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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暗示》:颠覆我们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认知[第2页]

作者:遇瑾_2014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1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深夜,许妈妈试过给舒晴打电话。可是,舒晴却为了第二天祈福的事,早早就关机睡下了。”叶秋薇说,“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医院,准备接我去参加祈福。我对她说,自己突然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医院陪着丈夫——她自然不会勉强。聊了一会儿,我又说,要不你叫谢院长陪你去吧,咱们答应过菩萨的,不能只去一个人啊。”
    “就凭这一句话,你就能肯定谢博文会去?”我不禁问道。
    她缓缓解释说:“舒晴带我去祈福,无非是想逃避罪恶感的折磨。潜意识里罪恶感越重的人,就越是笃信鬼神。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会找人陪她去,完成对菩萨的承诺。除了我和我丈夫,她最信任的人就是谢博文了。而且你想想看,他们两个不久前还一起暗算过我,有着同一份罪恶感。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会去找谢博文。”
    “谢博文就一定会去么?”我拿笔尖轻轻点着笔记本,“我是说,他不是已经对你有戒心了么?”
    “对我有戒心,对舒晴可没有。”她继续解释说,“而且,还在读研时,我就知道他对舒晴有想法,面对舒晴的单独邀约,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我思量着点点头:“请接着往下说。”
    “舒晴本来打算在路上陪我吃早饭的,既然我不想去,她就下楼去给我买了早饭。她拿了几张纸币出门,包则留在了ICU里。
    趁着那十几分钟,我打开她的手机,把我的来电铃声,改成了《红豆》的副歌部分,我几天前就制作好了那段铃声,存进了她的音频文件里。”
    “万事俱备了。”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紧张。
    “还差一样——我还不知道,自己到许家拜访,是否起到了效果。”她缓缓拿起杯子,安静地喝了一口水,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十几分钟后,她带着早饭回到病房,非要看我吃下去再走。我不动声色地吃着早饭,她则给谢博文打了电话,谢博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邀请。打完电话,她翻了翻手机,突然咦了一声。我还以为她发现了手机铃声的改动,谁知道她说,诶?什么时候有个未接来电啊。接着,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说,秋薇,你认识这个号码么?”
    “那就是许愿母亲的号码?”
    “是。”叶秋薇点点头,“但我没急着说。直到十几分钟后,她离开ICU的瞬间,我才起身叫住她,说,那个号码,好像是许愿妈妈的。她愣了一下,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事情早就过去了,你千万别多想。”
    “越这么说,她就越会多想。”我出神地看着叶秋薇,越来越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可怕。
    “没错。一个未接来电,会让她的心绪无比复杂。她会想起从前,想起许愿,思索许妈妈打电话的意图,就是不会去想研一的车祸——如你所说,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得意识不可能主动回想带有创伤性的记忆。
    但我知道,那些记忆、所有相关细节,都会迅速浮动到她的潜意识边缘,成为所谓的‘前意识’。接下来,只需要一个最终暗示,就会喷薄而出。”
    “这个最终暗示,就是《红豆》。”我随手写下“最终暗示”四个字,问道,“能说说具体经过么?”
    “她离开后,我就打了辆车,赶到高速匝道口。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车就进了匝道,我则让司机远远跟随。当时,我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心里却依然没底。路上,我还是觉得不妥,就又给舒晴发了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
    “很简短,原话是:晴,路上小心,别再分不清柏油和坑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分不清?”
    “这句话本身没那么大的作用。但是,在创伤记忆突然浮现的那一刻,却能够干扰她的本能反应。”叶秋薇说,“二十分钟后,她的车离那几块新柏油大概还有半公里远。我当时有点慌,颤抖着拿起电话,拨出了她的号码,同时让司机减慢车速。那时候,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可是很快,想象过无数次的场面就真实发生了。电话拨出去不到三秒,舒晴的车就突然减速,猛地冲进右侧的货车道,整个右侧车身,瞬间就被相邻的大货车压平了。”
    我看着死亡资料,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

    “之后呢……”过了半天,我才恍恍惚惚地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有过一丝后悔,但很快就被理性掩埋了。”她面不改色地说,“车祸发生后,司机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似乎想下去帮忙。但最终,他只是打了个急救电话,就迅速驾车离开了。我说自己不舒服,就让他在下一个收费站下路了。”
    “他们两个的情况……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晚。”她说,“白天回到医院之后,我一步也没离开过ICU。到了晚上,护士来给我丈夫做雾化时,说,叶老师,今天上午,前边拉回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听说都是你们学校的教授呢。我装作吃惊地问起情况,护士说,男的路上就不行了,女的保住了命,但左脚和右侧膝盖以下,回来就给截了。”
    我想起舒晴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叶老师。”默默感慨的同时,我也有了新的疑惑,“谢博文死,舒晴残疾,这难道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怎么可能?”她换了个坐姿,依旧显得十分放松,“我只是个有点特殊的人,又不是神仙。我只能试着去制造车祸,至于后果如何,不是我能掌握和应该考虑的事。”
    “可为什么——”我翻了翻死亡资料,不解地问,“这上面没有舒晴的名字呢?你为什么——没有再想办法杀她?你不想让她死么?”
    “张老师。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觉得,我第一次做得缜密么?”
    我轻轻揉着眉毛,沉思许久,微微摇头:“有些纰漏。舒晴活下来,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她肯定会发现你改动的手机铃声,也迟早会知道你拜访许家的事。一旦对这些有所怀疑,她就会注意到更多细节,从而——”说到这儿,我思路一转,恍然地点点头,“哦——你是说,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你和那场车祸的关系,她才有了防备之心?”
    “当时,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些。”她说,“所以第二天上午,我就去看望了舒晴,她当时虽然极度沮丧,但好歹恢复了不少精神。我安慰她,跟她简单聊了聊,得知她的手机已经在车祸中彻底损毁。而且,车祸时的情景,她基本都不记得了——旧的创伤记忆浮现,但新创伤来临,而且更加严重。”
    “许家那边呢?”我知道她还会有所行动。
    “当晚,我就再次去了许家,用假装不经意的言语,引起他们对舒晴的怨恨。最后,我问他们有没有联系舒晴,他们狠狠地说,以后再也不想跟那个女人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我又猜测说,“是因为舒晴的威胁消除,所以你决定让她活着?”
    “我不会做任何草率的决定,只能先不动声色地观察。”叶秋薇说,“出事之后,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看她,那时,她只是绝望、沮丧,对我依然毫无戒心。
    可是一个月后,我突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变化?”
    “一夜之间的变化。”她强调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3月中旬。17号晚上,我去陪她,还能轻易看透她的内心。可是18号一早,她就像是换了个人,突然让我有点看不透了,同时,简单的暗示,似乎也很难影响到她的情绪了。”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笔:“难道,她跟你一样……”
    “不——”叶秋薇打断我说,“通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她只是学会了保护自己,并不懂得进攻。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受到了严重威胁,决心让她死。但之后,我想尽办法,都没能置她于死地。”
    “她开始怀疑你了?”我又猜测道。
    “没有。”叶秋薇肯定地说,“对我,她依然不会主动设防,她突然增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是被动的。就好像,有人在她的内心深处,建了一堵防火墙。”
    我眼皮一抖,听出了话里的玄机。上本科时,有位老师曾说过,心理自保意识突然增强,通常与个人的经历、自发的心理变化有关。叶秋薇却说,“有人”在舒晴心中建起一堵防火墙。由此看来,她或许已经知道了舒晴产生变化的原因。
    “这么说——”好不容易看透一次叶秋薇,我的声音里满是自得,“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嗯。”她对我的看透并不惊讶,至少没有表现出惊讶,“这个以后再说,还是循序渐进吧。
    ”
    我点点头:“那就说说谢博文吧。叶老师,你之前说,希望通过谢博文的死,发现新的线索。说实在的,这种思维方式,我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不过,你一定有自己的逻辑方式和道理。那么,能不能说说,谢博文死后,你又发现了什么。”
    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死亡资料:“你把资料翻到第二页。”
    我照做。资料显示,第二名死者名叫丁俊文,1967年生人,本科学历,生前在Z大应用化学研究所担任库管员。2009年4月1日,丁俊文被妻子从自家窗口推出,坠楼身亡。后经鉴定,其妻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案发时不具有刑事责任能力,故而被送入市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叶秋薇,毫不怀疑这是她所为。对她而言,利用一个精神病人杀人,想必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吧。
    “叶老师。”我把笔记本翻了一页,写上丁俊文的名字,“接下来,就说说这个丁俊文吧。你为什么要杀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缓缓走到窗边。没等我开口,滴滴的警报声便响起,汤杰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老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已经三十五分钟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资料,出神地看着叶秋薇的背影。“叶老师——”我决定跟她来一次正式道别,“谢谢你的配合,明天我再来拜访你。”
    她一直看着窗外,始终没有搭话。
    离开精神病院,我仍然沉浸在叶秋薇的故事里,难以自拔。她告诉我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我原本打算回社里处理工作,却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往了Z大的方向。
    安静祥和的校园里,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呢?。
    沿化分学院主干道前行时,我看见了舒晴的身影。她独自坐在院系办公楼对面的湖边,手捧一本厚书,依旧是一袭掩脚的长裙。我把车停在路边,思索着该如何开场,才不会让她直接赶我走。
    一分钟后,那个叫小曼的女孩出现在湖对岸,手里拿着两只甜筒。她沿木桥走到舒晴身边,把一只甜筒递给她,舒晴把书合上,对她灿烂地笑。
    看着舒晴的笑脸,我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了湖畔。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叶秋薇的事,心绪多少有些烦乱,便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走到一片果林时,我看见一位皮肤黝黑、鬓发斑白的老大爷,便上前试着问道:“师傅,跟您打听个人呗。”
    老大爷一边浇水,一边回头看着我:“谁啊?”
    “您知道叶秋薇、叶教授么?”
    他把水管扔到树坑里,擦了擦汗说:“你们这些小报记者啊,都几年了还抓着不放!不就是为了项目跟当官的睡觉了么?有什么好一直查的?要我说,你还真别看不起人家,人家可是为了科学事业奉献了一切啊!”
    听到这里,我便明白,想从局外人口中打探实情,实非明智之举。
    上午十点,我回到社里,领导问我课题的完成情况。我把自己采访叶秋薇的事跟他一说,他顿时来了兴致,让我说说详情。听完我的描述,他显得很兴奋,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小张,你听我说,这个采访要继续下去!咱们可以分几期,做成系列专题,这是个非常吸引眼球的题材,一定要做好。
    这样吧,9月的课题我找别人来做,你什么都不用管,就专心研究叶秋薇的事!咱们社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这可是个翻身的好机会。”最后又神叨叨地问我,“她没有同时接受别人的采访吧?”
    我说:“没有,我是唯一一个她愿意见第二面的人。”
    “好样的!”领导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我这边也有点人脉资源,需要用就随时跟我说,记住,一定要把这个专题做好!”
    领导离开后,我长舒了一口气。没了主课题的压力,我突然感觉浑身轻松,感知能力又敏锐了许多。下午,我带着老婆儿子去了市郊的游乐园,看着他们久违的真实笑容,我突然很想流泪。这些年来,我一直拼命工作,想给他们我认为最好的生活,那真是最好的生活么?
    这种想法产生了连锁反应,进一步增强了我的感知和观察力。那一刻,我打心底想要谢谢叶秋薇,对于第四次会面的期盼,也越来越急切。
    第四次会面时,老吴已经从外地返回。早上一见面,他就使劲拍了拍我,笑道:“老张,你行啊,把镇院之宝都给征服了。”
    我也不多解释,跟他玩笑几句,就让他赶紧带我去见叶秋薇。路上,我跟他商量,说能不能别限制会面时间。本以为他会爽快地答应,谁知他摸摸脑袋,说了句:“看情况吧。”
    我叹了口气,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是个阴天,天很闷,雷神滚滚。走进病房时,叶秋薇已经把窗子关上,打开了空调。那天,她穿了一件四分袖的白衬衣,配一条紧身牛仔裤,与前两次的恬静、第三次的活力相比,多了几分性感。
    我一边拉开对话口,一边试图打个招呼:“叶老师,看来是一场大雨啊。”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坐到玻璃墙边,平静地说:“开始说丁俊文的事。”
    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了,但那一刻,才发现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准备好纸笔,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开始吧,你注意到他,是不是和谢博文的死有关?”
    “嗯。”她点头说,“车祸第二天,谢博文的尸体就经过处理,被送回了家里,在家里布置了灵堂。按他们老家的风俗,人死之后,至少要守灵三天。他儿子在国外,回来需要时间,他老伴的情绪也极不稳定。作为他的得意门生,我就主动提出为他守灵。”
    “能说说具体的考虑么。”我拿起笔问道。
    “一方面,可以找机会在他家中寻找可疑细节。”她说,“另外,像我昨天所说,如果我想象中的那个庞大阴谋真的存在,身为重要参与者和知情者的谢博文死去,势必会对那个计划造成影响。如此一来,其他参与者,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的。”
    我看了一眼死亡资料,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发现的其他参与者,就是丁俊文?”
    她沉思片刻:“这件事,要从我在谢家发现的一份研究报告开始。
    ”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回想起舒晴的忠告。
    见我有些发愣,叶秋薇沉默下来,用X光般的目光盯着我。我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便连忙停止回想,松了口气说:“请继续。”
    “灵堂是车祸第二天晚上布置好的。”她似乎毫不在意我的走神,“那晚,从许愿家离开后,我就径直去了谢家。晚上快十点,该露面的人都露过了,房子里只剩下我和谢博文的老伴。老太太就跟我商量说,她休息前半夜,让我睡后半夜。十二点多,她睡得沉了,我就悄悄走出灵堂,开始仔细搜索每一个房间——他们家我去过几次,还是比较熟悉的。”
    “之后呢,你都有什么发现?”
    “直到凌晨一点多,我都一无所获。”她回答说,“书房的书籍资料翻了个遍,有些还仔细读了读,卧室的抽屉、厨房的橱柜甚至灶台下面,全都没放过,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我跟老太太约好两点换班,快两点的时候,我就准备去叫醒她。叫她之前,我去上了个厕所,当时,马桶似乎出了问题,只出了一点水就不再出了,按了几次都是一样。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打开水箱检查一下,谁知道,水箱里,居然藏着一个厚厚的防水袋。”
    “你说的那份研究报告,就在里面?”我顺着她的话说,“放在马桶水箱里,看来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东西。
    @遇瑾_2014 2018-01-17 15:56:42
    今天先到这吧,明天再来,谢谢大家。
    -----------------------------
    @雁北堂柳色 2018-01-18 16:39:20
    楼主愿意来网站连载么?
    -----------------------------
    抱歉,还是喜欢天涯,谢谢。
    ”
    “嗯。”她说,“我轻声地把防水袋取出来,打开一看,是一份题为《M成瘾性的研究报告》。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此前,我从来没听说过M有什么成瘾性。正疑惑时,老太太好像是醒了过来,我赶紧又把报告装好,重新放进了水箱里。”
    “M是什么东西?能简单说一下么?”
    “一种并不常用的化合物,具体性质我也所知不多。我只知道,它能促进细胞对某些物质的吸收,理论上是可以作药品辅料的,不过相关的研究并不成熟。”
    “明白了。”我把她对M的描述简单记下,“请继续,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这份报告和丁俊文有什么关系呢?”
    “老太太醒来之后,径直去了卫生间。为了不惹她怀疑,我就掩着门,继续坐在马桶上。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推门而入,见我还没结束,像是送了口气,抱歉地说,小叶,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急。我点点头,站起身,缓慢地把手伸向冲水开关,她连忙说,不用冲了,一会儿我来。又笑着加了一句,节约用水嘛。”
    “这么说,藏在水箱里的那份研究报告,她是知道的?”
    “她当时明显有点慌。”叶秋薇分析说,“而且,谢博文虽然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老伴却是三代的城市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特别优雅的那种。我之前去过谢家几次,早就发现她有一定程度的洁癖,怎么会刻意不让我冲水呢?同时,她说让我不要冲水时,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厌恶。最重要的是,他们家的马桶很新,应该是不久前刚换的,用的是6升的大容量水箱,浮球也没有刻意调低,从这点来看,两口子并没有节水的意识和习惯。”
    她说的每一个细节,我都做了详细记录。
    “之后呢?你是怎么做的?”我继续问道。
    “当然是不动声色。”她说,“我在灵堂坐了一会儿,老太太进来说,小叶,你要不介意,就去书房的沙发上睡一会儿吧,那个沙发挺舒服的。”
    “让你睡沙发?”我随口分析说,“正常来说,就算不让你睡她的卧室,至少也得给你找个床吧?”说着,我突然反应过来,“明白了,她确实有很严重的洁癖啊。”
    “是。”叶秋薇继续说,“我依然照做,抱着她给我的旧棉被去了书房。其实当时我很兴奋,完全没有困意,就锁上书房的门,看能不能找到关于M的更多资料。”
    “你找到了?”我急切地问。
    “没有。”她回答说,“书房里没有任何关于M的资料,但这也更加说明,马桶水箱里那份资料有古怪。凌晨快三点的时候,我逐渐有了困意,就和衣躺到了沙发上。刚躺下,我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并立即明白,那是防盗门的开门声。”
    “没有敲门声?”我敏感地问。
    “没有。所以,我好奇地开了个门缝,就看见了丁俊文的身影。”
    我顿时紧张起来。
    “据我所知,丁俊文平时和谢博文来往不多,怎么会大半夜过去呢?”叶秋薇继续回忆,“我觉得不对劲,怕他发现我,就赶紧把门缝合上。过了大概三分钟,防盗门的吱呀声再次响起,应该是丁俊文离开了。”
    “他带走了那份研究报告。”我肯定地说。
    “没错。”叶秋薇喝了口水,“之后,我一直没合眼。到了快五点的时候,我去灵堂看了看,老太太睡得很沉。之后,我打开马桶水箱,那份研究报告已经不见了。”
    “可是——”我道出心中的疑问,“你也说了,你当时没有来得及细看那份报告的内容,而且对M的具体性质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认定这份报告,以及取走报告的丁俊文,都和你的遭遇有关呢?”
    “你说得对,单是一份奇怪的研究报告,并不能说明问题。”她回答说,“引起我高度怀疑的,是报告的日期。”
    “日期?”
    “我有个习惯,看一份研究报告,先看研究过程中的重要日期。”她解释说,“当时,我虽然只翻了几秒,但记住了三个日期:研究立项,是07年的6月,从理论进入实验,是08年的2月,完成报告,则是08年的5月。”
    “这些日期说明了什么呢?”我依旧不解。
    “你听我慢慢说。”她平静而极具耐心,“05年9月,我丈夫开始进入应化研究所工作。一开始,他只能混个基本工资,很少有机会参与重大项目。
    06年年初,Z大申报的一个国家级项目获批。当时,有人向身为组织者的谢博文推荐了我丈夫,谢博文也向我丈夫发出了邀请。但我丈夫跟我商量之后,说自己想专心留在研究所里发展,把机会让给了我。”
    虽然我对学术领域不太了解,但也大概明白,秦关是牺牲了自己,换来了妻子的前途。
    “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所以,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帮他。”叶秋薇继续说,“07年5月,谢博文说,他将会兼任一个省级项目的领导者,地点在应化研究所。我想办法弄到了参与人员的拟定名单,上面没有我丈夫的名字。后来,我就独自带重礼去了谢家。两天后,谢博文就找借口踢掉一个人,把我丈夫招了进去。”
    我无语。我一直以为科研领域会相对干净一点,叶秋薇的话又给我上了一课。
    “请继续。”我沉思片刻后说,“你丈夫进入那个项目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省级项目,从07年6月开始,到08年5月结束。”
    我扫了一眼笔记本上的记录,眉头一皱:“跟M成瘾性研究的时间进度一致?那个项目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明胶改性聚合物方面的,不是什么新东西,没有难度,就是比较麻烦。”她解释说,“很多项目都是做了又做,换汤不换药。”
    我没听明白,便换了个角度问:“也就是说,那个项目,跟M成瘾性的研究,并不是一回事了?”
    “没有任何关系。
    ”她肯定地摇摇头,“而且那段时间,我根本没听说过有什么关于M的研究。再说了,谢博文兼顾两个项目,已经分身乏术了,怎么可能再同时参与第三个项目呢?”
    “可那份研究报告藏在谢家,肯定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极度疑惑,干脆放弃了思索,问道,“能说说你当时的想法么?你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她往前微微挪动,轻轻扶了扶眼镜:“说说我当时的直觉:被藏在水箱里,丁俊文深夜前去取走,都说明那份报告有着某种重要价值,为了保存这种价值,报告的日期绝对不会是伪造的。照此推断,那一年时间里,谢博文除了负责两个台面上的项目之外,还直接参与了第三个项目,而这第三个项目——M成瘾性的研究与实验——应该是在某种秘密情况下进行的。”
    听到“秘密”两个字,我背后顿时一阵寒意。
    “丁俊文的出现,说明他也是秘密项目的知情者。”她继续分析说,“可是,他只是个托关系进所的库管员,并不具备科研的能力和资质,要那份报告有什么用呢?他很可能只是个跑腿的,那个秘密项目,还牵扯到更多的人。”
    我突然联想起叶秋薇想象中的那个庞大阴谋。
    “牵扯到更多的人……”我下意识地念叨着这句话。
    她又补充了一句:“可能还牵扯到我丈夫。”
    “你丈夫?”
    “在研究所的前两年里,他和丁俊文几乎没什么来往。
    但明胶项目进行的后半年,丁俊文却开始频繁地去我家串门。两人谈话时,还经常找借口把我支开。我当时并没有太当回事,以为是男人们之间的话题。可回想起来,才觉得没那么简单。”
    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我一瞬间的联想与推测。”她随后说道,“想继续调查下去,就必须找到可信的证据。天一亮,我就赶回家,把我丈夫的书和研究资料全都搬了出来,一页一页地仔细查找,一直找到中午,总算发现了我想要的证据。”
    我拿起笔,准备随时记录。
    “在他07年12月17日的工作笔记里,我找到一段与M有关的文字。文字简述了M的物化性质,并简短分析了人类长期注射或服用M导致成瘾的可能性。文字最后,是一句让我难以理解的话。”
    “什么话?”我急切地追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眉毛向内收缩,轻轻咳嗽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伸向颈窝。手伸到一半,又突然改变了方向,端起了桌面上的水杯,又把水杯放下——她显然不是想喝水。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如此丰富的内心变化。
    不到一秒,她就迅速恢复了平静,不动声色地说:“那句话是:秋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沉默许久,我叹了口气说:“抛开这句话。从笔记的内容来看,你丈夫应该也是M成瘾性研究项目的参与者。
    ”
    “嗯。”她点点头,“如此一来,他和谢博文、丁俊文之间,就有了直接联系。但至此,我依然十分迷茫,无法将自己的遭遇与这些线索联系起来。”
    我接过她的话说:“所以你必须继续调查,而当时唯一明确的线索,就是那份研究报告,以及取走报告的丁俊文。”
    她继续回忆:“当天下午,我就去了一趟研究所,找到档案室的一个朋友,以学校新报项目需要参考为借口,让她给我列了一份研究所五年内的项目申报名单。名单上没有出现与M有关的任何内容,我就悄悄问她,所里有没有进行过什么不公开的研究。”
    “她怎么说?”
    “她当时吓了一跳,叫我不要乱说,因为非公开项目要么涉及国家机密,要么就涉嫌违规违法。不过她最后还是肯定地告诉我,说研究所上次有机密项目,还是2000年以前的事。”
    我稍加思索:“至此,调查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接触丁俊文了,你直接去找他了?”
    “如果他也是那个庞大计划的参与者,主动找他就是自投罗网。”她说,“我不会做那么冒险的事,我要让他主动来找我。”
    “主动找你?”我问,“怎么做?”
    “用暗示。”她说,“化学教给我的宝贵思想之一,就是一切反应皆能被催化。心理变化也是一种反应,只要了解了一个人的内在性质,你就能催化他做出任何行为。
    ”
    “所以第一步,是先了解丁俊文。”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她接着说道,“发现查询档案这条路走不通时,我就迅速明白,必须让丁俊文主动接近我。为此,我和档案室的那位朋友闲聊了一个下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些丁俊文的情况,有一条消息让我十分振奋。”
    我赶紧记录下来,请她继续。
    “朋友告诉我,丁俊文很喜欢上网,而且整天泡在一个国内知名论坛里。”她解释说,“人在现实生活中是高度社会化的,但网络会过滤自我,展示出一个人相对真实的一面。所以,想了解丁俊文,只需要了解他在网络中的表现即可。我继续跟朋友聊天,发现她也喜欢上那个知名论坛,接着,我从她口中,得知了丁俊文的论坛ID。傍晚,我照顾好丈夫,交待好护士,就去了医院旁边的网吧,开始查询丁俊文在论坛中的言论记录。”
    “有什么发现?”我继续问。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现实中,他只是个库管员,估计连复杂一点的化学式都不会写。但在网络里,他却像个资深学者:他的每一次发言,都极尽公正、严谨与诚恳,并且从未出现过明显的常识性错误。这一切,有意无意地塑造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化学家形象。不过——”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他毕竟缺乏足够的专业知识,话题一深入,就说不出实质性的内容了,只能跟着凑热闹。”
    我挠挠头:“这是出于什么心理?”
    “轻微的幻想症。”她分析说,“虽然他只是研究所的内勤,但这份工作,会让朋友们把他当成科研领域的人,久而久之,在朋友面前,他也会以科研人员的身份自居,这会给他带来强烈的自豪感,时间久了,就会积累成一种不真实的自尊心理。”
    我飞速记录着她的分析。
    她接着说:“但在工作中,他周围全是专业的研究人员,就连我那位管理档案的朋友,也是硕士毕业,并且早已开始读博。在这种环境里,他自然会产生深刻而真实的自卑心理。自尊与自卑的强烈反差,使得他难以面对现实,陷入极度压抑的状态。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会为这种压抑寻找一条出路,这种自发的出路,通常就是幻想。”
    听到这里,我停下笔,不禁想到了自己:大学毕业时,恰逢家中变故,我不得不面对来自社会各方的巨大压力。那两年,我一直看不见未来,时刻处于高度压抑的状态。正如叶秋薇所说的那样,在极度的压抑中,我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是社会中的强者,幻想自己拥有权力与财富。正是妻子(当时还是女友)的不离不弃,以及这种幻想的疏导,才让我熬过了那段艰难岁月。
    我回过神,听见窗外沉闷的雷鸣,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素未谋面的丁俊文,我突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稍后,我定了定神,试着问道:“这种心理状态该怎么利用呢?击碎幻想?”
    “不。”她微微摇头,“正相反,要迎合。我刚才说了,在网络中,话题稍稍一深入,他就插不上嘴。他急需一个机会在网络中证明自己,从而进一步维持自尊与幻想。我要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怎么做?”我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前挪了挪,迫不及待地问道。

    “M。”她说,“丁俊文虽然不懂化学,但一定接触过M成瘾性的研究,更何况,那份报告可能还在他手上,即便不懂,他也可以查阅。据我所知,国内外还从未有过类似的研究。所以,丁俊文无意中成了专家,实实在在的专家。只要我稍加引导,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证明自己是专家的机会。”
    我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秋薇,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找一位做网络的朋友,弄来一个已经使用两年的论坛账号,这个账号的很多留言,都是跟化学、生物学有关的。之后,我在论坛的化学版块发了一个帖子,题目是:关于一些非常用化合物的性质,学妹诚心求教。之后,我一直耐心等待丁俊文的出现。果不其然,在帖子发出二十分钟后,丁俊文进帖回了四个字:坐等探讨。”
    “之后呢?”
    “我在帖子里列举了几种新型化合物,帖子很快就热闹起来。化学虽然重实验,但理论上的分歧也不少。我列举了六七种化合物,丁俊文一直没能插上嘴,只是以学者的姿态,对一些回答进行无关痛痒的点评。我耐心等到晚上十点,才列举了M。M真的不太常用,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关于M,留言回答的人少之又少。十点半左右,丁俊文大概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终于就M的性质进行了回复。他回复的内容,和我丈夫工作笔记中关于M的记录基本一致。
    ”
    丁俊文就这么轻易地上钩了。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我也适时表达出了仰慕之情,其他探讨者亦是如此。丁俊文显然很受用,一再说这不算什么,还问我有没有更多值得探讨的问题。我思虑再三,决定再次冒险,就留言问:M理论上可以作药品辅料,但在实践中,是否会存在某种危险性?比如导致细胞癌变、影响脏器功能……,等丁俊文一一否定了这些,我最后问道,那么,M是否会影响中枢神经系统,又是否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呢?”
    “他怎么说?”我很想知道答案。
    她用异样的神色看了我一眼:“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他说,M绝不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
    “他在撒谎?”我不假思索地问。
    “未必。”她思索片刻,解释道,“按照常理,有幻想症的人,应该不会放过任何拉近幻想与现实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便他想要隐瞒M成瘾性的研究,大可不必回答,或者含糊其辞,为什么要给出确切的否定呢?”
    “也许他的思维方式比较特殊。”我猜测说,“有明显心理障碍的人,有时不能按常理揣测吧?”
    “我当时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但仅仅是可能。”她接着说,“要知道,任何非面谈的交流,都存在不真实的因素。所以,仅仅通过网络,很难揣测一个人的真实意图。”她顿了顿说,“我必须让他找我面谈。
    ”
    “怎么做?”
    “我原本打算回复:我一位同学说自己见过M成瘾性的研究报告呢,报告里提到,M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她继续回忆,“但一番深思后,我担心公开的回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如果因此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正犹豫时,丁俊文给我发来私信,让我不要再公开谈论关于M成瘾性的内容。”
    我叹了口气,有些纠结,轻声自语道:“竟然自投罗网了。”
    她面色平静,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是啊,我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谨慎——他的这种谨慎,反倒是一种极不谨慎。他的反应让我明白,与M成瘾性有关的研究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此一来,他就要被我牵着走了。”
    我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因而有些担心:“你想让他知道,你丈夫那里可能有M成瘾性的相关资料,从而让他主动找你。可是,你很可能会因此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如果M真的和那个庞大计划有关,你丈夫又留下了与之相关的资料,计划的操控者们,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种事,不可能不存在风险,我只能尽量降低风险。”她解释说,“而且,对付一个有幻想症的人,不需要明说,只需旁敲侧击地暗示就行了。我私信回复他:我真的对M很感兴趣,而且听一位同学说,她见过M成瘾性的研究报告。他迅速回问我那位同学的情况,我说,我同学在Z市(本地)读研,研究报告是在一位导师那里看到的。
    他又问我同学所在的学校,我告诉他:我同学在C大(本地另外一所综合性大学)。”
    “C大?”我一时不解,“为什么这么说?”稍后,我又反应过来,“哦——明白了,这么做,既能引起他的重视,又避免了他对你丈夫的直接怀疑,确实是高明的暗示。不过,你把C大牵扯进来,可能会让局势更加混乱,甚至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啊。”
    “有时候,想要摸鱼,就得先把水搅浑。”她不紧不慢地说,“之后,他又问起我那位同学、以及同学导师的具体情况,我含糊地回了几句,就再也没有理他。”
    我明白,这是为了让丁俊文陷入没有出路的思索与幻想,从而进一步加重他的疑虑,迫使他露出更多马脚。叶秋薇的心思,已经缜密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迅速低下头,心中隐隐不安。稍后,我平复了情绪,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去找了你?”
    “第二天。”她说,“第二天临近中午,他去ICU看望了我丈夫,之后非要请我吃饭。席间,他一直在试图摸我的底。说什么‘秦老师有没有留下什么未完成的研究,如果有的话,可不能埋没了’,‘你和秦老师在工作上是不是经常相互扶持’,‘秦老师有没有参与过所里的机密研究’之类,旁敲侧击的话。我说,我丈夫出事后,他的东西我从来没动过,都在书房里存着呢,有时间是应该整理一下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说,丁哥,你跟我丈夫熟,工作上又经常接触,要不下次去我一家一趟,帮我整理一下他的资料吧。”
    “整理资料时,你可以故意让他注意到笔记本上关于M的内容,从而把话题引入M成瘾性的研究上,当面试探他的反应。”我分析说,“可是,如果仅凭笔记本上关于M性质的内容,贸然提起M的成瘾性,很可能会让他察觉到,你就是在网上发帖的那个人。”我转了转笔,“你是怎么做的?”
    “伪造一份《M成瘾性的实验研究报告》。”她说,“但无需完整,只要做好封皮和大纲,外加一点M物化性质的内容就行了。如此一来,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提起M成瘾性的话题,同时,也能表现出自己的不知情。最后,我还要想办法让他带走伪造的报告,以及我丈夫的笔记,展示出我的坦诚,让他彻底放下对我的警惕。”
    谈话至此,窗外的雷声由闷到明,闪电过后,大雨倾至,叶秋薇关了空调,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外界的空气。
    看着她的背影,我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的缜密,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那一刻,我差点起身去按呼叫铃。但犹豫许久,我还是强迫自己留在椅子上,两分钟后,我总算稍稍平静,对着对话口说道:“叶老师,请继续吧,说说丁俊文到你家里之后发生的事。”
    她回过头,对着我观察片刻,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坐回藤椅上。后来我才明白,她大概早就觉察到了我的心理变化,开窗静立,正是在给我调整的时间。
    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接着说道:“见我有意邀约,丁俊文就开始频繁地到医院探望。三天后,我做好伪造报告,向他发出邀请。那天午后回到家,我径直带他进了书房,故意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我丈夫的书柜。我们把书柜里的资料全都搬到地上,一份一份地查看、整理。每次发现一份不太了解的文件,我就会询问丁俊文。很快,我们就翻到了伪造的《M成瘾性的实验研究报告》。”
    “丁俊文当时是什么反应?”我拿起笔问道。
    “停止了一切动作,甚至停止了呼吸,像个雕像一样凝固在原地。”
    “冻结反应。”我点点头,“研究报告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威胁。”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冻结反应。”她说,“冻结的状态,至少维持了5秒。”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冻结5秒”,随即问道:“怎么解读?”
    “说明事情可能比我想象得更为复杂。”她分析说,“一种威胁,无论大小,最多让人冻结一到两秒,这是本能反应,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持续5秒的冻结,说明他当时感受到的威胁不止一种,而且几种威胁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因果或是递进。”
    看来,事情确实非常复杂。我不禁觉得好奇:在看到研究报告的一瞬间,丁俊文都想了些什么呢?
    叶秋薇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索,随后接着说道:“5秒之后,他回过神,迅速把报告拿到手里,再次冻结了一秒。
    片刻后,我叫了他一声,挪到他身边,把报告的题目念了出来,刚刚想要有所行动的他,立刻出现了第三次冻结。”
    “之后呢?”
    “我把报告拿过来,随手翻了翻,自言自语说,奇怪,这是什么报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M的成瘾性——我用疑惑的语气问:丁哥,所里有过这个研究么?他迟疑两秒,肯定地摇摇头,说没有。我一边轻轻敲打地板,一边用不经意的语气自语:从来没听说过M有什么成瘾性啊,M会有成瘾性么?话音未落,他就再次说了一句:没有,这次毫不迟疑。”
    即便是我,也明白两句“没有”所表达意义截然不同。
    迟疑,是思索过程(意识)的外在表现,面对简单问题的迟疑,即面对简单问题的思索(意识活动),通常会带有社会目的性,随后给出的回答,自然也会带有欺骗或隐瞒的成分。而不假思索的本能回答,通常是无须怀疑的真话。
    也就是说,丁俊文知道研究所里进行过M成瘾性的相关研究。但是,研究结果却显示,M确实不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
    我想不明白:若如此,那份研究报告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能听叶秋薇循序渐进地说下去:“叶老师,请继续。”
    “你应该能明白,我就不多解释了——”她对我观察片刻,接着说道,“从丁俊文的反应来看,他是研究的知情者,他还知道,M确实并不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
    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耗费一年的M成瘾性研究最终失败,那份报告又存在何种价值呢?我相信,一切不合理的表象背后,总会存在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决定暂时不想那么远,继续观察丁俊文的反应。”
    她顿了顿,我赶紧请她继续。
    “经过一番挣扎,他最终平静下来,掩盖了情绪,继续帮我整理资料。不久,我们开始翻看我丈夫的工作笔记。丁俊文把07年6月到08年5月之间的几本笔记都拿到自己跟前,一页一页地翻看。不久,他大概是注意到了关于M物化性质的记录,就问我:叶老师,秦老师的这些笔记,你都看过么?我说没有,他似乎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我不太理解丁俊文的这一反应。
    “大概也不想让我受更多牵连吧。”她一带而过,接着讲述,“大概过了两分钟,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有意思的是,他看了一眼号码,第四次出现了冻结反应。”
    我看着她,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对他是一种威胁来源,很可能也和整件事有所牵连。”
    “没错。”她喝了一小口水,“当时,我突然有了主意。趁他在书房打电话,我借机去客厅倒了两杯水,并在他的水里加了一点呋塞米(一种高效利尿药)。几分钟后,我回到书房,他已经打完电话。他确实渴了,很快就喝完大半杯水,五分钟后就匆忙地去了厕所。
    趁这个时候,我打开他的手机,迅速翻了翻,并记下了他之前接到的号码。通话记录显示,他当时经常和那个号码联系,却没有把号码加入通讯录。”
    我把这些记录下来,对她说:“看来,这个号码就是下一个重要线索。”
    “对。”她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我不能明问,只能暗查,所以至此,丁俊文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所以你就决定让他死?”看着一脸平静的她,我有些心惊胆战。
    “一来,是为了继续打乱他们的计划。”她脸上闪过一个奇怪的表情,“二来,我也是为了自保。”
    “自保?”
    她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低估?”
    “那天傍晚,丁俊文离开时,说是要把几份未完成的研究报告带回所里向领导汇报,其中自然包括我伪造的那份。晚上,我又回了一趟家,发现记有M物化性质的工作笔记也不见了,应该是丁俊文趁我离开书房时,悄悄藏到了身上。”
    我胸有成竹地问:“你离开书房,除了想给他下药,也是为了给他拿走笔记的机会吧?”
    “是。”她说,“之前我就说了,我要让他顺理成章地带走伪造报告和笔记,以消除我对他的潜在威胁。可是,他却并未因此打消疑虑,反而加重了对我的猜疑。”
    “为什么?”我想不通。

    她略加思索,继续说道:“那天深夜,谨慎起见,我又去了一趟网吧,刚登陆论坛,就看见了他的新留言。他再次问起我那位‘C大同学’的事,并意味深长地警告我,关于M成瘾性的研究十分危险,让我想办法删掉帖子,以后也不要再提及相关内容。”
    “看来,他知道的还真不少。”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怎么回复他的?”
    “我没有回复,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不久,他又发来一条信息,问:你是Y老师么?”
    “Y老师?”我猛地一惊,“你觉得,Y是暗指你的姓氏么?”
    “谨慎且高明的试探。”她对丁俊文的行动颇为赞许,随后又分析说,“如果Y确实是在暗指我,那么,他显然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见我一直没有回复,他又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不管你是不是Y老师,为了您的安全,都请不要再提M成瘾性的事,这很危险。”
    我猜测说:“他让你感受到了极大威胁,所以你决定杀了他?”
    “事情的发展远超我的想象。”她说,“两天后,C大的一位化学教授出了事——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割腕自杀了。校方封锁了消息,是一位老同学无意中当作秘闻说给我听的,他是C大化工学院的一个助教。他说,那位老教授平时总是乐呵呵的,根本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他还告诉我,那位老教授姓杨。
    ”
    我一愣:“这么说,Y也有可能暗指这位老教授了?”
    “有这种可能,但我没办法确定。”她停了两秒,十分细微地叹了口气,“得知这件事之后,我迅速联想到了我丈夫。”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着我。我翻了翻笔记,很快明白过来:秦关主动吸取剧毒气体,杨姓教授割腕自杀,两件事,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那位杨教授也接触过M成瘾性的研究?”我问。
    “我查了整整两天,才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她说,“2003年,杨教授曾经在一本学术期刊上,参与发表过一篇探讨M药理特性的文章。文章主要是探索与推想,内容很浅,但我还是坚信,正是那篇论文,以及我和丁俊文在网上的交流,导致了杨教授的自杀。”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想象中的那张大网,已经开始若隐若现。
    “你后悔么?”我又问。
    “不后悔,我当时完全被理性控制着,已经很难单凭感性产生情感了。”她回答说,“这件事让我明白,丁俊文在整个计划里,似乎也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坚定了我把他引向死亡的决心。”
    我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那接下来,就说说他的死吧。资料里说,是他的妻子把他推下楼的,他妻子有偏执型精神分裂,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利用这样一个病人。能不能说说过程。”
    “偏执型精神分裂——”她微微摇头,“正常人和纯心因的精神病人之间,根本不存在明显的界限。她的‘病’,是我引导出来的。”
    我放下笔,惊讶地看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端起杯子,把玩了一会儿,轻轻抿了一口:“事情要从明胶改性聚合物项目的后半年说起。”。
    2018-01-19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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