叶大少起初也不愿意同我说，但后来被我缠得没了法子，又怕我把他家的这事告诉给其他人知道，加上多多少少他也知道一些我的事，也算是有点英雄相惜吧，所以犹豫再三，最后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
    那天一群人吃完了饭，大家都散了场各回各家之后，我就和叶大少找了一个茶室，点了一壶茶，随后我们两个人就坐了下来，边喝边聊了起来。
    叶大少告诉我说，他们家祖上当年从东北迁入关内的时候，可谓是一穷二白，除了身上的一套烂衣裳，一分闲钱都没有。当时我听到他说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就犯了嘀咕，其实大家都知道有个词是叫做闯关东，早些年关内活不下去的人，和那些做着发财梦的淘金客们，全都会选择去当时地广人稀，几乎可以说是不毛之地的东北碰碰运气。
    那时候关内军阀林立，战乱频频，荒年也从未断过，百姓为了活命基本都是往关外跑的，却很少听说有谁会从外面往关内走的。当年这样做的人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在关外发了财的大户人家，这些人身上有钱，自然在哪里活得都不会差，而另外一种人就是在外面犯了官司，欠了债的。叶家的这个祖上当然不会是那第一种人，可至于他当年究竟在关外惹了什么麻烦，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我自己而言，尽管当时心中万分好奇，可是我肯定是不会主动触这个霉头，去和叶大少询问他们家祖上当年是不是杀了人这种蠢问题。毕竟有些事情，当问则问，不该问的就千万莫张口，再好的朋友之间也应该如此。
    叶大少说，当年他家的那位祖上白日里就在各大车站，做一些扛大包，卸煤这类苦力活，赚一些辛苦钱，有时候一天赚的那点钱连吃饭都不够。夏天的时候还好，夜里蚊虫虽多，但是随便找个屋檐底下，还是可以凑活一宿的，但是到了冬天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大家都知道，北方的冬天气温有多低，特别是在入夜之后，可谓是滴水成冰，这北方冬季晚上的气温低得足以冻死人。所以每年冬天，就成了北方穷人最难熬的季节。寻常的人家尚有几间破屋陋室的可以挡挡风寒，而像叶家祖上这种无家可归的穷汉与乞丐，却要为每晚的取暖避寒而发愁了。
    那个时候，每个地方都组建了自己的队，这收尸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每日将城中饥寒病死的，却又无人认尸的无名尸体给拉到城外的乱葬岗给埋掉，以免尸体腐败，造成疫病传播。叶大少说，当时他家祖上到了冬天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够睁眼看见当天的太阳，因为头一天夜里自己没有被冻死，至于那一天他能不能找到活干，能不能吃上一顿饱饭，叶家的那位祖上反倒是不那么在意了。
    为了不被冻死街头，像叶家祖上这样的穷人就需要找一个暂时的栖居之所，可是一般的旅店又哪里是他们这种人负担得起的？别说是旅店，就连车马行里的大通铺的那份钱，对于他们而言，也都是不敢奢望的。
    叶大少说到这里，突然开口对我问道：“你知不知道老北京城里有种地方叫做鸡毛房？”当时我一听，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随口还问了一句说：“是不是就是以前客商盘下一个地方，专门用来收鸡毛的地方？”一边说着，我在心中还暗自奇怪，不知道叶大少突然提起这个什么鸡毛房来是为了什么。哪知叶大少那边闻言哈哈一笑，连声对我说不是，随后他便同我解释起鸡毛房的来历来。
    原来这个鸡毛房，又叫鸡毛坑，丐帮里的人又称呼其为火房子。鸡毛房其实就是旧时候中国北方最低档的旅馆，主要的顾客就是乞丐和社会上那些无家可归的底层人士，而且鸡毛房基本上只是做冬天的生意，冬季严寒时，怕自己晚上会冻死街头的流浪汉与乞丐们，基本都会花上两三文钱，在鸡毛店里安安稳稳地睡上一晚。
    鸡毛房，店如其名，就是用鸡毛来取暖的旅店。最早这鸡毛房都是养鸡户所开，他们将自己家所饲养的鸡身上掉下来的毛收集起来，找几个门窗齐全的破房，把鸡毛往房里一丢，给住店的穷人当做冬天御寒的被褥。后来这种鸡毛房的小店生意愈发红火了起来，可谓是供不应求，于是很快很多在城市里全都开起了这种类似的小店，成为了一种独立运营的特殊旅店。
    这种鸡毛房一般并不大，房间也不多，陈设也更是简陋，既没有桌椅板凳这些家具，也没有火炉水盆之类日用之物，作为旅店，它甚至连床铺被褥都没有一件，客房之中唯一所有的东西就是一地的鸡毛。
    一般住客进店，在交完钱之后，店家就给用簸箕给他撮一簸箕的鸡毛，住客抱着这一堆鸡毛进入客房之后，就会把这些鸡毛平铺在地上，随后便蜷缩在上面，和衣而眠。有部分讲究一些的鸡毛房会预先在客房里铺上一层厚厚的鸡毛，住客交钱进屋之后，只需要将身上的外衣一脱，再一头扎进鸡毛堆中，用鸡毛将自己的全身覆住，随后便可在鸡毛中酣睡一夜。当时在经常光顾这鸡毛房的乞丐穷汉之间，还曾流传过一句顺口溜称赞这鸡毛房：“鸡毛小店赛天堂，铺天盖地也平常”。
    叶大少说，他们家的那位先祖，当年就是北京城中鸡毛房里的常客，几家他常去的鸡毛房都和他混熟了，有时候甚至都许他赊账白住，前前后后他家的这位先祖在鸡毛房里熬过了三四年的冬天。
    听到这里，我不禁好奇地问道：“那你家是怎么开始做厨子的？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你家祖上的事，你可别和我说，你家后来开始做厨师这行和你的这位先祖没啥大关系！”
    叶大少闻言轻声一笑，回道：“当然有关系了，没关系我和你扯这么多我家这位先祖的事做什么。和你说吧，我家就是从他那辈开始做厨子的，事情我还没说完呢，你甭着急，先继续听我说下去。”
    可是叶大少他话音刚落，我这边也刚刚对着他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他却话锋一转掏出手机来，翻出来一张照片递给我，问道：“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看看你知道不知道。”
    我当即怒骂道：“到底是我问你事还是你问我，你这问了一次问两次的，你这是在考我吗？”边说我边将他递来的手机推到了一旁。
    叶大少闻言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又将手机推到了我的跟前，沉声道：“这是我家祖上传来的东西，你先看看再说。”
    如此一来，我自知不好再推脱，索性拿起了手机，大大方方地看起叶大少想要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来。只见那照片上的东西是一块细长的木板，看那样子也有些年头，木质很是陈旧，斑斑驳驳的，一看就知道是久经过日晒雨淋的老物件。而且这块木板基本上左右对称，表面布满了一种古怪的波浪花纹，显然是用雕刀刻上去的，只是这块木板实在是时间太久了，那些纹路大部分都已经模糊地有些看不大出来了，只在这块木板边缘的一些部位这些纹路还算清晰可见。但这块木板看上去最古怪的地方，却是在它差不多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十分规整，肯定是人力所为。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问叶大少道：“你这玩意是从哪搞来的，怕是明清那时候的老东西了，你家收这东西干嘛？”
    叶大少一听我这话，立即喜上眉梢，对我道：“听你话里的这意思，你还真的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啊？”
    我闻言冷笑一声，回道：“这玩意是老房子屋顶上面的悬鱼，这有什么认不出来的，我们家里的老宅很多屋顶上面都有这个东西，不稀奇。”

    
    在咱们国家旧时候房顶有一种样式叫做“悬山顶”，这种屋顶的木檩在建房时，会被造得凸出山墙，裸露在外，也就是所谓的封山下檐，古时候的建筑术语称其为“出梢”。
    为了保护那露出墙体的木檩，当时的工匠就在那木檩的外面，造了一块木板套在上面，为其遮挡风雨，而这块木板就被叫做“悬鱼”。
    说起来多年的风吹日晒，一块小小的木板其实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这悬鱼主要的用处还是被用来当装饰的。最开始这悬鱼是被造成鱼的形状，因为古时这鱼就代表水，如此一来，这悬鱼就有了防火的寓意，而悬鱼的这个称呼，也正是由此而来。只是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大众审美的变迁，悬鱼的形状也就不仅仅限于鱼形了，什么葫芦如意，莲花鸟兽的，五花八门，多不胜举。
    叶大少他照片里的这块木板，显然就是鱼身之形，只是鱼尾的部分被截掉了，所以有些难认，而那木板上的古怪纹路，其实就是鱼身上的鳞片。叶大少这张照片里的要是旁的东西，说不准还真的会将我难住，可是我们家里面的孩子自小一个个都是可以上房揭瓦的主，祖宅的那几栋老屋的房顶我们不知道爬上去过多少次了，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对这些老屋房顶上的悬鱼是再熟悉也不过得了，所以当时叶大少这照片一拿出来，我就已经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了，只是令我十分不解的是，你家里一个做饭的厨子，收藏这种老旧的悬鱼做什么，虽说现在文物热，可是像这类东西是压根不值什么钱的，特别是叶大少照片里悬鱼的这种品相，平平常常，陈旧不堪，又毫无什么出彩之处，拿到市面上，能卖上个几千块钱就算是顶了天了。
    叶大少那边显然是也没有料到我会把这个悬鱼给认出来，他先是盯着我看了小一阵，随后就冲着我竖起了拇指，口中赞道：“以前听别人说你们家里是跳大神的，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怎么着，这也是你家的家学？”
    当时我听了叶大少这话，顿时就骂道：“怎么就是跳大神的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再说，这屋顶上的悬鱼又不是那么隐秘的事情，随便一本讲古代建筑的书上都会有，平时多看看书你自然也就知道了，你现在别和我拉外传，你先说说这悬鱼和你家里是什么关系，你一家子几代都是做厨子，又不是盖房的工匠，弄个悬鱼藏在家里干什么？”
    叶大少闻言赶忙连声道歉，又扯了几句旁的闲话，这才又继续对我讲述起他们家祖上旧时的故事。
    叶大少说，他们家的那位祖上当年差不多就是一个无业游民，虽说每日都在努力的找活计，赚钱吃饭，但是活儿也不是天天能够找得到的，所以很多时候在没活儿可干的情景之下，他除了满大街的瞎溜达闲逛，也真的找不出别的事情可以去做了，更何况到处多走动一下，说不定还能拿到点花钱。
    花钱这东西是昔日老行当里对外快的一种称呼，很多结婚生子做寿在家里设宴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家门口施粥送馒头，图的就是一个做善事添喜气的彩头。很多时候这些人家用将大把的铜钱对着围观的人群撒，一来显现自家财力，二来也是为了图个吉利。围观的人群之中，如果有运气好，手脚又灵快的人，有时候可以捡到几十大枚的铜子，这对于像叶家祖上这样的穷苦人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了。所以平日无事之时，叶家这位先祖就会四处打听，看看有没有人家今日在家里摆宴，若是打听到了，他便立马飞奔赶过去，就算自己抢不到钱，能够混上一顿饱饭也是好的。
    这一天叶家这位先祖正在街上乱逛，突然间就遇见了一个熟人，那人同他一样也是个没有正经营生，天天满大街游走的主。叶大少说，由于他们叶家的那位祖上，身量极高，相熟的人都叫他叶大个子，所以那人一见到他就赶忙唤了一声“叶大个子”，随后就把他叫到了身旁，告诉他说是西单牌楼那边有一家人结婚，刚刚撒了钱，现在还在施馒头呢，让他赶紧去，再晚怕馒头就都没了。
    叶大个子，也就是我朋友家的那位祖上，当时一听这事，立马就急了，连招呼都没顾得上和朋友打，撒丫子就往西单牌楼那边跑，结果紧赶慢赶地他还是晚了，等他到了，钱肯定是没得捡了，连粥和馒头也早就被分完了。
    叶大个子满心沮丧，可是让他就这么走了吧，他却实在是又有些不太乐意，因为先前的一顿猛跑，早就让他又累又饿，但是到了地才发现已经没得吃了，这个时候再闻着那家人院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和宾客们推杯换盏的说笑声，这让叶大个子怎么熬得过去？刚站在那户人家门口一阵子，他肚子的叫声就已经响起来了。
    这时心有不甘的叶大个子就想着自己能不能混进门去，等下可以躲在没人的角落上顺点东西来吃，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偷上一壶酒喝两口。于是叶大个子他心中打下了这份主意，眼睛就开始围着这家人的大门口四处咂摸起来。
    叶大个子自己知道自己穿成这样子，从前门肯定是混不进去的，一般这种人家都会养着三五名看家护院的杂役，到时候估计自己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得被人家给扔出来，说不定还会挨上一顿打，像自己的这身子骨，又能经得住几下拳脚？所以叶大个子只在正面逗留了一小会儿，就转身沿着墙根往这宅子的后面摸了过去，想看看在后门那边自己有没有空子可趁。
    没走多远，叶大个子就走到了这宅子的后门，平常的时候这些宅子的后门全都是上锁的，只有在佣人出门办事，来了货物需要搬运的时候，这宅子的后门才会开，而且开门的时候一般都会有几个人同时守着，盯着来往的人，以防他们会顺走宅子里的财物。但是那一天明显是宅子里人手不够了，后门就那样敞开着，在门口还停着一辆驴车，上面全是成筐的蔬菜和水酒之类的东西，周围也没人看着，只有两个人在把驴车上的东西往院子里搬，看样子这驴车是来送货的，毕竟在家里设宴，什么东西都要备足一些，正常人家里谁也不会没事在家里备上几百人所需的酒食，全都是得花钱定好时间让外面给送来。而那两个搬货的人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应该是车马行的人，应该就是赶着驴车跑过来送货的伙计。
    叶大个子知道自己若是就这样贸然从后门闯进去的话，势必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这时他看着那两个正在搬货的车马行伙计，瞬间心生一计。于是叶大个子趁着门外没人的时候，一猫腰溜到了那驴车的旁边，随手拿起一箱子瓜果，抬腿就往院子里面走，刚走了两步，就迎面撞见了一个送货的伙计。只听叶大个子丝毫没有惊慌，张嘴就对着那人说道：“你们这一车东西也够多的，快点搬吧，别误了事，不然一会儿我家主子又要急了。”
    那车马行的伙计原本看到叶大个子时也是吃了一惊，可是一听他说的话，顿时就安下了心来，想当然地就将叶大个子当成了这宅子里派过来帮忙的仆人，所以那伙计也没多问什么，反倒是陪着笑脸对叶大个子道了一声“有劳您了”。
    就这样，叶大个子大摇大摆地抬着一箱子瓜果从后门混了进去，而这宅子里的佣人一看到叶大个子这张生面孔，虽然知道他是个外来的生人，但是一瞧他手里的东西，也就下意识地把他当做了车马行来送货的，丝毫没有生疑。再者当时这宅子中的佣人一个个地忙得四脚朝天，谁又会有那闲工夫去盘问叶大个子，每个人都只是给他指了一个后厨方向，随后便去忙活自己的去了，压根就没有人多留意他。
    于是，叶大个子一路有惊无险地混进了后厨，后厨里这时忙得更是热火朝天，后厨中几个厨子全都在马不停蹄的干着手里的活儿，他们手下的帮厨和小工们也都在厨房里来回穿梭，不得一刻空闲。见到此景，叶大个子立马就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彻底安全了，这后厨现今二三十号子人，人多事杂的，自己要是猫在这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又有谁会注意到自己呢。于是乎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放，就找了一个碗柜后面的旮旯，贴身站了过去，装模作样地开始数起碗盘来。
    叶大个子当时此举，并非是他自己托大，只是他在见到了后厨的这番场景之后，心里面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不会被旁人发现，缘由也很是简单，就是因为叶大个子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后厨里的几个厨子除了有一个穿着考究一些的是这宅子里原本的厨师，其余的几个都是外面请来做的“口子菜”的。
    所谓的口子菜，那是老北京的一种特殊行业，由专门承应民间红白喜事宴席的厨师组成，没有固定的门店和字号，每天在茶馆等候需要雇厨师办事的人家来找。每位厨师手下都有数名伙计和徒弟。一旦议定规模、价钱、时间、地点等事项，厨师就开始行动。如今天上午谈好并按规矩预支三分之一定金，厨师率伙计、徒弟马上采购原料并运到办事人家，再几十分钟就盘好炉灶，接着就收拾原料。明天上午“落作”，即将原料全部做成半成品待用。后天正日子，听到办事人家招呼“开席”，厨师就颠勺烹饪，十桌二十桌顷刻上齐。
    而“口子菜”的厨师什么价位的席面都能做，高价位的可以有海参、鱼、虾；中高价位有鸡、鸭、鱼；中档价位为红焖肘子、米粉肉、四喜丸子等。一般价位也能做出四炒、两烩、一汤、米饭、花卷，或四炒、一炸酱、一打卤、面码儿、面条。总之，东家出多少钱，口子菜的师傅总能办的有模有样，不同于饭庄、饭馆的吃主要按定价付钱。
    而且由于大部分做口子菜的师傅与食材供应商们交情深厚，有些甚至还是把兄弟或亲戚，加上使用徒弟多且伙计工资低，再加上还没有租用店面的费用，所以平均一席菜的开支比饭庄里面要少得多。正是因为口子菜的厨师能在低成本的前提下作出物美价廉的菜肴，又比饭店里面要划算得多，所以当时北京城里，除了那些钱多的没处花的富贵人家，基本上红白喜事全都请口子菜的师傅在家里摆宴。
    当时在北京城的厨师行当里，有这样的规矩，家里面的红白喜事宴席行业，是由口子菜的师傅们垄断着的，你要是想吃上讲究的菜，你自然是可以去饭馆儿吃，谁都不能拦着你，可是你若是要想在家搭棚办席那就只能去找口子。有门面的饭馆是不被允许承接那种摆在家中的宴席的。而对于口子自然也有限制他们的行规，主要的规矩有三：一是永不离口子，一旦你做了口子菜的厨师，这辈子都只能做口子菜，不得转投他行；二是口子师傅永不可在饭馆和宅门里面做厨师；三就是口子菜师傅永不可私开饭馆，不能挂匾迎客。也便是说这口子菜的厨师和正经厨师，永远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能随便去对方的饭槽里面刨食。
    正是因为仗着这三条行规，口子菜才得以流传几百年，直到解放后这口子菜才渐渐没落了，大批口子师傅也顾不得那百年的行规，分分进了官家的国营饭店和食堂。而这口子菜也就彻底在老北京绝了迹。
    像口子菜这样的支线行业，其实在各行各业都是存在的，一般江湖上在我们家里这种行当里，都是叫他们做“跑单帮”的，说得难听一些的，是把他们叫做“摇旗儿”的。而这口子菜无疑就是老北京厨师行当里面的跑单帮的。
    叶大少当时故事讲到这的时候，还想同我仔细解释一下这口子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结果没想到我听他说了几句，就已经明白了这口子菜的来历，于是他也没再在这口子菜上面浪费唇舌，喝了几口茶之后就继续开始讲述起他家祖上叶大个子的故事。
    悬鱼（二）
    叶大个子当时猫在后厨的角落里，一直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原因也很简单，就像方才他混进宅子里一样，厨房里人太多，两边都没能把对方的人给认全，宅子里的人以为他是口子菜的师傅带过来帮忙的，而口子菜那边又把他当成了宅子里佣人，如此一来，叶大个子的存在自然也就没人会来做过问了。
    没多一会儿叶大个子就在后厨差不多吃饱了，而且他也一直没有被旁人发现，因为他顺东西吃也很留神，那些要端上桌的菜他是不会动的，毕竟要是哪个桌上的菜，突然发现烧鸡少了一条腿，不用多想也都知道后厨有鬼了，那样的话一准会露馅。所以叶大个子只是盯着那些撤下来的剩菜吃，偶尔有些酒杯里还残存着一些酒水的，也都被他给一饮而尽了。
    渐渐地，宅子里的宴席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后厨也没有先前那样忙了，酒足饭饱的叶大个子心知现在众人全都已经倒出了空，他要再不走，十之八九会穿帮。所以他瞅了一个空子，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将头一低，抬腿就想要往屋外溜。
    结果没成想，叶大个子刚刚一只脚迈出了门外，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衣领被狠狠地给拖住了，他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就已经给拽回了屋里，随后他一个没站稳就被摔在了地上，再没等他爬起来，立马就有几个人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看上去面色都有些不善。
    叶大个子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给发现了，这事也只能怪自己运气差，约莫着一顿毒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所以叶大个子当时嘴里也没说什么软话出来，直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站了起来，盯着四周的人看了一圈，满脸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这时四周的人望着叶大个子，也没人出手打他，反而全都朝着屋里的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叶大个子好奇之下也顺着望了过去，发现那边站着一个少说也得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满头的白发，一张国字脸红光焕发，神采奕奕的，丝毫都显不出老迈来。
    叶大个子之前躲着偷吃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过这老头儿，他知道这老头儿是这个宅子从外面请来的口子菜师傅，他是后厨这群人的头儿，这些人方才都是在依着他的吩咐行事。所以看现今的这个情景，估计一群人也是都在等在这老头儿下令，然后才会动手来对付自己。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你要是说两句软话，认个错，再求求饶，指不定也就没事了，反正你偷吃的都是剩菜，也没人会把这事太当真。就算是挨上一顿打，也肯定不会有人下死手，保证你一晚上睡醒起来，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可是叶大个子当时望着那老头，一句软话都说不出来，原本这摸进来偷食吃，已经够丢人的了，要不是自己饿极了，他肯定不会如此，现在又要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饶，他自然是更加做不出来了。所以当时叶大个子心中一横，便打定了主意今天要做上一回好汉，就算自己被人给活活打死了，也坚决不吭一声。
    叶大个子心中这般想着，身体上的动作也就随着变化了起来，一群人看着他胸脯一挺，脖子一梗，竟然一点悔意与惧色都没有，顿时就全都被惹怒了，当即便有人冲着那老头儿道，应该把这个偷东西吃的无赖给狠狠地打一顿，让他将偷吃进肚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给他一个教训吃。
    就在叶大个子觉得自己今天这顿打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的时候，哪知那个老头儿轻轻将手一抬，先是止住了众人的话语，随后就盯着叶大个子看了几眼，这才轻出了一口气，沉声言道：“我刚才已经瞧了你半天了，你真以为混吃混喝没人发现，拍拍屁股想走就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叶大个子闻言依旧不肯服软，当即应声道：“反正我没钱，要杀要打悉听尊便。”
    周围人一听叶大个子死到临头还嘴硬，一个个的全都气愤不已，有几个人当场就将袖子挽了起来上前就要动手。可就在这个时候，先前的那个老头儿又是几声咳嗽，一群人闻声立即全都再次安静了下来，望着那老头儿也都不说话，可满脸的怒色依旧难平。
    就听那老头儿对叶大个子出言轻声道：“我杀你做什么，一顿饭而已，不至于要你的命，再说杀了你我还要吃官司，何苦呢。可要是只打你一顿也于事无补，东西你也吃了，把你打个半死东西也变不回来，再说今天做活儿大家伙也都累了，还要费力气去打你，这事对谁都没什么好处，我看还是算了吧。”
    叶大个子听了老头儿这话，以为人家这是放了自己一马，当即厚着脸皮道了声谢，扭头赶忙就往外面走。
    怎料叶大个子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又被人拦住了去路，他不禁回头望着那老头儿道：“打又不打，走也不让走，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老头儿回道：“我说过不打你，但我并没说让你走啊，咱们出来做活儿都是为了一口饭吃，现今你饭吃了，可是啥活儿都没干，这怕是有些不太合适吧，我也不难为你，你留下来干点活儿再走吧，就算是顶了饭钱了，你看如何？我这不算是在欺负你吧。”
    叶大个子听言一想，觉得这老头儿说得也确实在理，人家不打不骂，就是让你帮着干点活儿换饭钱，自己这边是说不出什么来。于是叶大个子也没推脱，直接便一口应了下来，问那老头儿想要自己做什么。
    老头儿见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先是一笑，随后就指着院子井口边，此时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碗盘道：“你就把这些脏的碗碟盘子什么的都洗干净就成了，你看行吗？”那些碗盘都是口子菜的师傅自己带来的，毕竟就算这宅子的人家再大富大贵，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存着这么多能够供几百人所使用的餐具。而这些餐具在宴席过后，口子菜的师傅都是要再带回去的，以备下次使用。可再带走之前，自然是需要清洗干净的。
    叶大个子回身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碗盘，心想这些要洗的东西虽然看着不少，可是这活儿总比自己在车站里扛大包要来得轻松吧，于是他对着那老头将头一点，当场就应了下来。
    可是真当叶大个子开始动手洗这些碗盘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活儿并不像自己先前想的那么容易，若是在平日里，这洗洗刷刷的活儿叶大个子也不是做不了，可是当时正是最冷的三九天，那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冰凉刺骨，用这些水去洗碗盘，那岂是什么轻松的活儿？虽说后厨也给他烧了一大锅的热水，但那热水只是洗完了碗盘，最后一步漂洗才能用的，在那之前洗这些脏东西还是得靠自己的手泡在冰水里，一件一件地给洗干净。
    没洗多大一会儿，叶大个子就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已经冷得都快要僵掉了，他侧身看了看越堆越多的那些碗盘，真不知道自己还要洗到什么时候。这个时候这宅子里的宴席已经彻底散了，后厨的那些人几乎都去帮忙搬桌子抬椅子，打扫宴席会场那边的卫生去了，立马后厨这边的人又都少了起来，就剩下几个厨师在那里清洗厨房，刷锅洗砧板的，没有一个人是空闲的。
    叶大个子见状，趁着没人留神自己这边，用眼角余光偷偷地扫了一眼后厨的院子出口，他从那出口可以远远地望见后门，这个时候后门那边也是敞开的，都没人看着，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地全都在忙活自己手头的事，压根就没人在看着后院的大门。
    叶大个子心知此时是自己逃跑的好时机，只要他暗地里溜走，一出这后院的小院，撒腿往后门那边跑，等到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就已经冲出这个宅子了，只要自己一出门，这北京城里的胡同巷子估计没人会比他熟悉，他只需在城里多兜几个圈子就能把后面的人全都甩掉，到时候不仅没人能够拿得住他，这泡在冰水里面洗碗的活儿，自己也是不需要再干了。
    叶大个子心里越发这么想着，手里的活儿也就不由地慢了下来，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地紧了一下腰带和裤脚，以免自己一会儿跑起来会碍事，待自己这边一切全都收拾妥当了，可就在他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又有些不想跑了。这倒不是因为叶大个子在要起身逃跑的那一刻心里又怕了，而是他忽然之间想到了方才自己答应了那老头子的话。
    虽然叶大个子他当时过得已经形同乞丐一般，可是他对自己还是从来没有看低过的。今日混到人家里偷吃，其实在他心里并不是什么多大罪过，毕竟关二哥还有降曹操的时候呢，自己只是为了混口吃的，这事也没什么打紧。但他先前亲口应了那个老头儿要留下来做活儿，此时要是自己偷偷跑了，那怕是连他都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正所谓是好男儿大丈夫，理应一诺千金，再者古人有云，人失信而不立。叶大个子知道自己今天要真就这么跑了，从此以后他与街面上的那些泼皮流氓也几乎无异了。在乱世之中，人若是堕落起来那可是极其容易的事情，一切都只不过需要一个楔子，一旦破掉了自己心里的底线，那可就再也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了。而此时摆在叶大个子面前的这一堆碗盘，无疑就已经变成了他心中的那一道的底线。
    经过好一番的权衡，叶大个子最后还是决定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就算是把自己的手指头被冰水冻下来，他也得做完答应过那老头儿的事，将这一堆小山一般的碗盘都给洗干净。
    当即叶大个子便不再理会身边的事情，心无旁骛地开始洗刷起那些碗盘来，渐渐地他的双手就被冻得几乎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麻木地仿佛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一般，叶大个子不时地将手泡在热水了取暖，等到双手稍微缓过来了一些之后，他就把手再次伸进冰水里面继续洗碗，就这样热水冰水的来回倒腾，不知不觉之中他也已经将那堆碗盘洗完了大半。
    此时后厨其他人的事已经全都做完了，几十号子人就这样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叶大个子用冰水洗碗，不少人都禁不住暗地唏嘘起来，私下里夸赞叶大个子是一条坚忍的好汉。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去帮叶大个子一把，可是先前的那个老头儿就坐在一边的条凳上看着，没有他发话，自然没人敢真动手去帮忙。但是口子菜的一群人虽然不敢妄动，那宅子里原本的那些后厨却并不惧怕那个老头儿，可是他们也不想刻意让那老头子面子上难堪，毕竟都是做厨子的同行，起了冲突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他们也没主动出面帮助叶大个子刷碗，只是又多烧了好几大锅的开水，都给叶大个子送了过去，帮他兑进了冰凉的井水里。
    冰水变成了温水之后，这刷碗的活儿立马就变得容易干了起来，于是又没费多久的时间，叶大个子就将所有的碗盘都洗干净了。这个时候叶大个子的一双手已经变得又红又肿，加上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不少地方都被泡得起了白皮，更加是看着让人有些心中不忍。
    虽然叶大个子此时已经又累又乏，双臂酸胀，手上也疼得要死，可是他依旧是装成没事人一般，强忍地咬着牙关望着那老头儿道：“东西我都洗完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嘛？”
    哪知这时那老头儿突然一笑，挥手让人给叶大个子送上来一大碗热汤，叶大个子端着这碗一闻，发现居然是姜汤。那老头儿看着他一脸惊诧的神情，笑得却更加厉害了，一脸的褶子都快把眼睛给挤没了，只听他对叶大个子道：“井水寒凉，你喝点姜汤，先驱驱体内的寒气吧。”
    叶大个子捧着那碗姜汤，也不知道那老头儿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始终也没有敢喝上一口。那老头儿见状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说了一句“别怕，里面没毒”，随后便吩咐自己的手下将碗盘大包装好，一会等车来了，将带来的东西全都运回去，而吩咐完了这些，他又叫来了一个看着很是精明的壮年汉子，让他去和这家宅子的主人去把账算清楚，那汉子闻言把头一点，转身离去。
    一下子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后厨小院，瞬间就剩下了老头儿和叶大个子两个人，叶大个子虽然心里很是费解那老头儿此番举动究竟是何意，可是身上实在是冷得厉害，于是当即他也不管其他，没等那老头儿再说话，他便一口气将碗中的姜汤给喝了一个干净。
    这时老头儿突然开口问道：“兄弟你怎么称呼？”
    叶大个子闻言一惊，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回答那老头儿的这个问题。那老头儿显然是料到了他不会回话，也没在意，反倒是自顾自地对叶大个子说道：“我姓金，算是个半拉厨子吧，你也看见了，今天这个口子菜，全都是我手底下的人。”
    叶大个子见那老头儿已经自动报了家门，知道自己要是再这么扭捏下去怕是要被人看不起了，所以当即便将自己的底细说给了那金老头知晓。
    金老头听了叶大个子的自我介绍之后，先是抱拳对他道了一句“叶兄弟今日多有得罪”，随后便又打听起他是在哪条道上讨生活的。
    叶大个子当时红着脸尴尬一笑，叹气道：“我都已经混成要偷东西吃了，还什么道不道的，只要不违我自己的良心，又不损江湖道义，什么活儿给钱，我就做什么，我这样的难道还有什么本事去挑活儿嘛？”
    金老头闻言哈哈一笑，言道：“饿肚子的滋味我知道，真的不好受，年轻的时候我饿极了的时候也偷过东西吃，这都不是事，有句古话是咋说的来着？哦，对了，好像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所以为了填饱肚子偷点东西并不丢人，该丢人的是那些把这个世道变成这样的人，他们锦衣玉食的，咱们偷个馒头就罪大恶极了？没这个道理的。”
    说着话，金老头远远一指正在搬着碗盘装箱的一群手下，对叶大个子又继续说道：“今天我让你洗碗，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教训，毕竟你这事不光彩，我也得给手下人一个交代不是？可是你这碗洗到了一半的时候，我支开了你身边的人，又让人将后院的门给你打开了，可你为什么不肯趁机逃走呢？那井水冻手的滋味难道很好受嘛？”
    叶大个子听到了金老头这番话，这才恍然大悟，方才为什么自己会得了那么一个千载难逢的逃跑好时机，敢情那是人家故意想放他一马，成心弄出来让他自己走的，只可惜自己脾气太犟，非要堵上那一口气，却白白连累了自己的两只手被井水又给冻了那么久。
    金老头仿佛又一次看穿了叶大个子的心思，直接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刚才很傻？”
    叶大个子闻言也没答话，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轻叹了一口气。
    而金老头见了叶大个子此时的反应，伸手轻拍了他两下肩头，沉声道：“你那不是傻，而是守信，我做这行这么多年了，来偷东西吃的你当我遇见的还少嘛？可是像你这么坚持的我还真的是头一次遇见，都说傻人有傻福，今天就算是你撞见了，怎么样，反正你也没个正经营生，你要不要跟着我入口子行？我不敢担保你以后能够大富大贵，但是做咱们这行的，可以不用担心会没饭吃。怎么样，你考虑一下？”
    一般来说，对于叶大个子这样的游民，突然有人要带着他入行，能够讨上一口行当饭，那自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哪里还需要什么考虑。可是那金老头却让叶大个子想想要不要跟着自己入行，显然是因为那个时候厨子是贱行，拉人入贱行，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理直气壮，可以和人大声四处嚷嚷的事。所以叶大个子要是对入口子行有所顾忌，那也正常。
    可是叶大个子当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能够活命总比饿死街头要强，再者说贱行不贱行的对自己又有什么两样，难不成现在的自己又有人会看得起嘛？于是叶大个子想都没想就对金老头说自己愿意入行。
    金老头那边也没有料到叶大个子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一见他火急火燎地答应了自己，反倒有些不踏实了，于是金老头又问叶大个子知不知道他们口子行的规矩，口子这行是只能进不能出，一旦入了口子行，那你这辈子可都是口子行的人了。
    哪知叶大个子当场就说自己对口子行的行规都知道，做一辈子的厨子对于他自己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贱行什么的自己并不在乎，能学到一门吃饭的手艺他就心满意足了。
    金老头闻言哈哈一笑，言道：“入了口子行也不一定能够当得了厨子，说不定就是跟着人家刷一辈子碗的命，口子行里师傅选徒弟那可不是一件易事，口子菜的师傅一辈子也就能教出三个徒弟来，等到了第三个徒弟出了师，拉起了自己的口子队伍，那个做师傅的也就到了金盆洗手的时候，因为口子行里的人不能互相抢食吃，小辈都教出来了，老家伙也就该腾地方了。你要是进了口子行，运气好或许会遇见一个愿意提携你的师父，但要是一直没人看重你，你到了老也许就只是一个在后厨端盘子刷碗的，这样你也愿意么？”
    叶大少说他家的祖上，也就是叶大个子，听闻了金老头那一席话之后，还真的想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毅然决定入了口子行。那金老头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规劝，直接便放声道：“那行，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先跟着干点杂货，咱们这行入行没有那么多规矩，拜山头烧香案子的事都不必做，一会我带你去认认人，等一圈人你都认住了，你也就算是咱们口子行里的人了。”
    就这样，叶大个子他阴差阳错地就入了口子行。后面的事就算叶大少不说我也全都猜得出来，因为若是这叶大个子自己没遇见一个师傅，他们叶家也就不可能吃厨子的这口饭，只是当时我觉得叶大少所讲述的他们家祖上的这个故事有点不太对劲，难道就因为他祖上叶大个子守诺重信，加上又有些可怜他，所以才被金老头看中了，把他给拉进了口子行，那这口子菜入行也着实是太草率了一点。
    叶大少听了我的疑问之后，笑了笑回我说：“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啊，据我们家里的老辈说，除了你说的那些原因，还因为那个姓金的老头看中了我家祖上能吃苦，因为厨房里的活儿又苦又累，一般人很少能够熬得下来，但我家祖上三九天冰凉的井水洗碗都能熬得住，还能有啥熬不过去的？而且我祖上当时混进宅子里偷吃，虽然所用的法子不露脸，可是寻常人也想不出来这种鬼点子，就算想出来了也没人敢做，那金老头其实看中了他的这份聪明劲和胆气，毕竟学手艺的人都得脑子活络，性子机灵，不然你光老实憨厚，也肯吃苦，可是脑子里却是一块榆木疙瘩，你也压根学不好什么手艺啊。”说着话，叶大少突然间又压低了声音，对我轻声道：“但是最主要的还有一个原因，你猜猜是啥？”
    我闻言一愣：“你这让我怎么猜，指不定是你家祖上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金老头是看他长得帅才愿意收留他呢。”
    叶大少眉头一皱：“少胡说八道，我是和你说正经的呢，你想想，你去外面吃饭，什么最重要？”
    我想了想，回道：“我去外面吃饭，肯定是看哪家菜好吃去哪家了，手艺好，菜好吃应该是最重要的吧。”
    叶大少当即摇了摇头：“东西再好吃，但要是它当着你的面用地沟油你也吃嘛？”
    我闻言立即反应了过来叶大少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东西：“你是想说卫生？”
    叶大少沉声应道：“当然是卫生，东西都不干净，一吃就让你回家拉几天，它就算再好吃，难道你还敢去吃吃嘛？”
    此时虽然我心中想的是“脏摊才最好吃”，可是我也明白这些话是万不能当着叶大少这样厨子世家子弟的面说出口的，所以当时我很是配合地顺着叶大少话里的意思附和了他几句，随后就忙一转话题问他道：“你是说你家祖上个人卫生好，特别爱干净，所以才被那金老头给看中了招入自己后厨的？但是这也不对啊，你家祖上也就是刷了刷碗，就这样他就能看出来你祖上讲究卫生了？”
    叶大少回我道：“你不能依照现今的标准来看，当年那个时候，寻常人能够把自己的一身衣服给穿利索了就不错了，多少人一整个冬天就一身衣服，满头都是虱子跳蚤的，袖子上的黑油都能映出影来了。那个时候寻常的百姓你衣服虽然破旧，但只要是能稍微整洁一点，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我家祖上身上的衣服那全都是三天一换，五天一洗的，衣服确实是没几件，旧也是旧了点，可是他永远都是一身衣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这点在现今来看也许没什么，可是在当时那个年代，那可真的是很难得的事情了。”说着话，叶大少忽然猛拍了几下桌子，对我言道：“对了，对了，还有个事刚才我忘了说了，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鸡毛房嘛？”
    我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得老年痴呆，这半小时之前的事情，自然还记得。叶大少见状直接对我道：“那金老头当时其实在我家祖上的后衣襟上看到了一根鸡毛，那是我祖上自己一没留神沾到的。那金老头也是个老江湖了，对于鸡毛房也不会不了解，所以那个时候他一看见这鸡毛，他就已经知道我家祖上是个穷得晚上都要去住鸡毛店的主儿，可就是这样一个天天睡鸡毛店的人，却能保持一身衣服每天都是干净整洁的，你难道不觉得这很难能可贵嘛？别的我不说，现在那些上大学住宿舍的学生又有几个能做到的？所以那金老头当时一见那根鸡毛，就已经动了招贤的心思了。”
    我听到了这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这个小子同我说了那么一大堆鸡毛房的事情，原来他家祖上当年还有这么一出。
    叶大少又继续同我道，说他家祖上叶大个子后来跟着那金老头的干了四五年的时间口子菜，一直都是个打杂的，洗碗择菜的，什么活都要做，而他自己也一直任劳任怨，从来不会偷懒挑活儿，加上他手脚又勤快，所以口子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到了一个事主家之后，他又像往常一样拿起一挑扁担要去挑水，准备烧水备料，却突然间被那金老头给叫住了。就听那金老头对叶大个子说，让他从此以后不要再做杂活了。叶大个子一听他这话，还以为那金老头是要赶自己走，吓得他忙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他这话一说，那金老头立即就笑了，对他说没事，不是他做错事了，只是从今天起，他得跟着自己在灶台上干活了，这些洗洗刷刷的杂活自然是不需要他再做了。
    当时叶大个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旁人全都跑过来贺喜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金老头决定收自己为徒，要正经传授他烧菜这门手艺了。
    而这金老头之前已经有过两个徒弟了，所以说起来他应该就是金老头收山的徒弟，也就是说金老头现今的这套口子菜的人马，以后也都要交给他来打理了。显然是经过几年的观察，那金老头终于选好了一个自己衣钵的继承人，也同时为自己的这支口子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口子头儿。
    叶大个子当时当场就跪了下来，连磕了十几个带响的头，直到金老头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才停了下来，也就是这样，这金老头与叶大个子定下了师徒名分，叶家人也自此彻底入了厨子这行。
    诸位你们别看我们家里面多少年一直以来就和诸多行当都有联系，各行各业相识的人也不少，可是像叶家这样口子行里的人还真的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至于原因估计常看我故事的朋友们也都清楚，毕竟这口子行是北京一带旧时候一种特殊的行当，而家里面又有前人的古训不许入京，所以那边事情家里从不跟着瞎掺和，而那边江湖上的人也相熟得也少，对于口子行里的人，自然就更加连见都没见过了，更何况如今这口子行名存实亡，虽说不少饭店都在打着口子菜的幌子，可是当年口子菜的师傅们早就已经消亡在历史的车轮底下了，哪有那么容易得见的，但真的没成想，这口子菜的正经传人，今儿却被我给遇见了一个。
    我这边正想再和叶大少打听一下口子行里的事，也好以后和旁人吹牛闲扯的时候多点谈资，可是突然间就想起来之前叶大少他给我所看的那张照片，我这这边听着叶大少将他祖宗入口子行的故事足足听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可是他所讲的一切都与那个悬鱼没有任何关系啊。
    于是我开口就道：”这事不对，你说的故事和悬鱼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你刚才和我扯了那么半天悬鱼，东问西问的，你是拿我寻开心嘛？”
    叶大少闻言回道：“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你又不是个漂亮大姑娘，我和你寻开心干嘛，这个悬鱼其实就是金老头儿临死之前传给我家祖上，今天我真正想说的事也就是这个事。”
    说着叶大少先是将服务员喊过来添了点茶水，然后又点了几盘干果和一个果盘，一直等到东西都齐了，他这才又继续讲述起当年发生在他家祖上叶大个子身上的故事。
    叶大少说，自从叶大个子跟了金老头的口子，生活就已经变得比以前好过多了，最起码鸡毛房他是不用再去住了，而在叶大个子做了金老头的徒弟之后，每月所领到的月钱也变多了，有时候遇上了出手阔绰的富商家中设宴，他还能分到不少花钱，再加上做厨子的压根不必担忧会饿肚子，这生活水准自然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是虽然叶大个子跟了金老头学艺，但是金老头却始终不肯让他称呼自己一声师傅，只是让叶大个子同别人一样，叫自己金师傅。你别看师傅和金师傅这两个称呼之间只差了一个字，可是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却是截然不同的。叶大个子原先还以为这是口子行的规矩，可是后来和人一打听，才知道在口子行里并没有这种规矩，而金老头这样做的原因，也没人知晓，再说金老头是他们这个口子的班主，底下的人自然没人敢乱嚼自己班主的舌头。
    然而最令叶大个子疑惑不解的是那金老头对自己的态度，按理来说，叶大个子也算是金老头亲自挑选的关门弟子，金老头对于叶大个子在各方面来说，都应该是相当满意的，可是怪就怪在金老头对叶大个子总是爱答不理的，除了在教他烧菜传授厨艺的时候之外，金老头都甚少和叶大个子说话。有几次逢年过节，依照老礼，做徒弟的应该一早去给师傅磕头，可是叶大个子去了金老头住的地方，任他将喉咙给喊破了，金老头那边却连门都不给他开。
    要是金老头他天性脾气古怪，对谁都是这般冷漠那倒也罢了，可是明明这金老头对旁人都是热心肠，口子里谁要是有个病有个灾的，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帮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绝不会视而不见。也正在因此，口子里的百来十号之人，每个人都对金老头心服口服，只要金老头他一句话，大家全都任凭调遣，没有二话。要是那金老头真的像对叶大个子那般对待每个人，想必这他们这个口子的班主，他也早就做不下去了。
    而且虽然叶大个子是金老头的关门弟子，但是他却从没有听过金老头说起过自己的前两位师兄，叶大个子有几次也问起过这事，可金老头压根就没接话茬，让叶大个子吃了一个闭门羹，好不尴尬。私下里叶大个子也和口子里的其他人打听过自己师兄的事，可是口子里的人却对他说，金老头的这支口子是十几年前才拉起来的，反正有了口子之后，是没有见过金老头收过什么徒弟，叶大个子还是头一个，如果金老头之前收过徒的话，那也一定是在他拉这支口子之前的事，所以口子里的人也都不知道金老头之前那两个徒弟的事，更没听金老头说起过自己曾经的徒弟。
    江湖自古以来师徒反目的事就不少，叶大个子也知道依照金老头对待徒弟的这个样子，徒弟心中要是没有一丝怨气，那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每当叶大个子对金老头心生不满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己在鸡毛房里和衣而眠的那些日子，一想到自己从前形同乞丐，全赖金老头的恩情，自己才能过上今日这般的好日子。更何况金老头传授自己厨艺的时候，也可谓是倾囊所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全然是将自己当成正经传人而传艺的，并没有半点马虎与懈怠。
    每想至此，叶大个子对金老头的那点不满之情便全都烟消云散了，时间一久，他自己也习惯了金老头对待自己的这种不冷不热的方式，在他看来，人要知恩图报，万不可忘掉初心，不管金老头怎么对自己那是他的事情，自己这边是一定要将金老头当成师傅那样尊重与孝敬的。
    就这样又过了十多年，北京城的主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金老头的那支口子却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当然这么多年来，口子里的人员多有更迭，可是叶大个子始终跟在金老头身边，没有离开半步。
    那个时候金老头的年纪已经大了，路走多了都要歇一下缓口气，至于厨房里的那些活儿，他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现今的口子里，班主俨然已是叶大个子了，每次出去做活儿，金老头只是摆把椅子，坐在上面在后厨盯着，具体的事情与人员安排，全部都是经由叶大个子一手操办的。
    好在这么多年来，金老头的手艺已经全部传给了叶大个子，而叶大个子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自己是半路出家，可是手底下的活儿却一点不比那些从小就学这行的那些人差，而在北京的口子行里，金家口子班也颇有了几分名气，连京城里那些已经落魄的昔日的王爷贝勒们，找口子班的时候也都会慕名而来，而且在吃过叶大个子所做的口子菜之后，也都赞不绝口，说是叶大个子的手艺一点也不比当年皇宫里面的御厨差。
    突然有一年，金老头大晚上起夜，当时又是大冷天，屋里的夜壶不知为何他不用，非要出门去院子里的茅房方便，结果他一脚踩在了屋门口结的薄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虽然金老头摔这一跤的动静立马把旁人都招了过来，他也马上被救回了屋里，可毕竟是年纪大了，并且这一跤摔得并不轻，后来金老头身上的伤一直也没好利落，打那之后，金老头的身子就明显得一天不如一天了，见天的差了下去。
    相熟的人看到了金老头的这幅模样，其实都明白，八成是金老头的天限要到了，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口子里的人都私下里在讨论金老头百年之后，自己是该去还是留。
    叶大个子这个时候也心里知道，自己虽然一天师傅都没叫上，可是自己与金老头的这场师徒缘分怕是要尽了。而金老头那边显然也清楚自己时日不多，所以他特地召起了口子里的人，正式宣布将自己的这支口子传给了叶大个子，以后自己的这支口子就改姓叶了。
    而且他还将那些食材经销商和各大茶楼的管事叫到了一处，同他们说从今日起金家口子班就改名叫叶家口子班了，今后生意场上的事全都交给了叶大个子，希望大家以后都能多帮衬着一些。
    众人皆知金老头其实这已经是在交代自己的后事了，但是相识相知十几年的老友就这样算着天数离世，说起来也着实是有些伤感。特别是叶大个子，自从金老头受了伤，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左右照顾，到了晚上他都直接在金老头的屋里打个地铺，睡在旁边，以方便入夜之后金老头再要起夜自己可以照应着。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谁都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可是却没有人在想那一天如果真的到来了又该怎么办，反正所有的人都是在得过且过，在这种乱世，真要过得那么明白那又有什么必要呢？

    
    终于有一天，已经卧床多日的金老头突然就变得精神奕奕起来，一扫之前的萎靡。自己能够从床上爬起来了，一连几日都几乎滴水未进的他，竟然一连吃了两张饼还喝下了一大碗的豆汁，吃完了这些他还嚷嚷着不够，又让叶大个子出门给自己去买了一大碗的卤煮。旁边的人见了都暗道不好，只怕这金老头大限已至，如此光景其实他是在回光返照。
    叶大个子又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金老头那边既然已经开了口，他当即就装作没事人一般，同金老头说笑了两句，紧接着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出门之后叶大个子先是找了个没人的旮旯里，放声痛哭了一阵，然后就直奔前门的小肠陈买了一大碗刚出锅的卤煮带了回来。
    当叶大个子回来的时候，金老头就已经又上床歇着去了，叶大个子闻言知道事情不妙，匆匆进屋一瞧，果然金老头他的神态又比之前差了许多，此时正在床上闭着眼睛小憩，看那模样真的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叶大个子就这样捧着一碗卤煮站在金老头的床边，也不知道像金老头现在的这种身体状况，这碗卤煮他还吃不吃得。
    结果就在叶大个子进退两难之时，金老头那边却突然醒了，他一眼就瞅见了正站在自己床边的叶大个子。只听金老头轻声一笑，对叶大个子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这么好的东西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还不快扶我起来。”说着话，那金老头就挣扎着要站起身子来。
    叶大个子见状赶忙将金老头扶起，随后又搬了一张茶桌到床上，将卤煮放在了桌子上。一开始叶大个子还想要自己喂给金老头吃，可是金老头一把将他递过来的勺子打开，说了句“我还没瘫”呢。之后熟知金老头脾气的叶大个子也就不再勉强了。
    然而还没等金老头他吃上几口，他那边就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到最后，她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至于那碗卤煮他自然也是吃不下了。叶大个子这时赶忙去给金老头倒了杯水，将水递到了他的跟前，说了一句：“金师傅，你先喝点水吧。”
    哪知金老头望了那杯水一眼，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起头看着叶大个子的脸，缓缓沉声道：“都到了现在这时候了，咱们爷们也处不了多久了，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眼了，怎么，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师傅嘛？”
    叶大个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他就明白了金老头之意，激动之下，眼泪瞬时就夺眶而出，只见叶大个子当场就跪在了金老头的床边，就地磕了一个头，放声叫了一句“师傅”。
    金老头半卧在床上，笑着受了叶大个子这声“师傅”，然后便抬手一挥，示意叶大个子站起身子，坐到自己身边来。待叶大个子坐近了，金老头这才对他言道：“这些年来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师傅先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了。”说着金老头身子一弯，就想要对叶大个子施个俯首礼赔罪。
    叶大个子见状连忙拦住了金老头，言道：“师傅你别这样，我可受不起。”
    金老头闻言笑道：“这十几年的委屈都让你给吃了，你还有啥受不起的，不过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这辈子也就这点烧菜的手艺可以见得了人，现今我已经全都传给了你，希望你以后能把咱们这门手艺传下去，别让它断了根。”
    叶大个子听到了金老头的这句话，里面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两个师兄，于是他便对金老头道：“师傅，我师兄的联系方式你那边有没有，不管怎么说，我都得通知他们一声。”叶大个子此番话的意思很明显，说的就是万一金老头百年作古了，出殡的时候，他的几个徒弟那是一定要在场的，因为金老头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更没成亲，徒弟就算是他的半个儿子了，出殡之时，儿子怎么可以不在场呢？再说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再大的矛盾和仇恨，一方人死了，也就作罢了，更何况师徒之间那又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怎料金老头一听叶大个子这话，当即就笑道：“我这辈子就只教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再没有旁人了，之前说的你师兄什么的，那都是骗你的鬼话，你即是我的关门弟子，也同样是我的开山徒弟，原本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收徒，可是谁让咱们爷们有缘啊，虽然这烧菜并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行当，可是你学了我这门手艺，后半辈子是不用愁了，人都是要吃饭的，只要有人吃饭，咱们这行就不怕会饿死。”
    叶大个子这时不解地道：“师傅，你为什么要骗我呢，而且不光我一个，咱们这支口子里这么多人你都一起骗了，你这是何必呢？”
    金老头闻言又是一丝苦笑，也没答话，只是抬了抬手，让叶大个子从自己屋子里的一个木箱底下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取过来。叶大个子依令去木箱之中一阵翻找，果然在木箱的底层发现了一个用红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他将那东西拿到金老头的身边之后，金老头又让他将红布给打了开来。
    故事听到了这里，我就算再愚钝也都猜得出来，叶大个子从箱子里找出来的那个红布里面包裹的一定就是叶大少之前照片里的那个悬鱼，可是像那种木头制成的旧物，现今市面都卖不上一个好价钱，在当年自然也就更不怎么值钱了，但为什么金老头却像宝贝一样藏着这个悬鱼，这着实是有些令人费解了。
    这时叶大少从我的神情中也看得出来，我已经猜出了那红布中的东西，所以他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弯子都没绕，就同我继续往下讲述了起来。
    当时叶大个子在看到红布中的那个悬鱼之后，根本也没认出来这个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块烂木头板子有点眼熟，但是金老头竟然能这么宝贝地收着，这东西一定不简单，后来经过金老头的一番介绍之后，他这才明白这悬鱼是什么东西，难怪自己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东西，北京城里那些老楼旧屋的房顶上面经常有这东西，自己之前可没少见过。
    金老头这时让叶大个子将那块悬鱼收好，叶大个子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可还是依照师傅的话，将那块悬鱼给收到了一边。金老头这边看到叶大个子将悬鱼收好了，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才对叶大个子道：“徒弟啊，你知道我姓金，但是你可知道我的家乡是哪里的嘛？”
    叶大个子一听金老头这话，以为他这是想要落叶归根，让自己在他死后将他安葬到自己的故乡去。可是叶大个子跟了金老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乡，别的人也有问过这事的，可金老头却从来没有给过回复，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师傅的祖籍是哪里，叶大个子还当真是不知道。
    看着叶大个子一脸茫然的神情，金老头低声一笑，言道：“甭猜了，我就是这北京城的人。”
    叶大个子闻言又是一愣，因为虽然金老头官话说得毫无口音，但是北京话言语里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的那种京儿味，却是在金老头平日说话中一丝一毫都寻不到，所以你要是听金老头他在那边讲话，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他就是北京人。也正是因此，叶大个子之前也不是没有暗地里猜测过金老头的籍贯，天南地北啥都猜过，可叶大个子就是没有想过金老头他就是京城人士。
    对于叶大个子心中的疑问，金老头也不是不清楚，只听他这时对叶大个子解释道：“京音我这辈子怕是再也说不好了，当年我离开北京的时候还不到十岁，等我再回来都已经是个半百的老头子了，记忆里的的鼓楼啊，城墙啊，还有那些胡同什么的，倒是没怎么变，可是人却都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有个文明词是怎么说来着？哦，对，叫做物是人非。”说着话，金老头淡淡一笑，继而说道：“当年我一直没有收徒的打算，因为我这样的人，谁跟我亲近那就是害了他，可是看到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改了主意，也许是听你说话觉得亲切吧，对了，忘了和你说了，当年离开北京的之后，我其实就是去的关外，满洲是我的第二故乡，在那里我生活了二十多年，所以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半个老乡呢。”
    叶大个子这还是头一次听到金老头说起自己的故事，吃惊之余，也没顾得上搭话，只是在不住地想，当年自己师傅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会跑到的关外去？他是和家里人一起，还是自己孤身一人去的？
    正在叶大个子百思不解，又不知道这事自己当问不当问之际，金老头却主动同他道：“这事我也不想将它带进棺材里了，我们巴岳图家拼了性命做的事总要有人知道，以后这事你可以说给你的孩子们听，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我们巴岳图氏做下的事情，我今日就算死了那也可以瞑目了。”
    听着金老头的话，叶大个子下意识地惊问道：“您是旗人？”巴岳图这个姓氏虽然少见，可是一听就知道这是满人的姓氏，再加上方才金老爷又说自己是北京生的人，前清那会儿，北京城里满人可是满城都是，所以将这前言后语地合在了一处，叶大个子稍一联想，自然不难猜得出自己师傅是昔日满旗出身。
    其实要说这满人改汉姓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前朝还是满人坐江山的时候，不少满人就已经把自己家的满姓改成了汉姓，虽然在书面和一些正式场合，依旧会使用自己满洲的老姓，但平日里全部都是以汉姓自称。后来辛亥革命，革命党带着新军将满人赶出了北京城，全中国各地都爆发了针对满人统治的起义，饱受满人欺压的百姓，全都自发地参与到了驱除满人的活动之中。
    现今虽然不少人说当年汉人屠戮满人是落井下石，不太道义，可是汉人都说满人入关的时候，杀了那么多汉人，他们只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再者大部分住在城中的满人都是入了旗的，那可都是旗人，满旗可是前清自己的军队武装，就算它到了后期，腐败透顶，又无战力，但是对于百姓们来说，旗人依旧是一支拿着刀枪的满人军队，在战场上对于士兵的围剿与清算，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对于无辜者的杀戮呢？
    然而话虽这么说，但是在两军交锋互攻时，那些非旗的满人平民受到牵连，无辜死于乱军之中的事自然也是无法避免的，甚至有些地方还发生过淫掠满人妇女与幼童的事，至于强抢满人财物之事更是多不胜举，因此当时又有一大批的满人为了家人的安全，全都改成了汉姓，纷纷逃离了城镇。后来换天太平了之后，虽然满人又都陆续回到了自己之前所在的诸多城镇，可是为了保险起见，这满人的姓他们却没有几个人将其给改回去，所以现今市面上，满人基本都是在使用汉人的姓氏，而寻常百姓也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因此叶大个子对于自己师傅是个旗人这事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可是让他惊讶的是若按照金老头自己所说的，当年他离开北京远赴关外的时候，那可是发生在大清覆亡之前好几十年的事情，那时候这江山还是满人的，金老头一家作为当时尚还享有特权的满人，又在旗籍，估计也只有当时的满人朝廷才能将他们一家给逼出京城吧，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才会被驱逐出北京的呢？
    这时就听那金老头对叶大个子道：“那可是咸丰十年的老黄历了。”
    叶大个子闻言一愣，他知道咸丰十年是前朝的年号，可是现今是民国了，官府早就已经有了新年号了，所以这咸丰十年究竟是哪一年，叶大个子还真是一丁点的头绪都没有。就在叶大个子迟疑之时，金老头似乎也明白了他心中的不解，当即开口对他言道：“那可是五十多年前了，说别的你也不清楚，我就说一件事吧，那年英国人和法国人从天津那边打到了北京，还一把火烧光了西郊的园子，我想你来北京这么些年了，这事你总是听城里的老人们提起过吧。”
    听到这里，叶大个子方才恍然大悟，自己师傅所说的那个被洋人烧掉的园子其实就是圆明园，当年在北京四九城里面，只要一提到园子，大家全都知道那说的就是城郊的圆明园，绝不会想到别处去，想来也是，除了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又有哪个园子可以一提“园子”二字就能让旁人直接想到自己？
    据老人们说，当年洋人打北京的时候，还没等洋人打到北京的城墙根，大清皇上咸丰就老早逃去了热河，而城里的王公大臣们也都散了大半。当时清军面对洋人的军队那是屡战屡败，等到洋人到了北京城门外时，清军早已组织不起来什么像样的攻击与反攻了，只有几股残军装模作样地稍微抵抗了一下洋人的军队，随即便自行散去，而英国人和法国人的联军就已区区数千人，在坐拥百万大军的大清国都城外东游西逛，犹入无人之境一般。
    后来洋人也知道凭自己这么点人进攻北京城有点冒险，毕竟攻城战和野地里摆开阵势打遭遇战还是不一样的，加上清兵向来擅于守城，就算洋人能攻破北京城，也必然会受到重创，于是后来他们就把目光盯上了北京城郊的圆明园。
    当时那圆明园就坐落在北京西郊，与颐和园紧相毗邻。它号称是万园之园丝毫都不夸张，大清五个皇帝，整整历时一百五十年，这圆明园才算给修起来，可想而知砸在这园子里的钱可谓是天文数字。那时候这大清的皇帝每到盛夏就来到圆明园中避暑，一整个夏季清朝皇帝都是在这里听政，处理军政事务的，俨然这圆明园就已经成了皇帝的第二个紫禁城，所以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上，都自然而然地把圆明园给称为了“夏宫”。
    当时这圆明园里存放着大量的古董字画，奇珍异宝，至于那些寻常的金银俗物，那更是多不胜数。洋人到了圆明园之后，立马就开始了大肆抢掠，成千上万的珍宝都被一抢而空，那些洋人拿不动的瓷器古物也全都被推倒砸毁。这些洋人足足抢了数天，金银珠宝得拉了几百大车，结果这圆明园里的财物他们还是没能给全部搬空，到最后这些强盗一般洋人士兵，又一把火把圆明园给烧成了平地，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当年亲眼目睹过这场大火的北京老人还曾对叶大个子说过，当时北京城的整个西郊全都弥漫着一股烧火的烟熏味，到了晚上那圆明园的大火隔着十几里地都能看见。
    约莫着洋人这次打到北京城，又火烧了圆明园，把咸丰皇帝给吓得够呛，没等他再回北京，他直接就在热河病死了。后来大清内部又是一场大乱斗，老百姓也弄不明白，反正就是知道当年咸丰临死的时候钦点的几个摄政大臣全都在菜市口掉了脑袋，最后是慈禧和慈安两个女人上了台，也算是开了大清几百年来女人当政的先例。没几年慈安死了，慈禧就成了大清的第一人。尽管慈禧一直想修复圆明园，也算是重回大清昔日的荣光，可是直到大清亡国，这圆明园也没能给再修起来，反倒是又接二连三地遭到了乱军和土匪洗劫。
    民国之后，走马灯一般更迭的各路军阀，也没有放过已成废墟的圆明园，园中的木石砖瓦，但凡是能派上用场，可以换成银钱的，全都没能逃过军阀们的洗劫，从地面的方砖、屋瓦、墙砖、石条，及地下的木钉、木桩、铜管道等全都被各路军阀与高官显贵们联手给搜罗了个干净，到最后就连园子里残存的树木也都被砍伐一空，烧成了木炭去卖钱。
    悬鱼（三）

    而且那些去抢掠洗劫的人也压根不避人，就连在北京城里，也偶尔可以看到满载圆明园石料梁木的大车在闹市中招摇而过。叶大个子在京城已经十多年，对圆明园那边的事情也多有耳闻，当时北京有一个说辞叫做“筛土贼”，说得就是那些趁火打劫跑到圆明园废墟上面想“发外财”的人。
    那时候北京城里常有人结伴带着筛子去圆明园筛土，因为当年的那场大火，将不少好东西都给埋在了这片废墟之下，特别是烧熔的金珠银水，时常可以遇见，有时候甚至还会发现之前遗落在沙土里珍珠碎玉什么的，这些东西常日里自然很难发现，可若是你带着一面筛子去土里细细筛选，那就变得容易寻得多了。于是北京人就管做这等营生的人叫做“筛土贼”。在筛土贼这行当最盛之时，圆明园旳遗址上，有时候会聚集上数百名筛土贼，这些筛土贼三五成群，乌怏怏地遍布了整个圆明园，场面甚是壮观。
    早年间北京城里也不乏靠着做“筛土贼”而发家的人，现今这圆明园的土怕是已经被晒了三五遍了，这土里自然没有什么宝贝了，因此那些筛土贼也就渐渐没了踪迹，不过有些时候你在圆明园还是偶尔可以见到那些想撞大运捡漏的筛土贼，北京的老人们常开玩笑说，那些圆明园的筛土贼也可算是北京西郊一景。
    故而当叶大个子乍一听金老头主动说起当年洋人火烧圆明园的事之时，他就隐约间猜到了几分，可是当着自己师傅的面他又不敢瞎说，于是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听师傅继续讲下去。
    果不其然，金老头随后就对叶大个子道：“当年我的父亲，就是负责看守圆明园的左骑卫，洋人来的时候他上面的管事带着他们百十来个人跑路了，等洋人走了，圆明园也被烧光了，朝廷脸上无光，他们这些没有尽到护园职责的兵将自然逃不掉干系，有一个算一个地全都被摘了顶戴，追了责。”
    原来金老头家里祖上是正蓝旗的，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他奶奶做了京城一个王爷家的乳娘，自此金老头家里就算是和上面的人攀上了关系。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家里面托关系给他寻了一分闲职，也就是在圆明园守大门。原本这是一门顶好的差事，既清闲太平，上面又不会拖欠你的粮饷，逢年过节的花钱也不少。可是谁能想到会有洋人打到北京这么一出？
    而且当时洋人打到圆明园时，驻军守将已经一个都没有了，反倒是园子里二十来个技勇太监冲出园子，拼死抵抗了洋人一阵。由于明朝宦官乱政的教训在，清朝从建国以来都在刻意压制太监，朝堂之上更是看不起这些阉人。结果没成想，大敌临头之际，自己养的旗兵全都跑了，出来抗敌的竟然就是这群平日里自己看不上的阉人，这种天大的讽刺，更是让满清朝廷怒不可遏。
    因此金老头的父亲这群圆明园的守将事后尽数都被关进了大牢，日日被酷刑拷打，而金老头的父亲原本就体弱，哪里又经得住这个，于是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在了大狱里。
    然而金老头的父亲人是死了，可是他的罪过却不会跟着他一起消掉，在父亲死后，金老头一家全被革除了旗籍，流放关外，永不得入关，那年金老头才不过八岁。
    金老头的母亲自幼就裹着小脚，平日里都没有走过什么远路，那千里之遥的关外她又怎么可能走得过去？所以还没走到山海关，金老头的母亲就死在半路上，而当时尚还年幼的金老头都是靠着自己的两个哥哥照料，才活着到了关外。
    到了关外之后，金老头的两个哥哥私下里商量，都觉得要是就这样走下去，就算自己不死，也再无出头之日，当时清朝流放犯人，基本都是“与披甲人为奴”，也就是赐给关外的守边将士做奴隶。
    在那个时候，你如果成为了奴隶，那可就意味着你再也没有什么人身的自由，而作为一个奴隶，你的命也并不会比一匹马或一头牛更重要。如果你的奴主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将身为奴隶的你随意处死，而无须负任何律法之责。而且一旦为奴，则终生不许赎身，不仅是你，就连你的子孙都要世代为奴，成为奴主私人的财物，绝不会再有翻身之时。
    于是金老头的大哥在路上趁着旁人不备，寻了一只铁钎，在一天夜里，他用这只铁钎偷偷打开了自己和二弟的枷锁，随后两个人就同押解他们的两个差官打在了一处。虽然这一路上两人缺衣少食，虚弱了不少，但是金老板他们家毕竟是武人出身，身子甚是强健，特别是他的那位大哥，自 武，一身武艺相当不俗，那两个押解他们的差官压根就不是他两位哥哥的对手。结果两边没打上几个回合，金老头的大哥就夺过了一个差官的腰刀，一连将那两个差官全都砍死在了刀下。
    按照大清的律法，杀死押解差官，私逃的流放案犯若是被抓住了，十之八九都是要被凌迟处死的，可是在金老板的两位兄长来看，就算被抓处死也比去黑龙江那边给人做奴隶活得生不如死要强，更何况这般逃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当时金老头虽然年幼，但是家中突遇变故，已然是变得成熟了不少。他问自己的两位兄长今后有什么打算？哥哥们对他说，关外苦寒，不是久待之地，而北京城天子脚下，他们更是不敢再回了，现今唯有逃去南方，尚可有一线生机。金老头闻言当即就说要和哥哥们一起南逃，但却遭到了自己两个兄长的齐声反对。
    原来金老头的两位兄长之前就已经私下里讨论过了，他们都觉得这杀父之仇，身为人子那是不得不报的。可是想要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总要找到一个仇家，虽然他们的父亲是死在大清的监牢之中，但那也是因为他们父亲不战而逃，怨不得旁人。所以思来想去，二人一致认为如今之所以他们会变得家破人亡，那全都是由于洋人烧了圆明园的缘故，所以这笔无头帐最后就是应该算在那些天杀的洋鬼子身上。
    金老头的两哥哥对他说，之前在京城里，他们父亲还被关在大牢中时，他们曾经出去找过门路，想要托关系将他们的父亲从大牢中给救出来，怎奈朝廷这次是动了真火，加上圆明园里一把大火烧死了数百人，甚至还死了一个嫔妃娘娘，估计就算是有天大的门路，他们的父亲这回都不能安然无恙地抽身而退了。
    眼见救父无望，巴岳图家的两个儿子却依旧是心有不甘，对于衙门的行事方式他们也不是不知，现在虽然大牢里只是父亲一人，可若是再等一阵子，他们的父亲这个正主有了什么意外，牵连之下，他们全家是一个都别想脱身了。可是现今这个时候若是他们想要逃出京城，那是断无可能了，自家门口天天都有步军衙门的人在转悠，那些人自然不是闲的无事来串门的。
    在这等情景之下，巴岳图家的人就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走一步算一步。而金老头的母亲更是将事情看得透彻，直接便对自己的儿子说，这次他们父亲的一条命是铁定留不住了，说不准他们一家还要因为此事受到牵连而被流放，关外那是什么地方满人们都清楚，所以就算是为了保住名节，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绝不可以让自己活着到达流放之地，因此她的生死就不必替她多想了，对此她自有打算，但是金老头尚还年幼，身为他的兄长，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弟弟的性命。
    金老头的两个哥哥听闻母亲此番话，当即长跪不起，又对天起誓，向母亲保证要竭尽自己所能保护弟弟的周全。与此同时，两人还向官府中的熟人打听到了，原来这次带着洋人来砸抢圆明园与后来下令放火焚毁圆明园的都是一人所为，那人名叫额尔金，是个英国人，听闻此人还是英吉利那边的贵族，之前在海外数个地方都当过英国的总督，约莫着官职和大清的总督差不许多，起码也是个从二品的大官，这回中英大战，英国那边的管事的就是他。
    听闻了这个消息，金老头的两个哥哥立马就算是找到了仇家，都说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此番就算他们多杀上几个烧抢圆明园的洋兵又能如何？一切的罪魁祸首可都是这个叫额尔金英国人，如果能将这个人给杀了，那可比杀上一百个洋兵还要解气。而且若是有此贼的脑袋作为祭品，莫说是自己家里的仇，就连那些冤死在圆明园中同胞的血仇也算是给一同报了。
    在几经打探之下，两兄弟最终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这次朝廷又和之前一样，说是要赔给洋人一大笔的银子，而且还要割地赔给洋人，不仅东北那边割了好大一块的地，连南边也被洋人要走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叫什么“九龙”的渔岛。而那个叫额尔金的英国人，将要南下香港，到时候在港督府会举办一个受地典礼，庆祝英国人接收九龙这块土地，额尔金作为这回的功臣，是一定会去参加的。
    两兄弟都觉得那额尔金一直待在军营里，他们是一定没有什么机会下手的，唯一有机可趁的就是这次典礼。到时候会场里一定人多事杂，中国人更加不会少，他们只要混在人群里，能够近额尔金身边十步，那就至少有五成把握能够取得额尔金的性命。
    金老头直到那个时候才算搞清楚了自己两个哥哥的真实打算，原来他们一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南下去香港刺杀额尔金，显然这个计划是九死无生，几同自杀，不管刺杀最后有没有成功，他们是都绝不会有命再回来了。而且金老头的大哥还告诉他，之前在路边寻到的那根用来捅开枷锁的铁钎也是他找江湖上相熟的朋友事先沿途藏好了，像这种专门用来开锁的铁钎，他们这一路一共藏了十多根，终于那一日被金老头的大哥抽冷逮到了一个机会，开锁杀差，算是暂时救了他们哥仨的性命。
    金老头当时一听自己两位兄长的打算，当即就吵着也要同哥哥们一起南下去香港，听闻金老头之言他的两个哥哥相视各自苦笑了几声，才对金老头如实相告说，行刺之事只是他们两人之事，此事一切与他无关，一来他年岁太小，跟着去了也是累赘，二来巴岳图家的儿郎不可全都断送在那香港弹丸小城之中，总是要给世间留下一丝血脉的。而且这刺杀之事不管成或不成，一旦事发，再加上杀差私逃这事，他们巴岳图这一支，定会成为朝廷首要的诛杀目标，到那时候金老头的两个哥哥想来应该是死了，朝廷所有的注意力自然也就全都集中到了巴岳图家残存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孩子，所以给金老头寻一处完全的安身之所才是现今这所有事情中的重中之重。
    之后虽然金老头又和哥哥争论多次，可无奈他的两个哥哥心意已决，毫不退让，而金老头自己也明白哥哥所说也是实情，自己这么一个小人儿跟着他们一起南下香港，确实是给他们增添了极大的麻烦，金老头年岁虽小，但却也不是那无知任性的孩童。最后无奈之下，金老头只得从了自己的哥哥们。
    事后三人又废了一番波折，去到了奉天府，也就是现今的沈阳，金老头的大哥寻了一个江湖上的朋友，给金老头找了一家饭馆当在后厨学徒，随后就和金老头的二哥一起走了，只将金老头自己这么一个孩子孤零零地留在了奉天。金老头当时也知道哥哥们是去做大事的，是要去南边杀了仇家为自己的父母报仇，所以金老头对两个哥哥的离去没有丝毫怨言，只是依照大哥之前的安排，给自己改了一个汉家的姓氏“金”，随后就这样人神不知地在奉天安下了身。
    原本金老头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自己的哥哥了，每日都在从在饭馆里吃饭的客人嘴里探听香港那边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是当时那个年代，通讯不畅，奉天来来往往的诸多客商基本都是在北方活动，去一次江浙地带就算是出了远门了，所以对于广东那边的边陲小城所发生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人知晓。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有两年多的时间，金老头的身量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容貌上也变化颇大，要不是十分相熟之人，这时就算官府拿着海捕文书上门来找，也绝计猜不出这个孩子是那个朝廷要犯了。
    而在后厨之中，金老头现在已经不用每日做杂活儿了，偶尔厨房管事的厨头也会让他做些切切洗洗的活儿，而且别看金老头年纪虽小，但却对厨艺这方面颇具天赋，旁人尝过几次金老头炒出来的菜之后，全都是称赞不已，都说味道不差。因此有时候当厨房忙不过来，厨房的管事甚至还会让金老头帮把手炒几个简单的小菜送到前面去。
    突然有一天，饭馆的老板让金老头跟着一个店里跑堂的出门去送餐盒。之前金老头这种事也跟着做过几次，有时候要是客人饭菜点得太多，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确实需要有第二个人帮把手，所以当时金老头也没有多想，跟着那跑堂的就出了门。
    可是刚出门金老头就突然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那跑堂的手上就一个餐盒，还是自己提着的，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帮忙。他刚想出言询问这是为何，却被那跑堂的低声喝住了他的话头儿，只见那跑堂的冲着金老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他不要做声，跟着自己走便是。
    金老头知道定是饭馆的老板对着跑堂的有所交代，但是店里人多眼杂，不好大白天的在众人面前就对他直言相告，所以才让那跑堂的带着自己出店。于是金老头很是识趣地闭上了嘴，跟在跑堂的后面，沿街一路小跑地便穿过了小半个奉天城。
    金老头当时人矮腿短，跟着那跑堂的后面紧赶慢赶，累的是气喘吁吁。正在他上气不接下气之时，那跑堂的突然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转身将那食盒塞进了金老头的手里，对他言道：“掌柜的说你可以天黑前回去就行，别太晚了，惹人注意，这屋里有人等你，你进去吧。”言毕，那跑堂的当即便扭头飞奔离去。
    金老头提着食盒站在那户人家的门前，望着跑堂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那人家虚掩的大门，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敲门还是直接推门进去。正在犹豫，院中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就听一阵脚步声靠近，院门陡然被人拉开。金老头抬头看向门内之人，发现那人自己原来认识。竟然是之前自己大哥江湖上的那位朋友，自己能去现今的那个饭馆安身，就是这个人帮忙牵的线，这个人姓万，是辽东六合门的人，金老头随着自己大哥，管他叫“万大哥”。
    金老头当时一看见万大哥，故人相见，心中自然欢喜，笑盈盈地同那万大哥招呼了一声，随后言道：“万大哥，真没想到要餐的会是你。”说着话，抬腿走进了院子。
    可是那万大哥对金老头的话未做任何反应，只是站在院门旁边看着金老头，神情肃穆。金老头隐约间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问道：“万大哥，是不是我哥哥他们有信了？”
    万大哥将头一点，随即又立刻摇了摇头，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接过了金老头手中的食盒，对他道：“你二哥现在就在里屋等你，你去看看他吧。”
    金老头闻言顿时大喜，丝毫没注意万大哥脸上的古怪神情：“我二哥回来了！太好了，谢谢万大哥，我这就去了。”说着金老头就快步往里屋跑去，可是刚跑出去几步，突然间觉察出了意思一样，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我二哥回来了？那我大哥呢？”
    此话一出，那万大哥立即将头扭到了一旁，也不回他。金老头顿时心中明白了几分，转身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屋跑了过去。
    进了屋子，金老头发现屋里还站着两个生人，看衣着打扮似乎是万大哥的同门，那两人一见金老头进了屋，朝着屋中的帷幕后面一指，然后什么话也都没说，直接便从屋中退了出去，还随手将屋门也给带上了。
    金老头独自站在那边，发觉屋里一扇窗户都没有开，光线甚是昏暗，而且整个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气味，金老头方才刚进屋时都差一点被呛到，而且细闻之下，在这股气味中还隐约间夹杂着几丝腥臭。金老头也不知道屋内这古怪的气味是从何而来，自己站在那里等了好一阵子，发现屋里也没有再出来一个人招呼自己，这才终于忍不住对着那帷幕高声地道了一声：“二哥，你在嘛？”
    金老头这一嗓子刚喊出口，他就听到那帷幕后面传来了一阵粗重的气息声，随后就有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三儿，是你嘛？快进来给我看看。”听那声音赫然就是二哥的声音。
    金老头闻声当即就快步冲到了帷幕之后，一眼就瞧见了在里屋的床榻上半躺半卧着一个人，而那床恰好位于屋中的暗处，那人的脸孔他也看不真切，可是望着那人的身形，显然就是自己的二哥。
    金老头几步走上前去，这才看清了床上那人的面孔，发现那人不是自己的二哥又能是谁，只是此时的二哥可比两年多前两人分别时要清瘦多了，而且金老头还发现自己二哥自脖颈之下满满地缠着都是纱布，那纱布上透出了斑斑血迹。当时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炎热，外面已经开始有蝇虫生出，虽然这屋里门窗紧闭，可还是防不住会有蝇虫钻进屋中来。金老头看到二哥纱布上有数只蝇虫在来回爬动，有几只都爬到了二哥的脸上，可是二哥却连抬手赶走这些蝇虫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金老头才知道这屋中的草药味和那股腐臭的气味是从何而来，他望着二哥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开口问道：“二哥，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了？”
    金老头二哥闻言，惨惨一笑，回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没想到两年多不见，你都长成大人模样了。”
    金老头这时忍不住问道：“大哥呢？”
    金老头二哥闻言神情顿时一顿，也没回话，金老头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明了，想毕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而望着二哥现今这满身是伤的样子，难道他们去南边的事是已经成了嘛？当即金老头便追问道：“额尔金已经死了嘛？”
    此言一出，等了半天，金老头的二哥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死了。”
    金老头闻言大喜道：“太好了，咱爹妈的仇报了！”
    金老头二哥对着金老头淡然回道：“是，咱们家的仇报了。”
    金老头这时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大哥他是怎么死的？”
    金老头二哥沉默了半刻，回道：“我不知道，那天的会场我没能进去，只有大哥自己进去了，后来里面闹了一阵子，还有几声枪响。后来听人说会场里发现了一个乱党，那人打伤了几个人，最后被人用枪诶打死了，我和人打听了一下那人的穿着打扮，应该就是大哥。”
    金老头疑道：“那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进去？”这话刚说出口，金老头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这话说出来的意思好像就是在责问自己二哥临阵脱逃一般，于是金老头忙又改口道：“对不起，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金老头二哥听闻此言，并未介意，只是沉声解释说，当时两人辗转到达香港之时，天已经是最热的时候，之前两人一直生活在北方，从来没有过过如此湿热的夏天，金老头的大哥自 武，身体强健，尚还无碍，可是自己却没能熬过几天，就直接病倒了。后来眼看着港督府的受地典礼一天天临近，自己却病得下不了床，为了不错过这个机会，他们的大哥就铤而走险，孤身一人混进了会场。当时金老头的二哥发着高烧在床上人事不省，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大哥已经出了事，等到病好能下床了，都已经是三天之后。
    金老头听了二哥的这一席话，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哥哥们南下香港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可是心中的疑惑才稍稍一解，另一个念头却猛然间跃进了脑海？根据时间来推算，大哥死的时候都已经差不多是前年夏天，也就是两年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二哥又做什么去了？方才二哥告诉他说额尔金已经被杀死了，这么说来那个洋人是二哥杀掉的？而且看着二哥身上的这些伤，明显都是新伤，难道是在杀那洋人的时候受的伤？而在这么一连串的念头之中，唯有一个问题在金老头的心中始终徘徊不去，那就是二哥真的有这种本事能够杀得了那个洋人？
    金老头当时能有此念也并非偶然，因为之前也说过了，巴岳图家是旗人出身，又是武将，早年祖上也是跟着皇太极打过天下的八旗劲旅。所以在他们家里，男孩子很小就要开始学习武艺，骑马射箭，全都是躲不掉的。连金老头这么小，也每日在家被逼着蹲马步，站个把时辰的梅花桩。
    可是金老头的二哥却是家里的异类，虽然他也学过几年的武，可是自打他年岁大了之后，就迷上了修道，听闻还在京城的白云观里认了一个挂名的师傅，为此他们的父亲没少骂过金老头的二哥，有一次骂得狠了，直接就说当没生过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对此金老头的二哥一直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的，有时候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一次家，说是去外地寻师访友去了，其实连金老头都知道，他二哥又是去拜见哪家的道长和真人去了。时间一久，他们的父亲也不去管他二哥了，只是说一定让他二哥日后要结婚生子，不许他彻底入了道门，不然他们父亲就要一把火烧了他二哥常去的那几家道观。
    当时金老头的二哥也没有同自己的父亲争辩，只是说他入的这个道门可以结婚生子，并不妨碍平日里的生活。听了这话他们的父亲才渐渐地平息了怒气。在金老头看来，二哥的拳脚功夫远远不如自己的大哥，而体魄上面也显得太过单薄，只是二哥看的书很多，每每出口成章，仿佛这天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相较而言，金老头还是更喜欢像自己大哥那样的侠士之风的武人，而自己的二哥就显得太过文弱了，毕竟满人是靠着弓马打天下的，自己也更加喜欢那些旧时英雄的丰功伟绩，反倒是这些中原的诗文书籍身的不太钟自己的意。
    故而在当时金老头的眼里，连自己那如同演义小说里走出来的英雄一般的大哥都没鞥杀死那个洋人，自己二哥这样的一身书生气的假道士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终于金老头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好奇，主动问道：“二哥，你是怎么杀掉的那个洋人？”
    听了金老头的询问，他的二哥当场就低声笑了起来，但没笑几下，似乎就扯到了伤口，嘴角一咧，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你一直想成为像咱们大哥那样武艺高强的好汉，看不上二哥我这样只知道看书的书生，你是我的亲弟弟，你那点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嘛？可是三弟，现今已经不是靠着刀枪拳脚就能打天下的时代了，洋人用洋枪洋炮，几千个人就能打到咱们北京城，难道你还没没弄明白这是为啥嘛？作为亲哥，我真的很想和你谈一下，但我已经时间不多了，怕是来不及了。当初大哥把你留在这里学厨，我其实并不同意，但是现在我也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也许他也看明白这个世道了吧，学武有什么用，一介武夫，不过就是血洒三尺之地，但是读书明理就有用了嘛？乱世之中，还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还是学门手艺安心过日子最好，不会想那么多，糊糊涂涂地活，太太平平的生，我看也挺好。”
    金老头听着二哥的这一席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虽然看着二哥身上的这些伤，金老头也知道二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可是这种话从二哥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自己听着还是觉得难过万分，他对二哥问道：“二哥，你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是去杀那个洋人的时候弄得嘛？”
    金老头的二哥闻言轻叹一口气，回道：“也算是吧，我这身上的伤是在南洋的时候就有了，但还不碍事，可是到了上海的时候这伤就开始往外发了，我也压不住它了，也就随它去了，好在我命大，还能跑回来再见你最后一面，看见你现在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这回我就是到了下面，也能和咱爹妈和大哥他们有个交代了。”
    金老头被二哥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忙又追问道：“南洋？那个洋人不是在香港嘛？二哥你怎么又到南洋去了？”
    金老头的二哥回道：“那个叫额尔金的英国人在香港参加完了九龙受地典礼之后就去了南洋，我要不跟着去南洋，我又怎么能杀得了他呢？”
    原来那额尔金在香港的典礼之后，就返回了英国，到了英国之后，因为他在这次中英之战中的表现，英女王还特意嘉奖了他。这个时候金老头的二哥还困在香港，不知道何去何从，因为当时香港虽说已经是英国的殖民地，但是你一个中国人想要去英国还是十分困难的，更何况金老头的二哥在香港那边并没有合法的身份，由于他们大哥之前出了事，其实香港的殖民政府和当地大清朝廷的外派机构都在寻他，所以金老头的二哥根本就没有机会从香港这边上船前往英国。
    可就在金老头的二哥滞留在香港到处打听着门路打算偷渡去英国之时，突然之间他就从旁人那里得来了一个消息，说是不久之前那额尔金又被英国那边调任做印度总督去了，不日他就要到印度报道，而金老头的二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英国那边这事都已经过去一阵日子了，说不准那额尔金现今都已经在去往印度都的半路上了。金老头的二哥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就决定更换目的地，他要去往印度，而从香港前往印度需要在南洋中转，从香港去南洋可远比去英国要容易得多，更没有那么多的盘查，于是几乎没费多大的功夫，金老头的二哥就成功登上了去往南洋的邮轮。
    金老头的二哥同他道，自己在海上漂泊了将近二十天才在南洋的一个小城靠岸，那里世居的华人不少，当时初到南洋的他两眼一抹黑，可是也受到了当地的华人不少帮助，毕竟大家同根同源，一看脸彼此之间就心生亲近，这自然不必多讲。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下船的那个地方叫做槟城，属于马来亚，归英国管辖，之前这地方是属于荷兰，刚被英国从荷兰人手里抢来没几年。
    于是金老头的二哥就在槟城这个地方待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再沿着海路继续往下走，就差不多要到印度了，但是印度那里华人甚少，马来亚这边好歹还有一些华人，自己如果不先留在这边趁机多了解一下印度那边的情况，就这样贸然闯到印度去，势必要遭遇到不少没必要的麻烦。毕竟那额尔金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印度，不妨就先多留他狗命几天，待自己将印度那里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万事俱备之后再前往印度手刃仇敌。
    就这样，金老头的二哥又在槟城住了小半年，在这期间里，他不仅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印度话和英语，还对印度那边的方方面面都做了很深的了解，特别是额尔金所居住的总督府，他还根据从去过那里的客商嘴里打听来的消息，大体画出了那个府邸的平面图，甚至连四周的卫兵巡防路线和岗哨位置他都已经给估摸出了一个十之八九。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告别了在槟城所结识的朋友，孤身又踏上了马来亚通往印度的一艘邮轮。
    金老头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哥居然还会有这么一番经历，忙又追着二哥问他到达印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结果金老头的二哥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还能怎么了，我找到了那额尔金的总督府，杀掉了额尔金，然后就沿着原地逃了回来。”
    对于二哥的这个答复金老头自然不会满意，自然对二哥又是一阵追问，终于金老头的二哥磨不过他，这才对他吐出了实情，只听他对金老头言道：“额尔金是被火烧死的。”
    金老头闻言惊道：“是你放火把他给烧死的？”
    金老头二哥沉默了一阵子，好久才回道：“也不算是我放的火，但是那场烧死额尔金的大火确实是我所为。”
    听了二哥的话，金老头顿时就糊涂了，什么叫火不是二哥放的，但是那火却又是二哥所为，二哥莫不是身上的伤太重，说起了胡话？
    看着金老头满脸的不解，他的二哥淡淡一笑说道：“三儿，你知道二哥我是个修道，咱爹也一直把我当成他最没用的儿子，觉得我平日所行之事就是和那些庙会上给人测字算命的风水先生一样，是咱们巴岳图家的耻辱。可是这道法高妙又怎么是他能看明白的，你二哥我这么多年苦修道法，名师拜见了无数，论起来拳脚上面我是不如咱们大哥，可是旁的本事二哥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
    听着叶大少的故事说到了这里，我心知怕是我最感兴趣的内容就要来了，连忙端正坐姿，竖起耳朵想要认真聆听叶大少接下来所讲之事。可是谁知叶大少此时并未继续陈述他的故事，反而话锋一转对我问道：“你们家里不是做这行的嘛，我且问你，你听说过雷法嘛。”
    听闻叶大少此言，我当即回道：“雷法，做这行的谁会不知道？”
    叶大少所说的雷法其实就是道家五雷正法的民间俗称，道家也有些门宗将其称为神霄五雷法，稍微在这行里讨过几口饭吃的人没有没听过这雷法大名的。
    说起来这雷法也就是召唤风雷，降妖伏魔，祈晴雨、止涝旱的一种方术。可为什么会说这雷法在这行里众所皆知，我想无论是电视还是文人的小说里，大家都多多少少看到过久旱之时，道士求雨这样的情节吧，而这求雨的法术其实就是雷法的一种。所以你看，连寻常人都对这道家雷法并不陌生，那对于在这行中讨生活的人来讲，这雷法之名那自然就更不必多言了。
    若是严格论起来，道家的雷法实际上是源自于唐朝佛家密宗中有一个被叫做“真言宗”的教宗。直到后来唐末五代时，道家中一个叫北帝派的门宗才将真言宗的“三密”修行之法融会贯通，与道家自己本身的一些招风唤雨之术相融合，形成了后来的五雷正法。但是真正使雷法的发扬壮大却是在宋元时候的神霄派与清微派，当然这里面有颇多故事，很多古籍也多有记载，甚至当时连宋朝的皇帝都曾亲眼目睹过这等神迹，我要是说起这些来怕是又要说上几天，相比大家也没有兴趣看这些，所以咱们就一笔带过，不必在这上面多费笔墨。
    只是你要知道，雷法其实就是将内丹与符箓、咒术融为一体的一套法术，既讲存思、存神、内丹修炼，又讲祈禳斋醮、符箓咒法，是道教诸多方术的融合体。很多门宗都有雷法，很多人也都会雷法的皮毛，可你若是真的想将这雷法修炼好，那却无疑是难若登天，倘若是没有三四十年的苦功，你怕是连雷法的门径都难得一窥。而且听家里老人曾经讲过，越基本的东西往往就越不简单，旁的法术你要说天分高，或许不必多么费心刻苦去修行。可是这雷法却不然，它需要你先通过修习道家的吸纳法，数年苦功筑好内鼎，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然后再配和秘传符咒，手决与步法，最后你才会有机会“气与神通”，代行神灵之责。前者需要苦练，而后者则是视人的天赋而定了，有些老法师兢兢业业数十载，却连微风都掌控不过，并非是他不够勤奋，实则不过是天资不足罢了。
    我听叶大少这故事里，金老头的二哥年岁也就不过三十，说不准也就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听那故事里的意思显然是金老头的这个二哥是个修行道家雷法的，而且貌似还颇有所成，如此青少的年纪竟能习练好五雷正法，那可当真是了不得的奇才。
    在道家看来，这诸法之中，威力最大的就是雷法了。神霄派中的神人王文卿就曾在他所著的《雷说》中写道：“夫雷霆者，天地枢机。故雷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这金老头的二哥居然以不到而立之龄，习得雷法之精要，要若是放在古时，他必然是个开宗创派的人物。
    而且更别说那额尔金还是被火烧死的了，你要知道在雷法中能变出阳火的唯有那五雷之术，而这五雷术说白了就是天上的雷霆闪电。因为古人认为这雷霆为阴阳之气所生，若依《洛书》五行之数：东三南二北一西四，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而雷霆行天地之中气，故曰五雷。五雷在雷法诸多法术之中可以算得上是最高阶的法术了，若是真排起来，给它排个头名的位置也未尝不可。多少知名的真人和法师，穷极一生之力都没能窥得五雷之术半分，可是金老头的二哥年纪轻轻的，竟能以五雷术法去取人性命，这说出去未免有些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了，我要回家和老头子们说这事，他们也一准没人会相信。
    叶大少那边瞅见了我脸上的神情，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对他也不加隐瞒，先是同他简单说了一下这道家雷法，随后便道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故意扯谎来骗我，可是谁又知道这故事在叶家几代人这样口口相传的过程里，会不会有什么失真之处。
    叶大少听完了我的疑问，当即就对着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赞道：“我都还没说你就已经猜出来了，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闻言自然不解，立即问他这是何意。叶大少这时才收起了一副卖关子的嘴脸对我道：“你难道忘记了之前你看过的那个悬鱼了嘛？”
    我听到了叶大少此言，瞬时间我似乎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可是脑子里面稍一静下来之后，却又发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明白，无奈之下我望了望叶大少，示意他继续将故事说下去。
    叶大少此时满脸得意，一脸“你终于猜不到了吧”的神情，连着被我催促了三次，这才慢吞吞地又继续讲述起来。
    当时金老头也没有闹清楚自己二哥所说的那个可以从天上引雷的法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知道二哥引雷之后，那雷电正正的击中了额尔金的总督府，顿时那总督府的大火就着了起来。当时正是深夜，总督府里大多数人都正在睡眠之中，不少人压根就没意识到总督府起火，就已经被烧死在睡梦之中了，最后诺大的一个总督府只逃出来了寥寥数人，包括额尔金在内的数十人，全都尽数葬身在了熊熊火海之中。
    金老头听着二哥描述着总督府那场大火，仿佛自己是如临其境，虽然他与二哥谁都没有看到那额尔金死前是怎样的一副狼狈模样，但是心里却还是兴奋得如同那额尔金就是死在自己的跟前一般，恍然间金老头都似乎听到了那洋人临死之前的哀嚎。
    就在金老头满心欣喜之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二哥，那你身上怎么会这么重的伤呢，你不是压根就没有潜进那总督府嘛？”
    金老头的二哥这时惨惨一笑，言道：“三儿，你不明白。二哥我所用的这套法术唤做雷法，这是最难学的一种法术，而我那天用的又是这雷法里最耗心神的五雷术，说实话，以你二哥我的资质，压根就掌控不了这种高深的法术，所以我就借用了一个法器。”说着金老头的二哥就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抽出来一块木板，递给了他，而那个木板自然就是之前叶大少展示给我看的那块悬鱼。
    金老头的二哥当时对他解释说，这块悬鱼是当年他在外面拜师寻道时，偶然间发现的。这块悬鱼是五台山那边一个山沟子里一座山神庙屋檐之上的，听当地的百姓们说，这个山神庙总是大白天的就被晴天霹雳击中，来来回回已经好几次了，可是怪就怪在山神庙旁的地方都已经被那些闪电引起来的山火给烧干净了，可就是那个庙正堂的一间房丝毫未受影响，墙壁廊柱什么的虽说都被大火燎过了数遍，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但是整个屋檐却连瓦片都没能少上几叶。
    一听这事情，金老头的二哥就知道这事有些不对劲，大白天的闪电一般都是修行的阴物在渡天火劫，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很明显那山神庙的底下是藏着什么有道行的野仙儿。于是金老头的二哥当即就约了几个相熟的道友，一同前往那个山神庙探查。可是一群人到了地方之后，一番查探下来，结果却十分失望，原来经过他们的查探，那山神庙的地基底下确实是有一个山洞，而且那个石洞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可是那石洞里面现今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一堆从蛇身上蜕落下来的蛇蜕，而这些蛇蜕十分硕大，看那长度怕那条蟒蛇得有两三丈长短。
    见了此景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明白了过来，只怕这个山洞里原先是有一只柳仙在修行，它在躲过了几次天火之劫之后，已经离开这里去往他出了，也不知道它的道行是否已经修满，现今又身在何处。
    可就在旁人都为此感到惋惜之时，金老头的二哥却觉得这山神庙有些古怪，在他看来，天雷可以算是世间最具威力的东西了，就连洋人的火炮只怕也都有所不如，可是为什么这个山神庙却能够三番五次地承受地住天雷的轰击呢，这事显然不在常理之中。
    于是金老头的二哥不顾旁人的反对，就亲自爬上了山神庙那间正堂的屋顶一探究竟，结果在上面没转几圈，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在那屋顶上的一块悬鱼板后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几排经文，看那样子似乎是梵文。要知道悬鱼原本就是寓意辟火之物，在它后面的经文虽然同行的人里没人认识，有几个懂一些梵语的人也都在看过之后，表示这种梵语和自己所学的并不是一类，所以写的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不过根据里面的几个相似的字节和这山神庙现今的情景来看，应该这段怪异的梵语也是和悬鱼本身的寓意一样，是为了避开天雷，寓水防火而用的。

    
    金老头的二哥知道这回自己估计是捡到了宝，于是就将那块悬鱼从屋顶卸了下来，反正那山神庙早已荒废，就算他们这行人将那小庙给拆了，也不怕会有人管上一句，就这样，金老头的二哥便将那块悬鱼给带回了北京。
    回到北京之后，金老头的二哥四处找人，京城里的那些老学究和各大寺庙里的高僧名士寻访了无数，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这梵语究竟是写的什么，最后好容易遇见了一个西南来京城游讲的老喇嘛告诉他，这个悬鱼后面的经文是用吠陀梵语写的，那是最古老的一种梵语，现在世人所用的梵语都是从吠陀梵语演变而来的。
    那个老喇嘛说，在现今世上还识得这吠陀梵语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连他也是之前在藏地的一座庙里看到到用吠陀梵语写的经书，所以才认得出来这悬鱼上的符文是吠陀梵语，可是认得归认得，这经文究竟写的是什么，又是出自何人之手，老喇嘛可就无能为力了。
    金老头的二哥当时觉得这事实在是蹊跷，那吠陀经文十之八九是密宗搞出来的，因为在他看来，若是这种梵文连密宗的人都不会，估计这天下也没什么人懂得了，可是密宗的人为何跑到中原来，在一个山神庙屋顶上的悬鱼做手脚？这山神庙又何它下面石穴的柳仙有什么关联？难道是密宗的人为了护佑那柳仙修行，才在上面盖起了一个山神庙掩人耳目嘛？但是那密宗又和那只已经没了踪迹的柳仙有什么关系呢？
    金老头的二哥躲在家里拿着那块悬鱼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天，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头大，终于一天下定了决心，准备再去五台山那边的山神庙去看看，找找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蛛丝马迹，一定要将心中的这个谜团给解开。
    结果金老头的二哥的行囊刚收拾完毕，洋人就打到了天津，而且洋人的战船也攻到了大沽口，整个京城全都乱成了一团，不少天津那边的难民也蜂拥而至。如此一来，金老头二哥先前的打算一下子就全乱了，这时候他再出城肯定是不行了，指不定此时洋人早已经将官道给占了，再者，大敌临头，他也不能将一大家子人给抛开，自己跑到山西去。结果事情这么一拖，没成想就拖成了毕生的遗憾。
    金老头的二哥对他说，以他自己的法力和本事，确实是没法驾驭五雷术这样的方术，虽然他之前跟着一位道士学过雷法，可那都是奔着以后遇上灾年，自己有能力求雨，解救万民而去的，谁会想到今日会要用五雷术操控雷霆杀人呢，就算你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了今日之事，可是这五雷术又怎么是你说学就能学得会的呢？更何况人家那懂雷法的道士也不会将此术传授于你的。
    但是金老头的二哥却另辟蹊径，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有一块寓水避雷的悬鱼，而那块悬鱼与其说是用避雷之能，倒不如说它是将之前那些天火的雷霆之力全部都收纳进了它背面的那吠陀经文之中，所以那看上去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烂木头，其实在它里面却藏匿着天劫之怒。所以金老头的二哥就拿着那块悬鱼作为法器，将自己的肉身当做释放隐藏在那悬鱼中力量的宣泄口。金老头的二哥并没有将这些解释太多给金老头听，或许说多了，当时年幼的金老头他也不会听得太懂，可是金老头很清楚的记得二哥当时对他说，这事之中法术什么的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要找人从北京将他藏在道友家中的那块悬鱼弄到槟城来。金老头的二哥在槟城的那几个月的日子里，其实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就是在等道友们将那块悬鱼送到自己这边来。
    说到了这里，金老头的二哥也不再对着金老头遮遮掩掩，他直接就将自己胸口的几条纱布绑带给解了开来，金老头刚想要拦，却被二哥给挡了回去。金老头的二哥道：“不妨事，给你看看我身上的伤你就明白了。”说着金老头的二哥揭开了纱布，向他展示起自己身上的伤口来。
    金老头定睛一看自己二哥身上的那些伤，全部都是弯弯曲曲地隐在皮肤之下，又一道道地盘在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一条一条的伤痕竟然全是褐紫色，不少地方都已经溃烂，正在向外淌着夹杂着黑血的浓水。金老头的二哥当时刚一将身上裹着纱布掀开，金老头就闻到了屋里一直充斥着的那种腐臭味顿时比之前浓重了几倍，等他再一看见自己二哥身上的那副怖人景象，立时就吓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金老头觉得这些伤痕像是一样什么东西，这东西自己之前一定是见过的，可是一时半会之间他却回想不出来。正在金老头苦思之时，他二哥开口对他言道：“你看我身上的这些伤，这叫雷击纹，被雷电击中的人和树木，体表之下都会产生这种纹路，是不是很特别？被雷击中之后，身上却长出了雷纹，似乎你自己就变成了那雷电的一部分一般。”听了二哥直言，金老头这才恍然大悟，正如二哥所言，不管是这些伤痕的纹路，还是它发散的走向，二哥身上的这些伤痕真的就如同打雷时，天上乍现的那闪电雷纹一样，难怪这种伤会得到“雷击纹”这一个的名号。
    金老头的二哥说，当年学雷法的时候，他曾经起过誓，不会将这法术用来作恶，不然就让自己不得善终。原本这样的毒誓没人会当真，而道家中又总是有这类的誓言或是缺门的存在，常言所说的三缺五弊就是此类，可是不成想如今这誓言应验，不知道是当真这是违背承诺的惩罚，还是金老头二哥对于自己无力驾驭的法术却仍然执意妄施而遭到的一种反噬，也或是这是那悬鱼上的吠陀梵经对他擅自借用自身力量的一种警告。总之金老头的二哥再借助那悬鱼施展了五雷术之后，就被自己召唤而来的其中一道闪电给击中了，遭遇雷劈之后的他当即就昏死了过去，待他醒来之时，自己已经被友人给救回到了居住之所，而那总督府里的额尔金也已经被雷电引起的火灾给活活烧死了。
    苏醒过来的金老头二哥，在得知了额尔金的死讯之后，并没有喜悦太久，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感觉到了为了施展五雷术，自己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已经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特别是雷击之后，自己的体表之下，一直都有一种火炽一般的痛楚，而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自己被雷击而落下的伤痕也愈发的鲜明起来，原本就是几条颜色淡得几乎都难以辨认的细线，可是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那些细线却都变得明显了起来，一些之前没有的细纹也都显现了出来。
    金老头的二哥见了自己身上的此番景象，知道之前的五雷术估计是已经耗尽了阳寿，自己怕是命不久矣，所以他全然不顾自己当时恶劣的身体状况和友人的劝阻，就拼死下了床来，急急忙忙地上了条邮船就往中国这边赶，说是无论如何就要在自己死前见三弟，也就是金老头一面。
    结果金老头的二哥一路走来，倒了几次船，历经月余才好不容易在上海那边上了岸，但是一到上海，他身上的伤就已经彻底压不住了，全身多处伤口迸裂，皮下积存多时的脓血全都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金老头的二哥知道自己这般情况，走海路是已经不成了，像他这边的病态，活脱脱地像是得了什么疫病，根本没有邮轮会让他上船，所以无奈之下他就只好换成陆路，一路北上，马不停蹄地往关外这边赶来，好在一路上有他们大哥生前江湖上友人和自己昔日道友们的相助，他这才在生命最后的那一点余光耗尽之前，赶到了奉天，见到了自己日夜牵挂的三弟。
    听着自己二哥这一路归程甚是不易，金老头自己听着都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而且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两位哥哥凶多吉少，怕都早已离世，但没想到还可见到活生生的二哥一眼，可一见之下那份喜悦还没能持续多久，就又被告知二哥已经时日不多，如此短短的时间里，所发生这一连串的变故又怎么是金老头当时这么一个孩童承担得起的？顿时金老头望着已经虚弱至极的二哥泣不成声，而他的二哥这时却沉着声音对他道：“我们巴岳图家的男人只流血不流泪，你若是再优柔娇作做这般小女人态，你就立马给我滚出去，就当你今日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你这种只会哭哭滴滴的兄弟。”
    金老头当时一见二哥恼怒，忙止住了眼泪，可是他毕竟年幼，处事不多，心中已然慌乱的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再同二哥说什么，而他的二哥这时却淡然道：“三儿，莫怪二哥我对你太过苛责，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今天就是咱们兄弟最后一面了，旁的闲话我也不想多说了，你是咱们巴岳图家最后的一点希望，好好活下去吧，别跟着人家瞎掺和，学好手艺，等以后天下太平了，好好地去过日子吧。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明日就要去五台山那边，再去看看那个山神庙，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到那边，真的是啊，好不容易活了几十年，遇到了一件自己感兴趣的有的事，可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感觉自己前面的二十年真的是白活了。”
    说着话，金老头的二哥就叫人把金老头送了出去，临行前将那块悬鱼交给了金老头，说是这东西算是一个吉物，又帮着报了家里的大仇，反正自己要死了，这东西也废掉了，不如就将它交给金老头保管，让他将这块悬鱼板还有他们巴岳图家的故事一并给传下去。
    当时我故事听到了这里，忙问叶大少，怎么那悬鱼就废掉了？难不成一次五雷术，那悬鱼就被雷电击毁了？但是明明刚才我在照片上看着那悬鱼是完好的啊。叶大少听了我的疑问，又掏出了手机翻了一阵子，然后指着手机里的另一张照片对我道：“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我再次接过他的手机一瞧，发现照片里的还是之前的那个悬鱼，但是细细一瞧，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这张照片里的悬鱼木色较新，而且原本悬鱼上面的那些雕琢的鱼鳞纹路也都不见了，我正暗自好奇，突然之间我就想明白了，原来这张照片是那块悬鱼板的背面，这悬鱼木板左右对称，从背面来看当然也是和正面的形状一样的，而背面又是不示人之处，所以鱼鳞水纹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不会刻上去的。可是之前听叶大少的故事，这悬鱼木板的后面不是刻着什么吠陀梵文的经文嘛，怎么这照片上的悬鱼却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叶大少听我疑问，这才对我解释起来，原来金老头的二哥当年觉得自己有此番遭遇，都是因这块悬鱼而起，他不想再有后人因为那悬鱼后面的经文枉送性命，所以当他在茫茫大海之上的时候，就已经用刀一点一点地将那木板后面的经文给扣除了，待他下船之后，他又寻来了一个木匠做木工活时专用的凿子，彻底将木板后面的那几行经文给去弄干净了。所以当时他将悬鱼交给自己弟弟的时候，那块木板的背面已经是一片平滑，再无他物了。听了叶大少的话，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那悬鱼背面的木色会比它的正面新上这么多，原来它原本表面上的那一层旧木，当年都已经被金老头的二哥给铲掉了。
    叶大少这时又继续对我说道，虽然金老头对自己二哥十分不舍，可是事理他也是懂得的，二哥之前常对他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一向心高气傲的二哥，想来也是不想让兄弟见到自己病死床榻的那一幕，既然注定难逃一死，总归是要死得清白漂亮一些。明白二哥心意的金老头当时并未再多纠缠，听从了二哥的吩咐，拿着那块悬鱼板就回到了栖身的饭馆。自此之后，金老头就再没见过二哥，更再没看见二哥生前的那些朋友，他甚至连二哥何时去世，何处葬身都不知晓。
    没几年，关外时局不稳，金老头就同那饭馆的老板一同入了山海关，到天津那边开了一个饭馆，而金老头那时已然是饭馆后厨里，数得着的一个厨子。他遵循了二哥当年的叮嘱，专心致志地去做他自己的厨子，两耳丝毫不闻身外事，不管时局多乱，外面闹得多凶，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更没做错一件事。
    后来金老头成了亲，没几年老婆就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他想着或许这也是二哥当年妄施术法的报应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了吧，毕竟虽然当年额尔金被大火烧死，可是那场大火还是连累了不少其他无辜的人殒命。那额尔金为了火烧圆明园，害死的那么多条性命而自食恶果，那么他们巴岳图家又何尝不是为了被大火烧毁的总督府里那些寻常人而付出代价呢？
    打那之后，金老爷就没再想过成亲生子的事，更没有与旁的人关系太过密切，生怕自己会连累到人家，没过几年，当年那带他重回关内的老板生意做不下去了，于是他变卖了饭馆。而金老头丢了营生，流落江湖，后来仗着自己的手艺就入了口子行，就这样他浑浑噩噩地活了几十年，直到遇见了叶大个子。用金老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叶大个子的乡音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在第二故乡，也就是关外的那些日子，加上叶大个子在后厨偷吃，自己当年更是没少干这种淘气事，又加上那叶大个子各方面都很和自己收徒的心意，所以金老头一时心软，就动了收叶大个子为徒的心。
    虽然金老头心里面早就把叶大个子当成了自己的传人，可由于连金老头自己都道不明白的，那悬鱼身上与自己相关的那份虚无的因果报应，所以金老头始终也不肯与叶大个子亲近，在他看来原本两人就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师徒的名分，更不存在什么亲密的关系，那悬鱼的报应总不会落在叶大个子的身上了吧。正是处于这个原因，所以才会有叶大个子之前的那般遭遇。
    听到了这些，故事里的叶大个子心中豁然开朗，自此再无怨念。而我这么一个听故事的，也瞬时恍然大悟，算是弄清楚了自己之前心中的疑问。
    最后叶大少对我说，金老头就在把悬鱼交给了叶大个子，又把自己的故事讲述给了叶大个子听之后，没多一会儿就没了精神，结果他没熬到第二天的天亮就去世了。叶大个子收好了那块悬鱼板，接了他的口子班，就将那金老头的手艺和故事里的那悬鱼传到了现在。
    故事说到了这里，叶大少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但马上改口道：“不对，手艺是给了我爸，悬鱼现在是在我爷爷手里，都和我没关系。”他话虽这般说，但终究也算是彻底把自己家里的这个故事给说完了，而他说的故事结束语就是一句“今天这桌你买单”。
    刚在故事里回过神来的我，这时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这叶大少非要点什么果盘干果的，原来他早就已经盘算好了要算计我的主意。可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这听了人家的，自然也不好推让，只得老老实实地结了账。
    当时我还处于好奇问过叶大少，能不能自己亲眼去看看他们家祖传的这块悬鱼，结果被断然拒绝，叶大少说因为他不愿意当厨师，他爷爷现在都快不认他了，过年能进个家门就算不错了，还想着去看家里的那块传家宝？他自己连想看都看不到，更别提是带着我这么个外人了。那手机里的照片还都是好几年前叶大少趁着他爷爷不在，自己偷偷溜到祖屋里去拍的，现今那悬鱼藏在哪里他估计都已经怕是寻不出来了。听得叶大少此言，我那想看一眼悬鱼的念头只得作罢。
    事后我还专门查过故事里的那个额尔金，没想到历史上还真有此人，而且此人的经历也正如叶大少故事所说的那样，几乎可谓是分毫不差。
    根据资料中显示，这额尔金是在1856年被英王派到中国的，此人城府极深、阴险毒辣。火烧圆明园的命令是额尔金最先向英军下达的，英军骑兵团的一大队最先在圆明园内四处放火。很快，英法联军的其他军队便有样学样地在圆明园里随意纵火，书上曾写到过：联军三四千人连续纵火两日，烟雾笼罩，火光烛天。当圆明园在一片火海当中之时，这个额尔金还曾得意忘形地宣称：“此举将使中国与欧洲惕然震惊，其效远非万里之外之人所能想象。”
    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和与清朝签订了《北京条约》之后，这个额尔金奉命南下香港，依约划割香港九龙地区。1861年，额尔金回到英国之后，他得到了英国女王的嘉奖。此后不久，额尔金就被委任为印度一个管辖区的总督，结果上任不久之后，这个额尔金就暴毙而亡，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吧。
    但是说到那额尔金的死因，就有些太过离奇了。根据1900年，英国出版的《詹姆斯?额尔金评传》里记载，当年这个额尔金是死于印度喜马偕尔邦的达兰萨拉镇，那里原本就是印度北部一个雷电多发的地区。就在额尔金死亡的当天，突然之间天空雷电交加，额尔金居住的房间被雷电击中失火，瞬时间总督府多处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额尔金在情急之中突然心脏病复发，没有来不及逃生，结果就被活活地烧死，葬身于了火海之中。
    这火烧圆明园的罪魁祸首最后却丧命于大火之中，真不知道应该说这是历史的巧合还是他命中注定逃不开的因果。而至于叶大少所讲述的那昔日国人为了一报家仇国恨，而引发的这段荡气回肠故事的真伪，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今日恰逢九一八，所以在故事的结尾容我再多言几句。希望诸君勿忘国耻，更不要忘记咱们民族的苦难和英雄们的鲜血。我辈自应当奋发自强，拒绝沉沦，莫要再使那段屈辱的历史重演。
    最后我想说，只要你我国人血性未绝，咱们中华民族就不会被外人打垮，加油！
    .
    【紫薇连载】灵界阴阳师转世人间秘传

    放一部我自己写的小说在公众号里面，看看效果和反应，这是序，如果愿意看就点赞，我看看反馈如何，在决定是不是连载下去，欢迎评论和点赞。不足之处请指出来，这部小说亦真亦假，能够看出来精髓的才是行家和知音。

    【序】右左公子

    一个小国家的命运不是掌握在百姓或者是君主的手里，因为在大国林立的夹缝中生存。我们的命运是要看大国的博鳌中你是不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如果你是一枚有用的棋子，那么你的生存似乎还可以继续，如果你被大国弃疗了，那么你就很可能就会变成大国的一个郡。分封的制度中，这种小国生就出来就是挨打的。没错，在这种生就出来准备挨打的小国里我是君主，一国之君。我的祖先跟随我们的宗主国元首南征北战，战功卓著，威名远扬后，宗主国元首一高兴，赐予了我们一片不大不小的国土，我们的祖上有了自己的国家和臣民。这种使命感和荣誉感伴随着祖上一生，那个时候还是兄弟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时节。国土面积大小无伤大雅，天下太平，马放南山的时代，因为每个国家的君主都是亲戚，战友，好朋友，好兄弟一团和气。所以太平了一个时期，包括祖上的儿孙，因为从小都是一个军区大院玩耍的子女们，所以还是和平相处的。可是渐渐的出了五福的亲戚，朋友，战友后代来往之间就没有之前的一团和气了，大家的分封上有边界划分不清，或者是各种琐碎的麻烦事牵绊的时候，就没有之前的那种情分了，在经过几场战争之后，渐渐的发现大国小国的好处了，大鱼吃小鱼自古的定理。


    于是，很不幸，在战争经历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我降生投胎到这个处于危难之中的小国做君主了，算了算从祖上到现在已经是第九代君主了。我的父王接连生育了七八个公主之后，我才姗姗来迟，成为君主不可或缺的唯一法定继承人。在降生的时候我查询了这个小国家的战争记录和民生概况。这一查阅不要紧，着实让我“虎躯一震菊花一紧”这个在地图上用放大镜都不太好找的小国家，没有被灭国已属不易。地处荀龙江边，十年九涝不说，民风也十分的彪悍。因为地处丘陵，沼泽地带，盗匪常出没，各个山头都有山大王各自为政。小国唯一的都城是唯一的平原地带，后面有一座玄武岩山脉算是屏障？臣民加起来有三十多万，拥有一个最大中心城市，就是小国的都城“上京城”。七七八八有几座像村寨一样的小郡散落在周围。
    历史记录中小国也有幸出兵过几次，第一次是因为之前因为盗匪猖獗，连上京城的城门都给攻陷了，皇族王子龙图也就是我的叔爷爷，带领禁卫军拼死抵抗，加上隔壁准宗主国魏国的帮助，总算是击退了盗匪。后来出兵剿匪，反被山大王联军击败，龙图皇叔差点以身殉国。他带领残部返回上京城，龟缩在都城不敢再提出兵剿匪的勾当。第二次出兵是因为魏国国君强娶我的姑姑龙葵公主，喜事办的和丧事一样隆重，龙葵公主连喜妆都哭花了，那叫一个泪洒皇城根抱着我父王的腿不撒手啊，原本以为只是不舍得离开娘家，装模作样的哭一哭，可是龙葵公主是真哭啊，感叹自己命运的不公平。那魏国的国君“千”都七老八十了，他迎娶的夫人自己都算不过来了，眼看要入土的人了，却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强娶我如花似玉的龙葵公主，龙葵公主不过只有十六岁的年龄啊。没办法，父王也是无奈，本国地处荀龙江边，四周都被魏国包裹着唯一能够出逃的只有水路，水路的对岸就是一直想并吞我们的齐国，可谓是前有虎豹，后有豺狼。我们不是现代的新加波，依靠着天然的水路挣着中转钱，那个时代的我们，就是魏国的缓冲地带罢了。

    第三次出兵是帮助魏国修战船，魏国国君虽然好色，算不得是昏君，他一直拥有远大的抱负就是把对岸的万年仇家，“齐国”给吃了，而齐国也一直想把魏国收入自己的版图里面，所以两个国家在水上没少打仗，原本魏国拥有我们上游的出口，他们两个国家打仗和我们没啥关系，我们只有“坐山观虎斗”的权利。偶尔有战船因为打残了飘到我国境内，我们也会好吃好喝修好战船送还给两国。所幸那个时候，国与国之间的概念还算理的清，我们得以休养生息很多年，自从祖上传承到如今，英雄盖世的祖上的光辉已经褪去大半，我的上五福祖宗们都不算是明君，但是也安安稳稳的守护者这份家业没有丢弃，到了父王这一代出了状况了，正是因为为魏国修战船而引发的事件。这个时候也是我从灵界转世投胎到人间的时候，因为在灵界的转世仙灵书上明确的写着，紫微星君，录属于“灵族”太微宫上清。符；转世身份；海东国皇族皇子龙啸。于仙历太清年葵酉月鸠日辰时转。转世因果；渡劫，灵族修身为渡劫，生死有命天晓得。祖师爷的这句配语真是绝了！灵界每一个时期都有一批转世的灵族渡劫，我这一批算是赶上了。这个**的国家和臣民，我觉得我马上要成为历史上最倒霉的接盘侠！没有之一。
    灵族的转世系统机器和时光机一样的快，当然我们拙劣的制造能力和高大上的仙族没法比。古老的转世法则中，我们必须要通过冥界的转世隧道，这条隧道里面各种的妖魔鬼怪我们都要刷脸一样的看上一遍，仙族则不用这么繁琐，他们自成一派的转世系统羡煞了三界的众生，况且他们认为冥界是污秽和阴霾之地，特别怕自己沾满光辉圣杰的针织品涂抹上不洁之物。所以他们的转世不经过冥界的隧道，当我们从他们充满鄙视的眼光中踏上冥界的隧道的时候，许多灵族精灵的心目中其实都增加一分荣辱感，一定要争气！我们相互鼓励着。没错，我们是和仙族的娃儿们一起转世到人间来“渡劫”三界内外，人间像极了一个中转站，各种的仙魔妖怪，都会到此一游。
    冥界的隧道可不是“闹着玩的”之所以仙族不用通过这里去“渡劫”其实也是仙族的一个充满私欲的“地方保护主义”，因为冥界的这条隧道是上古蛮荒时代所创立，传说中乃是天帝少昊和冥王“哈迪斯”的合作结果，这个合作算不得真正的合作，因为上古蛮荒时代“群雄逐鹿”人，仙，魔，妖，灵各种族群都生活在一起，天地混沌，日月无光。因为族群都在一起生活难免会有争斗，人是这些族群中的弱势群体，经过受到其他族群的攻击，仙族就充当这个保护神，他们的族长”少昊“是一位能力超群的人，因为仙族的仙们都是会施法的，在修真演化的过程中，仙族运用仙族的力量渐渐占据了上风，他们和人族共同进退，曾经打败过很多次妖魔鬼怪的进攻，而当时的灵族似乎还没有成长的太快，亦正亦邪没有目标。这个时期，冥族迅速的成长起来一位大神，就是哈迪斯。他融合了很多族群的战力，提升自己，并且运用自己的说服能力很快团结了那些希望干掉人类的族群。形成了妖魔鬼怪联军，如风卷残云一般，哈迪斯的军队打败了人仙的强悍御军。当哈迪斯充满信心的想当三界之主的梦即将实现的时候，沉默的灵族突然宣布加入到人仙的队伍。
    战局出现了戏剧性的扭转，人仙灵的军队爆发式的打法，打败了野心家“哈迪斯”的大军。不甘心失败的哈迪斯运用身体里面仅存的“完皇之光”想将人仙灵一网打尽，而少昊也同时发功，运用身体强大的蛮荒之力，抵御哈迪斯的苟延残喘。这是世界危机的时候，一旦这两种力量产生爆发力，是一万个核弹的穿透力！这个时候，蛮荒大神出现了，他是传说中天地间最高的神明，他化解了阴阳的光辉，封印了哈迪斯。将三界划分，重新制定了规则。人仙魔鬼灵等各自有各自的分布，不在相互干扰。因为在保护人类的战争中仙族的贡献最大，所以仙族上升到了九重天，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而冥族因为哈迪斯的封印，被打落到暗无天日的地狱，整日整夜生活在这里，不见阳光。灵族因为护驾有功，但是功勋在仙族之下，就夹杂在仙族和人族生活的人间中间，另外形成了一片祥和之地，不归三界管，也不在五行中，出入自由，成为了仙界的缓冲地带。灵族还有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就是如果修行成就大的不行了，可以转修成为最低等的仙族，继续修行。而哈迪斯无意间和少昊因为最后一击幻化神奇之力合作形成了阴阳一条隧道，这条隧道成为天地间永存的阴阳之地，同时这是一条非常便捷的隧道，就此成为仙灵投胎的入口，这条隧道要绕过冥界才能到人间转世，最开始的时候仙族也是和灵族共用这条隧道的，后来少昊退位，仙界换了主人就是如今的天帝，轩辕帝就改了规则，因为轩辕帝和少昊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皇帝，少昊是一位勇士，仗义，能够理清是非，爱恨分明的主儿，而轩轩帝论能力绝对不在少昊之下，但是比较沉稳，内敛，多了一份智慧心，似乎也比少昊雄才大略了一些。这个轩辕帝隶属于仙族的轩辕氏，这个轩辕氏“了不起”当年跟随少昊忠心耿耿，南征北战战功卓著。少昊隶属于仙族的昊天氏，分支甚少。繁衍的后代也仙丁不旺，反观轩辕氏在战争结束之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生生生”仙历万年的功夫，轩辕氏成了仙族第一大氏族。在少昊即将退位的时候，他本意是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昊天氏”的太昊。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了逆转，轩辕氏的轩辕成为了接任少昊的继任者。这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好像轩辕帝比较高逼格的一点就是，也是他和少昊不同的一个政策，他认为“灵族”低人一等不应该和伟大的“仙族”平起平坐。因为灵界和仙界都有去人间历练的“渡劫”制度，都要通过污秽的转世隧道，为了显示仙族的高逼格，轩辕帝另外开辟了转世系统，和灵界分邦而治，可是灵族的转世仍然需要仙族监督，因为轩辕统治天界多少有一些打压灵族的势头，所以渐渐的那些势利眼的仙族开始看不起灵族，即使保持中立的那些仙族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偏向灵族，从而在转世隧道入口，我们这些灵族跳进去的时候，都会得到仙族的嘲笑。还有一些好事的仙族在他们转世之前都会跑来看灵族的笑话一样，似乎在看一场跳进粪坑的游戏一样好笑。这件事，轩辕帝不是不知情，只不过，好像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而已。少昊执政期间，仙族接收了不少灵族修真提升后成为仙族的灵。这些灵到了轩辕帝执政的时候，基本都受到了一些打压，原本有不少已经改了仙籍的灵，升级到了高等官衔。也被派去干一些不入流的行当，不是看桃园就是管炼丹炉之类的活计，即使有几个能够上了朝堂的灵族仙也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更糟糕的是，轩辕时期灵族就再也没有升级到仙族的灵了，一些修真很高的灵因为对于这种情况感悟，都跑到灵界天机山去闭关了。另外我们了解到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轩辕帝改革的这些只是一个开头，他最后的目标是什么，我们不确定但是对于我们灵族来说，肯定不是一个好的势头。
    所以这次转世对于我来说，是一次艰巨的转世，也是一次冒险。因为对于我来说，不知道未来意味着什么我都要去。另外冥界的隧道不是随便去趟的，在这里不知道之前丧生了多少灵族的兄弟姐妹。这里是阴阳交汇的转世隧道，充满着危险下面还是刀山火海一样的结界，一旦掉入将永世不得超生。同时在隧道里面不间断的出现各个朝代的牛人，妖魔鬼怪，他们和小行星一样的速度，你需要躲避他们的撞击和追赶。还伴着阴阳界的风徐徐吹来，这里的风绝对是十二级以上的大风，同时伴有罡气的风随时把你吹落在各个朝代，你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和心态，才能到达你想去的地方。这也是一次致命的冒险，转世绝对不是一次随随便便的旅行，而是绝对的刀光剑影一般的速度与激情。我们没有先进的导航系统，只有灵族远古传下来的感知能力，这种感知能力和梵音一样的在心中永存。在经过一番搏斗和智慧的飞升后，我到达了转世的小国“海东国”我的护航灵，原本有三十个，都是祖师爷精心挑选的精英，到达海东国投胎转世的时候，只剩下九个，其他二十一个灵都灰飞烟灭了。这些护航的灵平时都隶属于灵界的御林军，虽然修行不高，但是都是忠心耿耿的。所以出于尊重，我在投胎之前行了灵界特殊的手礼“梵礼”悼念这些护卫我的灵族同胞。做完这些之后，我一速灵光就投胎到我的母后紫曦的身上，她为了生下我，已经折腾了十多个时辰了。。。
    【第二章】云溪公主的娘


    据说在我降生之前，父王的王宫中出现千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异象，人家贵人降生都是灵芝满地随便捡。皇城内外的百姓都跟着沾光，灵芝是上古时期的神药，能够包治百病一样的疗效。而本尊出生前期的时候，皇城内外突然是到处长满了蘑菇，这蘑菇无论从什么地方都能够长出来，遍地都是。让许多贫穷的人们看到了希望，毕竟这也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而不是那句“储君降生，皇城荣耀”这么简单。就连重阳宫疯癫的那个老道都念叨；储君，储君，****。咦？好像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吧，好在这个疯癫道人倒是疯了几十年，他说的话多半是疯话，没人在意他说什么。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有不想当储君的皇族，唐朝有一个太平公主想接***班，这个小国家的君主可是接连有七个公主的，好像差点我被认为是小矮人，七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逻辑。我的七个姐姐里面，其他的基本都算安分守己，因为都嫁的不错，皇族的教养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有三公主“云溪公主”是一个例外，这个三公主并非嫡出的公主，她的母亲是另外一个小国曾国的公主嫁过来的，这个曾国的公主也有一些名不符实乃是宫女所生，也就是三公主的娘也是庶出，所以才嫁给我父王当妃子。但是她娘一直以为父王不可能再有儿子，就想培养自己的女儿当女储君。在云溪公主九岁的时候，她娘就另类的让她上学，这在当时真的是很另类的，因为男女有别。男人生来就是治国平天下的，女人生来就是生儿育女的。分配特别的公道，所以那个时候女孩治学只有琴棋书画，不可能参合到四书五经。她娘另类的做法遭来了许多非议，只是当时父王比较宠信她娘，所以经过几次斡旋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当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其他的公主都欢欢喜喜的出阁了，只有三公主待字闺中。不过这几年三公主积极的参与到朝政中来，成了最有名的“搅屎棍”谁家有事都少不了她的参与，她还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拉拢一些中间派的官员，皇朝中出现了一些立女储君的声音。当然这些都少不了她娘亲的功劳，在背后暗箱操作。


    所以这个疯癫道人的话，被解释为话里有话。说，储君，储君，****。是说明，即使生出是一个男孩，也是一个昏君。这句话当然是别有用心的人背后杜撰的，这个杜撰的人当然是是云溪公主她娘了。她娘在此之前叫“安平”郡主，后来在嫁过来之后赐名安代贵妃。估计我父王也是让她安分守己吧，她和我娘是死对头，除了我娘的身份高之外，还有安代贵妃是老江湖都四十多岁了，我娘是大月氏的公主，正经的嫡出。人也年轻，才二十二岁嫁过来就生了我。安代只有三公主一个女儿，不过她之前有过一次怀胎，孩子四个月不到她因为吃多了跌了一跤，孩子就没了。安代贵妃之前年轻时候瘦的很，也很美。常常嘲笑那些比自己胖的妃子或者是贵族，这些年渐渐身体发福报应来了，胖成了一百八十的大胖子，所以这个孩子她就认定是巫蛊术的作用，当时宫廷内外特别流行巫蛊术，明明是自己太胖跌跤流产，偏偏抱怨说是别人所害，她后来常常说我是她的孩子投胎转世，可能也是太过于惦记那个因为自己吃太多而流产的孩子吧。


    这么小的一个国家也有内斗，人口基数不足为现代的一个县城人数。云溪公主想做小国的女皇帝，而战船事件也是棘手的事件。加上我的父王好像也不算什么明君，他是一个慈爱的人，但是不是一个政治分明的主儿。他的军队西出上京三百米都嫌多，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是霸王。前有追兵，后有等着吃掉我们的大猴子。在皇城内外蘑菇爆满山的时候，我出生了！对于皇族来说，这肯定是一件好事，毕竟男孩才是真正储君的代表。无论怎么样，只要这个小国家还在生存，只要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这个储君的位置肯定我坐稳了。但是对于三公主云溪娘俩，我的出生绝对是她们最大，而且搬不动的绊脚石。但是三公主的娘亲也不是等着死的主儿，她的那个国家曾国地处边陲的小国，和我们这个国家有一拼，也是在地图上米粒大小的国家，曾国本就不是我们的邻国，而且和我们相隔差不多七八百里，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远的距离，在交通完全基本靠走的那个年代。七八百里就是走路也得十多天，那时候路可没有现在的水泥路。好点的算是细沙路，能平走两三辆马车的算是V了。基本都是羊肠小路的样子，还有一些密林根本没有路，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样的行走，这曾国虽然是边陲小国，却有上千年历史，向来不朝贡，不和亲。拥有这般坚挺的意志是因为此国外围拥有内陆版图上最大的沼泽地带，这个神秘的沼泽地带到处充满瘴气，人走进去不是昏迷就是陷入沼泽里面，别说打仗了就是平常的行走也是难度系数二点五的程度。据说这曾国还拥有一支神秘的巫蛊军队，能在沼泽地带行走如飞，飞火流星一般的战斗速度，巫蛊部队不受人为指挥只听从巫师的召唤，平常都是食用一些毒虫蝎蚁为生，巫蛊兵丁人人手里一把飞天魔爪，能够伸缩自如。人的头颅一旦触及到了飞天魔爪都是有去无回，就被抓一下也是一大块肉就没了。不但肉没了，如果你侥幸逃过了魔爪的追杀，也是会从被抓的部位开始溃烂的，一直烂到你死为止。据说此前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叫罗其王，他仗着自己国家人强马壮，因为在一次皇帝聚会活动祭天的时候，小小的曾国王上竟然不屑于向他行礼，让他颜面扫地，他回国起兵五十万准备踏平弹丸小国，在进军沼泽的时候遇到堪称神秘的巫蛊军，死的一塌糊涂。不但五十万大军剩下三五万残部，就连不可一世的罗其王也丢了一条腿和一只耳朵剩下半条命回去。可怜雄霸一方的罗其王，一谈到这个曾国就瑟瑟发抖，好像是触电了一样。大臣们说一个曾字都不行，那场战斗简直如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烈，罗其王感慨说，打了一辈子仗，就没有见过这么打的。也没有见过和绞肉机一样的飞天魔爪如何杀人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痛快的。那迷雾漫天，血肉横飞，和到了地狱一样可怕，那些巫蛊军都是骷髅头，身上都是绿色的可怕的样子一辈子都难以忘记。自从这一战之后，没有人再敢涉足曾国一步。那么这个神秘的曾国如何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海东国联姻呢？不得而知，估计是这个安平公主在国内也是臭名昭著了？此前安平公主所带来陪嫁的宫女是说漏嘴了的，据说在曾国安平公主出生的日子不好，曾国巫蛊之术最盛行，巫师是甚至比皇帝更有权势。安平公主出生在魔王降生的日子，而是正是魔王时辰。安平公主出生那天，天生异象，出现了百年不遇的瘴气流，还有一股莫名的洪水席卷了曾国都城，加上日全食。死了不少人不说，她出生的时候还有乌鸦成群的飞来，久久不肯散去。所以，安平公主从小的经历好像一点也不顺当，其他的皇族都是养在皇宫里面的，她是乡下长大。长大后，还远嫁到了海东国。


    曾国的巫蛊术盛行，似乎人人都会。而且沼泽地带是屏障，比我们的靠江天险牛多了，他们出国的时候自有一条路可走，所以安平公主远嫁到我们这里还是很顺利的。只是我的出生让她萌生了回国的打算，当然这不是什么回国省亲，她那年迈的老母亲早早就去世了，毕竟也是宫女上位。她回去是想办法干掉我，曾国人正面的没有多少能力，暗地里却是怪招连连。明着说她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和父皇说，自己的父王年老体衰，时日不多。自己出嫁很多年没有回去探望过，所以打算回国去探望老父亲。这是人之常情。父王就准了，此时父王也是开心的要命，毕竟这个国家无论命运如何，现在是有储君出生了，我出生的时候，天生异象，地生异象蘑菇爆满山，五彩祥云徐徐而来布满天空，我的身体发金光十二道。满皇宫都是喜庆的装束，所以没人去关心她回国的这点事，此时的我肉眼凡胎了，将灵界的事情封印在了天灵盖中，我和普通婴儿没有多大区别。灵界为了体现公平，在没有开悟之前，除了护卫灵，加上祖师爷的护佑，我别无他物。和正常的孩子没啥，只是我在此前了解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迎接我的是一场惊天地的宫廷内斗。
    第三章太上皇的安排

    皇子出生举国欢庆，本来就是一个小国，人尽皆知我的出生。这个在夹缝中的国家人民一直不缺乏乐观的本性，除了父王宣传大赦天下之外，民间也是张灯结彩，异常的欢乐场面许久不多见。可是我出生不久后，麻烦事就一件接着一件了这些暂且不提，首先说我们国家也是有国师的，曾国的国师是巫师，通宵奇经八脉的阴阳运转，可以运用天地的邪风邪气召唤巫蛊军杀人于无形。而我们的国师历朝历代都是上京城唯一的道观，重阳宫里面的道长担任。因为国小，这个国师都是兼职。重阳宫的历史很早，据说我们祖先开始征战四方八荒的时候，重阳宫就已经有修炼的老道了。传承了这么多年，一个奇葩的事情诞生了，这一届做国师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这一世的爷爷，上一任皇帝龙尘。他看破红尘，在我父王九岁的时候就让位给他，高风亮节的去当道士了。庄子说过；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意思是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得无用的更大用处。太上皇自小就酷爱钻研“黄老学说”喜欢修仙问道，可惜自小生在皇家不能够打破接班的传统，太上皇只能按照皇家的规矩一步步娶妻生子，走向人生巅峰，当皇帝。可是当皇帝也没有磨灭他那颗“修仙问道”的心。他一直等到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龙泽九岁的时候，直接就把皇位传承给他，自己去重阳宫出家当道士去了。这次我出生后，太上皇作为国师给我做了“斋醮”虽然他已经是道士了，但是他还是期望皇家能够以一个接班人，所以他也是十分的高兴，留下皇宫里面参加了我的喜辰。就在这个时候，魏国的国君“千”的使者驾到，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魏国希望这次打齐国借用我们的水路。因为齐国基本没把我们这个鱼腩国家放在眼里，所以在我们的对岸没有投放多少兵力。他们觉得我们根本没有这个实力进攻，所以也没必要防守。而魏国正是想利用这样的机会，再次进攻齐国。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臣们分成两派，一派支持魏国借道，因为魏国也给了优厚的条件。打算攻下齐国之后，送给我们五座城池作为交换。一派不主张借给魏国领土，因为唇寒齿亡的道理，一旦魏国借助了我们打败齐国，我们就成了魏国的国中国了，我们必然会成为魏国的口中食。可是魏国是我们惹不起的？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难题，所以大家一遇到这个话题就显得束手无策了。太上皇国师说；这次魏国借道就是想“一石二鸟”的想法，我们不能不答应，可是一旦借给魏国水路打败齐国，我们就不免要承受灭国的危险，但是如果不借道给魏国，魏国很可能以此为借口，灭掉我们。我看，还是我斋醮一下，看看上天给我们的结果吧？父皇说；那就按照国师的建议，看看上天让我们如何做吧？

    大臣们看到这里也只有这样，就这样太上皇做了道家的斋醮，将我们的国运给上天看一看。于是太上皇国师做了斋醮之后，得到上天的指示就是要我们借道给魏国，但是太上皇又说；此次借道凶多吉少，我们必然会冒着灭国的危险，皇子刚出生不久，必须要避祸。一旦我们国家陷入了生死存亡，皇子将来好有一个复国的机会。大家一商量是这么回事，我是这个国家的希望嘛，一旦借道给魏国，自然我们要承受太多危险。所以在朝堂的商议之后，我居然被送到了曾国去避难，因为去别的国家一旦灭国我很容易就被找到，曾国有着沼泽的天险，相信魏国是找不到我的。历史就这么戏剧性的转变了，我一个刚出生的储君没有正经的享受过几天的幸福，就给送到陌生的国土去了。当然接收我的是远在曾国的安代贵妃了，可是安代贵妃可是第一个想除掉我的人，也不知道太上皇国师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在同意借道给魏国之后，我和乳母一行人秘密的出行到曾国的路上，飞鸽传书后，安代贵妃已经知道我们的去意。我的母亲紫曦已经哭的不省人事，毕竟我是她的亲生骨肉。而且她是这个国家的象征，不能够随着我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出走，所以我只能跟着我的乳母张氏，和保护我们的御林军几十人的队伍。领队的是我父王最靠谱的禁卫军统领，李郡。他一直跟随我的父亲做亲随，曾经几次舍命保护他，也武艺高强，忠义的性格，是父王最信任的人。出行到曾国因为路途遥远，而且十分的凶险，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去行走，风餐露宿十分的辛苦。因为大家都是乔装成买卖人，所以没有太引起注意。到了曾国地界，那边已经有人来接应，话说我到曾国之后应该也会生活不错，一直神秘的曾国和其他的国家来往不多，据说这个曾国都是部落一样的生活，民风其实也淳朴的很。只是没想到半路出了岔子，乳母抱着我本来是跟在队伍的中间，休息的时候都有兵丁保护着。但是接应我们的队伍天黑才到，我们只能到曾国境内的村子汇合后，第二天在赶路。大家劳累了一天都很辛苦，到了村子里面都很早的休息了，我那时候不记事，就一直在路上昏昏欲睡。当天晚上突然失火了，失火的原因是干草垛不知道什么原因起火，因为天干物燥火势蔓延的很快，而我们居住的屋子也跟着烧起来，在慌乱中，乳母抱着我开始逃命，兵丁们也四散的逃走。因为在失火的同时来了土匪，我们的队伍遭受到了攻击，乳母抱着我很快的逃跑所幸没有被土匪追杀到，因为周围有几个保护我们的兵丁，他们因为击杀土匪都被土匪给杀了。就连武艺高强的禁卫军统领李郡也在追杀土匪的时候陷入了沼泽，乳母不熟悉当地的地形，但是很勇敢。在中了一箭的情况下依然抱着年幼的我奔逃，身上的血都透了衣服，可是我还是在半梦半醒中在襁褓中。乳母终究是一个妇孺，在跑了半晚上后，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她看到前面一个村子的时候就昏过去了，早晨的时候，我们被村子里面的村民发现，给救了。但是乳母因为伤势过重，没多久就死了。她没有什么文化，就告诉解救我们的村民说，我是她儿子，我们被官兵追杀，请村民一定要救我的小命。乳母张氏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世，她怕村民一旦了解到我的身世，就把我交给坏人。从此以后我的身世就没有人知道了，保护我的人都没了。我们的国家还以为我已经到了曾国都城享福去了，因为安代贵妃撒谎说我已经到了曾国，她巴不得我已经死了。这样就没有人和云溪公主来争夺皇位了，尽管我们的国家已经危机四伏，可是这种小人怎么会担心这个呢？

    关键是我可就惨了，我本来投胎转世好歹也是皇族的皇子，就算国家出现了危机，我也是皇子啊。可是这就是命运，转换的太快了。比电视剧都精彩的是，我在今后的路上遇到的神奇，可谓是真正的神奇，本该生在皇宫大院，和太监宫女皇阿玛一起开始的谈人生，这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刺激吧，老天给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我被村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养子，开启的人生状态也是很有看头。曾国的神秘，了解的身世之谜，和遇到的黄二狗师父，都会给我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民昌号（一）


    今天来说个原本我跟着家里老头子一起听来的故事吧，原本这故事我自己都已经几乎要忘记了，毕竟当时我听这故事的时候都差不多是十几年以前了，要不是最近那个电影《敦刻尔克》在热映，我压根也不会记起来还有这码子事。


    那年我放暑假，家里面有个老头子说要带我去游览长江，说实话，当年虽然没有网络，可是年年暑假电视上都会放《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这类让人百看不厌的电视剧，有时候电视台会像疯了一样，一天连着放五六集，中间连那些烦人的广告都少得可怜，要说起来，在那个年代，这暑假档电视剧的魅力一点也不比现今的“王者荣耀”要小。


    所以我其实是根本就不想出门去外面玩的，再说长江那边在我看来就已经算是南方了，大夏天的一定比家这边要热，难道我呆在家里吹着电风扇，不比去南方受热挨晒要舒服嘛？


    但是那时候，咱们人小言轻，说什么大家也根本不在意，你说得多惹人烦了，说不准还会挨上一顿揍，因此当时我在提出第一次反对之后，发现自己的反对丝毫无效时，我就很知趣地闭上了嘴，乖乖地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毕竟若是你明知道自己是处于劣势地位的，那就千万不要和自己的屁股过不去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小我可是深谙这话的其中道理的。


    在南下路上，家里的老头子才告诉我此行的目的，原来当年三峡大坝一个什么重要的枢纽工程完工在即，老头子和我说，只要这个工程完成了，那三峡工程的整个库区就要开始正式蓄水了，到那时候三峡原本的峡谷风光就要彻底消失了，随着水位的上升，从今往后再去三峡，就只能看到两岸的山峰了，而原本老三峡的峡谷就已经被淹到水下面去了。


    所以老头子他要在三峡被水覆没了之前，带我们这些小辈亲眼去看看，他说国家的事情他管不了，但是他得尽自己的全力让后人们少些遗憾。


    当时我听老头子那番话说得颇为惆怅，但是由于那时候年岁小，对老头子话中的意思也并不是十分明白，于是便有些犯傻气地多嘴说了一句：“老师说三峡工程是利国利民的大工程，如果咱们要来看三峡，应该在三峡大坝完工之后再来，那时候那边的景色会更壮观更好看。”


    哪知我这句话刚说完，老头子便勃然大怒，只听他放声骂了一句道：“你老师他娘的懂个卵子！”


    话刚出口，他似乎方才想起在孩子面前说脏话有些不妥，忙又改口言道：“不对，我是说你们老师只说了其中的一点，还有很多东西她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也就没告诉你们。今天太爷我就给你上一课，说点学校书上没教过你的东西。”说着话，老头子就掰着指头跟我说道起来。


    老头子道，这三峡大坝的建立，在短期上来看，确实无论在发电还是在长江的航运与防洪防涝上，都是有着极大的益处的，称其一句“利国利民”自然也好不为过。


    可是长久看来，三峡工程的蓄水却是完全破坏了三峡四周几个省市的生态系统和地质水文环境，这样所造成的后果，估计得是几代人之后才能显现出来的，可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弥补只怕不会有什么好法子了，就算是你把这个三峡给炸了，一切也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西北那边砍几片树林，内蒙的草原就得成片成片地变沙漠，三峡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把峡谷变成了高地悬湖，对环境能没有一丁点儿的影响？那才是奇了怪了。


    话说到这里，我当时还没怎么想明白老头子的话，突然间老头子他话锋一转，又对我言道：“当然了，咱们又不是那些大科学家，大道理，太科学的话我也不会说，这些东西也就是那么一说，你就算不明白也没啥，等你以后好好学文化，说不定有朝一日这个事你就比太爷我还懂了。”


    这时候老头子打开了一本临行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的旅游手册，一边翻看着一边道：“其实我要说的也不是那些科学上的事，我真想跟你说的是这些东西。”


    说着话，老头子将那旅游手册推到了我的跟前，指着上面的一些旅游景点的图片对我又继续道：“平时你不是喜欢看三国嘛？那你应该知道这个长江水道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吧，三国里多少大事都是发生在这长江上的，而这长江在几千年的历史里留下了多少像三国里面的那种名胜古迹，咱爷们估计说上几天都说不完，原本这是祖宗留给咱们的，咱们按理来说是应该将它保护好的，再原封不动地传给咱们的后人，可是现在不行了，这些东西怕是要断在咱们手里了，等三峡建好了，好些东西就要泡在水里了，等你的儿孙再想看祖宗的这些玩意儿，就怕只能在图片上看了。”


    话听到这时，我这才算是明白了老头子此行的本意，原来他这回要带我去看的就是那些即将消失于水下的三峡古迹。


    这长江三峡自古以来就是名胜之所，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几乎没有人是没到过三峡这边采过风的，而至于写三峡的古诗词咱们更是从小耳熟能详，像什么“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再有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估计这些只要是稍微上过几天学的中国人，都能念出几句听来。


    文人墨客在长江这边留下的墨宝虽多，但是也及不上三峡两岸的古迹美景的数量，你要是想坐船沿江而上，一路游玩过去，稍微有些名气的地方你都要玩到的话，只怕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空闲时间，你就莫作此想了。


    可是现今那三峡大坝眼瞅着就要被修起来了，一旦大坝完工，据说那长江上游的水位会升高数十米，有些地方甚至达到了百米以上，别的东西无须多言，这两岸的名胜古迹肯定是没有那个本事能随着水位升高的，到时候肯定是全都要被这江水给淹掉了，一旦那样，自然也就再无那重见天日之时了。


    当时老头子跟我第一个说的古迹就是白鹤梁石刻，他说那个白鹤梁石刻其实就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长江水文记录。


    老头子介绍说这个石刻就位于涪陵，宽差不多有十米，但是长却达十六公里，那石刻上满是千多年前，三峡先民以刻鱼为记，记载下来长江水位的变化情况。


    因为这条石梁只有在每年冬春之交的枯水期才会露出水面，所以在那石梁上记载的全都是枯水期的水位、起始时间以及枯水期的持续时间。

    
    这白鹤梁石刻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延续时间最长，记录数据最多的水文题刻，它上面整整记载了一千二百多年，七十四个年份的枯水期情况。


    老头子说当年三峡在开始设计施工的时候，还参考了白鹤梁石刻上所记载的诸多重要水文数据，而这个白鹤梁石刻只不过是即将被淹没到水下的长江七处碑刻古迹群之一。


    说完了白鹤梁石刻，老头子又对我说了那位于云阳长江南岸的张飞庙，那座庙始建于一千七百多年前，正是蜀汉末年，可以说是三国时期的重要文物。
    
    说起来，其实当年少不更事的我对先前老头子所讲的白鹤梁石刻兴趣并不是很大，但是这个张飞庙却是截然不同。


    试问哪个喜欢看三国故事的孩子会对那在长坂坡桥头一嗓子生生吓死了夏侯杰的猛张飞而感到陌生呢？但是现今这座三国名将的祠庙也要沉入水下了。


    而即将要消失江底的三峡古迹不仅仅是白鹤梁与张飞庙，一同要没入水中的还有现存最高的汉阙忠县汉阙，三峡地区唯一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城大昌古镇，屈原的故里大名鼎鼎的“葫芦城”秭归县城，瞿塘峡摩崖石刻等等，光是要沉水的古墓葬群，古栈道，古城池遗址就有几十处。


    老头子对我说，他知道明年这峡区就要变成一片平塘了，所以他这才想趁着祖宗的这些东西消失之前，带着我去瞧一瞧，且不说那些什么“走千里路胜读万卷书”的道理，最起码以后等我老了，也有一个旁人不及的说辞可以和我的孙子辈们念叨几句。


    可是话虽这么讲，这趟旅途的枯燥大家也是可想而知的，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也许是一次陶冶情操的访圣寻古之旅，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五分钟都坐不住孩子来讲，无疑就是一场无情的煎熬。


    每天我都是汗流浃背地跟在老头子身后，在不同的景点之间穿梭，偶尔老头子还要带着我去那些没有开发的野景点去看上几眼，虽然老头子他每日都是兴致高昂的模样，可是当时的我却恨不得第二天就赶紧开学，让老头子把我带回家去。


    这一天我和老头子来了湖北一处叫做黄花涝的地方，老头子一到地方就大喊可惜，我闻言忙问其故，老头子这才对我解释说，这个地方名叫黄花涝，名字的得来就是因为在春季当地这条叫府河的河道水落，裸露出来的河滩河床黄花遍地，等到了夏季水涨之后，府河的河水就会与相邻的涝家湖和任凯湖河湖相连，水面之上黄花烂漫，汪洋一片，遍地黄花遭渍涝，因此才得了“黄花涝”这样一个名字。
    
    当地人曾说过，黄花涝这个地方有四景，所谓“春赏黄花遍地香，夏观龙舟水中扬，谁说秋凉无石景，雄狮傲雪立学堂”。


    老头子说这四景之中，当属春季时的河床黄花最美，可惜现在已是盛夏，看龙舟都不是时候，更别提要看那满河滩盛开的灿烂黄花了。


    我当时听老头子说得热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太爷你以前来过这里？”老头子闻言笑了笑，回道：“年轻的时候是来过一次，那时候这河滩上都没什么路，附近也就十来户人家，想讨口水喝都得走上半天的路，如今这变化是太大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听了又问道：“您那时候来这干嘛？也是来旅游的？”


    老头子哈哈大笑，回我说：“那时候哪有什么旅游，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到处乱走，当年这附近有个废庙，里面不干净，闹得人心惶惶的，后来咱家就来了几个人，把那东西给收了，来的那几个人里就有我，也就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也算是跟着大人过来开开眼界的。”


    我闻言立时好奇道：“什么废庙，现在还有嘛？当年是啥事啊？”


    老头子摇了摇头，说道：“早就给拆了，当年事情一结，这边的生产大队就连夜把那个破庙给平了，连地都给翻了三遍，庙里的破砖碎石也都一股脑地扔府河里了，哪还有什么庙。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个来了，老黄历就不提了。”


    说着话，老头子话锋一转，对我道：“不过这黄花涝曾经有过一座古城，叫做石阳，后来毁于战火，现今是已经寻不到旧址了，不过孙权有个堂弟的儿子叫孙壹，后来投降曹魏了，他死了之后就在葬在这里，所以你别看黄花涝这小地方不起眼，可这里也是有不少故事的啊。”


    说完这番话，老头子当即就不再理会我，直接迈步就沿着河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样子甚是洒脱自在，可是我却没有老头子他那种重游故地的好心情，一路小跑地跟在老头子身后，没多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约莫着我和老头子在那河滩上走了能有一刻多钟的时候，我们才遇到了一户人家，我当时已经走得一身是汗，当即就有些不太高兴的埋怨道：“这是什么破地方啊，连个人都没有，走这么远才遇到一户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


    老头子闻言笑道：“咱们又不是往县城走，自然是遇不到什么人，刚才咱们下车的那地方是个古渡口，以前都是没有路的，只有一条碎石小径，县城在河对岸，你想要去县城就得先坐船到渡口，下船之后沿着那条小径才能到县城。”


    我听了老头子这话，顿时就赖着不想走了，别的先不说，那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就吃了半碗热干面，那种面的味道和北方的全然不同，我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用芝麻酱来拌面吃的。


    当然我并没有半点贬低湖北美食的意思，可是热干面这种东西实在是不对我的胃口，半碗面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说一句杯水车薪不为过吧，毕竟咱那时候还算是个正在发育长身体的青葱少年不是？再加上又在太阳地底下走了大半天，我的肚子早就开始叫了，原本还以为那天中午老头子会带我吃点什么湖北特色小吃，没成想他把我带到了这个鬼地方来追忆自己的过去，放着县城不去，反而在河对岸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这荒郊野地里能有什么吃的？


    随即我就对老头子提出了抗议，那老头儿听了我的话，哈哈一笑，对我道：“你知道什么，县城里面有什么好去的，吃的东西和别处都一样，要吃点别处吃不到的就得到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来。你不知道这边河里出产一种小杂鱼，当地人都叫它扁口鱼，味道一般，只有筷子粗细，手指长短。这种鱼城里没人买，以前也是捞上来当垃圾丢掉的，最多也是用它喂鸡喂鸭，可是这种鱼要是和豆面，香椿，鸡蛋搅拌成面糊，再摊成圆饼，那可是人间美味，但是这种吃法只有当地渔家才会这样吃，别处的人却没见过会这样吃的，所以咱也就在这黄花涝才能吃得到这种鱼饼。”


    说着话，老头子遥遥一指河对岸，“县城有啥好去的？难道你热干面还没吃够嘛？”


    当时我一听老头子又提热干面这茬儿，马上就不敢再抱怨了，只得认了命，低着脑袋就跟在他后面朝前继续走去。


    没走多远我们两个就走到了之前看到的那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估计是当地典型的那种乡下人家，红砖墙，黑瓦顶，木头门窗，门口还挂着一个匾，上面写着老套俗气的“家和万事兴”五个大字。


    在那宅子的外面还有木栅栏围起来一块地，种着一些我叫不上名字来的蔬菜，偶尔还会看见几只散养的走地鸡，三五成群的悠闲地踱着步。


    老头子站在离门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身子示意让我上前去敲门。


    当年还没有农家乐这个概念，很多乡下人家确实在做给过路客提供食宿的生意，可没有谁会在家门口特意挂上一面招牌来招揽客人的，据说是怕税务工商的人来查，因为做这种买卖的基本都是无证经营，自然是少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所以那时候你要知道一户人家究竟是不是做这种过路客买卖的，只能敲开人家的门，自己亲口去问。但是做这种买卖的毕竟都是少数，大部分人家还是不会为了钱去招游人回自己家吃饭住宿的。


    于是当时我一见老头子让我这个小孩去敲门问，立即就十分惊诧地问老头子：“万一这户人不卖东西吃呢？”


    老头子闻言退后了几步，举手放在眼帘前一搭，朝着远处看了一阵子，方才回我道：“那就只能再去问问下一户人了，我看这距离估计咱们还得再走二十分钟。”


    听闻老头子此言，我顿时就在心里默念，希望这家人一定是个做野店买卖的，我可不想再在大太阳底下走上二十分钟了。


    当我把门敲开时，探头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当时他抬眼一瞧，没看到人，随后才低头发现身高才刚到他胸口的我。这中年男人一脸黝黑，身形是又高又壮，可身上的衣裳却很老旧，一看就知道是当地田间劳作的农民。


    那中年汉子当时看了我一看，开口问道：“伢儿，莫子事？”


    待我对他说明了来意之后，那中年汉子眉头一皱，又问道：“就你一个人？你家大人呢？”


    这时远远站在树荫下的老头子忙隔空回道：“在呢在呢，老哥行个方便可好，你看孩子都饿了。”


    那中年汉子听到了声音，这才注意到了树底下的老头子，顿时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好说好说，有大人在就好，就一个小伢子那可不行。”


    一听这话我才算明白过来，敢情这人之前是怕我一个孩子身上没钱，所以才会不搭话茬的，要不是老头子刚才躲着吭了一声，说不定我就被人家当场赶了出去。


    说话间那中年汉子就将我和老头子迎进了门，一进院子我就看到了这宅子的堂屋屋檐底下挂着一串串的晒干辣椒，烟叶什么的，院中的墙上还张贴着一些红色的福字，整个院子收拾得很是整洁，放眼看上去是一家再正常不过的乡下人家了。


    就在我和老头子四处打量院子之时，那个中年汉子回屋取出一把钥匙，将一间侧屋的门打开了来，招呼着我和老头子进屋去坐。


    我和老头子随着那中年汉子进到屋中，发现那间屋子里面的陈列很是简单，就几张桌子和一些条凳，地上铺的是青砖，四面墙上也没有悬挂任何装饰品，墙面上刷的也是最普通的那种白灰。


    我站在屋里打量了一阵，这才发觉原来这就是这家人弄得一个饭堂，简简单单的就是专门用来吃饭的地方，和学校里面的食堂差不多，如此看来，还真的被老头子给撞准了，这家人果然是个开野店的，不然谁会在自己家里弄个食堂啊。


    当下也没有再多他话，我和老头子就近选了一张桌子便坐了下来。屁股刚一坐稳，那人就凑上前来，问老头子想吃点啥，老头子立即就问有没有那种香椿鸡蛋的鱼饼吃。


    那中年汉子一听老头子点的这个菜，就惊讶地言道：“您以前来过咱们这边啊，这菜现在人都不稀罕吃了，就老人们还会偶尔做一下，不是和你吹，满天下也就咱们这儿有这道菜吃，正好我家里冰箱还冰着今年刚下来的香椿，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弄去。”说着，那汉子朝着正屋喊了两嗓子，一个中年农妇应声走了出来，看那样子应该是和这个男的是两口子。


    当时只见他们两人用湖北的方言说了几句话，话说得极快，我只听懂了一个“什么鱼没有”和“香椿拿出来”，除此之外，别的也都没听明白他们是在说什么。


    随后那男人过来说，做鱼饼的扁口鱼家里没有，得去邻居家借一些来，等等一阵子，还问要不要别的菜，因为就一个鱼饼怕老头子和我两个人吃了不够。
    老头子闻言回道：“不着急，你们尽管去拿鱼，多等一会儿不碍事。”


    说完便又点了三个菜，一个排骨莲藕汤，一个清炒山药，还要了一盘炒腊肉，顺便又要了一盆白米饭和一瓶当地的米酒。


    那中年汉子一听来了大生意，顿时脸上就笑开了花，这时他老婆在一旁搭话说，这几道菜他们家里都有，现在就可以开始先做，然后就催着自己男人赶紧出门去邻居家借鱼去。那中年汉子应了自己婆娘一声，又同老头子那边扯了几句闲话之后，就推着一个自行车出门了。


    那中年汉子刚出家门没一会儿，他老婆就端着一盘水果送了过来，我一瞧，发现是猕猴桃。那女的对我们说，这水果是送的，都是他们家自己种的，不要钱，吃完了要是喜欢的话，和她说一声还有。


    当年那时候这猕猴桃在北方可是稀罕物件，我之前也就吃过四五次，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猕猴桃，而且里面的果肉还都是黄色的。


    立时我就看了老头子一眼，他那边点了头之后，我才赶紧道了一声谢谢，随后就从那盘子里拿起已经切好的猕猴桃吃了起来。


    那中年汉子的老婆也没有再多说话，转身就回了屋，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炒菜声。而我在这边吃着猕猴桃，忍不住问老头子道：“你怎么知道这家人一定就是做野店生意的，我可不信你是随便让我敲门问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


    老头子闻言一笑，回道：“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刚才平房顶上面的那些晾衣服的铁架你没看见嘛？”


    我听了老头子的话，努力回想了一阵，果然想起来方才在院外的时候，看到这家人平房顶上扯着五六根铁丝，有两根铁丝上面还晾着洗好的衣服。


    于是我点了点头，可是还是没有想明白这几根铁丝跟这家人开没开野店能有什么关联。


    老头子见我一脸疑惑，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就对我道：“你觉得这样一个家人能有几口人？五六口人就算多的了吧，一个五六口人的人家一次能洗多少衣服被褥？你看看那平房顶上晾衣服的那些架子，那能搭多少东西？这家人四季的衣服全都给洗了，晾在上面肯定还有空余的位置，你不想想为啥这家人要在自家房顶上弄这么多自己都用不上的晾衣架？弄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没用处谁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你也不想想，除了在自己家里私下里偷偷做野店生意的，客多的时候一天要洗上好几床铺盖被套的，哪有正常人家会用得到这么多晾衣架子的？”


    我听完了老头子的解释，自己在心里一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约莫着是现在这天气太热，季节也不对，所以黄花涝这边游人并不多，若是像老头子说的那样，到了春天黄花满江的那时候，这里的人一定不会少。很多年之后，我才学会了一个新词儿，叫做旅游淡季。想必当时我和老头子去黄花涝的时候，正是那所谓的旅游淡季。


    我和老头子坐在那里正说着话，突然外面的天色就黯淡了下来，紧接着我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子土腥味，这味道就是在下雨前经常会闻到的那种气味，老头子当时也立即起了身，走到窗户前，探头往外面的天上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这天变得还真快，怎么刚刚还是大太阳，现在就要下雨了。”


    结果老头子这话音还没落，天上就开始往下掉起雨点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唬得老头子赶忙将窗户给关上了。
    我坐在屋中，望着门外院中陡然遍布地面的积水，突然间想起刚才那中年汉子风风火火地推着自行车出了门，现在怕是被这突降的大雨给淋到半路上了吧。


    我忙出言同老头子说了一声，老头子一听我的话，也才反应过来，虽然大家都是初次相识，那中年汉子又是为了赚我们这单生意才出门的，可毕竟那中年汉子是给我们去取鱼才会淋到雨的，老头子自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老头子转身对着正屋厨房的那个方向，高声喊了两嗓子，那中年汉子的婆娘闻声走了出来，刚走到屋门口，她这才发现天开始下雨了，只听她用方言说了几句什么话，我也没听清，随后就回屋拿着两把伞，对老头子道：“我去给我家男人送个伞，马上就回来，你们先等我一下，菜做好了两个，你们先吃。”说着话，那女人就举着伞端着一个托盘把一盘山药和一盘腊肉送到了我和老头子的桌上。


    菜刚放下，那女人就转身离去，走到了院子大门口，方才冲着院子另一头的一间屋子高声喊道：“嗲嗲，天下雨了，我出趟门给卫东送个伞，家里来客了，你帮忙看一下哈。”说完那女的就拿着伞追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那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声响，随后只见那屋门一开，一个精瘦的白胡子老头从屋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问道：“你刚才说啥？”


    那老头走了两步才发现有雨淋在身上，忙又调头回屋取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随后快步如走地踩过院子里的积水，就冲进了我和老头子的这间屋中。


    待那白胡子老头进了屋，我才在近处细细地看了他两眼，只见那老头身形很是消瘦，佝偻着腰，也看不出是多大年纪，反正瞅着是比老头子要岁数大上不少。


    当时家里的老头子已经快六十多了，所以这白胡子老头少说也得有七十往上了。而且这个白胡子老头你在近处看清他的容貌之后，你会发现他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他的肤色特别黑，这老头的那种黑让我怎么来形容呢，一时之间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但是通俗一点来说就是那老头黑得都有些发亮了，要是不看他的脸，只把一条胳膊或者腿露出了给旁人看的话，你就算说他是从非洲来的黑人估计也有人会相信。


    那白胡子老头当时弯着腰望着屋中我和老头子两人，立即皱着眉头冲我们问道：“你们是谁？”这老头子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我就觉得耳中一震，刚才隔着远，听这老头说话也没怎么感觉出来，可现在这离着近了乍一听他讲话，突然发觉这老头讲话中气十足，瓮声瓮气地，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老人该有的声音。


    家里老头子那边听到了这白胡子老头儿的声音，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只见他稍稍愣了片刻，就马上同那老头儿搭话，先是称呼了他一声“老哥”，随后就把我和老头子的来历和他们家里人的去处告诉给了那白胡子老头知晓。


    那老头闻言只是将头一点，也没再多招呼，就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眼睛瞅着外面的雨景，发起呆来。


    我见那老头儿脾气古怪，自然也不想多去招惹他，和家里的老头子对视了几眼，便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继续吃起盘里的猕猴桃来。


    但是家里的老头子却盯着那老头看了好一阵子，方才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坐了回来。


    我瞅着老头子的那神态，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一遇见让他心中生疑的事情，他就那么一副好似满心都在算计旁人样子，上次我装病逃课，他也是这样一脸凝重的表情盯着我，最后逼得我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当场就不打自招。


    所以当时我一瞧见老头子的这个神情，就知道这面怕是又有事情，于是立刻偷偷地压低了声音，悄声对老头子问一句，问他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头子当即对我做了一个手势，竖起拇指放在自己胸前，朝着白胡子老头那边一摆，又将右手抚平压在桌面上，发了一个波浪起伏的手势，随后老头子就装做不经意间，用自己左手的食指轻轻地在自己上唇一抹。


    这是老头子从小就教过我的一些以前江湖上最简单的暗语手势，基本当年在街面讨生活的人全都晓得，现今确实已经没有什么人用了，有些不常用的词汇，有时候甚至连老头子自己都忘记应该怎么去用手“说”了。


    当时老头子那的手势的意思是说，那个白胡子老头是个“老合儿”，让我吃饭的时候要留神说话。


    老合儿在是旧江湖的术语，算是江湖人的一种，但是寻常的江湖客们，自有三六九等，这老合儿算是江湖中的底层成员，基本那些街头讨饭，甩把式卖艺的都算是老合儿，稍微有点门面地位的，就已经不属于老合儿这个群体的范畴了，若是你再用老合儿去称呼人家，只怕会惹人生气。


    老头子方才手抚桌面时是手心朝下，所代表的意思就是说这白胡子老头是哪家门子里的他并不清楚，说白了就是老头子只看出来那老头儿是个混过江湖的，可是究竟是干哪行儿的却没瞅出个究竟来。


    我正好奇老头子他是怎么发现那老头儿是个老江湖的，老头子那边估计也猜出来了我心中会有此问，没等我示意就不动声色地伸手挠了挠自己左边的胳肢窝。


    我立即会意，越过老头子的肩膀，朝着那老头儿的腋下望了过去。


    当时正值盛夏，天气正是炎热难当的时候，那老头儿除了刚才披上的那件遮雨的衣服，身上就穿了一件粗布的褡裢背心。虽说那老头儿皮肤黝黑，可是从他那黑漆漆的身体上，我还是看到了几团异样的花纹，弯弯曲曲地盘做一团，也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图案来，可是人身上的这种玩意儿我却不会不认得，那就是现在流行叫刺青，旧时候称作为纹身的东西。


    纹身这东西大家自然都很熟悉，以前也介绍过这行里面的一些忌讳，这回就不再多说了。


    当时我一瞧见老头儿身上的那布满了他半扇肋巴条的纹身，我就心知老头子这回怕是有没猜错，因为瞧见那老头儿身上的纹身色泽都已经很淡了，样式也颇为旧派，想必应该是他年轻的时候在自己身上纹的，可是按照这老头儿的年岁，他年轻的时候怕是中国还没解放呢，那时候在自己身上纹这种东西的，除了那些混江湖的，还能有什么人？


    可就在我盯着那老头儿看得正起劲的时候，他突然间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身后的目光，猛然间转过头来，眼中精光一闪，望着我瓮声喝道：“伢子，你看么斯？”


    我一瞅自己被人家当场抓了包，顿时有些尴尬地望向老头子求救，老头子见状当即会意，回身对着那老头儿伸手行了一揖，言道：“老哥见谅，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那老头儿瞧见了家里老头子手上的动作，顿时就愣在了那里，我在老头子身后瞅着，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隐约还是能看出来老头子对那老头儿施的是一个旧时江湖上两边初次见面时候才会行的扣袖礼。


    一般这种礼都是下面人给上面人行的，老头子和那老头儿虽然没有什么上下之分，但是终究那老头儿的岁数要比老头子年长，所以他老头子对那老头儿行了这么一大礼也算在常理之中。


    约莫着那老头儿万万也没想到，今儿来家里吃饭的过路客，竟然也懂这些旧时的江湖规矩，而且还对着自己施了这样一个有里有面的旧时礼节。


    就在两边全都僵在那里，不知道该由谁先开口破了屋中这份沉寂之际，先前出去拿鱼的那中年汉子和他的婆娘却在这时刚好回来了，只见那汉子将自行车往墙边一靠，就大声喊道：“这鬼天，淋死老子喽。”说着话就走进了屋中，对着老头子言道：“今天好运气，他们早上刚打的鱼，我给要了两斤来，新鲜得很。”


    我看着那中年汉子半边衣服都已经被雨淋透，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估计里面装的就是他刚要来的杂鱼。没等老头子这边搭话，他的婆娘就上前接过了那袋杂鱼，笑盈盈地拿着走进了厨房。


    这时就听那白胡子老头儿出言问道：“你的鱼从谁家要来的？”


    那中年汉子笑着回道：“西边老应家要的，也没要钱，上次不是从咱这拿了点果子，两边算是抵了。”


    白胡子老头儿闻言，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言，这时那中年汉子转过身来，笑呵呵地对我和老头子说自己要回屋先去换身衣服。


    老头子忙让他先去忙自己的事，别着了凉，用不着在这边陪着他说话。中年汉子随即一点头，又冲着那白胡子老头儿说了几句话，说让他多照应一些我和老头子，说完这话中年汉子便离去回了屋。


    瞬时间屋内又回到了先前的那种沉寂，看着对面那白胡子老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他肯定是心里憋着不少话想要问老头子，但是这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而老头子这边则笑盈盈地望着那老头儿，好半天方才说道：“老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老头儿闻言，当即就压着声音冲着老头子问道：“你是什么人，这套东西你从哪儿学来的？”


    老头子听后哈哈一笑，回道：“老哥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欠考虑了，咱们都是四海江湖人，这些礼数怎么就许你会懂，别的人就懂不得了？”


    那老头儿听了老头子的这话，脸上神色顿时一松，说道：“原来也是以前在道上混过的兄弟，还真的是老了，我已经好些年都没遇见过了道上的人了，猛一遇上倒把自己吓一跳。”


    说着那老头儿对着家里老头子双手一恭，回了一个礼，说话的语气中也透露着些许释然。
    随后这话匣子一开，两个小老头儿居然就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我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人的话，始终是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是在谈些什么。突然之间，对面那老头儿说了一句我能听懂的话，只听他问老头子道：“你是哪里发财？”


    老头子闻言稍一沉吟，回道：“敲金家门的。”


    而老头子的这句回答我也是听得明白的，一般江湖上管那些街面上给旁人算命起卦的风水行叫做金点，金家门指的就是风水这行饭，老头子说自己是敲金家门的，其实就是一种自谦的说话。这敲门者自然都在门外，在敲门就是说你在这行里只是一个初学乍到者，不过是初窥门径，粗通其中的法门，并非是在这行里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更不是那些威震一方的成名大家。


    那老头儿听老头子说得客气，脸上不由一笑，说道：“莫太说低自己了，我虽然好些年都没在江湖上跑过了，但是这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肯定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江湖人，但是你们这行的我昔日接触得少，就算你照实说了，我怕也弄不清楚。”


    老头子这边听到那老头儿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生硬，已经缓和了许多，知道那老头儿心中已经是对自己放下了戒备，于是趁机问了一句：“老哥，敢问您这以前是在哪个门子里，走哪条梁子的？”


    那老头儿闻言，又没搭腔，转头朝着窗外的大雨轻叹一声，头也没回地言道：“反正现在闲来也无事，不妨你来猜一下好了。”


    老头子一听老头儿那边刻意给自己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当即便笑着回道：“好啊，可是就这样干猜也太无趣了，咱们总得设个彩头吧。”


    那白胡子老头儿眯着眼睛想了一阵，道：“好，若是你猜得出，今天这顿我请你们，不光钱不要你一分，我屋里还藏着几坛子好酒，我也都拿出来，白送给你喝，如何？”


    老头子当时一听有好酒，眼睛立刻就放了光，虽说家里的规矩是出门做工不许饮酒，可是这又不是在做家里的活儿，老头子喝上几杯自然也无妨。于是老头子一口应了那老头儿这场赌局的彩头，还说要是自己猜不出，就将身上的钱尽数全都留在这里，自己只保留部分作为回程的路费。


    老头儿那边听了老头子之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买卖是我孙子开的，和我没关系，我要你的钱做什么，我也是难得碰见一个从江湖上下来的朋友，你要是没猜出来，就留下来陪我喝一顿酒便好了，咱这是乡下地方，没那么多瞎讲究。”


    听到了这时，我方才听明白了，敢情这老头儿与那中年汉子是一对爷孙，难怪刚才听那汉子的婆娘管这个老头儿叫嗲嗲，在两湖这“嗲嗲”好像是祖父爷爷辈的称呼，我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老头儿身上一点也没有他是那汉子的爷爷辈的样子，可现今按照那中年汉子的岁数照前推，眼前这老头儿怕是得有八十往上了，但是看这老头儿的精神头那可一点也看不出。


    家里老头子一听这老头儿那说了等于没说的赌注，被引得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等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方才对那老头儿道：“行，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说着话老头子就坐到了那老头儿的跟前，指着那老头儿的腋下道：“老哥您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让我仔细看看您身上的这片纹身？”


    那老头儿听了爽朗一笑，当即就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甩到了一旁，侧过了身子示意老头子随意观看。老头子凑到了近处，眯着眼睛细细地端详起那老头儿身上的纹身。而我这时也好奇地跟在老头子的身后，随着他一起盯着那老头儿的纹身细看起来。


    只见那老头儿身上的这片纹身，非人非物，更非是什么妖鬼神将，只是一圈一圈的螺旋图案，毫无规律地盘在了一起，而且这纹身的面积其实也并不大，只不多四五寸宽细，约莫着最多也就能有两尺多长，上窄下宽，压根也看不出这是个啥东西。


    老头子那边显然和我一样，望着那老头儿的这身纹身，毫无头绪，沉思了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那老头儿瞧老头子这幅样子，知道是他猜不出，得意地笑了一声，随手拾起桌上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突然间屋外突然传来了响动，寻声一望，看到是刚才那中年汉子的婆娘端着一盆菜汤走了进来，待她将那碗菜汤放在了桌上，我偏头一瞧，发现那是老头子先前点的那道藕汤。


    这时就听那女人对着白胡子老头儿用方言说了句什么，我听着好像是在问他要不要也喝一点汤。当时已经到了饭点，这家人也还没有吃午饭，所以估计是在做我们点的菜的时候，这女人顺手也多做了一些。


    那老头儿听了自己孙媳的话，将头一点，说了声好。


    那女人没多一会儿，就从外面又多端了一大碗藕汤进来，那老头儿接过藕汤之后，趁热就滋遛滋遛地喝了起来。


    我看那老头儿喝汤喝得那么香，肚子里的馋虫瞬时就被勾了起来，也忙盛了两碗藕汤，一碗递给了老头子，而自己则抱着另外一碗也喝了起来。


    可是就在我小心翼翼地喝汤，生怕被烫着嘴之时，老头子捧着自己手里的那碗汤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后就盯着那碗汤自言自语地道：“莲花，莲花。”


    我当时看着老头子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心中生疑，忍不住低声对他提醒道：“太爷，这糖是莲藕的，不是莲花。”


    老头子闻言又笑了一声，回我道：“我当然知道，我说莲花是说的这个东西。”说着话老头子拾起桌上的一根筷子，轻轻地在碗沿边上一敲。


    我看着老头子的举动，奇道：“你说的莲花就是这个碗？”


    说完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此时自己手中的碗，细看之下，我发现这碗并无任何独特之处，就是那种集市上最便宜的白瓷青花碗，图案也很简单，写着福寿这类的吉祥字，和莲花扯不上半点关联。


    老头子听了我的问话，也没回答，只是举起自己手中的筷子又朝着那老头儿问道：“老哥，你们这行的管这叫什么来着？你也别见怪，我们是从北方过来的，咱们那边做你们这行的很少，我也是很多年前认识了一个江淮那边你们的同行，听他说起过你们这行当里面的一些忌讳和规矩。他和我说你们这行最忌水满，可是这个碗就有水满的寓意，所以你们这行里管碗叫做莲花，筷子好像也有个啥叫法，一时半会还真有点想不起来……”


    正说着，老头子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言道：“我想起来，这筷子你们是叫做豪杆！”


    这时我在一旁插话问道：“太爷，啥叫豪杆？”


    老头子回我道：“豪杆是取篙杆的谐音，就是撑船用的竹篙，在他们这行里水位太高也是忌讳，所以不能说高和高的同音字，因此才叫做豪杆。”


    我闻言不由道：“撑船的竹篙？那么他们这行是撑船摆渡的船夫嘛？”


    老头子哈哈大笑，道：“当然不是，不过说起来也算是吃水路这口饭的。老哥，不知道刚才我说得对不对啊？不过看老哥您这皮肤的颜色，我是想过你以前是吃水路饭的，不过具体哪一行我还真是猜不出。要不是刚才听你孙媳说要给你个莲花喝汤，却看见她端了一个碗过来，估计我这边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你是做这行的啊。”


    说着话老头子又一指屋外厨房，继续道：“而且有个事我也是才想明白的，刚才你家那位说是去邻居老应儿家取的鱼，原先我还以为那家人是姓应的，虽然这姓实在是有些少见，不过也不算奇怪，所以我也就没多想。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刚才那是我想岔了，您家的那邻居应该是姓陈的，只不过这陈和沉同音，在你们这行里算是一忌讳，所以你们都把姓陈的叫做‘老茵儿’，这‘老茵儿’加上‘莲花’，我想我应该没猜错吧。”


    老头子这番话一说完，我就看见对面老头儿的眉头轻轻皱了几下，好半天他才咧嘴一笑，言道：“好啊，这回是我输了，我一会儿请你喝酒。”


    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太爷，这个老爷爷到底是哪行的啊？”


    对面那老头儿这时冲着老头子将头一点，言道：“快和孩子说吧，你看把他给急的。”


    老头子闻言应了一声，转头对我问道：“你眼前这位前辈的行当，是在‘青龙背’上面讨饭吃的，这青龙背是旧时候江湖上的叫法，其实也就是平常咱们说的，在河道上拉纤的纤夫。纤夫是什么你知道吧？”


    对于老头子所说的纤夫我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我还亲眼在电视上见过。也许大家都听过一首老歌，叫做《纤夫的爱》，当时正是这首歌最火的时候，每天电视上的那些音乐节目，经常会放这首歌的MTV。你说作为一个天天守在电视机前面的孩子，哪有不知道纤夫是做什么的？


    纤夫这行简单来说，就是指那些专以纤绳帮人拉船为生的人。在旧时候，没有铁路汽车，陆运也不甚发达，于是这水运就变成了一种极其重要的运输方式，很多地方的所有货物全都是靠船只运进运出，大到煤炭木材，小到日用百货，没有一样是可以离得开水运的。


    只是河道虽然可以跑船，但水位却有深浅，每当船遇到险滩恶水或搁浅时，这个时候就必须靠人力拉船，将船只拖离危险水域，有时候这船需要被拖行几丈，也有时候要被拖上几里地，而这些在河道两岸，以拖船为生的人就被叫做纤夫。


    但是咱们都知道，随着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特别是咱们国家公路网的建立，这水运的地位现今已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随着水运的没落，靠水吃饭的纤夫这行自然也逐渐没了身影。


    现在都说时间就是金钱，哪个商家会把时间浪费在走水道拉纤上面，再说水路的危险要远大于陆上，大家都是宁可多花钱走陆路上高速，也没人甘愿冒风险走那些需要人力拉纤才能渡过去的水道。所以现在纤夫这行很多地方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用以招揽游客的噱头，严格来讲其实就是一个旅游项目，而那些真正靠拉纤为生的人群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直到这时我才算弄明白，为什么这老头儿的皮肤可以黑成这样。因为拉纤这行的人多数家境贫寒，如果拉纤时穿着衣服，汗浸盐汲加上纤索的磨损，身上的衣服没几天就会破损，而且拉纤时要频繁下水，根本就容不得你宽衣解带，来回更换衣服，因此拉纤时纤夫基本都是不穿衣服的。


    加之如果纤夫穿着衣服，岸上水里不住地往返，衣服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不仅行动不便，而且极易患上风湿、关节炎这类的疾病，故而从个人的健康这方面来讲，拉纤时最好也是不要穿衣服的。


    所以你们想，见天在水里泡着，又是在户外大太阳晒着，身上还不穿衣服，这人怎么可能会白得了？这样晒上那么几年，这肤色怕是一辈子也变不回来了。


    我对着老头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纤夫这行当是做什么，老头子见状也就未再多做什么解释，随即便转过头去又继续同那个老头儿聊了起来。


    就听那老头儿问他，刚才怎么听得懂他们这里的本地方言。老头子笑着回说，自己以前来过这里，还住了一段日子，所以对这边的方言也能听得懂一些。


    说话间，那中年汉子端着一大盘菜肴进了屋，瞬时间我就闻到了一阵香气，等那盘摆上了桌，发现就是老头子之前跟我提到过的鱼饼。


    那中年汉子将鱼饼这菜摆好了之后，对着老头子笑着说了一句：“菜齐了，您慢用啊。”


    刚要转身离开，却被那老头儿叫了回来，只听那老头儿对他道：“再去杀一只鸡，剁碎了，弄点鲜椒炒好了送来。还有，去我屋里，把我床底下的那坛子酒拿来，我和这位先生得好好喝几杯。”


    那中年汉子闻言神情一愣，凑到自己爷爷身前，低声言道：“嗲，人家是客人，你怎么能扯着人家喝酒，还给人家加菜，这可不行。”


    那老头儿哈哈一笑，将手一挥：“让你去你就去，莫废话。他们这顿饭我请了，别再啰嗦。”
    说着，那老头儿拿起自己的碗筷，坐到了我和老头子的饭桌边上，直接夹了一筷子腊肉丢进了自己嘴里，边吃边对老头子道：“这腊肉是自己家搞得，比外面好吃，快动筷子。”


    那中年汉子就这样看着自己的爷爷不请自来地跑到了我和老头子的饭桌上，还神情自若地动起了筷子，拦都拦不住，就好似那老头儿和我们家老头子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


    那汉子根本就不知道刚才他在不在的时候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于是一时之间他也惊诧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头子这时冲着那中年汉子把头一点，说道：“快去吧，照你爷爷说的去做便是了。”说完，老头子趁着那老头儿不备，偷偷地往自己的裤袋一拍，示意饭钱不会差了他的，让那汉子不必担心。


    那中年汉子见状，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屋子，临到门口还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显然是满腹的不解。


    那老头儿见自己的孙子出了屋，低声一笑，对着老头子言道：“让你见笑了，乡下人，穷怕了。”


    老头子闻言当即连声说不会，随口就问起那老头儿身上纹身的事。老头儿听了老头子的问话，又是一阵笑，好半天才回道：“这也就能为难一下你们这些外行人了，当年在咱们这附近水道里跑船拉纤的，大家可全都知道这种纹身的来历。”


    说着，那老头将自己的身子又往旁边一侧，“刚才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那是因为这纹身根本就不是什么实物，既然它不是真东西，你若是事先不知道的话，你又能从哪猜出来？”


    老头子疑道：“那这是什么东西？”


    那老头儿回道：“这是河里面亡人的魂魄，咱们吃靠水饭的，有句老话儿是说，‘风大水涨都不及河阴儿使绊子’，这河阴子说的就是水里面的那些玩意儿。你也知道，行船的都喜欢大风大水，可是到了需要咱们纤夫拉船的急流险滩，这风啊水啊的，自然也就没人再稀罕了。若是风浪什么的一大，稍不留神那就得船毁人亡，所以咱们拉纤的人，没有人盼着做活儿的时候会有风浪在一旁帮衬着。可是有些时候你要是碰见了风浪也没是办法的，但好歹还能应付过去，怕就怕撞见那些水里的东西，根本你就是没法提防的，我做这行这些年了，这种事也看见过不少，每次都得死个把人，我们这行里的人也早就对这类事见怪不怪了。”


    一边说着一边那老头儿指了指身上的纹身，接着说道：“这东西叫镇妖塔，当年咱们常走的河道，每隔半里地岸边上就会弄这样一个石头堆，你们也别笑，咱们都是穷苦人，也没钱去修真塔，就是用石头泥巴堆个一人多高的石头塔，隔三差五地去给这石头塔上两炷香，也别说，有了镇妖塔庇佑的河道确实就是比别处没有得要太平得多。”


    听了那老头儿的话，我瞬时间就明白过来，难怪他身上这古怪玩意上细下粗的，长得像个过年时候放的爆仗一样，敢情原来那是一个塔，从形状上来看，那东西确实是有几分塔的模样，只是这要是个塔，那它里面这些一圈一圈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那老头儿这时似乎是知道了我心中所想，也没多做停顿，直接就继续同我和老头子解释起那些螺旋纹身的来历，只听他道：“这些东西就是我说的河阴子，说起来这些玩意就和河里的水浪没啥大区别，就是它们会不停地打着旋，而且颜色也比寻常的河里的浪纹要黑，有些时候这些东西旋转的方向还是和河水相反的，或许你们看着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做我们这行的，只要你稍微干上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这些东西你只用扫上一眼，立马你就会觉察出蹊跷来。”


    老头子那边听到了那老头儿的这一席话，顿时不由地自言自语地低声重复了两声：“镇妖塔，河阴子，有意思。”


    约莫着这类讲究和说法，之前老头子也是从未耳闻过，毕竟中国这么大，各地的民俗传统都大不相同，那些民间的法门教派的也大有差异，就算你在这行里干上一辈子，也总是会碰见之前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所以老头子他没听说过这镇妖塔与河阴子的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话间，那中年汉子抱着一个泥坛走进屋里，往桌上一放，又摆了两个小玻璃杯出来，那老头儿一瞧，立即就挥手叫那汉子将这玻璃杯撤下去，让他换两个“莲花”过来。那中年汉子依令将玻璃杯收走，不一会儿就拿回来两个泥碗过来。


    那老头儿随即将碗中斟满了酒水，推给了老头子一碗，自己举起另外一碗嘬了一口，放声言道：“这酒可是之前咱们这边建起水坝，河道里面满了水，再也用不上咱们这些‘青龙背’拉纤的那年我埋起来的，当年一共埋了十坛，这已经是最后一坛了，这酒可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今天可算是你来着了，快来尝尝看。”


    此时老头子那碗酒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我闻着那酒气，确实与平日里家里人喝的那些白酒不一样，闻上去这酒要清冽许多，以前《鲛珠》那故事里我曾经说过，家里每年都会从山西那边弄来一批酒，那酒要比外面卖到的强上许多，虽然那时我年纪小，没怎么喝过酒水，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看多了闻多了，这酒的优劣总是大体能分出来的，现今看来，家里的那些酒同老头儿私藏的这酒相比起来，怕也要被比下去了。


    那老头儿几杯酒下肚之后，明显话就多了起来，他同家里老头子讲，在拉纤这行里，只有“纤人头”才能在自己肋下纹这种河阴子的镇妖塔，而这个纤人头的名号也都是外行人这么叫的，他们这行里管自己的把头叫做“羊头”，意思就是那人要像羊群的领头羊一样，带着众人力往一处使，有难自己就带着头顶上去。


    老头子见那老头儿说起自己当年在河道当“羊头”时的经历，说的那是眉飞色舞，满脸得意，想来那段日子应该就是他这一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刻。


    家里老头子看他说得高兴，顺手端起酒杯就敬了他一杯，还对那老头儿说了一句：“没想到老哥当年在这方圆百里的河道上也是一个叱咤一方的人物啊。”


    那老头儿闻言将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满脸酒气地大声笑了一阵，自顾自地言道：“做羊头没有什么，咱这边自古水道就多，国家没修路建坝之前，这边的东西都是靠水路运的，像我这样的羊头，这方圆百里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这个可没啥值得好吹嘘的。”


    说着话，那老头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道：“不过要是说起我最风光的时候，那应该是我当安全小组组长的时候，想一想都五十多年之前了，估计当年我手底下的那些兄弟，也就剩我还活着了吧。”


    老头子当时一听老头儿的这句话，就面露疑色，对于老头子的惊诧，其实我心里也明白。


    因为当年跑江湖的人不论你有多大的能耐，你若是想命活得久一些，总是需要投靠个帮会门宗之类的组织，江湖上那些死得稀里糊涂的往往都是那些跑单帮的。常言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要是一直单枪匹马的永远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但是江湖帮会怕是旧时候等级最为森严的组织，每个人在帮会里都有自己的位置，不可欺下，也不能妄上，至于越级什么更是大忌。


    而每一个入了帮会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称谓头衔，就像这老头儿所说的，拉纤人的羊头，还有渔民的鱼把头，挖参淘金人的参头金头，这些其实都是他们这种小帮会对自己头领的特殊称呼，就连土匪也有自己四梁八柱的一套独特体系。


    而对于江湖上的那些大帮会，在它们会中的称呼那就更是五花八门了，就像青帮里面的堂主香主，洪门里的草鞋龙棍，槽帮里的龙王罗汉，每个帮会都会有这类旁人初听上去都会觉得一头雾水的头衔称谓，可是老头子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说过谁家帮会里面会设置这么一个“安全组长”的头衔，这安全组长一听，倒是有几分像是近些年一些大企事业单位公司里面的职位。


    那老头儿这时见到了老头子一脸的惊愕神情，立马明白了他心中所疑，当即就同老头子言道：“你别误会，我当安全组长的时候那是解放前，日本人还都没走呢。那时候我虽然还是帮会中人，但我是给民生公司干活儿的，我们那一队人马被民生公司招了去，专门在宜昌那边给跑水路的船拉纤，不过咱们那活儿不是当‘河石头’的，而是跟着船一起做‘水木头’的。”


    说完那老头儿就同我和老头子解释起他所说的这个河石头与水木头来，原来这个河石头与水木头都是拉纤这行里的暗语，因为吃水路饭的有句俗语说是“水流木动石不走”，意思就是木头会随着水流而动，但是石头只会待在原地不动。


    那老头儿告诉我们说，拉纤这行的河石头，就是指那些在容易搁浅的河段，候在那里，等着船来。


    而水木头就是那些随着船走的纤夫，没事时他们就是船上的伙计，当船搁浅走不动的时候，他们就下船去拉纤拖船。


    这两种活儿说起来也没有谁优谁劣，没有谁会轻松一点，赚得都是辛苦钱，而且这钱也都不多。


    那老头儿说，当时他们一群人就是跟着民生公司一艘叫做“民昌”的货船在宜昌重庆来回跑，吃住都在船上，“民昌”的整个航程并不长，快的时候四五天就能走个来回，需要他们下水拉纤的地方也就不到十处。


    而像他们这种随船的纤夫对所乘的船远比随便找来的那些纤夫要了解，这个船哪里重哪里轻 ，船上面哪里吃的住力，哪里又连碰都不能碰，他们全都门清，所以当船搁浅的时候，由他们这些“河石头”出马，自然就比去找岸上那些等活儿的纤夫要事半功倍。也正是因此，所以当时稍微大一些的船运公司都会养着一群自己随船的纤夫。


    老头儿说，那个雇佣了他们这队人马的民生公司是当时最大的民营船运公司，那时候在长江上来回跑的轮船，除了官家政府的那些船，剩下的有一大半都是民生公司的。


    民生的船每天在长江上来回运输的货物和旅客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那老头儿讲到这里时，还得意地说了一句，光是去重庆的煤炭和粮食，最少有三分之二都是民生公司负责运输的，而他们的“民昌”，绝大部分时间就是在运送粮食和旅客。


    所以当时他们这群纤夫在船上，也算是半个船员，不用拉纤的时候，他们经常需要去做一些杂活儿，像什么帮着旅客搬搬抬抬，帮着伙房分发食物和水，或者是去客舱里面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


    由于那老头儿是纤夫的羊头，他手下那十几个人全都是以他马首是瞻，所以民生公司就在船上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也就是之前所说的那个“安全组长”，也算是方便用现代企业的方式去管理江湖帮会吧。


    而这个职位主要就是负责维护船上的秩序，防止有人在船上小偷小摸，顺手牵羊。毕竟万一若是出了事，他们这群年轻力壮，人高马大的十几个纤夫往前面一站，那些想要闹事的人只要不傻，都会自觉地退避三舍。而且就算真的动手打起来了，有他们这一群人在船上，民生公司的人自然也肯定吃不了大亏。


    我听那老头儿说起这个民生公司来，那真的是叫一个兴致高涨，可是看他说得这般热闹，我之前却从来没有听谁说起过关于这个民生公司的任何故事。若是这个民生公司真的像老头儿话中所说的那样，当年在长江航运这块上面有那般大的势力，那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的啊，就算书上没有，这么长国人威风的民族企业，历史课本上怎么会只字不提呢？


    这时我刻意回头望向了家里老头子一眼，果然他脸上也是满面的迟疑，显然对于这个民生公司他也并不是十分了解。


    事后我一想，觉得这民生公司的事情老头子他不知道也很容易理解，毕竟江湖上没有人是百晓生，家里的这些老头子又都是常驻北方的，这辈子估计连船都没有坐过几次，所以他们对那半个世纪之前长江这边的一个民营的船运公司不了解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更何况隔行如隔山，这民生公司就算当年的势力再大十倍，它又不是江湖上的什么帮会，家里面那时候也没进入商行，没有听过民生公司的名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老头儿见自己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说了半天，但是我和老头子这边的反应却很是稀疏平常，立马他就明白对于自己所说的这个民生公司我和老头子并不了解，瞬时间这老头儿就语气不善地道：“你们连民生公司都不知道？那你们总知道民生公司的老板卢先生吧，那可是一位大英雄！”


    我和老头子听闻此言依旧是一脸的不解，结果这下子那老头儿算是彻底恼了，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卢先生！卢作孚卢先生！这么英豪的一位人杰你们竟然也没听过？”


    说着话，那老头儿朝着我一指，沉声道：“伢子，你上学读书，学的历史里面就没有讲过卢先生嘛？你有没有好好读书，怎么会连卢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听了那老头儿的指责，心中满是委屈，他要说别的我还没什么好说的，可是这历史怕是我最认真的学科了，对于他所说的那位卢老板，书上确实是提都没有提到过，这又怎么能怪我呢？


    这时家里的老头子出来打圆场道：“老哥，小孩子不懂事莫生气，咱们是常居北方的，对于南边的英雄人物确实不太了解，要不然您受累给孩子讲讲吧，我也好跟着长长见识。”


    那老头儿听了老头子的话，脸色瞬时变得好看了许多，沉吟了好半天，方才道：“卢老板他可并不仅仅是南方的豪杰，他是咱们整个民族的大英雄，要没他当年不知道会要死多少中国人，可就这样一个英雄最后却冤死了，到了现今年轻一辈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还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什么善有善报的，我看是老天瞎眼，它不公啊。”


    说着话嘛老头儿的语气又渐渐地变得悲呛起来，眼瞅着眼角就泛出了泪花来。


    正在那老头儿即将落泪之时，外面的中年汉子听到了这屋里又是高音叫嚷，又是拍桌子的，连忙进到屋里查看，看那样子好像是担心那老头儿喝多了和老头子这边打起来，这两个老头加起来约莫着都快要一百四五十岁了，真要动起手来，伤到了谁怕都是要出大事，所以也难怪那中年汉子会有此顾忌了。


    那老头儿见到自己孙子突然间闯了进来，赶忙一抹眼角，瓮声质问道：“你进来做什么？叫你媳妇做的炒鸡怎么还没好？”


    那中年汉子被自己爷爷这么一凶，顿时就有些慌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回那老头儿道：“鸡还在火上，得再等一会儿。这个，嗲，你今儿少喝点酒吧，医生不是说不让你喝酒了，你咋还喝这么多？”


    那老头儿闻言立马声音就提高了八度，只听他对那中年汉子高声骂道：“你个小崽子敢管老子，老子要是不喝酒死得更快，什么都听医生的，活得没滋没味，那我就算再多活几十年那有个屁意思，休得再啰嗦，给我出去。”


    那中年汉子被老头儿这么一顿骂，当即便被骂得抱头鼠窜，逃出了屋。


    可是经过这汉子的一番搅和，屋里原先的那种压抑气氛立马就缓和了不少，这时那老头儿又喝了一杯酒，方才缓缓地低声对老头子言道：“也罢，今天闲来无事，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当年的事，不过说起来也算是咱有缘，你别看做你们这行的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是当年我还真的在船上碰见了一个有大能耐的人，要论起来是他应该还是你们这行里的前人，指不准你们还认识呢。”

    那老头儿的这句话，明显是在说笑，想他年轻那时候，家里老头子的年纪估计比我当时还小呢，连远门都没出过，压根就不可能会和长江那边的同行认识。


    只是那老头儿突然之间乍一提他说的事居然还和家里做的这行有关联，莫说是我，就连老头子那边也显然是被他钓上了胃口，只见老头子当即身子前倾，更加认真地听起那老头儿所说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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