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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幻平七州》——这是一个玄幻故事...[第3页]

作者:半桶水的小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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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姐姐

    水色敛波光的唇抿了一口水晶盏中红得耀眼夺目的美酒,醇香粘稠的酒液顺喉而下。修目闭着,长睫沉静如秋后懒日映射下的叶的影子。
    心底漾出叹,昔日的影、如今的真,无法重叠,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都找不到替代品。
    神色分毫未动,心事却被他人读去,一个声音自旁响起,“这酒,如何?”
    “大王有心…”她睁开眼,斜睨一记,吐出几个字。翠玉玛瑙串成的耳坠长长垂落在两肩,随着轻微的动作凌乱而舞,碰撞出美妙声响、折射出五彩光影,更加将她的脸映得美艳无匹。
    九黎大王望着她,慢慢喝了一口手中的酒,道,“看来能让神女展颜一笑的佳酿,只能来自天上了…”
    女侍上前,弯腰接下九幽神女手中的水晶盏,复又弯腰退下。
    九幽神女以手托腮,“我听说神谕现世,大王可有耳闻?”
    “流言尔,何必理睬?”九黎大王笑笑,“不过是那些唱游班用来揽客的伎俩。”
    九幽神女目露嘲意,“可是,我想知道…”
    九黎大王盯着自己手中的空杯若干时候,然后将杯慢慢放下,道了句,“好,给我三日。”
    “我有些累了,大王,您也去休息吧…”九幽神女以手扶额,闭上了灵秀双眸。耳听足音起而渐远,眸子又张开,那个离去的身影便被如镜一般的双眸映照出来。
    长发束以赤金琉璃冠,背影挺拔如山,玄色重服加身,九层而叠,衣襟滚以金边,道道不重合,令他行如踏浪,暗金线所绣之九头蛇盘踞周身,于动作间隐现,狰狞的蛇头露出尖锐毒牙,时而蛰伏、时而骤然出击,杀气溢满,百人不得近。
    眉略沉眸微垂,另一幕景象浮现。
    莲花池边、流星灯下,素手执玉杯,乌发落白阶,那个常卧于乌木床上冥想的白衣男子,神游四海八荒、思归黄泉九天,万物不劳其心、诸事不废其形,清隽淡定无主无弃,又是如此的,令人琢磨不透…
    哪个,才是真的你?
    伸手将汲灵杖握住,杖身灵光闪现,灵力一丝一丝的顺着五指渗入,只得一二,便难支持,欲将非己之物收纳,本非易事。放脱了杖起身,款款而行,长长尾裙拖在身后,衣袂飘然,一直行到角池之侧。澄澈的水装满了池,平静如镜,池底则是满满一层眼珠,青白色,死气沉沉。
    视线透过池水落于池底,九幽神女喃喃自语道,“一个人若是寂寞太久了,哪怕是昔日的敌人也会当成故人,舍不得对方死,这还真是有趣,你说是不是…”略顿,再缓缓喊了一声,“…姐姐…”
    角池无风自荡,微波漾起,一层一层,无数眼珠子便这样互相碰撞、弹开,空中似是可闻那细微的轻撞之声。

    “班主如此行事,可是为了我?”
    僻静的后院廊下,只余小川与乌鸦,二人相向而立。
    小川目光灼灼,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满不在乎,却在双目中暗含警惕与戒备的人,看来自己的试探奏效了,这个乌鸦果然是另有所图。她放缓了语气,继续问道,“若果真是为了我,可否请教一下缘由?”
    “自然不是,”乌鸦断然否认,“姑娘误会了。”
    小川不信,追问,“你是否认识我?”
    乌鸦笑了起来,“迄今为止我连姑娘的样子都未曾见过,如何会…”
    笑声未歇,小川已经将面巾除下,静静地望着乌鸦,不发一言。
    只见那张脸十足苍白,眼神却极亮,如秋月落湖,深邃悠长,眉梢斜挑,几乎入了鬓角,令这张丽容更增英气。明艳与杀气,奇异融合于五官之间,令人不忍逼视。
    乌鸦略转了目光,忽而笑了,道,“难怪你对阿春起了兴致,你们果真有几分相似,巧了、巧了,这倒是奇事一桩。只是,”他将小川上下打量好几番,“阿春的模样已经是非常出挑的了,与你一比,却…”虽然收了口,话中含意却极为明显。
    “我无冒犯之意,只是,”小川道,“若是阿春的面貌是捏骨而成,那捏骨之人,只怕是我的故人,所以恳请班主代为引荐。”
    “并非我不想引荐,只是在我们部落中,捏骨是门秘术,轻易不得示人,因此捏骨者具都深居简出,不与旁人交往。”
    这番话虚虚实实不足全信,小川低头默默将面巾重新挂上,只余了一双剪水眸在外,坚定执着的望着乌鸦,道,“那阿春姑娘日日受人捏骨,想必是知道实情的,我去问她便是。”
    “我劝你不要去寻阿春,那只是白费力气,”乌鸦用缓慢而肯定的语气拦阻着小川,“阿春是我的人,我不肯说的事情,她怎会轻易相告?”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乌鸦叹气摊手,“在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前无瓜葛、后无牵连,只怕离了这过仙桥,此后再无相见之机,我为何要将母族秘密告知?”
    “萍水相逢、无瓜葛、无牵连?”小川笑了笑。
    乌鸦扶额道,“适才酒饮得有些多了,头有些疼,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跟着一叹,“可惜了,阿春这舞跳得损了半条命,神谕却没了…唉,真是对不住她,我得去瞧瞧…”举手告辞后便转身匆匆而行,似是一刻也不愿多呆。
    “班主,在这里、在过仙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罢!”小川的声音追着乌鸦,似有力兵器,打断乌鸦离去的步伐。
    “姑娘...何出此言?”乌鸦转过身来看着小川,慢吞吞的说着,脚步却真实停了。
    “你设下这些安排,难道不就是为了引我入局?如今我来了, 你却如此推诿,是还在表演欲擒故纵么?”小川字字犀利,丝毫不给乌鸦留退路。
    乌鸦发出一声轻笑,“姑娘可有依据?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为何要如此刻意安排?”
    “班主的目的若非主动相告,我自然是无从知晓。班主曾言,入唱游班,要练身段、练喉嗓,一个人能改变自己说话的声音,对班主来说,应非难事,加上用面具掩盖了面貌,所以此次相遇,我竟没发现我不是第一次遇见班主。”
    “哦?”乌鸦的态度十分含糊,既不认,也不否,却不知在琢磨什么。
    小川索性继续坦白,“人自出生起便带有独特体味,那是自骨子里往外透出的,想要改变,却是极难的一件事,”小川向乌鸦走去,边走边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托在手中向乌鸦示意,“班主应是明白这个破绽,所以每次见我,总是脂粉环绕酒香扑鼻,可惜,我鼻子太灵,还是在班主身上嗅见了与这钱袋一般无二的独特之味…”
    乌鸦并不辩驳,嘴角笑意更深,静静地看着小川越行越近,直至身前。
    “那日在驿站,班主潜在乞人堆中,说自己是九黎人,欲往九幽城,言行如此奇怪,恐怕不是一个率性而为便能解释的罢?”小川问道,“伪造身份、引起纷争,后得我之助,留下了这个钱袋,班主是在雪中送炭,却不知为何要用这样曲折的方法?”
    乌鸦眼神略偏,似是在想应对之语,小川便又笑了一声,道,“这些问题,我并不想知道答案,我只是想请班主告知,班主对我有何要求,但请明言,我定当尽我之力助班主达成心愿!作为交换,我想请班主告知,那为阿春捏骨之人,是谁?”
    “知道了又如何?”乌鸦好奇,挑眉而问。
    “现在我不得空,待我将那孩子送往胡余城之后,便登门拜访,可能还需要麻烦班主代为引荐。”这是小川眼下最想做的事,她隐隐觉得,找到了那捏骨之人便是找到了自己的身世,至少也能得到些宝贵线索。
    乌鸦道,“姑娘的分析都不错,只不过我对姑娘却是一番赤诚,并没有什么不得当的要求,况且我也不是不能将名字告知,只是我还需要一个旁证。”
    “不知是什么旁证?”
    “神谕,”乌鸦望着小川,“假如姑娘能读出神谕内容,我乌鸦一定在北冥城洒扫除尘,恭迎姑娘大驾光临,亲自为姑娘引荐。”
    小川眼神迎面看向乌鸦,他的视线毫无回避,看来这次又是真心之语,她不由好奇,“那所谓神谕,当真如此紧要?”
    “姑娘可还记得神谕出世前我曾卜过两只卦?”乌鸦以问作答,继而解释道,“只因神农与九黎冲突将起,我便断定神谕必定与战事有关,孰料连出两只纯阳卦...纯阳无阴、只进不退,预示着战火将烧遍整个神州大地,没有一块土地能够幸免,这将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毁天灭地!恰在此时神谕现世,这应是天神给予我们这些无辜人的仁慈,唯一的生机或许可从神谕中寻得,可惜,神谕也没了…”语至末,乌鸦情意真切。
    说、与不说,她尚未抉择,不由喃喃自语,“神谕…神谕…”
    看出她的犹豫,乌鸦继续相劝,“姑娘,你忍心见神农举族覆灭么?不止神农,还有轩辕、少昊,还有我们北冥…神谕,或许能救下许多人、许多部落,或许能指引大家共克九黎,还神州大地以和平与宁静。”说着,他慢慢单膝下跪,自下而上凝视着小川,目光蕴含无比真诚,“你若是知道神谕,请告诉我,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带领我的唱游班将神谕传唱出去,给它插上翅膀,抵达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
    “可是,它并不完全,而且…”小川心中异常迷惑,区区十二个字,听起来也并不深奥玄妙,怎会如乌鸦所言,成为抵制战火的关键?然而乌鸦执着的看着她,许久都不曾眨一下眼,小川便一叹妥协,“也罢,你写的那些符文,我的确都认识,西月升,东日出。修罗哭,修罗伤…便是这十二个字,后面应当还有,只可惜阿春的舞没有跳完。”
    乌鸦露出思索神色慢慢站起,边自言自语道,“日月同现、夺主争辉,果然是兵灾之兆,修罗…修罗…”
    小川忍不住追问,“修罗是什么?”
    沉默良久,乌鸦怅然回道,“修罗是一个传说…”旋即精神一振,向小川行礼道,“多谢姑娘,在下这就去寻班里的乐师,为神谕配个曲,也好教与歌姬们。”
    他这次脚步匆匆一下不停,是真切的想要离去,尽管小川心中疑虑一层接一层的涌起,最终还是选择目送。想知道的事情,总归能够知道,不用急在一时。如今神谕终于现世,它会带给神州大地怎样的暴风骤雨?却是一件无法预知的事情…
    十七、武士
    天际,太阳挣脱了羁绊,先描摹出一线发着白的色彩,继而变成霞光道道。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九黎大王卧于荷花池畔,换下了去参见九幽神女时穿的礼服,仅着一身白衣,双足剥了鞋袜,裸在晨风中。枭鸟掠过上空,留下一声清脆鸣叫,惊动了卧眠之人。九黎大王睁开眼,目送那小而尖锐的身影消失在神女宫隆重层峦的屋檐之后。
    起身,白玉阶旁、镜面青砖地上,他赤足踏上。漫步来到池畔,荷叶翩跹,随风而舞。伸手摘下一朵荷花,托在手中片刻,花色渐渐消失,在他手里变成一团影子。扬手,影子被丢在半空,落地成了人形,甲胄披身,正是一名影卫。
    命令迟迟未下,影卫便安静的等着。
    对着影卫端详良久,九黎大王忽然开口道,“不,还是我亲自去…”说完转身回了乌木床,侧身躺好,长发闲闲散落,闭眼前又望了一眼天边朝霞,轻声问自己,“为什么,哪里都不如这里暖和?”

    周遭空气清寒,冷雾悄然流动,透肌入骨。小川不喜欢的寒冷之感,在乌鸦离开后更加明显。回到房内,花鹿儿正在昏睡,本来病中未愈,偷跑后又受了惊,如今一睡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小川侧身躺在花鹿儿身边,闭上了眼,内息游走周身,依旧,到了右手掌便是凝滞。转身向天举掌细瞧,只见那五道线似乎往腕部延伸了些许,之前本未注意,眼下也无比较依据,想想,用指甲在线的末端划了一记,留下了一道浅白的印子,可惜,很快便消失不见。她复起身,来到火膛边捡了一根一头烧焦了的树枝,在腕上划下一道线。
    不知不觉,想起那十二个字,便蹲着,以树枝为笔,慢慢将它们一一默出,笔画初时涩,很快便流畅起来,’修’字明明笔画繁复,写第二遍时竟然能分毫不错…
    这是为何?
    是否是因为在受伤以前,便已能熟练掌握这类文字?可为何乌鸦说这是天文呢?而且,见到自己识得此文,乌鸦也没有露出太多惊讶,这又在暗示什么?
    额际开始隐隐作痛,她赶紧丢了树枝站起,伸脚擦去地上的字,转移思绪,随意拣取一段,开始回忆自己游荡了这么些年时经历的一些神农风土,“余水北岸,只生无叶花,南岸则结无花果,岸藏水鸟,纯黑,尖嘴蹼脚,上岸能飞,下水可潜…”边默念,边绕着火膛游走。
    每次念及受伤之前,便会出现头痛症状,刚苏醒时症状尤为严重,比寒疾更加折磨人,真恨不得能把头割了去,抑制疼痛要汗湿一身衣衫,耗到最后,往往脱力晕去,极为折磨。后来,她发现神农有一味叫做安神草的草药甚是对症,服用起来也简单,晒干了嚼服即可,嚼完后便会完全放松,精神自然也是集中不了,常常需要卧床睡上一大觉。她便帮农人做工,换取安神草用来治疗头疾,这也是为何这五年来一直在神农地界寻找而未曾前往其他部落的缘由之一。
    不是没找过医者,神农从来不缺懂医术之人,有些乡野游医医术极为高明,只是无人能看出她的头疾从何而来,若说是外伤导致,但伤口早愈,且愈合得极好,几乎看不出一丝痕迹;若说是内伤之因,她能吃能睡,泰半时候都是安然无恙,可一旦试图去回忆过往,头疼便应声而至。
    也是久病成医,渐渐的,她发现了通过控制思绪来缓解头疼发作的办法,不去努力回想失忆以前的事,头便不会疼,因此,养成了时刻回忆眼前的习惯。她记性很好,若是刻意用心则可过目不忘。将路上见过的人、经过的事、看过的景都记在心里,选取重要的刻在龟甲上,虽是只言片语,但亦是有备无患。将来若是头疾再发,有了这些记录她至少不致于再度彻底遗忘自己。在救下花鹿儿后,一路经历颇丰,逃命、打架、缺钱、遇见各色奇怪的人,可记之事着实不少。她从行囊中拿出刻刀与龟甲,轻车熟路的刻画起来,几个符文记录关键即可,不用太多。
    如此乱忙一阵,头便不再疼了。
    余光瞄到房门,门缝有阴影忽地一闪,她立刻放了刻刀转将木拐抓在手中,闪身来到房门之侧,侧耳听去,门外人已经走远。小川打开门,门外无人,向两头而望,罩袍披风的黑色袍脚正好掠过了院门,其人却没来得及看个真切。
    小川心里立时起了警惕,此人动作太快!
    自他经过小川门口到离开院落,不过短短一瞬,小川自问自己也需要在毫无受伤情况下才能做到,想不到这小小过仙桥竟然卧虎藏龙。
    回头看了花鹿儿一眼,小川反手将门关上。她想去查探查探,如此高手出没,若是冲着花鹿儿来的,她就必须要提早做好打算,旧伤未愈,以她现在的武力值,直接杠上的话只怕会有些吃力。
    绕过院门便是小小走马廊,廊尽头的厅堂中歌舞声、劝酒声阵阵传来,响个不绝,几乎能将屋顶掀翻。正是热闹好光景。满堂酒客,就数郎周声音最大,不停的唤着’班主、班主,再来一杯!’。
    小川不动声色的驻足在人群边缘,望着一屋子的声色犬马,她本以为会很难发现那个人,不料一眼就分辨了出来,他背对着小川,与她一样,正站在边缘之地,抱着双手冷眼旁观,在满屋子醉生梦死的人中尤其显眼。
    小川悄悄向那人靠近两步,刚落定脚步,那人却忽然行动,向人群深处挤了过去。略一迟疑,落下了不短的距离,小川决定不追,绕过半圈来到相反方向,她想先看清那人模样再做打算。
    那人便在对面,袖手半倚在柱边,周围是一群饮得正酣畅的人,交错的觥筹、热闹的颜面此起彼伏忽来忽往,总是遮挡住小川的视线,让她看不确切。她再往人群中走,略调整了角度,倒是能看见那人了,却见他戴着罩帽的头微微垂着,不知是不是巧合,刚好将一副面孔隐藏在了阴影中。视线扫过周身,虽然看不见长相, 但小川断定,对方是一个武士。虽然他装扮朴素,身边也并无兵器,但多年修武锤炼出来的姿态与气度可是不容易隐藏的。这令她的忧心加重一层,尽管不能确定此人的出现是不是因为花鹿儿,她决定尽早与乌鸦道别。

    乌鸦还在饮酒,这次他陪的酒客正是郎周。
    郎周其实已经醉了七八成,仗着胃口大、体格壮强撑而已,乌鸦也不点破,笑嘻嘻的与他对饮,一杯接着一杯。看得出来郎周甚是享受,哪怕一双眼已经看不清眼前事物了,也兀自笑得欢畅。
    小川朝乌鸦走去,边走边排开醉醺醺的人们。她看见了朱颜、还有其他女子,举着酒杯、旋着曼妙身体、跳着自由的舞,认识的、陌生的、男的、女的...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是极致欢乐的。
    不过不见阿春,小川心里有些惦记,不知她跳舞时受的伤可有好转…
    边走边留意对面,留意那人,尽管接触不到对方的视线,她也感应到了同样探寻的目光。绕开两个正在赌气斗酒的酒客,小川借整理面巾的机会抬头,向对面望去。此时角度刚好,她看见了对方的脸,可是,那人戴着一只面具!
    又见面具!
    赫然正是那个驿站里初遇时乌鸦佩戴的面具!
    初一刻,小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立时转头看向乌鸦,乌鸦活生生的在眼前,饮着酒作着乐,那对面那人是谁?
    念头忽然一转,小川想起那个叫落伊的武士来,是了、是了,乌鸦的面具已经失落,现在应在落伊手中。
    难道此人是落伊?
    再一思量便推翻了这个判断,他与落伊体型有异,落伊更为魁梧些,而此人却显得有些清瘦,个头似乎也高了些许。不由自主,脚步朝那人移了两步,眼前无物遮挡,直接对上对方。只见那人反应却颇为微妙,先是一僵,随即转身躲在柱子后,只露出了半边身体以及半张戴着面具的脸。
    小川的心跳如受惊小鹿,快到令人难受,她抚着胸口,眼睛却不肯离开那半张面具脸。
    忽然有人跳上桌子,举着手里的杯子大声喊了起来,那是乌鸦,“诸位!诸位!”乌鸦大声对四方道,“静一静!静一静!”
    郎周跟着吼了起来,“都静一静!班主有话说!”吼得几乎能动地摇山。
    喧哗的声浪渐渐止了,众人具都好奇的望向站在高处俯视众人的乌鸦。乌鸦的脸上布满了骄傲,“神谕之歌已经谱出,在座诸位都是我晏然班的贵客,因此,今日乌鸦想邀请大家同享!”
    “好!要听!要听!”众人挥手舞拳表示出了渴望和支持。小川的视线就被阻挡,她赶紧继续朝那人藏匿的柱子挤去,顾不得被惊扰的人发出的不满。
    好容易来到柱子边,那人不见了。
    乌鸦再道,“那么,请大家先坐下!”
    周围的人呼啦啦坐了满屋,忽听郎周的声音又起,“喂,你!你为何不坐?!坐下!”
    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小川才惊觉郎周是在冲自己喊话,果然满场人里头只有自己还站着,不由略感尴尬。不甘心的将周围扫视一圈,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她便单膝蹲下。
    郎周却还不满意,伸着手指向外,继续高喊,“还有你!快些坐下!”
    小川循声望去,看见了一脸茫然的落伊,瞧模样刚从行馆外头进入,正站在门边。近处有人拉扯了一下落伊的罩袍,示意他一同坐下,落伊却不理睬,目光锁定小川,露出惊讶,而后排开众人走到小川身边,在郎周的’想打架么?!’咆哮声中蹲在小川身边。
    乌鸦向郎周拱手,“多谢、多谢!”
    落伊靠近小川,轻声问,“这是…?”
    “听歌。”小川亦轻声回,继而道,“我正好想找你。”
    落伊好奇望来,“找我何事?”
    此时乌鸦举手过头顶,双掌互击,高喊道,“请...神谕!”
    厅堂里头人声登时寂了,小川便也休了说话的心,她亦十分好奇,这首神谕之歌会是怎生模样?
    一个姑娘应声自廊后而出,是阿春,换下了舞装,面上的妆容重新补过,看着依旧艳丽无匹,只是走路的姿态不复初次相见时轻盈,应当是伤未痊愈之故。
    阿春行近,乌鸦将一只手伸出,阿春便借着那只手的力蹬上了桌面。
    乌鸦跳下桌,向阿春鞠躬行礼,稍顿,从旁移开一步,又行了个礼。小川好奇,朝那方向挪动些许,不期看见页白纱屏风,约莫半人高模样,一个黑色的影子自白纱隐隐透出,颇为瘦削的身段,盘膝坐着,膝盖以下因屏风下方缝隙而显露在众人面前,膝盖上面则正正放着一把四弦琴。琴身黛黑油亮,琴头嵌着绿玉珠,翠如深潭不见底。
    原来是个乐师啊。
    一双手轻轻搁在了琴弦上,半晌不动。
    手指修长,根根指头瘦而劲。小川忽想,这样的手若是不弹琴,拿起了兵器,必然是一个高手!她对乐师的相貌起了好奇之心,这个乐师会不会就是刚才脱离了自己视线的武士?得绕过屏风去看上一眼方能确定…
    观众中有人不耐烦的咳嗽起来。
    落伊趁机问,“你有何事寻我?”
    “你捡的那个面具呢?”小川暂时抛开了打探乐师底细的心思,转而应付落伊。
    落伊惊讶问,“你要?”
    小川摇头,“我想问问…”
    忽听琴音响起,’铮’的一下,打断了小川的话。大家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至那白纱屏风上,配合着手指间的动作,那影子头微偏着,似是在以耳力追踪正在慢慢变弱的琴音,刚起的议论声便随着琴音一起渐渐弱了下去。
    哎哟,这就到第三页了,谢谢大家
    待周围声响具悄,乐师指勾琴弦,琴便再响了一声、又一声、接一声…初时缓,音渐急,声声脆且轻灵,先是杂乱几个音,好似不会音律者捡了一具好琴,忽然起了兴致,便在琴上胡乱拨弄,虽不成调,却让人忍不住驻足聆听,跟着那几个音渐渐有了旋律、成了气候,忽长忽短、忽进忽退、忽闪忽现,灵魂慢慢成型,一支极其优美的曲调婉转而出...
    落伊忘记了攀谈,双掌一击,低声惊喜道,“好!好!”
    随即,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阿春抬起手,示意大家继续保持安静,继而手顺势上扬,摆出起舞之姿。
    “今天是个,”一个声音自屏风后传来,“特殊的日子…”
    非常的低沉醇厚,语速有些慢,因此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晰,此时曲子也转慢,应和着说话人的每一处停顿,令他虽不曾随调而歌,却额外有种特别的旋律。同时,阿春跳起了一支舞,动作幅度并不如何大,也无甚难度,却因阿春优美的姿态而分外撩人。
    众人便在阿春的舞姿中继续聆听那如诗如歌一般的叙述...
    “特殊是因为,诸位的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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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般小心,到头来,费尽心机把命丧…”
    琴音忽然变得连贯,应着旋律,阿春张口曼声唱出了一句词,“进,入死路...退,跌深谷...战,成枯骨...降,不作数...十去九不回,生死皆无度…”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出言打断了阿春极为美妙却残忍的歌声,惊怒交加喊道,“不要再说这些动摇军心的话唱什么莫名其妙的歌了,神谕何在?何在?”
    立时便有多人附和,人议鼎沸起来,
    “我们岂能被几句话就吓住?快说出神谕!”
    “族长睿智英武,必然带领我们赢得战胜的胜利!让九黎罪有应得!血债血偿!”
    “正是!血债血偿!”
    落伊忽然说了一句,“这姑娘长得与你倒有些相像…”
    小川没有接话。

    阿春的歌虽然停了,但乐师的琴音却一直未曾断开,手指持续的在四根弦上跳跃着,极有包容力的将众人的话语也揽入他极富韵律、令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的叙述之中,待叫喊声稍歇后,他继续叙述,
    “我知诸君此刻,心里十分凄惶…
    斥我胡语乱言,怒我言语无状...
    只是黄土堆了千里,谁知属于我的是哪一座?
    我与诸君,其实一样…
    一样难逃命运之殇…
    谈何容易啊,血债血偿...
    失去了庇护的人们,无余生可渡、无生路可走、无能力再抗.....
    你们的笑容如此勉强…
    眼中写满绝望...
    天神啊,拯救苍生的天神啊,在何方?”
    此处,曲调益发缓了,叙述忽然中止,好似乐师自己也陷入了迷惘,他口中的天神在哪里?下落,人人都想知道,救赎,人人予以希冀!
    忽然有人问,“天神呢?在何方?”
    一声轻微的叹息自屏风后传来,继而乐师的叙述再度续上,
    “此时天神他…
    他陷入沉睡,双目失去光芒…
    听不见嚎哭,看不见灭亡...
    血流成河,杀气透日,入不了,天神的梦乡…
    不入梦乡、难相望,大梦不醒、都白忙...
    今以血祭,求得神谕现世,以慰诸君期望…
    可是渴望,只恐空做妄想…
    我做这一曲,供诸君欣赏…
    神谕,还请阿春来唱…”
    琴音急急响了几声,续上了先前阿春被打断的歌儿,阿春继续展开喉咙,唱出小川告知乌鸦的那十二个字,“西月升,东日出。修罗现,修罗哭…”每三个字便是一句曲调,婉转优美之极。
    乐师很快接了阿春的歌儿,继续叙述,
    “日月共挂天上,修罗决战之场…
    修罗场、修罗场,会否是我们最终的故乡?
    如有人知,请广告四方...”
    到此,又停了下来,似是在等候答案,等待有人振臂高呼,胜利、胜利必将属于神农!然而,并无人能够睿智如斯看到将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乐师的语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道,
    “诸君勿急,勿燥,这只是神谕的上半阙…
    下半阙中,或许能有,生存的希望...
    唤醒天神,降下完整神谕,就有希望...
    希望在你我,希望在四野八荒...”
    早有人急切发问,“如何才能唤醒天神?”
    身边有人轻声道,“天神唤不醒,天神早就死了…”
    却是落伊,小川看着他,见他双目中充满惆怅,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乐师的叙述中。是啊,听着这样的叙述之歌,让人怎么不绝望?
    乐师听见了落伊的声音,接着他的叙述便是对落伊的辩驳,
    “天神可唤醒,天神没有亡...
    可怜的人们啊,如此缺乏信仰...
    请抱不惧牺牲之心,坚信天神将醒...
    沉睡的天神,需要帮助、需要力量…
    能唤醒天神的并非我、也非你、且非他…
    修罗弓出,天神醒,神女亡!”
    听到此处,落伊腾一下站起,不顾周遭人发出的抱怨,满面严肃,盯着屏风上露了一半的影子,低声呵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乐师那双手舒展着,轻轻放在琴弦上,断绝了发着颤的尾音,寂静中,只听乐师道,
    “我只是一个传话者、一个编写故事的人…
    一番妄言,勿信、勿伤…
    人活于世,本就勉强…
    美酒在侧,美人在旁...
    忧愁,不如放荡,烦恼,不如狂浪…
    勿浪费,美好时光…
    又到了,曲终人散时…
    多谢观赏。”
    落伊依旧不满,他抢步上前,手腕一紧,回头见小川正对他摇头,“不要冲动,这个乐师就在这里,跑不了!”
    忽然乌鸦在旁接话道,“此言甚是,甚是!我的美酒呢?端上来!我的美人儿呢?快出来!歌儿,唱起来!舞儿,跳起来!”边说边上前,挡在小川与落伊身前。
    阿春重新借着乌鸦的力从桌上落地,刚站定,身边呼啦啦抢出唱游班的众位歌姬、舞姬,音乐再响,笑闹又起,霎时冲散了适才乐师那番惊心动魄的神谕叙述之歌。
    众人都放松下来,继续着以前,喝酒的喝酒、闹事的闹事、抱美人的抱美人。
    而那乐师,却不知何时悄然而逝。落伊忽然不再着急寻找,望着空空的屏风兀自出着神,小川唤了他好几声才把他惊醒。
    “乐师应当就在后院,班主肯定是知道的,”小川建议,“那人是何来历,不如先去问一问班主乌鸦。”
    “算了,不过传说之语,半真半假,较真,反倒惹人笑话。”落伊摇头,继而问,“你向我问面具,为何?”
    “我看见一个人,脸上戴着你捡的那个面具,甚是奇怪。”
    落伊立时皱紧眉头,“那人在哪?”
    小川眼神四下望望,“刚还在这里,唱神谕之前便忽然不见了。”
    “这倒是难堪,”落伊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面具被偷了,便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得去把那个贼抓出来!”说完,落伊便往人丛中挤去。
    目送,虽然不了解落伊武力值多少,但敢孤身去九幽城刺杀九黎大王,光有胆量是不成的,如今竟然有人自他手中偷取了面具,还真是让人惊讶。不过,小川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本来担心戴面具之人会对花鹿儿不利,既然有落伊关注着,想必那人一有轻举妄动落伊便会给予警示,也就不用费心提防。

    她朝外挤去,此地多事,小川不想久呆。出了门,站在廊上,两头望了望。本意打量周遭情势,却不期看见了那个适才遍寻不见的面具武士,站在廊的那一头,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之上,一手握成拳,面朝着自己。
    这是个进攻姿势!
    小川立刻握紧了手中木拐,身微微侧着,与那武士对视,此情此景,哪怕看不见武士的双目,小川也能感觉到他戒备与探寻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率先发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半晌不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在这静默的注视下小川倍感压力,不明缘由的,她直觉自己不是对方敌手!这种认知让她自己十分懊恼,苏醒五年了,这是第一次产生挫败的危机之感。
    必须要找到落伊!心思一动,头不由自主的往门内瞟,落伊就在里头,却不知在哪个人堆中挤着。
    继而听见那武士的声音响起,“你,可是在寻人?”
    嗓音十分低哑,还似有一股魔力,入了小川耳后,便直奔心底,与心弦呼应共鸣,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川牙关暗咬极力克制,为了避免拖时间索性直接道,“你脸上佩戴的面具,是我朋友之物,我来帮他讨回!”
    武士轻笑一声,“你说错了,这本是我的东西,我无意掉落,恐怕是你的朋友想据为己有。”
    此话倒也不算十分错,面具本就是落伊在山间树下拾得。
    “我的朋友只是想物归原主而已,”小川辩道,“既然阁下是物主,何必不告自取,让我朋友以为自己遇见了盗贼?”
    武士似被说动,松了扶剑的手、松了拳头,问道,“不知姑娘的朋友何在?”边问边朝小川走来,只不过几步,小川便觉心跳加速,令她极为不适,忍不住朝武士伸了手掌,“且慢!”
    武士驻足,双手抱胸,望着、等着,看不见他的脸,不知是何表情。
    小川道,“阁下在此等候便是,我去寻我的朋友过来,他就在这里。”
    说完转身欲行,只听身后传来一句,“且慢!”略惊讶,重新转回,却听武士继续问,“你受伤了?”
    低头看着掌心肌肤下五条浅灰的线,想不到此人倒是见多识广,她不愿多谈,遂摇头道,“不妨事…”
    “依我看来,这个伤,”武士也摇了摇头,“比较麻烦…”
    “你知道怎么治?”
    武士又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走了不及两三步,武士的话语又响起,“你真的会去去就回么?”
    小川一怔,此时头也不想回了,便偏着,以余光而望道,“你说的对,我不会回来了,阁下如有话想对我说,此时便是最后时机。”
    武士又笑了,否认道,“怎么会是最后时机呢?我们还会见面的…”
    顶个。。。
    十九、故人
    小川不愿再与武士纠缠,当下脚步不停入了厅堂寻到落伊。落伊听了她的话后立时孤身追了出去,小川果然留在了厅堂内。她只觉口渴,很想喝水,正四下眺着想寻个水樽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酒杯。
    半杯酒晃着,极具诱惑。
    “这可是我的私酿,”端着酒杯的乌鸦道,“只请很好很好的朋友喝的酒!”
    小川不由笑了笑,伸手接酒杯时问,“我们几时成了好朋友了?”
    “就在你适才不吝将神谕相告的时候。”乌鸦朝小川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请!”
    小川举起杯,放到鼻端一荡,而后道,“这是我之前在马车里喝的酒。”
    “是,”乌鸦承认,“不过之前给你喝,与现在请你喝,意义不同。”
    小川好奇挑眉,“有何不同?”
    乌鸦无心作答,摇摇酒杯,看着那酒荡来荡去,发出点点光芒,而后道,“我给这酒取了个名儿,叫’试神’!”
    “‘弑神’?”小川听岔,“杀气如此重。”
    乌鸦凤眼略低,勾起眼角瞥了小川一眼,吃吃笑了起来,清清亮亮好几声,跟着继续示意小川,再道了一声,“请!”。
    小川放下酒杯,“不喝了,你这个酒对我影响甚大,如今有事在身,不宜醉。”
    乌鸦也不失望,跟着放下自己的酒杯,道,“那,这酒,我就给姑娘留着,待下回见面姑娘再来试上一试。”
    “下回?”小川若有触动。
    “下回…”乌鸦话中有话,“北冥城,我等你。”
    “此去胡余,路上大约二十日光景,”小川不由算起时日来,“不知自胡余至北冥,需要多少时间?”
    乌鸦笑道,“不用管这些,总之你去了北冥,我一定在。”
    “那好!”小川回报以微笑,“那就到时再见罢!”说完便起身告辞。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总也放不开脚步,高声谈笑的热闹里尤其容易悲观,没走两步小川驻足回首,回视着一直目送着自己的乌鸦,问道,“班主,这世上, 真的有天神?”
    闻言乌鸦垂目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着小川致以敬礼,回道,“谁能救七州,谁就是天神,假如你能,你便是!”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小川深深凝望了乌鸦一眼,然后转身离去。乌鸦不再多言,只是面带微笑继续目送。

    一只玉手从旁伸出,握在酒壶细长的颈脖之上。酒壶被拿起,琥珀色的酒倾倒而出,发出欢喜的汩汩之音跌落在酒杯里。
    阿春偏身坐下,以手托腮,幽幽问道,“我们几时离开?”
    乌鸦端起酒杯,习惯性的摇着,看着美酒在杯中荡漾,一圈接着一圈,瞥了一眼边上丽人的脸,他问,“怎么?”
    “我不喜欢这里。”阿春恹恹道。
    乌鸦放下酒杯,伸手抚摸在阿春脸上,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凑近了仔仔细细的看,似是从未见过一般。阿春不悦而挣扎着扭开,乌鸦顺势放脱了手,端起酒杯,道,“婆婆在你身上花了十年功,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阿春转头看着小川消失的方向,目光似是能穿透那些醉意熏天的酒客们,落寞道,“我知道我只是个替代品…”
    乌鸦微笑不语。
    “她…美么?”阿春回头看着乌鸦,“与我,像么?”
    “你可以自己去看上一看,我想,她不会介意。”乌鸦道,“但是我提醒你,不该说的,不要说!”
    阿春神情更显厌倦,“不,我不想见她…”
    乌鸦忽然起了兴致,自怀中掏出龟甲,随意丢在桌上,三只阴卦挨在一起,一只阳卦独自在旁,他看了许久,许久,阿春有些不耐,问他卦象如何?乌鸦慢慢道,“我们还会见到她,很快…”
    “很快?”阿春不由追问,“多快?”
    “快到,等不及我们回到北冥城。”乌鸦收了龟甲。
    阿春幽幽叹息。
    乌鸦忽然将头凑近,近到两人鼻尖相抵,摩挲、轻点,最后变成一个吻,辗转在阿春嫣红的唇上。心跳渐快、呼吸变热,神智却清明。阿春将头抬起,以唇相擦着,轻声问,“你吻的,是谁?”
    乌鸦微怔,然后便笑了,“何必这么刻薄?”他以问作答,然后道,“不但是你,还有我,都是为它而生…这是命,躲不掉…”
    阿春站起,拉着乌鸦,两人穿过人群,直抵偏在一隅的杂物小房内。门关上,春意渐浓。极致快乐时,乌鸦贴在阿春耳边轻道,“你是替代品,何必悲伤?有我陪着你…”
    阿春睁开失神的眼,复又闭上,紧紧抱住了他。

    一缕游风带着靡靡之意从门扇缝隙中钻出,绕着、旋着,褪去了暧昧,清爽的绕在小川脚边,卷起地上一片银杏叶,托着它飞出几步,又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脚下。
    那是落伊,不知为何独自一人站在后院门边。
    小川出声唤他,落伊回头,露出一个苦笑,“没见到那人,他走了…”
    “走了?”小川不太相信,那个武士当时明明表示要见一见落伊的,为何走了?
    落伊向小川亮出掌中之物,道,“走了,却把它留下了…”
    是那个面具。
    小川亦是忍不住愣了一下,道,“此人行为,甚是奇特…”
    “长相如何?”落伊追问,俄尔醒悟,“是了,你看不见,他戴着面具。”
    小川沉默一刻,后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正好,在此道个别。”
    “你…”落伊本想问她的去向,话到嘴边变成一句,“多多保重。”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用不着期待明天。
    小川微微点了点头当作回礼,拄着木拐正要离开,身后又传来落伊的声音,“这个给你罢!”
    随着话语,一道沉重风声袭来,小川头略偏,木拐在空中一荡,击落了那个自身后飞来的事物,另一只手顺势一抄,轻巧将它抓在了手中。
    还是那个面具。
    小川不解,回头看着落伊。落伊自嘲笑笑,“这人对我避而不见,对你倒是不曾避讳。况且我能得到这个面具,也是因你之故,不如交给了你,你下回见到他再还给他就是。”
    小川本想拒绝,然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武士临别的话…怎么会是最后时机呢?我们还会见面的…
    难道真的还会相见?
    念及此,小川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期待?不确切...惧怕?不准确...或许,惶恐一词更为合适。只是这种惶恐从何而来,却是小川不能分辨的。
    应该与自己消失了的记忆有关,与那些沉积在记忆深海里的碎片有关...
    略叹,道,“好吧,若是我再见了那人,就帮你还了。”
    “多谢!后会有期!”落伊致了一礼,然后大步离去。

    返回房中,花鹿儿刚醒,睁着一双朦胧的鹿儿眼看着小川,眼里雾气蒙了一层。花鹿儿又梦见了爷爷,他用力眨去泪意,翻身下床。
    “吃点东西,我们等下出发。”小川道。
    花鹿儿不想耽搁时间,寻了块布,将桌上早已没了温度的杨根茎全部装了进去,背在背上后对小川道,“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小川带着花鹿儿,寻到之前买的牛车,示意花鹿儿上车坐好,她便抓了老牛的缰绳在手中,略拽了拽,老牛’哞哞’一声,慢吞吞的迈开了蹄子。
    新的旅程开始了,胡余城,就在前方。
    一只枭鸟划动着白色羽翼掠过天际,发出的尖锐鸣声惊动了坐在牛车上吃着杨根茎的花鹿儿。他抬头,眼神追着那鸟儿,好一阵后对小川道,“那是部落间通传信息的信枭…”
    小川明白他的疑虑,宽慰道,“如今神农与九黎大战在即,引起各部落关注实属平常,信枭飞来飞往不足为奇,别太在意。”

    枭鸟飞在天空,顺风往东,落在铜树之上。女侍上前,以琉璃盏盛了枭鸟脚上绑着的一对眼珠。
    这时,卧在莲花池畔乌木床上的九黎大王睁开了眼。他回头眺望着神女宫的重檐,似是能看见女侍捧着琉璃盏款款而行的背影。
    起身,进入大王殿,换上九层朝服,整理衣冠的时候,看见女侍停在殿前阶下,躬身行礼道,“大王,神女有请。”
    甩甩衣袖前往神女宫,明明是熟悉至极的路,却依旧由女侍在前引着。这是九幽神女的习惯,这些女侍是她最信任的人,只因她们如同九黎大王的影卫一样,都是自身灵力幻化而出的。
    进入神女宫,刚好看见那对眼珠的光芒正在减弱,慢慢落回角池。
    九幽神女侧卧在息神踏上,手中把玩着腰间珍珠流苏,眼神却有些空落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看来那所谓神谕的确引起了九幽神女的触动。
    九黎大王落入自己的专座中,侧面望着失神的九幽神女,静静地等候起来。
    “如何?”一阵,九幽神女开口询问,两道视线如两柄宝剑,想看穿眼前这个包裹在隆重朝服里的人的内心。
    “一番妄言,”九黎大王以原句作答,“勿信、勿伤…”
    “这些话,大王都不相信?”
    九黎大王摇头,这是个凭实力的世界,几句话能带来何种伤害?贻笑大方而已。
    “可是,我倒是依稀听见了故人之音…”九幽神女轻笑几声,“她倒真有几分本事,连他的声音也能寻了来,倒勾起我不少回忆,唉,想想,还真有几分难过…”
    这话有些含义,九黎大王不明,他看着九幽神女,等待着,若是神女想说,自然会说。
    可是神女并无心思继续这个话题,她唤来女侍,边问九黎大王,“想喝什么?”
    莫名的想起了在那简陋的神农小镇里浅尝过的酒,应是野果酿成,格外的酸涩,并不顺意入喉。眼神略沉,他道,“什么都成,神女的酒,好过天下所有。”
    神女挥手,女侍退下,看着九黎大王的侧面,如陡山的眉峰、如深潭的瞳孔,还有那自心底涌出、总是挥散不去的淡淡阴郁,神女露出无声而愉悦的笑颜。
    酒樽端上,酒杯满上,芬芳萦绕。
    接过造型华丽的酒杯,微笑与神女致意,将美酒一口饮下。
    女侍执樽上前,又一杯斟满。
    心底忽然划过一句话,好过天下所有,好不过曾经拥有...
    凝视着红色酒光,一时恍惚。

    噪杂的声响突然暴起,有人用力的拍着门,惊动了已经陷入假寐的乌鸦。他睁开眼,凝神听了听,门口人高声呼唤起来,“班主!班主!”
    “是朱颜,”阿春披衣起身,“我去看看!”
    不一阵儿阿春回转,屈身伏坐在乌鸦身侧,低声道,“死了人,一个酒客,被塞在柴垛后头,一剑毙命,眼珠子没了…”
    乌鸦闭眼听着,神色不动,听完后翻了个身,道,“吩咐下去,让姑娘们收拾整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不是说要在此逗留七日么?”阿春好奇。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还在这里做什么?”乌鸦道,伸了个懒腰,“神谕,还要继续唱下去,不能误了婆婆的交代。”
    阿春不再发问,望着乌鸦的背影一阵,便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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