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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爝火记》 清末道门的诡异传说 皇极生象 玄潭尸蟾 息城人鲞[第4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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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听介阳子这么一说,宋会友立时想起了爹讲过的往事。爹跟从左帅出征,最初作战的敌人是蓬勃兴起的太平军,到后来曾涤帅的部属攻安庆,下金陵,总算把太平军剿灭了,捻军却又势力大炽。和太平军固守一地作战的情况不同,捻军以骑兵为主,更为机动灵活,他们驰骋在中原大地上,各处地方总兵、参将都被下令严防死守,却往往被他们所突破,连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也中伏毙命于捻军之手。宋老爹因作战勇猛,被上司督令顶在前方与捻军作战,双方大战多次,都是互有死伤。听说在这附近当时也发生过一场战斗,不过规模不大,爹记得是杀了几十个人,内中还有一个小头目,这难道便是他们的骸骨?可在战场上你不杀人便被人杀,大清那么多武官都是靠人脑袋一级级堆上去的,爹在其中也没个特别之处,那么多人都不找,怎么偏偏找到了他头上? 介阳子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缓缓说道:“战场上有所死伤原也难免,不过你家祖坟葬在此处遭受尸气侵袭,故而有此之应。先前我让你去肖家坳换陈米,肖家坳的那些村民,其实都是捻军的后代,他们因为祖先的缘故,不敢搬到车马辐辏的地方居住,只愿在小山村里了结残生。你也看到了,他们生活非常困窘,如何能没有一丝怨气呢?而后来你去买锄头的这家,那个疯疯癫癫的老汉也曾是捻军中的一员虎将,只是后来兵败才流落在此。这些捻军本就是遭遇刀兵而亡,与生人同气相应自然会生出一些暴戾劫数,你家在此广积金银,它们首当其冲地便找到曾与捻军敌对的令尊。也幸而令尊天赋七杀本命,可没被刑克至死。我叫你带的陈米、锄头,它们本是熟悉的,所以即使你挖开坟土他们也没难为你。现下我替你找个平坦向阳的地方,你将它们都好生安葬了吧。” 介阳子的这些话,宋会友听得如醉如痴。他终于明白介阳子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来此地的深意。但他父亲曾为大清武官,他从小便听父亲眉飞色舞地讲如何克定乱匪,现在介阳子却要他妥为安葬,一时却还转不过这个弯来。介阳子叹道:“事有始必有终,恩怨往事今日终须有个决断。趁着今天时辰刚好,让它们重归平静,你们家也就平安了。”听他这么一点拨,宋会友幡然醒悟,连忙道:“是,是,我这就去做!可是这么多尸骨,我一个人却也难于处理,是否可以找其他人帮忙?”介阳子摇摇头:“此事但可自为,不能假手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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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宋会友是个富家公子,从小养尊处优,压根没有这样劳作过,双手的虎口不一会儿都磨出了血泡,一碰就钻心地疼,他只得咬牙坚持。至于尸骨安放在哪里,介阳子就让小昌前去指点。小昌跟从祖师半年,本领更上一层,点穴之数乃是小道,对他而言自不必挂齿。他向山后张望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山水合乎法度的吉地,插了两根小树枝权作标识。宋会友依照他的指点,在金井位置刨了两个深坑,一个深坑用于安放那些无主的捻军,另外一个则专门用于掩埋薄皮棺木中的捻军头领。这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宋会友自申初开始动手,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筑了两个大坟。填好土之后他累得双眼翻白,双手撑在锄头把上才没让自己倒下去。介阳子拿拐杖在坟前划了几道,对宋会友说:“令尊现下疼痛必然大减,但还不得痊可,你每月朔望两天来此烧些纸钱,便得相安无事。”宋会友点头答应了,介阳子道:“此间之事已了,老夫也该走了。”宋会友要留他们下山再住几天,介阳子却不肯答应,领着小昌便飘然而去。 路上小昌忍不住问道:“祖师,那些捻军和官府作对,所到之处杀得官兵尸横遍野,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介阳子道:“在祖师眼里,他们和那些官兵一样,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他们生如蜉蝣,死同草芥,生死之间全操于人手,最后免不了化作一抔泥土,难啊!”小昌又问:“可看祖师今天对宋会友说的那些话,何必对捻军后人如此偏袒?”介阳子道:“数有终始物有合离,祖师所做的,也是另一种天道。” 小昌又问道:“宋家的饭菜不错,今天又这么晚了,咱们何必苦苦赶路?”介阳子哈哈一笑:“小昌,你说的没错,咱们现在要是去了宋家,他们肯定还得管饭,不过咱们在人家住了三天,人家也没亏待咱们,就算是抵了辛苦了。但事情已然了结,他对待咱们势必不会再如原先一样殷勤,祖师在世上也盘桓了几十年,势利的人见识多了,又何必白白地受旁人冷眼?”他这么一说小昌总算明白了,原来祖师将什么事都料想在前面,这份人情练达却不是小昌一时能学得来的。 |
(正文) 他们离开宋家之后,继续在各地游历。介阳子之前的话果然没错,离开了宋家之后,他们一路餐风露宿,所经之处大都偏僻,真就没吃顿过得去的饭菜。介阳子因为修炼辟谷,平时吃饭很少,不过这就苦了小昌,也得跟着一道受罪。 入冬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息县,这里就是春秋时息国的故址,当地还留下了桃花夫人的传说。介阳子对小昌道:“等到了城关咱们就歇歇脚,这一阵儿光顾赶路,也把你累坏了。”小昌懂事地说:“祖师,我一点都不累。”介阳子微笑道:“小小年纪别逞强,要不然以后可走不动路喽。”说话间两人已过了县城的南门,这里守门的兵丁看样子似乎是没吃饱饭,一个个懒洋洋的,看到介阳子不过微抬了一下眼皮,连手都懒得挥就放两人进来了。小昌他们对此已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有异。 息县和中原的其他县城并无差别,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棋盘形状,南北通行的大路叫朱雀大街,东西的则叫顺昌路,此外还有一些小路横纵相接,将整个县城分作诸多大小不一的门坊。贴着大街的门坊大多被生意人盘下来,有做估衣铺的,有开典当行的,有卖各种肴馔小吃的,还有钱庄和戏园子,各处地方瞧着倒也热闹。小昌一路看下来,觉得这里也是个繁华所在,可走了一会儿,他隐隐觉出这里似乎有哪儿不对。他一边走一边仔细琢磨,最后终于想了起来,对,是乞丐!整个县城内都干干净净,连南墙根儿都看不着一个乞丐,这在别的县城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几年国家多难,发生了一连串儿令人瞠目的大事。中日两国在朝鲜开战,原想东瀛蕞尔小国,这一仗还不手到擒来,不料却吃了个大败仗,连总兵都丢盔卸甲一路跑回国内;陆上失败,海上也没讨着便宜,大东沟海战给了所有中国人狠狠一闷棍;接下来,无耻的《马关条约》,荒唐的赎辽费,刺得每一个华夏儿女都心头滴血。老百姓们不懂那些国家大事,但他们知道,加在他们头上的赋税又重了,已经勒紧的裤腰带不得不再紧上一些。要是赶上个天灾人祸,便只能挺着脖子等死。因此无论哪个地方,都会有流离失所、无从着落的乞丐。他们往往衣衫褴褛,一手拄着根拐杖一手端着个破碗,以百家饭养活自己。而且其中还往往有老弱妇孺,即使有外人可怜偶尔赏口饭吃,他们最终也难逃冻饿而死的命运。小昌进县里之后眼珠儿四下瞟了半天,愣是没见着一个乞丐,这么反常的事却让他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
(正文) 小昌正待向祖师讨个主意,鼻中却忽而闻到一股异香,自从在宋会友家饱食了几顿大鱼大肉之后,他很少沾到荤腥,此时馋猫鼻子一嗅,立刻便觉出来了,这是肉食才特有的香气!他一面深深地吸着空中好闻的香味儿,一面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原来在顺昌路北面街角有一家小酒馆,旁边挂着的木头招牌上竖写着四个隶书大字:婉柔酒馆,而小昌鼻中嗅到的香气,正是从这酒馆中飘出来的。别看这年月农民家里没有多少余粮,婉柔酒馆里的客人倒是堆得满满当当的,有一些食客甚至在路边翘首以盼,等着里面有客人吃完自己也能进去一饱口福。小昌走到近前,听到了两个食客的对话,其中一个是个秃顶的胖子,另外一个却瘦得像根竹竿。 胖子说道:“我这人别的不爱,就好吃点好吃的,这大半年来,我几乎天天到这来吃他们家的烙饼夹肉。” 竹竿也说道:“我也是这样,自从三个月前有人跟我说这里的东西好吃,我就过来了,一来就再也放不下了。尤其是里面那肉脯,啧啧,简直是入口即化,我这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胖子说道:“不过咱得实话实说,原来我也吃过,那味道就不行,也就最近半年滋味突然就好了不少,我都怀疑是不是他们家从外面淘腾出来什么秘方。” 竹竿道:“我觉得有可能。要没有秘方,再好的肉也做不出那味道来。哎,别说了,那桌人走了,咱们正好进去。要是再迟一会儿,我这口水可都得下来了。”就见这两个人脚下生风,连那胖子都晃着一身肥肉,几个大步就迈进了店里,生恐别人和他们抢座位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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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昌听着他们的对话,暗想这地方大概真有独到之秘,好容易来一趟要是不尝尝岂不太过可惜?可当他回头去找祖师时,祖师却踪迹全无,正不知去了哪里。他摸摸怀里,还有半两多银子,料来吃一顿也够了。恰巧这时里面有人吃完了出来,小昌赶紧走进去占了那个位置。他刚刚坐定,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过来,此人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肉滚滚的,肉头肉胳膊肉腿肉手,连两颊上的肥肉都向下耷拉着,别看刚才的胖子也壮健逾人,可和面前这一位相比那纯粹是小巫见大巫。 她粗着嗓子问小昌:“小少爷,吃点什么?”小昌也不知道吃什么,听那胖子说起烙饼夹肉,便道:“来两个烙饼夹肉,多放些肉。”她高声叫了一句:“好嘞,你且稍坐一会儿。”此时就听见旁边有人说道:“婉柔这几日好似瘦了。”那肉滚滚的妇人故作娇羞地白了他一眼,口中嘀咕了一句:“胡说。”又风风火火地到后面去了。小昌到这时才弄明白,原来婉柔就是这胖大娘们,他一开始看到这名字,心想婉柔必定是个二八年华的绝代佳人;即或不是,也当是个风姿绰约的俊俏少妇,哪知却是这等人物,不由有些反胃。 不过多时,婉柔风驰电掣地跑了出来,带着一股劲风直奔小昌。但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是两张烙得黄澄澄的面饼,面饼中间都划了一道开口,里面满夹着二分见方的肉丁。肉丁应该是先被晒干又被油浸过,一块块都油汪汪的。那胖子和竹竿说得没错,提鼻一闻,这肉丁果真是香气袭人。小昌不由食指大动,将婉柔的模样丢在一边,拿起来一张面饼刚要大快朵颐,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 九、人鲞 小昌抬头望去,说这话的人正是祖师爷介阳子。他感到很纳闷,这烙饼夹肉香喷喷的,旁边的食客都在大饱口福,祖师为什么偏偏不让自己吃呢?他正要发问,祖师却朝他使个眼色,从旁边搬来把椅子挨着小昌坐下了。 |
(正文) 婉柔风风火火地出来招呼:“老爷子,用点什么?”介阳子道:“只要一碗素面。”素面是酒馆之中最便宜的吃食,只要五枚铜钱。婉柔不甘心地向他推荐:“老爷子,我们家的肉饼可好吃啦,您看,他们都在吃,就您旁边这小孩还买了两个呢,怎么样,您也来两个尝尝?您不要怕贵,我实话和您说,出了这个门,您就是从南走到北,也绝不会吃到这么好吃的烙饼夹肉了!”介阳子看看小昌面前的面饼,见里面的肉丁颜色鲜亮,问道:“这是肉鲞吗?”婉柔竖起了肥胖的大拇指:“您真识货,就是肉鲞!”鲞是一类食物的概称,历史十分悠久,有些食物时间长了人们担心会坏掉,便先想办法将其去除水分制成脯或者干,这样便不容易放坏,而后在需要使用的时候再佐以油盐烹炒,做好后别具一番风味。也正因为鲞耐贮藏,用鲞做成的食物往往被人带在路上,作为行路时的珍馐。不过介阳子听到婉柔的称赞,先是点点头继而摇摇头:“我不要肉鲞,还是来碗素面。”婉柔满以为他能听从自己的劝说,没想到居然还是固执己见,讨了个老大没趣,不由脸上乌云密布,气呼呼地进后面去了。 因为祖师不让小昌吃香喷喷的烙饼夹肉,小昌在那里只有瞪眼咽唾沫的份儿。他们到婉柔酒馆正赶上人多的时候,而这酒馆很明显是公婆店,只有夫妻两个,端盘子端碗很显然不及时,有食客见小昌不吃,便同他商量:“我先吃你的,等一会儿把钱给你。”还没等小昌发话,他已从盘子中拎起一张肉饼,一口下去便将饼咬出了个豁口,再一口下去饼只剩了个月牙,第三口饼就全进到了嘴里。 小昌看见他吃得那么香,肚子中就更觉得饿了,他巴着眼睛瞧介阳子,盼着他能说点什么,可介阳子面沉似水,只顾伸着两根指头敲打桌沿,完全无视小昌的目光。眨眼间那食客又抄起了第二张饼,吧唧吧唧地吃上了。小昌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纳闷,暗想祖师平日里最疼我,今天怎么这么反常?饶是他心思机敏,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
(正文) 这时介阳子要的东西总算姗姗来迟地端来了。小昌想,不让吃肉饼总让吃素面吧?他刚想凑到近前,介阳子胳膊往外一拱,将小昌挤到一边。他端起碗来自己抄上了筷子,还没等小昌弄明白怎么回事,介阳子已捞起了一筷子面条。忽而他故作惊讶地大喊出来:“掌柜的,你们这面条里怎么有蛆?”他中气十足地喊了出来,酒馆内的众食客全都听到了,大家都是不大相信,婉柔酒馆在这里开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来这里吃饭的又多是本地的住户,大家彼此都极为熟悉,哪肯相信介阳子这样一个生人?立时便有人呵斥道:“老头,莫胡说,大冬天的哪里有蛆?”婉柔在后面听到有人叫喊,大步流星地闯了出来,她的脾气可暴烈得多,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便叫了出来:“哪有蛆?再胡乱嚷嚷我可抓你报官!”介阳子不慌不忙,指着碗里对她说道:“你且过来看看。” 婉柔凑了过来,果见素净的面碗中飘着两只白胖肥嫩的蛆虫,不过在热面汤中滚了几个来回,已是肚腹朝天死得透了。和刚才那些食客一样,她也是惊疑不定:“现在外面冷得苍蝇都能冻死,没有苍蝇哪来的蛆?你莫不是看我家生意红火,从哪里抓来的蛆故意栽赃我家?”介阳子摇头道:“小老儿不过赶路累了想吃碗面,哪有什么栽赃?这样吧,你让我上你家后厨看看,有没有蛆不就清楚了吗?”婉柔立刻叫了起来:“我家当家的说了,除了他本人以外谁都不许进后厨,连我也不例外,你就更不能进去了。” 介阳子此时已站起身来,拎着那根拐杖就向后挤,口中说道:“你家的饭食如果没有问题,怎么会不敢让人看呢?大伙儿别愣着,咱们一块上后面去看看啊!”婉柔大急,肥墩墩的身子硬挡在了介阳子身前,想要阻挡介阳子进去。哪知介阳子的拐杖在她身上一搭,她也不知怎么身体就横着移出去了两尺,而介阳子脚步不停,径直向里走去了。她哪里知道,介阳子这根拐杖号称千机策,是皇极派上代传人吹齑子大师平生所用,能随心观物,善能克制各种邪灵妖物。婉柔虽然是人,但心念电转之间的毫厘变化却也逃不出五行数理,因此介阳子借力而发,一下子就将她带在一旁。在酒馆里吃饭的众人见有热闹可瞧,饭也不吃了,纷纷围拢来看,小昌也奋力挤过人丛,想瞧个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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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婉柔虽然没能拦阻住介阳子,但她是市井泼妇,一见此景立刻滚在地上,伸出肥嘟嘟的双臂死命地去抱介阳子双腿,同时口里大声招呼着:“当家的,快来!有人要到后厨捣乱!”即算如此她也无法阻止介阳子,介阳子一抬腿,轻轻松松便脱出了她的掌控。 但就耽搁这片刻,后厨内已有人吆喝一声,一个粗豪大汉拎着把剔骨刀杀气腾腾地跑了过来。后面看到剔骨刀的众人,齐齐惊呼一声,这刀厚背薄刃,泛着雪亮的白光,仅刀刃就有将近一尺,上面的血槽中还有一些暗红的残迹,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别说是猪肉,就是一寸多厚的骨头,这刀也能应手而断。再去看那大汉时,只见他足有七尺以上身量,生得虎背熊腰,眉目十分狰狞,下巴上生着连鬓胡须,根根都扎入肉里,像是一团乱麻一般。若是胆子小的人,见了他这一副长相也心胆俱寒,哪敢和他搭茬?不过店里的老客都知道,此人名叫韩有禄,乃是贩牛羊的屠户出身,后来被县里酤酒的赵铁汉家招做女婿,日后积攒些钱财,才和婉柔开了这么个酒馆。平日里因为样子生得凶恶,他只在后厨里做饭,不会到前面来打搅食客用餐。原先他做的饭菜滋味也平常,就半年多前推出了烙饼夹肉之后,生意才渐渐好起来。不过从那之后,他家后厨就成了禁地,多少眼红的同行想尽办法前来偷师,都被婉柔不客气地撵走了。所以按着众街坊的意思,人家不让进后厨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韩有禄神威凛凛地站在介阳子面前,他个头比介阳子高了足有半头,介阳子跟他相比更显矮小,小昌从后头望过去,他的整个人似乎都被韩有禄高大的身影所吞没。但听韩有禄阴森森地问道:“老头,就是你要到后厨捣乱?”他说着还将剔骨刀往前递了递,话语中威胁的意味很明显。介阳子却连小手指都没动,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古佛:“你们家的素面中有蛆,我来后厨之中瞧个究竟。”韩有禄叱问道:“若是我不让你瞅呢?”介阳子嘴角微微上扬:“不做亏心事,何怕人来瞧?我今天就来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
(正文) 韩有禄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原打算教训这老儿几句也就是了,哪知他竟如此不识抬举,反而借势与自己呛上了。他剔骨刀顺势向前一顶,向介阳子肚子刺来。他虽然率先动了刀子,但也知道在县城中杀人的后果,所以这一刀他只打算给介阳子点教训,并没打算真将他怎么样。小昌在后面看见了,急声大叫:“祖师,小心!”介阳子却如充耳不闻一般,任由刀锋及体方才哎呦大叫了一声,仰面向天便倒,连拐杖也被撇在了一边。 众人只见他闭着双眼躺在那里人事不知,肚腹上还插着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无不大惊失色,有些胆小的人甚至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韩有禄也吃了一惊,他刚才递刀时并未用力,难道这老儿竟有什么隐疾,这一下被吓死了?他不由皱着眉弯下腰去,脸对脸地查看老头儿的情况。就在这时,地上的介阳子霍地张开双目,眸中精光有如电闪,右手两根指头推八门过九星,直插韩有禄的双目。 韩有禄亦非庸手,虽然变起俄顷,但他反应极快,一低头避开了介阳子的这一招,却没提防介阳子左手捻定如意诀,倏地如灵蛇一般伸出,早已扯住他的胡须。旁观众人还没等明白怎么一回事儿,耳中就听闻滋啦一声响,再看场中介阳子已站立起身,手中提着一张面皮。而韩有禄脚踏七星步,斜斜向后跃出数尺,他的那张脸却已变换容貌,是一个没有须髯、鹰鼻如钩的青年汉子,众人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大伙儿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这个韩有禄居然是个冒牌货?那真的韩有禄哪里去了?再看婉柔之时,她已吓得面如土色,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介阳子喝道:“你作恶多端,今日饶不得你!”手掌一伸,千机策从地上跃回到手中,向着韩有禄点了过去。这假韩有禄手腕一翻,双掌结印布下一个魁星踢斗式。介阳子知他这一式历蓬星、伏太阴,原有二十三般变式,但这点儿微末本领他还没放在心上,千机策如驭罡风,中宫直进,转瞬已破去假韩有禄的结印。 |
(正文) 假韩有禄左手带出一个玉女守心,右手伏匿藏形,变化出胜光争位,以守带攻勉力支撑了两招,眼见介阳子如有神助,千机策上的法阵层出不穷,自己万万不能抵敌,他眼珠一转,忽然暴喝一声,左手五指箕张,右手攥握成拳,合身向介阳子扑来。这一下来势汹汹,暗合玉碎昆岗之格,摆明了是同归于尽的架势。介阳子深为戒备,但不料假韩有禄只是虚晃一枪,见介阳子千机策牢牢守住门户,他一拍顶门,泥丸宫上现出一道黑烟,将他全身都笼罩在内。 介阳子千机策转守为攻,欲要寻他破绽将他扣在当地,却已迟了片刻。但听一道声音传来:“老头儿,你这本账我记下了,咱们四九之厄见面!”言罢黑烟转淡,人影却已不见,原来他已借着黑烟远遁了。介阳子若是发足去追,倒也能将他追上,但不免大费周章,而此时最要紧的便是揭穿这假韩有禄的阴谋,他冲众人喊道:“大伙儿随我来!” 小昌趁机挤到介阳子身边,刚才两人打斗之时,唯有他才看得清楚两人的斗法。介阳子虽然实力远过假韩有禄,但对方也是有法术在身的,小昌自忖若是碰上他,只怕走不上三合。他关切地问介阳子:“祖师,你没事吗?”介阳子胸腹向外一弹,那剔骨刀自然落地,只在直裰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破洞。原来介阳子早料到他会提刀扎向自己,因此提前在直裰上布了一个控金诀,利用衣服和身体夹住剔骨刀,这才诱得假韩有禄上当。小昌也是知道控金诀的,但刚才惶急却没有想到。他至此方才确信祖师无事,脸上忧虑尽去,喜滋滋地跟着介阳子走向后厨。 他们进到后厨里,见后厨堆放着案板、面盆、铁锅等家什,一个铜盆里有小半盆油汪汪的肉鲞,便和餐桌上众人吃的毫无二致;案板上有几个生面团儿,还有刚刚擀成的薄饼;铁锅里放着一些熬开了的油膏,在锅底火苗欢快地舔舐下,油脂正滋滋作响,等待着薄饼下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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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这些看起来倒还平常,不过介阳子理都不理,径直便走到屋角,那里放着一个木桶,上面还加了盖子。他伸手揭开盖子,里面却是几大块腌成酱红色的肉,再细细看去,肉皮极薄而肥肉略呈淡黄,与猪肉大相迥异,介阳子伸手去里面掂出一块肉来,甩掉上面的酱汁,在手中转了个个儿,这时有眼尖的人看到,有肉皮的这一面极为光滑,甚至还带着细微的毛孔,这、这居然便是人肉!刚才大家还在前面大肆饕餮,可现在想起来自己吃的什么,不由阵阵作呕,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吐了出来。小昌暗暗庆幸听从祖师的劝告没有吃烙饼夹肉,否则现在还不得后悔死。但介阳子脚步并未停歇,而是继续向后走去。 后厨再往里走是一个不大的小院,正中摆着一张条案,侧面有一个猪圈。那条案上摆着被斩成大块的人的肢体,鲜血流遍了整张条案,已微微结上了冰碴。若是仔细去看,还能分清哪块是胳膊哪块是腿,但唯独缺少个脑袋,显然那假韩有禄便是在这里完成的杀人分尸。猪圈中养着两头肥肥壮壮的大猪,此时两头猪正哼哧哼哧地在食槽里拱来拱去。有好事者近前一看,不由魂飞魄散,原来那两头猪拱的正是个人脑袋,脸上的肉都被啃去半边,别提有多瘆人了。 介阳子面色沉静如水,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他伸脚踢开猪食槽,对大伙儿说:“这猪食槽下就有东西,咱们挖开来看看。”有人跑去找来镐头和铁锹,向下面挖了两三尺,鼻中便闻到了一股臭气,看到下面遍是齿齿白骨。很显然这假韩有禄为了掩盖尸体腐烂发出的臭气,便在上面养起了猪,用猪的味道加以掩饰,同时猪还可以帮忙消耗一些尸块。如此算盘,真令人不寒而栗。 猪食槽下还掘出了一个打成捆的衣服卷,细细一看,里面的衣服以自家所织所染的土布为主,全都破破烂烂的,大多还缀有补丁,很显然它们的主人不会出身豪富之家,只可能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和难民。那先成立为什么没有乞丐也就有了答案,小酒馆生意如此红火,每天消耗的肉鲞不在少数,怕是这假韩有禄还要到处寻找肉块来源呢。 |
(正文) 假韩有禄虽然跑得个无影无踪,但那肥墩墩的婉柔却没有跑,众人气愤他们两口子竟做出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情,便七嘴八舌地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婉柔仍坐在地上未起身,见到众多街坊群情激愤,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她脸上,她不得不抽抽嗒嗒,抹着眼泪将事情的经过全说了。 他们两口子当街经营这个小酒馆,原本生意惨淡,只勉强能保个本儿。大概八个多月前,也就是今年春天的时候,店里忽然来了一个壮健大汉,此人自称名叫游惊鸿,说自己本是扬州人,做生意折了本钱,无颜回家面见父老,情愿在此帮工做活。婉柔觉得自身衣食都很艰难,再养这样一个闲人没有必要,很反对将他留下来。不过这游惊鸿和她当家的却聊得甚为投机,婉柔做不得主,最后也只能留他在店里,让他在后厨里和面烙饼、架火烧菜,基本上相当于打杂的。游惊鸿自去城中赁了一间屋子,晚上便到那边居住,早上开火的时候再过来。婉柔见他手脚勤快,慢慢地对他也不像最初那样横眉立目了。 忽忽过了一个多月,这一日婉柔有事要回娘家看看,店里就委托他两人照看。婉柔还担心这两人粗手笨脚,会惹食客生厌,但他们都说没什么事,让她只管自去。婉柔娘家就在县城之内,彼此相距不算太远,她走路过去,外带买点糕饼果子,也就不到两刻钟。因为她平日里酒馆忙,所以很少回到家,爹娘见了她自然亲热得不得了,中午大摆了一桌宴席,还把她兄弟也叫来作陪。她一时高兴,贪吃了几杯酒,午后便沉沉睡去。这一睡却过了时辰,等睁开眼时天已经全黑了,她还张罗着要回家,赵铁汉却说天太晚了,女人家家的回去也不方便,不如等明早上再回去,反正有禄也知道你来这了。婉柔一想也是,当夜就在爹娘家住了。 次日早上起来,她终是惦记着酒馆,梳洗罢便径直回去了,连早饭都没吃。不料到家一看,这酒馆却还紧闭着门哩,要在往常她在家,一大早就起来招呼客人了。她暗骂男人懒笨,举手便推门,门却从里面闩上了。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敲门,哪知她当家的没出来隔壁的周婆婆却出来了。周婆婆看到她,便问她昨天哪里去了,怎地一天店里都没做生意。婉柔惊讶地道,我昨日不过回了趟娘家,这也真是的,怎么我不在买卖还不做了呢。 |
(正文) 说话间门终于开了,韩有禄走了出来,他红着眼睛,似乎昨夜没有休息好。婉柔是个急性子,开口便问他昨天怎么没开张。韩有禄打着呵欠道:“那个游惊鸿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昨天非得要回家,我拉了他好多次都没拉住。唉,这毕竟也是朋友一场,我想来想去,怎么着也得给人送个行,就在家里做了一顿好菜,吃晚了就送他走了。你想啊,我陪他吃喝还怎么招呼客人?所以昨天的生意就没做,你也别太心疼钱了,这一个月好歹也二十九、三十天的,耽搁个一天两天的也没啥。” 婉柔听他慢条斯理地讲着,总觉得韩有禄今天有些怪,当家的平日里嗓子很好,今日怎么有些嘶哑?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韩有禄愣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昨天喝酒喝得不少,可能是酒伤嗓子吧,我自己也觉得不舒服。”婉柔这才如梦初醒,伸出一根胖手指头点了一下他脑壳:“死鬼,你要喝坏了我怎么办?”两口子说说笑笑,进里屋去了。周婆婆却在后边发起呆来:“奇怪,这韩有禄怎么跟平日里不大一样?” 婉柔进到后厨里,鼻中嗅到一股甜腥味儿,不过被油烟气息盖住了,倒也不大容易分辨。若不是她烟熏火燎了这许多年,可能还真就嗅不出来。她问韩有禄:“你们昨天炒的什么菜,这屋里怎么还有些腥呢?”韩有禄不紧不慢地说道:“昨天游惊鸿走的时候买了只活兔子,我就在这后厨把它处理了。想来沾了些腥气,难怪现在还有些气味。”婉柔疑虑尽去:“哦,原来是这样。”韩有禄又道:“那游惊鸿真够交情,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一个秘方,说用这个秘方做出来的肉特别香,咱们明天可以试试。”婉柔答允了。 次日一早,韩有禄果然亲自动手,去锅里烙了几张油饼,又在其中夹了一些肉丁,让婉柔尝尝。婉柔素知韩有禄做饭烧菜的本领一般,原也不报什么念想,不料一尝之下这烙饼夹肉竟然出奇的好吃,油饼酥脆,里面的肉丁香味浓郁,嚼头十足,连一贯挑剔的她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家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坛腌肉,韩有禄所用的肉就是从坛子里取的。她问韩有禄肉是从哪里来的,韩有禄笑笑说,昨天游惊鸿一说出这个方子他便买了些猪肉腌上了,若是觉得味美咱们以后就可以靠这个发家。婉柔对此没有异议,当天就做了一些烙饼夹肉试卖,果真大受食客欢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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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以后的日子中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几乎将酒馆的门槛踏破了,看到每天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来,婉柔原先想都不敢想,晚上做梦她都会笑醒。只不过从这时开始,韩有禄立下了一条规矩,说自己的配方紧要,万万不可让人偷学了去,任是谁也不能偷瞧,就连婉柔他也只让在后厨门口帮忙,不到打烊的时候绝不准进来。至于后面的小院,那更是严防死守的重地,就连婉柔他也不让过去。婉柔纵使心中纳罕,也不便开口多问。不过时日一长,她觉出了其中蹊跷,每天卖出的烙饼夹肉少说也有七八十,多的时候甚至上百,每个饼里夹的肉分量不少,这样算下来每天所用的猪肉必定不少。但看当家的每次出去买肉也就买个五七六斤的,差不多只够炒个肉菜的,那多出来的肉是从哪里来的? 过了不长时间,她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一日早起店中没什么客人,她便在前面擦拭桌椅,忽然听到屋后有人说话,其中一个是当家的,另外一个却不知是谁。她素知当家的生性内向,很少有朋友往来,出于好奇她便从前面过来,想看看究竟是谁。韩有禄虽然一再告诫她不准到后面小院来,可她还是悄悄地穿过后厨,躲在廊柱后面向外看。原来和当家的说话的却是一个衣着不堪的流浪汉,辫子都不知多长时候没梳洗了,粘成一条披在脑后。婉柔暗暗诧异当家的怎么会和这等腌臜人物搅合在一处,但听那流浪汉开口问道:“俺只要将这些石条挪到外面,你就管我两顿饭吗?”韩有禄道:“那是当然。我家是开酒馆的,还会短了你的饭不成?”那流浪汉得了他的允诺,欢喜地道:“那俺要吃烙饼夹肉,人都说你家的烙饼夹肉好吃!”韩有禄脸上挂着笑容:“你快点干吧!” 流浪汉弯下腰去搬那石条。趁他低头的当口,韩有禄却抄起了条案上的一把锤子,对着他的脑袋只一敲,流浪汉哼也不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韩有禄转过脸上,面上已满是狰狞:“要吃烙饼夹肉?哼,我看你像烙饼夹肉!” |
(正文) 婉柔彻底看傻了眼,忍不住惊呼出来。虽然很快她掩了口,但还是被韩有禄听到了,他低喝一声:“滚出来!”婉柔不得已,只能从廊柱后面走出来。韩有禄骂道:“我说刚才右眼皮怎么一个劲地跳呢,原来你在这里。这样也好,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我叫他过来就是把他做成肉鲞的,要不然那些人这么能吃,光靠猪肉怎么能供得起?”他一边说一边狞笑着拎着锤子凑过来:“你不会也想和他一个下场吧?” 婉柔别看长得五大三粗,论块头不比韩有禄小,但此时已完完全全被吓傻了,她摇晃着双手:“别,别杀我,你做什么……我都依你。”韩有禄又重复了一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婉柔急急地道:“都是真的,千真万确。”韩有禄鼻子轻哼了一口气,转身将锤子扔在了一边:“就算你说的是假的我也怕的。实话告诉你,如果你去报官,咱俩是两口子,我被凌迟了你也得判个斩监候,挨那一刀值不值得你自己掂量着办。”婉柔多少听人说起过《大清律》,内中仿佛是有这么一条连坐的,自己报官的确是玉石俱焚,而爹娘在县城里也必然会成为人家的笑柄,永远抬不起头。想到这里,她连忙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保证不违拗你的意思。” 韩有禄伸手在流浪汉的破衣服上蹭了蹭,顺势一扯便已将他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团成一团扔在一边。他冲婉柔厉喝道:“还愣着干啥?快过来帮忙!”婉柔无奈,只得上前协助他。韩有禄手持剔骨刀,先在流浪汉脖颈上划了一道放净了血,然后运刀如飞,刺、拉、砍、挑、转,那刀便仿佛长在了他手中一样,带着团团光影,依次将胸腹、背脊、大腿、小腿上的好肉片了下来。 婉柔闻到那股气味,只感到一阵阵眩晕。突然她想了起来,自己回娘家的那一天酒馆是没做生意的,而她回来后韩有禄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肉鲞,再联想到后厨角落里那一坛子腌肉,难道是——她内心中起了一个极可怕的想法,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真正的韩有禄只怕早已被杀,游惊鸿和他身量相似,换上他的衣服又戴上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面具,竟然硬生生地瞒过了自己!甚至他原先的那张面孔也可能是假的,他的真实面目自己或许永未见过。而那一顿吃得喷香的烙饼夹肉,居然就是当家的身上片下来的肉!都怪自己太粗心,身边躺着这样一个魔头居然没有发现。可这魔头说的没错,他孤身一人没啥可以惧怕的,自己怎能同他相比? |
(正文) “手让开些!”她正发愣的当口游惊鸿已举着剔骨刀剖了下去,那流浪汉胸腹立时被拉出了一个大口子,游惊鸿伸出五指,像攫食腐肉的秃鹫一样,将里面的内脏一件件都掏了出来,看也不看就丢到了猪食槽,任由那两头肥猪抢夺。他一边掏摸还一边抱怨,说这人太瘦筋骨又太老,腌肉起码要多泡上半天。婉柔禁不住地闭上眼睛,也罢,都是自己的宿命,就这样活下去吧。 打从这天开始,游惊鸿诱骗乞丐和流浪汉进家便不怎么背着婉柔了。另外他虽然不怎么让婉柔到后院帮忙分尸,但却经常让她在酒馆里放风。婉柔心惊肉跳,但只能照着这魔头的话做。一个县的乞丐毕竟有限,今年又并非荒年,游惊鸿为了保证肉鲞的供应,有时甚至到外县去诱骗。自然,这些人只要进了他家门便再也没有出去过。婉柔后来见没人察觉,胆子也大了,精神也麻木了,看到游惊鸿做这等事也毫无感觉,就这样到了今日才被介阳子戳穿。 县城里出了这样大的案子立刻轰动了全县,县尉很快带着捕头过来了,他们听说了婉柔的情况,一面将她捉拿到官,一面又面呈县令,请求发出海捕文书追查游惊鸿的下落。而曾经红火一时的婉柔酒馆自然也被查封,县尉还让人在大门上贴了封条,以示这里涉及到官府断案,外人不能轻易进来窥探。 介阳子和小昌杂在人群中,眼看着婉柔酒馆门口的人们议论着这一奇闻,或摇头叹息或愤恨无状渐渐地散去了。小昌刚才没吃到东西,肚子却又咕咕叫了起来。介阳子对他道:“不要紧,马上就有人来请我们了。” |
丁酉日,连载第三十四日,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
(正文) 话音未落,就见查封了婉柔酒馆的县尉领着两个捕头过来了,他到介阳子面前深施一礼:“老人家真是世外高人哪!晚辈遇到一件疑难之事,想请老人家移驾前往,不知意下允否?”小昌见这县尉不过三十多岁,生得剑眉星目,虽然眼角略微浮肿,但仍不失为一美男子,心下对他颇有好感。介阳子笑笑道:“小老儿不过一介草民,哪里劳烦得县尉大人亲自来请,我自去便了。”那县尉十分高兴,当先在前引路,一边将情况约略说了。 原来这县尉姓邹名执信,家中是县里的望族,族人多有到朝中、省府任职的,邹执信也是靠着父亲和族人的余荫,年纪轻轻便升到县尉。邹县尉有个妹妹,嫁给同县的富户刘剑泉。刘家倒是无人做官,但学得了陶朱公累积钱财的一点皮毛,这些年跟着洋买办在外地开矿山、造轮船、创建新式棉纺厂,也成了县中数一数二的富豪。自从恭亲王奕䜣力推洋务运动以来,各地上大官商都吃了香,不再是原来被人瞧不起的末流人物了,一些佼佼者如胡雪岩、盛宣怀等甚至红极一时,几可左右朝廷决议,故此邹家对于这桩联姻也是满意的。不过刘剑泉常年在外奔忙,平日里家中就只有老弱妇孺,头些天就是他们家发生了一件怪事。 刘家宅院很大,前后共有三进,但家里的人一般都住在后面,前院是马厩、伙房和下人居住的地方。就在初冬一个漆黑的夜里,后院忽然传来呼呼的风声,风声中还夹杂着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拿命来——拿命来——”冬夜屋外严寒刺骨,没事谁也不会到外面去,因此就显得格外凄清寂静,这声音躺在床上也听得一清二楚。先是刘家后头住着的老太太被吵醒了,后来太太刘邹氏、小公子、刘老太爷等人也陆续被惊醒,连带着前面居住的下人也被喊了起来。这时声音却止歇了,隔了片刻又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只说了四个字:“必有后报!” |
(正文) 刘家在外面做买卖不是一天两天,在官场上的算计和商界同仁的倾轧中艰难求活,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所以这声音一出,刘老太爷先胆怯了,连夜就命下人去请南山寺的和尚前来诵经。后来到家的僧人共有五位,敲着木鱼在房前屋后都念了一遍,说应该没有什么事。刘老太爷大为高兴,中午留这些僧人享用素斋。下人们不敢怠慢,早早地便去烧上了火,准备锅热了之后做饭炒菜。就在锅底下的火烧得正旺的时候,猛听到一声霹雳炸响,锅底一道火光闪过,整个铁锅就飞到了半空,连带着房盖都被掀起了一大块。锅里的热油溅了出来,旁边炒菜的下人被烫得哇哇乱叫,事后一看整张脸都被烫坏了,以后怕是要成疤癞脸了。大白天的,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出这种事?刘老太爷立刻就把这件事同昨晚上的怪声联系起来了,认为那句警告就应在了这里。有道是越有钱的人越胆小,他惶恐不安之下,便四处寻找高人前来破解,但是高人请来不少,却没一个人能找出原委。刚才邹执信听说介阳子大显神威,心想不如找他一试,这才去把他请了过来。 十、机关 介阳子和小昌跟着邹县尉到了刘家,邹县尉将众人一一向介阳子做了介绍。介阳子口中只是嗯嗯地答应着,并不多话,末了他指着小昌说道:“这事儿我孙儿就能办,你们找他便是。”他称呼小昌为孙儿是他和小昌之间的约定,因为这两个人都懒得多费唇舌向别人解释他们的关系。刘家的人抬眼看看小昌,见他不过十岁年纪,个子又瘦又小,脑后顶着一条小辫子便似一根豆芽菜,唯独两只眼睛又明又亮,好像点漆一般。刘老太爷有些不相信地望着邹县尉:“贤契,能破妖术的就是这个小小孩童吗?”邹县尉对小昌也是心中无底,但当着介阳子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迟疑着道:“这……” 小昌想祖师既然让我去办,看来不显露两手是难以让他们信服的,便说道:“老太爷,但有精妙法术,不问来者何人。瞧您这样子,今年六秩有六了吧?”刘老太爷面露惊诧,附耳对邹县尉说:“你告诉他们我年庚了?”邹执信道:“没有啊,这又不是多当紧的事儿,我没和他们提起过。”刘老太爷不得不承认:“老夫的确是六十六了。那你瞧瞧我家这位多大了?”他说着指了指挨着儿媳妇站着的孙儿,小昌眼珠一转便报出了答案:“比我小一岁,属牛的。”刘老太爷到这时方知小昌的确不是寻常孩童,连忙闪身将几人让入屋里。 |
(正文) 这个时辰早过了饭顿,要在往常一般人家都得准备安歇了,可小昌肚腹之中仍然空空如也。他见刘老太爷仍在那里唠叨,便开口道:“家中可有饭食,我肚中尚饥哩。”刘老太爷一拍脑门,忙叫下人赶紧去置办。不一会儿饭菜做好,刘老太爷将介阳子和小昌让到上首:“先胡乱用些,等不够了再说。”小昌一看,见桌子上摆着齐整整的碗碟,都是一色的镶金素青瓷,每个碗碟中都装着一样吃食,虽然分量很少,但看着却异常精美。小昌虽然跟着祖师走南闯北,但这桌上的吃食他认得的还不到十中之一。和这桌饭菜比起来,宋会友家的大鱼大肉无疑大落下乘。他暗想难怪古人说“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这些富商大贾的生活,确乎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想象的。 介阳子素来饮食清淡,他只尝了两勺白玉青笋羹便撂下了筷子,小昌可是真的饿了,他抄起筷子,将桌上的吃食挨个都尝了一遍,一开始吃得粗糙,也没尝出什么滋味,待到后来肚中有七八分饱了,此时细细品尝,方才觉出这满桌菜肴的好来。刘老太爷见他吃得高兴,便问他用不用再加些东西,小昌摸着鼓胀的肚子摇摇头:“这回是真的饱了,再吃只怕就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刘老太爷见他说得实在风趣,不由拈须微笑。 介阳子这时将千机策往旁边一放,打了一个呵欠:“哎,倒有些困了。”刘老太爷赶忙招呼下人:“快,把老人家带到招待客人的上房里去。”那下人刚刚引着介阳子要走,刘老太爷又不放心地叮嘱:“换床新铺盖,用杭绸被面的。”介阳子呵呵笑道:“一来这里倒讨了个大便宜。”那下人实在看不出介阳子有什么特异之处,尤其是他衣着比常人还要寒素,心底免不了犯起了嘀咕,但主人既然如此吩咐,他也自然只能照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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