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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我朋友是怪咖》惊悚/悬疑/烧脑 系列——第一部实体书上架![第410页]

作者:鬼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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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海试探道:“好了老蔡,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摇了摇头:“还不行,海总,你说向亮大一就没再追莫宁了,可是到了大四时,他还是很爱莫宁啊。”

    李世海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果然你都知道啊,算了,我老实跟你说吧。”

    按照李世海的说法,自从大一的元旦晚会后,不管向亮是不是还疯狂地爱着莫宁,起码他再也没有骚扰对方了。为了这个,莫宁还特意请曹老板跟李世海,在华兴吃了顿饭,还点了啤酒。

    莫宁问起他俩是怎么劝服向亮的,李世海差点说漏嘴,幸好曹老板机智,掩盖了过去。

    从此以后,整个大一的下学期,四个人相安无事。

    到了大二,没有人再记得李世海跟曹老板,曾经狠狠地揍过向亮;甚至于,向亮疯狂追求莫宁这件事本身,都被当事者们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两三年里,在众多眼光的注视下,莫宁一共谈了两次恋爱,当然了,对象不是曹老板,更不是李世海。他们两个倒也没闲着啦,各自都找到了女朋友,大学生活就这么几年,出了老向这样的偏执狂,没人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可能追得到的女生身上。

    这种平静的生活,一直维持到了大四下学期。

    这个时候,莫宁结束了第二次恋爱,回复单身有两个月了。

    向亮呢,在大学四年里,没谈过一次恋爱——当然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两次单恋同一个人,都不算是恋爱的话。

    没错,神差鬼使的,向亮又一次爱上了莫宁。

    一般来说,经过了三年的大学生活,人应该会变得成熟些,懂得追不到的人就是追不到,再努力也没有用的道理。可是,向亮偏偏不是这样的。他反其道而行,相比三年前,变得更加偏执、更加不可理喻。

    从莫宁的角度看,就是更加疯狂了。

    作为女神级的人物,莫宁见过的狂蜂浪蝶不算少,受到的求爱跟骚扰,频率更出乎普通姑娘的想象了;所谓久病成医,她本来情商又高,所以一般情况下,都能轻松应付。但是像向亮这样顽固的,已经是疾病里的恶性肿瘤了,莫宁实在没办法,只好求助于外力了。

    她首先想到的,还是曹老板跟李世海,毕竟,他们三年前就帮忙解决过这个问题。旧病复发,求助于原来的医生,也是合理的应对思路。

    虽然时过境迁,三年前都是单身的曹老板、李世海,这个时候都有女朋友;但是看着女神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两人还是拍着胸口,答应了下来。
    我皱着眉头问:“所以呢?你们就又打了向亮一顿?”

    李世海摇了摇头:“哪能呢?老蔡你想啊,一起同班了四年,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总是同班同学啊,在饭堂碰上也会点个头的,曹老板还找他借过两本书呢。又不是演戏,不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我想想也是,总不能把老向拉到一边,说“你好,我要开始打你了哦”,然后就动手。

    李世海又补充道:“再说了,大一时我们都单身啊,我那时女朋友就是个醋坛子,要让她知道我为了莫宁争风吃醋去打架,不挠我才有鬼呢。”

    我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好了,那你们是怎么跟老向说的?”

    李世海啧了一下:“这个嘛……”

    我看他犹豫的样子,直接抛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老向的死,跟你们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仿佛触及了李世海的灵魂,他表情一下就紧张起来,身体后倾,似乎想要避开这个有毒的话题:“你说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当然没关系了,老蔡你不要乱说啊!”

    看他慌乱的样子,我反而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老向变成今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跟李世海、曹老板脱不了关系。

    咖啡厅里又来了几个客人,开始在高谈阔论投资啊、创业啊、APP啊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李世海坦白从宽,告诉我大四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反而是李世海,在交待了一堆大学往事后,要求我兑现承诺,告诉他为什么在同一张照片里,有人能看见向亮,有人看不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咳、咳,海总,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不出我的意料,在接下来的20分钟里,我详尽地把目前了解到的一切和盘托出时,李世海脸上的表情,完美解释了什么叫“一脸懵逼”。

    我把杯里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总结道:“所以,就是这样了。”

    李世海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重复道:“就是这样了。”

    我因为经历过重力翻转、时间囚徒、脑内黑洞等等怪事,所以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才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至于李世海这样的正常人,突然接触到量子叠加态、莫比乌斯环、高维空间这些拗口的名词,一时半会无法理解,也早在我的预料之内。

    我嘿嘿一笑:“海总,都弄明白了吧?”

    李世海抬起头来看着我,愣了两秒之后,猛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我虽然不太相信他真的明白了,但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笑道:“海总果然厉害,一下就弄明白了。”

    李世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干笑了几声,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老蔡,薛定谔的猫,很厉害啊,嗯,我懂了。不过,那你说啊,如果向亮现在走到我们,不,走到我跟我老婆面前,我能看见吗,我老婆又能看见吗?”

    我切了一声,不屑道:“那当然……”

    突然之间,我就语塞了。

    按照我之前的分类,在李世海跟他老婆之间,能看见照片上向亮的李世海,属于少数派的第二阵营;看不见向亮的李世海老婆,则属于大多数的第一阵营。

    如果第一阵营跟第二阵营的两个人——分别叫小红跟小明吧——都在一个房间里,而处于生跟死叠加态的向亮,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那么,这分属第一、第二阵营的小红、小明,能看见向亮吗?

    对于小红来说,向亮早在十年之前就应死掉了,那些曾经组合成一个人类的物质,大部分在火化时变成烟雾,消失在大气里;剩下一些粉末状的骨灰,被装在盒子里,埋在某处。

    这样的向亮,是不可能呈现一个人的形态,出现在小红眼前的。

    但是对于小明来说,十年前的那次意外根本没有发生,向亮一直活到现在,仍然是一个有机分子组合而成的,能跑能跳,就这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乍一听感觉没什么稀奇的,跟照片上向亮的影像一样,就是小红看不见,小明能看见呗。

    但是稍微仔细一想,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一张毕业照上的影片,输出的信息是单向的、主观的,小红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小明能看见就是能看见,造成的影响只局限于个体,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谁也没法说服对方。

    但是,作为活体的向亮出现,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比如说,那天晚上我跟向亮喝酒,他不光被我看见了,而且被酒吧老板、侍应,全都看见了。

    而且,他挪动了椅子,那么椅子就动了;他在我面前举起了酒杯,喝下了杯子里的威士忌,那么杯子也动了,威士忌也被喝掉了。

    这些都是可以被观测到的客观现象改变。

    好了,假设现在的情况是——在一个房间里,向亮走了进来,拿起纸杯,喝掉了一杯水。

    在小明看来,这个情况再正常不过了,就是一个具有实体的人,做了一件日常的举动。

    然而,对于小红来说,她会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呢?

    如果跟在照片里一样,小红同样看不见向亮,那么她是看见纸杯自己漂浮到半空?被向亮喝下去的水,也悬浮在食道跟胃部的位置?

    这样一来,小红肯定会吓坏的,然后认为自己看见了隐形人。

    可是,这一个结果是不合理的,不会出现在三维空间中。

    因为对于小红来说,在她的时间线里,向亮并不是什么漫画里的隐形人,就应该是大气里的分子,和一堆轻飘飘的骨灰。

    对于小红来说,向亮根本就不可能走进房间、拿起纸杯、喝下杯子里的水,不然的话,我们所处的三维世界,就会因为无法统一的因果律、因为无法调解的时空矛盾,而开始撕裂、开始分崩离析。
    “老蔡?”

    咖啡桌对面,李世海的一声呼喊,让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神情里颇有些不悦:“老蔡,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我在想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李世海明显不相信:“你在想?你是说你也不知道?不对吧,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我皱着眉头:“真不是,我也没想明白……”

    李世海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胖手一挥:“算了算了,不肯说就是算了吧。这样,两点多了,我下午还有个会,要赶回公司了。”

    我虽然对他的怀疑感到不爽,但一时半会的,也没法跟他说明白,只好说:“行,那就先这样吧。”

    李世海拿起双肩包,站起身来,径直就朝外走。

    我对着他的背影喊:“海总,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啊。”

    他似乎没听到我说的话,推开玻璃门,右转走掉了。

    我苦笑了一下,招呼店员过来埋单。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那张毕业照忘了拿走,我想了一想,就先帮他收起来,下次再还给他。

    如果他还想要的话。

    就这样,走到地下车库,发动了车子的时候,我才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家里翻出毕业照时,数了一边人数,是八十四个。

    而当向亮消失之后,人数不是变成八十三,而是一下少了两个,只剩八十二。

    也就是说,当向亮还在照片上时,那一个神秘的女生——莉莉安,也在;而当向亮消失,莉莉安也会一起消失。

    我双眼茫然地看着挡风玻璃——也就是说,“向亮跟莉莉安出现在毕业照上”这件事本身,是一个固定的、统一的结果。

    向亮活着,莉莉安就在。

    向亮死了,莉莉安就不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是否可以这么推断,在十年前发生的某一件事,导致向亮死了,莉莉安没来合照;如果这件事没发生,向亮就不会死,莉莉安也回来合照。

    再跳跃思维一下,如果通过莉莉安,搞清楚这件决定性的“某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也就能搞清楚向亮到底怎么了,搞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不过……

    此时此刻,对我来说更具有实际意义的,是另一件事。

    我的公文包里有一张照片,这个诡秘的莉莉安,到底在不在照片上?
    我顾不得地库里光线昏暗,打开了车子里的化妆灯,翻出李世海留下的毕业照,仔细看了起来。

    我的印象很深刻,那天晚上跟老向一起消失的女同学,是在第一排的。

    我把毕业合照放在仪表台上,在橙黄的灯光下,用手指按着第一排女同学,一个个数了起来。

    这个忘了名字,是谁谁的女朋友;这一个是晓敏;这个也认识的,名字叫,呃,一时想不起来,但总归是认识的。

    这一个也很脸熟,我以前就认识的,她是……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一排左数第六个,没错,这张脸我是早就认识的,而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却不是在十年前的大学时代认识的。

    具体来说,我曾经遇见过她两次,一次她装作高维生物的女奴,另一次,她是作为网络游戏里的最终BOSS出现。

    她,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大学毕业合照里。

    因为她就是——高维生物在地球的邪恶代言人,那个声称不会让我好过的女人——时间囚徒marylyn。

    突然之间,我的上下牙开始格格格打起架来。

    我右手作拳,用力捶了下自己脑袋——我怎么会这么蠢!

    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在大学时期跟我有不止暧昧关系的女同学,叫做“莉莉安”。如果用拼音拼起来的话,就是li-li-an,稍微读快一点,会变成li-lian,莉莲。

    Marylyn是一个英文名,翻译成中文的话,也可以叫做“玛丽莲”。

    也就是说,莉莉安——丽莲——Marylyn,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半年前,marylyn化身为一个大型网络游戏里的最终boss——墨鳞星君,在玩家里制造了几次连环谋杀案,并且威胁到两千万玩家的生命。为了制止marylyn,我跟唐双、梁sir,还有游戏制作人坦爷以及她的女朋友moota——进入游戏里,为了浴血奋战,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游戏里手刃了marylyn——也就是“墨鳞星君”。

    没想到,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是把marylyn从网路里释放出来,从此成为一个实体,在我们生活的三维空间里,制造混乱。

    在被释放的一瞬间,marylyn是这样说的……

    “不用等太久,我会回来找你的。我会是你一辈子的噩梦,在这个梦里,你在乎的人、不在乎的人,会一个个死去。”

    我按住狂跳的心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marylyn是个讲究诚信的女人,说到做到,这不,现在回来找我了。
    我把合照扔在副驾驶座位上,拿出手机,拨了唐双的电话。

    在半年前,时间囚徒marylyn化身为网游里的boss——墨鳞星君——制造了几起连环杀人案;我在梁sir的示意下,潜伏到游戏公司里,当一个国际刑警的编外卧底。当时唐双就跟我闹别扭了,认为我这么做是个人英雄主义,置自身安全于不顾,同时也是对女朋友的不负责任。

    所以,之后我就答应了她,如果再遇上危险的事情——尤其是marylyn再次出现的话——第一时间,就要向她汇报,然后两人共同面对。

    电话响了好久,我刚想挂断的时候,才终于被接了起来。

    我迫不及待地说:“双,我又遇见了那个……”

    唐双压低音量,打断道:“鬼,我在开会,你着急吗?”

    我犹豫了两秒:“不急,你开完会再打给我吧。”

    唐双也没跟我客气,说了声“你等我”,然后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想了一会,我慢慢就改变了主意。

    我决定,marylyn再度出现这件事,暂时不告诉唐双。

    她正在开的会,无疑是跟他哥哥唐单要夺权有关的;新出现的状况说明,这件事背后非常复杂,远没有我们想象的乐观。

    唐双深陷在公司的困境里,我作为男朋友,帮不上手,已经觉得内疚了。要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情,再增添她的烦恼,就更加于心不忍了。

    更别说,marylyn跟我的关系,本来就有些暧昧,用相爱相杀这个词来描绘,也不算错得太离谱。毕竟她是一个兼具十八岁完美身体,以及八十岁超群智慧的魔女,对于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来说,简直是凌驾于现实世界的最高女神。

    所以,即使是唐双这种霸道女总裁,对于marylyn也有些顾忌;更别提从目前的情况看,marylyn所化身的莉莉安,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我大学时的女朋友。

    我之前跟唐双交代过,大学时只谈过一次恋爱,对方是一个英文系的女生,现在早就结婚生子了。要是突然冒出了一个莉莉安,要怎么交代清楚,估计得大费周章。

    更何况,现在连我自己,也没能搞清楚这里面的复杂情况。

    我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刹,踩下油门——就这样吧,等我先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再跟唐双彻底坦白。
    一开始我以为,凭着我手上的线索,以及出类拔萃的推理能力,可以很快理清思路,找出事情真相。

    在经过几天的尝试后,我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无论我怎么努力,目前的情况,仍然是一团乱麻。

    首先,我试图从大学同学身上,去得到更多的消息。可是渐渐我发现,原来属于第二阵营——认为老向没有死——的同学,在事情曝光,尤其是跟我发生接触后,无一例外的,全部都变成了第一阵营。

    比如说gary、upson,还有那天晚上在合照上画圈的两个同学,不光记忆,连身边的现实都被篡改了。现在的情况是,对于这些人来说,向亮是在十年前就意外身亡了,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而当前一段时间,我提起向亮还没有死的时候,他们也完全站到了我的对立面,驳斥我的无稽之谈。

    这几个曾经属于第二阵营的人,曾经有过的支持我的举动,无论是在主观记忆里也好,在客观现实里也好,全都灰飞烟灭了,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

    因为,组成所谓“现实”的粒子,都被重构了。

    我亲眼目睹,两块互为镜像的卡西欧电子表,在互相碰撞后,产生了巨大的“爆炸”,波及范围内的所有物质,先是灰飞烟灭,然后重新组合成了原来的样子。不,应该说是跟原来有99.99%的相似度,只有0.01%的现实被修改了。

    而当我不在场的时候,想必是发生了很多次类似的“爆炸”,也就不断地修改了关于向亮的记忆和现实。

    这相当于一个因果律武器,不太可控,而且产生的后果,对我来说是负面的。

    但是,我知道“篡改现实”的存在以及原理,却完全无法阻止,也无法预防。同样的,我也无法去说服那些已经被篡改过的人,让他们相信自己,相反的,他们肯定会把我当成神经病。

    所以我得出了结论,gary、upson这些外围的相关人,已经远离了向亮事件,对我找出真相没有帮助;这样一来,我也就把他们放到一边,不再理会。

    接下来,我又打起了跟老向关系密切的人的主意。在这张名单里,包括李世海、曹老板、莫宁、向明,以及莉莉安。

    可是,前面这三个人,似乎达成了某一项协议,无论我怎么试探,他们都三缄其口。

    至于向亮的弟弟向明,那天分手之后,也没有再回复我的微信。

    莉莉安更不用提了,按照莫宁的说法,我根本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也就是说,所有表面上的线索,到这里全部都断掉了。
    既然没法从表面的线索去分析,那么,我又换了个方式,尝试去洞察在复杂的表象下,每个人的真正动机。

    按照目前已知的信息,我又脑补了一些空白,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事隔三年之后,再一次被老向疯狂追求的莫宁,无奈之下,只好又找曹老板跟李世海帮忙。在几次沟通无果之后,这两人估计也被惹恼了,所以重施故伎,把向亮又打了一顿,或者是几顿。

    可是这一次,向亮并没有像三年前一样,就此退却。两人总不可能真的把向亮打残,所以跟莫宁——可能还有莉莉安——商量之后,想出了一些损招。比如说,由莉莉安告诉向亮,莫宁喜欢的人是我;在所有努力终告失败后,他们决定策划一场大戏。

    这场大戏,也就是向亮在日记里写的,莫宁同意跟他约会的那次。

    现在的我,无从得知这一场大戏的具体经过,只知道开头——向亮打扮得很正式,赴约了;以及结尾——这一出戏失控了,向亮出意外死了,或者是变成了不死不活的镜像幽灵。

    好了,如果故事是这样写的,我来尝试分析一下,所有演员的内心想法。

    首先,曹老板跟李世海,这两个左右护法,当然是想要掩饰他们在向亮之死里,犯下的所有错误,要撇清任何的关系。正因为如此,当向亮再次出现时,他们才会感到万分惊恐。因为如果向亮当年死了,那么现在出现的就是鬼,回来找他们报仇了;如果当年向亮没死,他们行凶的事情也会暴露,一旦公之于众,毕业多年打拼得到的一切,都会动摇起来。

    其次,是当年被骚扰的女神莫宁。无法得知在老向的死里面,她的介入有多深;作为被老向骚扰的受害者,又可能是杀死老向的共犯,想必她的心情,会非常复杂。不过,跟曹老板和李世海比起来,莫宁现在拥有的生活更加优越,所以,她也一定会尽自己所能,让生活不受十年前那摊破事的影响。

    好了,接下来要说到莉莉安,这个在我记忆里根本不存在的女人。她是莫宁的闺蜜,也是大一元旦联欢晚会上的舞伴;同时,她又是我的疑似女朋友,因为某种原因跟我分手之后,恨我直到现在。

    不过,虽然这个突然古县的莉莉安,背景神秘,所能了解到的信息最少,但是,她的动机反而是最确定的。总之,就是要害我。

    确切地说,是要把我往死里整。

    在分析完上面这一圈人后,最终,来分析一下事件最核心的主角,老向,向亮。

    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一个最简单的假设是,老向是回来报仇的,他要杀死曹老板跟李世海,说不定,还包括莫宁。

    这是,这个假设也是最容易被推翻的。因为我亲眼见识过了,老向作为一个镜像幽灵,拥有把自己分解掉的能力,光这个能力,就能把人吓破胆。如果老向可以随心所欲地分解,之后在另一个地方重组,等于说,他就拥有了瞬间移动的能力。

    这样一来,他要杀死个什么人,简直易如反掌,没必要大费周章。

    好了,那么来一个稍微深入的假设——老向是回来报仇的,但光杀了他们两个,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所以,老向的目标是要揭示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曹老板跟李世海做过的坏事,让他们身败名裂、妻离子散、走投无路,这时候,老向再来取他们狗命。

    这个假设比较合情合理,可是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老向在这方面做过任何努力。不要说揭示真相了,就连原来存在的真相,都被篡改而消失掉。从我自己的毕业照,到李世海留给我的毕业照,还有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向亮存在的痕迹,现在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到最后,老向这十年里存在的痕迹,会全部化为乌有,甚者他这个镜像幽灵本身,也可能会不复存在了。

    所以……老向到底是想干嘛呢?

    想弄死害他的人?

    不会到头来真的想杀我吧?

    想让莫宁接受他的爱,来一场人鬼情未了?

    或者说,在当了十年的镜像幽灵之后,他再次出现的目的,就是要抹杀自己存在的痕迹,结束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痛苦状态,给自己一个宁静的、永恒的、真正的死亡?

    如此丰富的多可能性,每一个都很有可能,每一个又都不太可能。

    我挠着自己鸟巢一般的头发,向后躺倒在床上,自暴自弃道:“卧槽,不管了啊。”

    确实,如果要说起来,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说老向跟我是好朋友吧,也没好到我要帮他找出真凶、沉冤得雪的地步。更何况,就算我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根本没这么想咧。在老向的日记本上,还说过要把我弄死这样的狠话。

    更何况,认真说起来,我跟曹老板的关系,比跟老向的关系要好呢。

    让我这么着迷于其中,废寝忘食地去寻找真相的,归纳起来,不是什么正义感,也不是什么友谊,其实就是——好奇心吧。

    说到底,我只是想弄明白,这特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我的这种好奇心,在之前的经历里,就曾经把我带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有水哥、梁sir、唐双这些天使们的鼎力相助,我其实应该早就挂了。

    所以,这一次,我是不是知难而退会更好?
    其实按照目前的情况,我要放弃是很容易的,更是一个最合理的选择。

    本来向亮的痕迹,都在慢慢消退,生跟死叠加的状态正在坍塌为“死”的固定状态,第二阵营的人纷纷转入第一阵营,要不了多长时间,对于这个时空的所有人来说,向亮就是一个死在2006年春天的年轻大学生。

    而且自从在北京酒店里,给我拉了窗帘之后,向亮本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说不好,那一次两只手表互相碰撞,改变的现实里面,就已经把作为镜像幽灵的向亮的存在,完全抹去了呢。

    这样一来,事主都消失了,我一个旁人在这里万分纠结,想得头发都快要掉了,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只要我不多事,事情就慢慢过去了吧,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我的时间跟精力,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说,我在网上还写了个小说,一直被粉丝催着更新;比如说,我的工厂好久没去打理了,怎么都得去巡视下;再比如说,唐双那边的情况,我也应该多加关注,万一她撑不住了,我要随时准备入场,跟她并肩战斗。

    只要我放手,老向就会慢慢褪色,慢慢消失,如同毕业照上的影像。

    两个月后,当我们的十周年同学会如期举行,没有人会再提起向亮——除非有人提议,要为这个十年前意外身亡的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男同学,哀悼十秒,再喝上一杯。

    这个时候,我心里可能会咯噔一下,但只要不往深处想,马上也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我甚者有点痛恨自己脑子里的黑洞。如果不是它保护了我的记忆,而是让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接受篡改,这样我就能跟世界同步,而不用做一个不同于别人的异类。

    我用力拍了下额头,心想,卧槽,谁要我的记忆,就赶紧取走吧。

    窗户外面,夕阳慢慢沉下窗台,我想了一下午乱糟糟的事情,脑力透支,现在只想要睡觉。

    那么就睡一觉吧,睡醒之后,就正式作出决定,不要再管老向这摊子事了。

    还有很多正事等着我处理咧。

    垂下沉重的眼皮,在太阳下沉和空调压缩器轻微的声响里,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就这样睡了过去。
    我平躺着的身体,突然向左倾斜了一点点。

    因为有一个人,轻轻坐在了左侧床沿。

    我没有睁开眼睛,却能看见窗外金乌西沉,只剩最后一抹光亮,随时天就要黑透了。

    坐在床沿那人,背对着我说:“你睡你的,别管我,老蔡。”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点了点头。

    那人弯下腰去,脸捧在双手里,身体颤抖,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在那么诡异的场景里,我竟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不耐烦。

    就好像坐在我床沿的这个人,是一个非常熟悉、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终于笑完、或者是哭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感觉。他仍然背对着我,语气轻松地说:“那我就拿走了。”

    我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个经常来往的好基友,一个把几本书借给了另一个,现在,这一个要跟另一个取回去。

    就这么轻松随意。

    那人站了起来,却不是走向书桌,而是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在昏暗得几乎不存在的光线里,我还是辨认出了那人的脸。没错,就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基友,向亮,老向。

    老向站在床边,朝我笑了一下,昏暗中,他的左边嘴角高高翘起。

    他朝我弯下腰,然后伸出左手——不,对他来说,应该是右手。

    老向的手慢慢伸向我,突然却在半空之中,消失不见。

    我一直闭着眼睛,却看见老向的左手手掌,齐腕消失了。但是他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反应,脸上表情还是笑着,剩下的手臂也在微微运动。

    我再仔细去“看”他的腕部,消失的横截面那里,也并没有看见骨肉、血管的横截面,而是一团扭曲的、不断消散的黑雾。

    突然!我的大脑一阵剧痛!

    一瞬间,巨大的黑色球状物体,完整地覆盖了我。

    在球状物外,我听见砰的一声响动,是人体撞到衣柜上的声音。

    两秒钟后,传来老向凄厉的怒吼:“给我!”
    我像是从梦里醒了过来,但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黑暗。

    原来包围住我的黑色球状物体,并不只是一个壳子,而是一个实心的球体。在球体里面,充盈着仿佛液体一般的黑暗,这黑暗没有温差、没有重量、没有气味,却完完全全地包裹着我,给我回到母体一般的安全感。

    我知道,黑色球状物外面,就算发生了核爆炸,呆在里面的我,也会一样安全无虞。

    同时,虽然被黑暗笼罩着,虽然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触觉都被剥夺,但是,一种全新的感官却同时被打开了。

    像上次一样,我获得了一个从高维俯视的视角,怎们说呢,有点像是高级版的灵魂出窍。

    总之,我又看到了自己的卧室,床被一个直径两米的大黑球笼罩着,就像是一个太小的绒布盒子里,放着一颗超级巨大的黑珍珠。

    卧室的另一边,一个男人——没错,是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向——正从衣柜庞的地上爬起来。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给我!不是说好了给我吗!”

    老向疯了一样,扑向包裹着我本体的大黑球,但是越靠近,动作却变得越慢;不光动作,他的叫喊也是如此,声波的传送变慢、扭曲,他所说的话,变成了磁带故意被放慢速的效果,古怪而瘆人。

    这种情况,就好像在大黑球旁边有一个扭曲时空的力场,所有试图接近的物体,速度都会被无限的延缓,在即将接近大黑球的瞬间,速度变得无穷慢、接近凝固,所以,没有任何物体可以真正接触到大黑球,对它构成威胁。

    因为从微观角度看,人体也是一个由无数细胞构成的巨型整体,所以老向扑向黑球的身体,并不是一起变慢的。他伸出来的左手,里黑球最近的指尖,在扭曲的时空里也变得最慢,应该对血液循环、肌肉等造成了影响,所以,老向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老向似乎也认识到了大黑球不是这么简单,所以他收回了手,没有继续扑过来,反而向后退去。

    此刻的他,背靠着衣柜门,朝着大黑球绝望地大吼:“给我!老蔡,给我啊!”

    在声嘶力竭地吼了几分钟后,老向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慢慢滑坐到地板上,抱着头,开始抽泣起来。

    在高维度俯视的我,似乎成为了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不懂得害怕,更不懂得怜悯,看老向哭得这么可怜,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波澜,只是毫无感情地观察着。

    就像在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在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老向一边哭,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说的话总被哭声打断,我无论再怎么仔细,都只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话。

    “没有了。”

    “回不去了。”

    “好饿。”

    “会迷路的。”

    “十年。”

    “没有这个,我回不去了。”

    “十年没吃饭了。”

    “核堆在叫。”

    “给我。”

    “为什么不给我?”

    “她答应过我的,莉莉安她……”

    “给我!”

    “把记忆给我!”

    老向突然疯了一样,从地板上爬起来,扑向床上的大黑球。可是,他还没跑两步,突然就咚一声摔倒在地板上。

    我还以为是像刚才一样,大黑球扭曲时空的力场,阻止了他,但仔细一看,并不是!

    老向的穿着破旧运动鞋的一双脚,完全消失了。不但如此,从脚踝往上,他的躯体不断消散,化为肉眼不可见的微粒。就好像上一次也是在这卧室里,两块卡西欧电子表相撞之后,所发生的情况;不同的地方在于,上次消散的是视界范围里的所有物质,而这一次,灰飞烟灭的只有老向。

    而且,在消散后,老向并没有马上重构。

    他的双腿都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上半身,却还在用双手撑着,一点点向床边爬动,那样子就个被腰斩成两段、死不瞑目的恶鬼。

    恶鬼一边蠕动着,一边消散,徒劳无功地大喊:“来了,核堆来了。不要,我不想死,我想再死了……”

    在他喊完这句话后,咻的一声,老向消失了,就跟我们喝威士忌的那天一样。

    他消失之前,喊的最后一句,进入了黑球体的时空扭曲力场,正在以极慢的速度传播、消散。

    余音绕梁,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最后说的是:“一切都变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有什么大黑球,更没有老向。

    我只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开着空调,还睡得满身大汗。

    窗外,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了,再过多一秒,天就会彻底暗下来。

    我抹掉满额头的汗,胡乱地擦在短裤上,回忆着梦里的情景。

    不,这不是一个梦。

    我看向床对面的大衣柜,一扇门脱离了滑轨,斜靠在柜子里。这是被老向撞塌的。

    刚才,老向确实来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来找我取一样东西的,这一样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生死攸关。

    而且,听老向的说法,之前有人答应过他,可以从我这里取走那样东西。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承诺,再加上他刚才零碎说出来的话,答应他的人,应该是莉莉安——也就是曾经的时间囚徒marylyn。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哼了一声,好嘛,莉莉安你还挺不客气的,明明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由你来支配了?

    无论如何,老向本来是认为,他可以轻松取走那样东西的;直到他伸出手来,却被从我身体里急速膨胀的大黑球弹走。

    在得知无法取走那样东西之后,老向迅速陷入了绝望,情绪崩溃,像是即将行刑的死囚。

    可是不对啊,他并没有死,只是消失了而已。

    按照我之前的理解,他可以自由控制消失、重组,就等于是拥有了瞬间移动的超能力……

    慢着,要是我理解错了呢?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什么时候消失、什么时候重组,都由不得老向控制,而是由别的力量决定的呢?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每次消散、重组,并不是我所理解的瞬间移动,一直维持着清醒的意识;而是每次消散,他的个体就死亡一次,每次重组,等于新建了一个完全一模一样、但是区别于上一个的复制人?

    也就是说,老向每消失一次,就会死一次;而这个消失,并不是由他自己控制的。

    在这十年里,他反复地消失,就等于反复地死亡;每一次重生后的个体,都想要活下去,但是根本无法做到,只能被迫接受再一次死亡的命运。

    这就是一个永远轮回的无间地狱啊。

    这样下去,无论再强大的意志力,都会崩溃掉。

    所以,在消失之前,他才会哭喊着说:“我不想再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老向当了十年的镜像幽灵,所经受的折磨,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他内心的痛苦,也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

    回想起喝威士忌的那天晚上,老向在消失之前,对我露出的微笑——那个笑容里面,包含着深深的绝望。

    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苦笑。

    说真的,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不,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或许他根本连真正“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就在前一段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老向做所有一切的动机是什么。

    现在,我彻底明白了。

    老向不是想要杀死谁,不是想要报仇——或者说,杀人不是他的目的,只可能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老向的目的,是要结束这种痛苦的循环;他想要彻底地死去,或者是彻底地活下来,像正常人一样。

    也就是说,把他从生跟死的叠加状态里,解脱出来。

    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一个目标。

    比如说,在喝酒那晚所说的“核电站”,以及给我留下的种种线索,比如日记本、手表,都是为了激发我的好奇心,让我一步步去探寻真相。

    而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就会触发冥冥中的某一个机关,让时空的罗盘开始转动;这样一来,处于第一、第二阵营的人的记忆,以及身边的现实,都会得到修改,生跟死的叠加态,会快速坍塌成为一个确定的状态。

    至于为什么他不去找别人,要来找我,因为我是处于第三阵营的极端少数派,因为我的大脑里有个洞,洞里面保存着未经修改的、唯一的时间线的记忆……

    对了!

    我如同醍醐灌顶,突然想清楚了另一个问题。

    老向要从我这里取走什么?

    是我的记忆!

    没错,当站在床边的时候,他手伸过来的方向,正是朝着我的额头。

    在上一次卡西欧互相碰撞,引发黑色球状物出现时,我就曾经吐槽过,老向是把我当成了备份资料的U盘啊。

    当时只是随便说说,万万没想到,这个就是现实。

    世界上只有我脑子里的记忆,可以帮老向,结束他的无间地狱。

    我的这份记忆,假设他可以取走,那具体又是怎么帮助他呢?

    我想起了刚才他坐在地上时,一边抽泣一边的喃喃自语。
    “会迷路的。”

    “回不去了。”

    我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开始深思起来。

    在梁sir给了我启发之后,我做了一个假设——老向走过了莫比乌斯环,变成一个左右颠倒的镜像幽灵,同时,迷失在了扭曲的时空里。

    所以,他才会说迷路了、回不去了,诸如此类的话,

    在他支离破碎的时空中,他所能接触到的人和事,永远在变;只有一样东西,永远不变,那就是我的记忆。

    迷失在时空里的老向,走在一个复杂无比的迷宫里,每一扇墙随时随刻都在移动;而唯一固定的目标物,是我的记忆。

    我想起那天晚上,当我走出威士忌吧去接老向,在迷宫般的巷子里,能作为路标的也只有麦当劳的广告牌。或许,当时的迷失感并不是偶然,而是冥冥之中,谁给我安排的一种体验,让我能从中略微感受到老向的痛苦。

    总之,他要以我的记忆作为路标——就好像我以麦当劳广告牌为路标——走回原来的入口,或者找到最终的出口。

    没错,就是这样的。

    而这个迷宫的地址……

    老向坐在衣柜前的地板上,边哭边说:“核堆在叫。”

    我睡在北京酒店的床上,有人弯腰在我耳边讲:“核反应堆。”

    S大学的核反应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来,对老向发出召唤的,正是S大里的那个核反应堆。他每次消失后,以躯体或者只有意识的形态,被囚禁在核反应堆的迷宫里,不得而出。

    我默默地点着头,S大学里的核反应堆,老向淹死的又山湖,这两个地点之间,一定大有文章。

    不过,虽然有了点头绪,老向在地上匍匐着,最后说的那句话,却让我一直耿耿于怀。

    “一切都变了”,会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正要狠狠地挂掉,却发现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曹老板。

    我没有犹豫,马上接起了电话。

    曹老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坏了。”
    我本来脑子里一团乱麻,听他紧张兮兮的语气,反而被逗笑了:“怀了?是我的吗?”

    电话那边,曹老板愣了一下,然后才骂道:“老蔡!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李世海不见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严肃起来:“不见了?你是说他失踪了?不可能啊,我前两天才见过他。”

    曹老板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他跟我说……”

    他突然打住,换了个严厉的语气说:“你快看看海总的朋友圈,现在就去!我等下打给你!”

    然后,曹老板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心里想的是——李世海不见了?

    过了三秒,我才想起曹老板说的话,于是打开微信,找到通讯录里的李世海,再点开他的朋友圈。

    奇怪了。

    他最新的朋友圈,发表于三天之前,我掐着手指算了下,也就是跟我在咖啡厅里见面的第二天。

    虽然发表的时间有点久远,不过这并不奇怪,他本来就不太爱发朋友圈,估计是在现实里比较充实,不需要上朋友圈刷存在感。

    不,我自嘲地一笑,或者是人家把我分组了呢。

    至于这条朋友圈的内容,也是平平无奇,不知道曹老板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文字只有简单两个字:“再见。”

    配图是一张毫无技巧可言的自拍,毫无表情的脸,背景是半张红色的沙发,和同样为红色调的一个大厅。

    结合定位地址信息“深圳宝安国际机场T3航站楼”来看,这张照片是在机场里的某个航空公司贵宾休息厅里拍的。

    至于发表朋友圈的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多。

    我反复看了几遍,把照片也放大端详了一下,没有发觉更多的信息。

    这样一来,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所以,这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朋友圈。李世海要去出差,飞机或许是延误了,一时无聊,他想要告诉大家他坐头等舱出行,又不想说得太明显,所以就发了一张自拍照,什么意思,你自己去领会。

    哎,大人的朋友圈就是这样的,全都是套路,没有一丝的真诚。

    至于可能引起误会的“再见”,无非是说,再见啦深圳这个城市,再见啦同事、家人、朋友,我去外地努力工作啦,多几天就回来。
    为保险起见,我把李世海前面的几条朋友圈,都看了一遍,开会加班,朋友聚餐,晒老婆晒娃,偶尔转发下鸡汤。典型、正常、有点乏味的中年男人的朋友圈,毫无让人意外之处。

    所以,曹老板是想要我看什么呢?

    我耸了耸肩膀,刚要放下手机,曹老板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接起电话,那边仍然是他急促的声音:“老蔡,怎么样?”

    我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没怎么样啊?”

    曹老板很有些气急败坏了:“还没怎么样!我看李世海凶多吉少了!”

    我皱着眉头,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环境音,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前往深圳的旅客请注意,前往深圳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

    我不由奇怪道:“曹老板,你在机场?不会是来深圳吧?”

    他毫不犹疑地回答:“是,我马上就登机!”

    我越来越奇怪了:“来深圳干嘛啊,同学会还有一个多月呢?不会是来找李世海的吧?他失踪多久了,你们报警没啊,怎么就知道他出事了……”

    电话那边,曹老板提高音量道:“怎么不知道!向亮就站在他后面!”

    向亮?站在后面?

    突然之间,我头皮一阵发麻,手臂上长满了鸡皮疙瘩。

    不可能吧?

    如果照片里有向亮,我怎么会看不见?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次确认道:“你说的是哪张照片?前天发的在机场那张?”

    这下子轮到曹老板莫名其妙了:“还有哪张!啊,老蔡,你这么问,难道你没看见老向站在他后面?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开玩笑了啊!”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支支吾吾道:“嗯,啊,没开玩笑。”

    曹老板最后说:“我十一点到深圳机场,你来接我,见了面再说。”

    报完航班号,曹老板啪一声挂了电话,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我。

    曹老板能看见向亮,我竟然,看不见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脑海里,回放的是趴在地板上,只剩下一半身子的老向。在灰飞烟灭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一切都变了。”
    十一点半,我在深圳机场到达厅出口,看见了满身疲惫的曹老板。

    他一见我就开始抱怨:“深圳好热。”

    我看着他挽在手上的西装外套,哈哈笑道:“在北方呆太久了吧?”

    送曹老板去酒店的路上,我一边开车,他一边跟我说李世海失踪的情况。

    按照曹老板的说法,前天李世海是要出差去上海的。出差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有时会跟家里报平安,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所以他家里人也习惯了。

    到了昨天晚上七点多,他老婆要问他一件什么事,微信没回,打了几个电话没接,而且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都没回电话,家里人这才觉得不对。

    他老婆先是找了公司同事,李世海下面的一个副总。副总证实,海总确实是去上海出差了,但他这次是一个人去出差,所以没同事知道他的具体动向。副总说别急,他先去问问上海的客户。

    问客户的结果是,根本没见到李世海。

    李世海老婆一下子就急了,难不成,这家伙是私奔去了?

    毕竟像李世海这样的中年男人,事业有成,财务自由,妻贤子孝,兄友弟恭,人生里唯一缺的,就只有一场说走就走的私奔了。

    她第一时间就报了警,然后发动李世海公司的同事,还有上海的朋友,一起寻人。

    结果从航空公司得到的消息是,姓名为李世海的公务舱乘客,根本没有搭上前天的飞机。

    警察调取了机场的监控,发现李世海前天下午确实去了机场,也过了安检,在贵宾厅呆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却上楼去了到达厅,坐一辆私家小车走了。

    警方又根据车牌找到了那辆车,却发现是个专车司机。司机对李世海印象很深,因为据他所说,这个乘客独自上了车,坐在后排座位,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

    司机说:“像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一样。”

    而李世海的目的地是——S大学。

    监控记录显示,这个专车司机没有骗人。前天下午五点多,李世海在学校的正门下了车,走进学校,然后就——消失了。

    听到这里,我皱着眉头问:“消失?咻一声的那种?”

    曹老板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咻一声啊,我是说他走出监控摄像的范围,再也没出现了。”

    我想了一想,也是,S大的校区面积这么大,里面又有各种荔枝林、杂树林、小山头,摄像头不可能覆盖整个学校。一个人要钻进里面去,消失在世人的眼光里,不是什么难事。
    到了今天中午,曹老板接到李世海老婆的电话,一开始也没当回事,结果一看他的朋友圈,这才发觉事态严重。

    车停在他入住的酒店门口,曹老板转过头来,对我满怀歉意地说:“老蔡,虽然不知道怎么搞的,但是以前错怪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说的是老向死而复生这件事,挠了挠头说:“没事,确实太荒谬了。”

    嗯,一开始只有我能看见老向,是很荒谬;现在他们能看见老向,我却看不见了,这更荒谬。

    不过,我可不想把这个事实告诉曹老板。

    我跟他约好明天九点,在S大的日晷旁边见,然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还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晚上会睡不好觉,谁知道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八点半。

    我赶紧洗漱完冲下车库,又遇上早高峰,结果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我心急火燎地停好车,走到日晷旁边,却没发现曹老板的踪迹。再一看,原来他正站在树荫下,跟一个穿着热裤的长发学妹,正在谈笑风生。

    不愧是我们班的交际花啊,虽然忙于事业,而且孩子都有了,但撩妹技能完全没荒废。

    我朝他俩走了过去,曹老板这才跟那学生妹告别,我略带嘲讽道:“心情不错嘛,房号给了没?”

    曹老板马上变了表情,一本正经道:“瞎说什么,我在打探消息呢,问sally,啊,就是刚才那妹纸,有没有看见过一个穿着西装拖行李箱的中年人,像我们这样的。”

    我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我们穿的可不像中年人。”

    确实,今天我跟他都是休闲打扮,牛仔裤加白T,运动鞋,身材也跟大学时一样,所以如果不认真看脸,没准真会把我们当成大学生。

    曹老板也笑着说:“再来个双肩包,就能冒充大学生了。”

    确实,跟十年前相比,我们现在只差个背包,或者是腋下夹的两本教材。

    我点了点头:“走快点,快上课了。”

    曹老板也故作正经地回应道:“这节课还要点名呢。”

    两个可悲又可笑的中年男人,沉浸在伪装成年轻人的短暂愉悦里,朝着学校里面走去。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当然不是教学楼。
    曹老板步伐坚定,我跟在他身后,虽然猜出了目的地,却明知故问:“曹老板,我们要去哪?

    他头也不回地说:“又山湖。”

    我皱眉道:“为什么?你担心李世海跟向亮一样,会投湖自杀?”

    曹老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犹豫地问道:“不会吧?”

    我不假思索地说:“那个说不好啊,你跟李世海逼得向亮自杀,现在他回来找你们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我话还没说完,曹老板突然停了下来,我差点撞到他背上。

    我刚想说什么,曹老板瓮声瓮气道:“不可能,李世海不会自杀的。”

    我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过了,耸了耸肩膀说:“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曹老板没有听我解释,突然拔腿又向前走,声音坚定地补充:“别瞎猜,不管李世海跟你说了什么,老蔡,你记住,向亮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也不好再往下说,只好快走两步,跟他并肩而行。

    没想到,曹老板却反而开了腔:“老蔡,我们去又山湖,是有原因的。”

    我挑了一下眉毛:“哦?”

    他继续往下说:“他老婆跟我说,警方调了监控录像,学校里那么多摄像头,好几个人找了大半天,最后一次发现李世海的身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莫名有点颤抖:“是昨天凌晨两点多,在荔枝林……”

    我脑海里浮现出校园的平面图,皱眉道:“那不对啊,荔枝林在东边吧?我们为什么来西边的又山湖?”

    曹老板看了我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老蔡,你知道iphone的定位功能吗?”

    我心里一动:“你说的是查找iphone?”

    这是包括iphone在内的ios设备,所自带的防盗功能;如果某个ios设备失窃了,只要用账户密码登录ios平台,就可以通过gps,定位到那台失窃的ios设备的地址。

    曹老板点了点头:“没错。李世海家的ipad,用的也是同一个ios账户。他老婆查找了一下,然后发了这个图片给我,你看看……”

    他停了下来,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聊天记录,点开李世海老婆发来的一张手机截屏。

    我一看之下,虽然太阳正猛,冷汗却刷地就下来了。

    截屏的图片显示,命名为“李世海的iphone”的设备,定位地址是——又山湖的正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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