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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写100个邪邪的小故事,给你——《红酥手二更茶》[第10页]

作者:红酥手贱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下一页[11]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爱糖的小孩 2017-12-12 08:56:03
    楼主,有的省略的为什么打不开啊,看不了
    -----------------------------
    555~我也不知道~要不搜篇名试试~
    @gaolaokonghegu 2017-12-13 21:47:34
    更新了吗?
    -----------------------------
    更啦~嘿嘿~
    @常芳飞 2017-12-14 21:33:15
    太好看了
    -----------------------------
    lz太高兴了
    @千朵白 2017-12-16 14:44:40
    非常好看,跳跃,但看懂了,非常棒!楼主,你就是为写作而生的!
    -----------------------------
    翻页沙发~欧耶~
    谢谢你这么支持我,本来不想在天涯更新了,因为你我知道还有人在这里看,会更下去的~
    乳浊时代(二)
    我被拖~行了至少有一百米。许多个走廊和转角。女孩走了267步,然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她正在一扇门前输入密码。我偷偷记下了那个密码。女孩说:你不用记了,密码是一次性的。

    她说着给我松了绑。我坐在椅子上,思考着眼下的处境。这地方没有一点儿自然光,显然处于地下。女孩力气似乎很大,不过肯定不是我的对手。问题是,我在打晕她之后,该怎么找到出去的路?刚才我可是走过了一段迷宫般的走廊……再看这个房间,分明正是这个女孩的香~闺。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突然,我感觉到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我偏过头一看,黑黝黝的枪~口正与我对视。女孩说:你不要想着逃跑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活着离开这里的人!

    我问:我到底在哪儿?

    女孩反问道:你难道不应该先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我奇道:你不打算杀我了?

    女孩撅起嘴巴说:要杀你我用得着这么费劲儿吗?你比一头死猪还要沉!

    我忍不住笑了:你还搬过死猪啊?

    女孩说:不过,我救你是有条件的。你得把你所有的资源给我传输一份!

    我说:没问题!

    女孩说:是所有的,包括你藏起来的那部分!

    我的笑容一下消失了,与此同时,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难道是17号出卖了我?可是他又是如何只出卖给这个女孩的呢?如果他出卖了我,为什么还被带走了呢?难道只是为了做戏给我看?

    女孩说:你别害怕。你的同伴根本不知道你的秘密。

    我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说: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你先把资料统统传给我!

    我想了想:好吧,不过我刚才排队的时候,传输都已经需要约在三天之后了!

    女孩一把拉开了她大床的帷幔。只见上面赫然摆放着一台张氏仪。女孩说:你真的以为张氏公司只丢了三台仪器吗?

    我坐在仪器的座椅上等着女孩为我扣好保~险带。女孩的双手合力扣上一只保~险扣的时候,她的枪松松垮垮地跨在腰间,枪套的扣子开着。我犹豫了三秒钟,还是放弃了与暴力有关的想法。



    六个小时过去了,传输依然在进行。我不知道女孩的脑域有多大,至少我的这些储备还没有填满它。我手腕上的计时带响得愈来愈凄厉,我错过了接受监测的时间。母亲在做什么?张氏公司是不是已经驱逐了她?

    女孩解开我的计时带,然后几下踩成了碎片。她说:这破玩意以后对你再也没有用了。

    我看着那些碎片:不,我要回去!

    女孩说:回去干什么?继续当小白鼠?

    我说:我妈还在他们手里。

    女孩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就留在这里跟着我混吧!肯定比你当小白鼠有意思多了!你只知道这儿是个黑市,但我们干的可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买卖,你的脑域这么大,又能隐藏,是很适合这个地方的。

    我又说了一遍:我妈还在他们手里。

    女孩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女人……不是你妈。你们都是孤儿,是从各地的孤儿院挑回来的。你以为是母亲的那个女人,只是在扮演你的母亲。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与此同时,我感觉到眼前一片金星乱冒。我跟母亲十七年的亲情难道是假的?我的眼前浮现出母亲那永远唯唯诺诺的样子。是的,疑点太多了,我在思考了三分钟后,就相信了女孩的话。

    可是,我就能这样放任“母亲”被驱~逐吗?

    女孩说:不用担心你的“母亲”!公司会给她重新分配工作。

    工作,我只是“母亲”的一份工作。

    一阵彻骨的伤感传来。传输戛然而止,仪器发出警报声。

    我沉浸在震惊与悲伤中久久不能自拔,女孩一直没有催促我。

    良久,我问:你知道那个全脑域的孩子到底是谁吗?

    女孩说:就是你。



    就是你——就是我。我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么空白过。在最初的几秒钟内,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域出现了坏道。可是,我依然能正常思考,能调用隐藏区域的任何资源。

    从儿时起,我就有着模糊的感觉,那个人是我。可是这种想法我总是立刻将它驱逐出去。听到一个人站在我面前确确切切地告诉我,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女孩拿来了一套制~服,让我穿上,然后就出去了。我穿好了衣服和裤子,正要穿鞋子,突然傻了。地上摆着的,赫然是一双传说中的系带鞋子!这种鞋子因为是异~端的标志,早已被禁~止生产和穿着了!我看着崭新的散发着橡胶气味的鞋子。

    很久之后,女孩走了进来。她问我:你干什么呢?

    我对她说:这鞋子是违禁品。

    她说:这是区分自己人和外面那些人的标志。快穿上!

    我摆弄了半天:……我不会。

    她看了我好半天:我教你。

    她教了我十几遍,我依然不会。

    终于,她放弃了,坐在地上,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不会吗?

    我茫然而沮丧地摇摇头。

    她说:因为张氏仪改写了你的学习方式。只要不是通过张氏仪进入你脑域的知识,你就无法识别和理解。

    说着,她重新将我固定在张氏仪上。我感觉到一本名为《鞋带花样系法100式》的书正进入我的脑域。

    我很快系好了鞋带。我问她:张氏仪为什么要改写我的学习方式?

    女孩耸耸肩:这只有去问张小恒了!

    我又试验了一种新的系鞋带方法。

    女孩说:就按最普通的系法吧——在混得脸熟前,不要太引人注目。

    于是我改回了最普通的系法。

    女孩继续说:张氏仪的这种改写是不可逆的。

    我问:你也被改写了吗?

    女孩轻轻说:没有。张氏仪对我无效。

    我问: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女孩笑了:世界上不可能的事多着呢。
    乳浊时代(三)
    我跟着这个女孩在地下的世界生活了很多年。她叫阿彩,那个曾提议处理掉我的人,是她的上司和拍档,他叫阿彭。不过,现在他们都成为了我的拍档。地下的这几百个人,每个都有隐藏脑域。在一次比赛后,我也知道了,自己至少是这些人里面隐藏脑域最大的那一个。比赛进行了三天三夜,我的隐藏脑域就接受了整整72小时的轰炸。

    事实证明,不论是传输速度还是脑域大小,我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我成为了这个地下世界的总服务器之一。每天有三小时的时间,我维护着这个知识黑~市的运作。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客户。几乎都是贫~民区的居民,带着他们肮脏胆怯的孩子。有时用于支付的货币已经浸透了汗水。他们所购买的都是单一领域的知识——某一种职业技术。

    在我的坚持下,每当售卖技术时,我都会附赠他们一个基础知识包。虽然阿彭讥讽我是大慈善家,不过他也渐渐开始这么做了。



    17号去了哪里成为了永远的迷。我费尽心机也没能从阿彩或者任何其他人口中得出一点消息。他们都说,就当他死了吧,这样你会好过一些。



    我也曾经偷偷回到地上一次。远远看着母亲从张氏公司的大厦里走出来,走到阳光下。是的,太多的秘密需要晒晒太阳。

    我在心里说了再见,就没有回头地走远了。



    地下的世界并不太担心警~察的突袭,毕竟这个地下世界将近三分之一的利润都进入了他们的腰包。警~察给了我们配~额,只要我们不撼动张氏公司的霸主地位,就可以一直吃他们牙缝里掉出的肉渣。

    我们真正担心的是那些张氏公司的高层调查员,据说这些人各个都是绝世高手。

    眼下我就捉住了一个。这人是怎么混进地下的,已经不可追溯。不过,他的样子似乎很熟悉。我用尽了各种方法,甚至从资料库中调取了无数本用于审~讯的秘笈,可他就是不开口。

    终于,他要求跟我单独谈。

    阿彩把她的枪给了我,然后带上了门。

    我对他说:你说吧。

    他咧嘴笑了一下,嘴角的血线更汹涌了:三号……你……不认识我了?

    我总觉得见过他,这也很正常,毕竟他是张氏的人,而我在弓长大厦生活了整整17年。我问:你到底是谁啊?

    他说:你忘记了……小时候……是我把你……从……汽车轱辘……下面……拉出来的?

    是他!我的黑色天使!我连忙问:你不是天使?你是人?

    他苦笑一下:天使?

    我问: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你?

    他说: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就是……那个……全脑域的孩子。你是……零号!你是……张氏公司……最重要的财产!其他人……看不到我,是因为……张氏仪……对他们……做了屏蔽。

    我说:我已经知道我是“零号”了。这么说,你一直是公司派来保护我的?

    他说:不止……是我,一共……有7个人……保护过你。可是他们……都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你见过的……不止我一个人,可是……只有我……陪了你……这么多年。

    我问:你这次是来找我的?

    他点点头。

    我问:是公司让你来带我回去?

    他苦笑道:公司……早就……把我……裁员了。我是……不放心你,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我问:虎穴?

    他说:看看……现在的地球,都成了……什么样子?人们……拼命工作,就为了攒钱……买张氏仪的……知识。买到了之后……换更好的工作,然后再攒钱……买更多进阶的知识……周而复始……就像……无法摆脱的枷锁!这是……张小恒的……魔咒!是他……对人类的……诅咒!

    我问:可是黑市卖的并不贵!

    他盯着我:你们用的……也是张氏仪!只要……一个人的脑域……与张氏仪……成功对接过一次,他的……自主学习能力……就被……抹去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所有的张氏仪……都坏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问:都坏了?怎么会?

    他说:最后一个……会修张氏仪的人……已经……死了!不然……张氏公司……为什么要……大批裁员?他们就快……完蛋了!

    我呆住了。接受张氏仪的知识辐~射已经成为了这个社会的基石。如果……我闭上眼睛,不敢想下去。



    偷偷送走了我的黑色天使之后,阿彩跟我生了好几天气。她总觉得我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不过,我还不及解释,一件震天动地的大事就传到了地下——张氏公司破产了。

    一连十几个荒年,让地球上半数的压缩粮食储备消耗殆尽。人们对肚皮的重视第一次超过了对张氏仪的渴求。我想着黑衣天使说的话。看来,张氏公司的仪器全都坏了。不论是人为还是自然老化,总之,以后没有张氏公司也没有弓长大厦了。

    我、阿彩和阿彭跟另外两个黑~市的负责人等在会客室。要见我们的人,是地上那个世界最大的官儿。他来了,挺着他的大肚子,对我们说:以后咱们要同舟共济了!

    谈判进行了好几天,最终蛋糕被分完了,阿彭很满意。

    在散会的那一刻,我终于鼓足勇气: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手头的张氏仪,加起来也就百来台了,这些仪器也全坏了之后,该怎么办?

    最大的大~官问我: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立刻停止所有张氏仪的使用。仿照几百年前的方法,开设学校,让没有接受过张氏仪辐照的孩子去上学,去用自己的大脑学习知识……

    大官打断我:够了!

    阿彭说:对不起,他有点精神问题,您千万不要介意!说完,他和阿彩下死力气拉走了我。
    乳浊时代(四)
    培根大道迎来了一次拆迁。我眼看着那些贫民窟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高楼大厦。彭三彩大厦,这个名字取自我们三人的名字。它将续写弓长大厦昔日的辉煌,只是这辉煌又能延续多少时日呢?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突然一个人门也不敲闯了进来。我位于120层顶楼的办公室是有着120道严密安保的,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混进来的。他一摘下口罩,我马上认出了他。那是我小时候无数次见过的一张脸,他被印在张氏公司一切的宣传材料上,他正是张氏公司破产前的最后一任CEO。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枪。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十几秒的时间内,我的大脑发出了几百条指令。可是我一条都没有执行,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正要扣动扳机,门突然被撞开。是阿彩。那枪就在那一瞬间走了火,正中阿彩的腹部。

    我一跃而起,几乎不受自己思维控制地飞快制服了他。

    阿彩的伤半年之后才好。又过了一年,她的腹部有了新的伤口,来自破腹产的伤痕——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阿彭离开了我们。彭三彩公司更名为三彩公司,股价又翻了一倍。



    故事该结束了。如果这是结局该多好。可是……



    在儿子出生后,阿彩一直郁郁寡欢。这个孩子没有续写我出生时的神话,他也完全没有任何隐藏脑域。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曾经的黑色天使,他已经成为了一个通~缉~犯。他所领导的犯~罪组织已经捣~毁了三足鼎立的其中两足。如今世界上,只有三彩公司有着几十台张氏仪了。阿彩说,他早晚会向我们下手。

    而张氏仪会抹去自主学习能力这件事也终于被公之于众了。人们终于知道了,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太笨,也不是张氏仪太神奇。如今已经有30%的家长选择了不让孩子接受张氏仪的辐~照。



    黑色天使终于来了。他还使用着张氏公司统一配发的枪支。一切仿佛又重演了。只是这一次,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刻,阿彩的胸腔堵在了他的枪口上。

    阿彩没有留下遗言。



    我的儿子叫出了第一声妈妈。这不是张氏幼教套餐的内容,而是我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引导的成果。他对着妈妈的照片发出那两个简单的音节,虽然还不理解它的含义。

    我已经解散了三彩公司。世界上最后的几十台张氏仪被统一销~毁的时候,全世界都在转播这一画面。

    那一年,收成也终于好了起来,压缩干粮不再是人类的主食。



    我带着儿子去扫墓。我对他说: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我们一起唱生日歌给她,好不好?

    儿子奶声奶气唱了起来。

    突然,我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唱歌跑调,最好还是闭紧嘴巴。

    阿彩!我惊道:你……你在哪里?

    那声音笑道:我早就把自己上传到了你的隐藏脑域,你没发现吗?

    我站在那里,笑得要发疯,同时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笑了哭了回忆了足有半小时,我对脑海里那个声音说: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那声音一愣:你……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我问:张小恒,你为什么要选阿彩?

    那声音瞬间变得低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厉声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选阿彩?你是什么时候选了阿彩?跟我结婚生子的到底是你还是阿彩?

    那声音干笑道:阿彩,只是一具躯壳。

    我发疯一般大叫:啊!滚出我的脑域!

    那声音说:冷静一点,你吓到孩子了。

    我看向儿子,他已经忘记了哭,只是抽噎着。

    那声音继续问: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我说:从你劝我留下一台张氏仪开始。



    我载着儿子飞快地回到家里。安顿好他,然后,拿了斧子跑到地下室。世界上最后一台张氏仪,就在那里。

    我举起了斧子。

    脑海里的声音求饶道:不……不要毁掉我毕生的心血!

    我冷笑道:你的心血?你害了多少人知道吗?你差点害得人~类走向灭亡!

    那声音说:人~类太愚蠢,他们需要我的引导!

    我一边挥动斧子,一边大叫:你这个疯子!

    斧子接触到机器,一连串微型的爆~炸顿时掀翻了我。

    我坐在地上。

    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毁掉张小恒最后的容身之所。我拿出了那把黑色天使留下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夜色裏的薔薇 2017-12-17 22:33:19
    赞!
    -----------------------------
    O(∩_∩)O谢谢
    @右耳5477 2017-12-18 08:57:28
    加1~
    -----------------------------
    谢顶~哈哈~
    @千朵白 2017-12-19 06:56:37
    太精彩了!一个一个的惊险转折,我非常喜欢这样的文章!
    -----------------------------
    平安夜快乐~
    @旧城里的宁静 2017-12-19 17:07:33
    我每天都会打开等待一下,楼主,千万不要放弃更新天涯哦
    -----------------------------
    好哒~平安夜快乐~
    @ty_笑定千秋 2017-12-20 12:16:21
    一直在看,以为是好久之前的老故事,看到梦幻人生这里才看到日期竟然是今年的,楼主加油,上天涯就一个目的就是看你故事嘿嘿
    -----------------------------
    O(∩_∩)O谢谢~平安夜快乐~
    @xuxu0521 2017-12-24 19:23:48
    周末好
    -----------------------------
    平安夜快乐~
    @xuxu0521 2017-12-24 19:24:17
    终于等到周天了,楼主来了吗
    -----------------------------
    马上就更~
    更新一篇~

    雪落无痕(一)

    后来,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都没有里面那一个好。只可惜,这最好的一个已经不在了。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孤独就牢牢扼住了我的咽喉。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彻骨。如今,我只愿相信,我们终会重逢,因为人生的终点只有那一个,没人能绕过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只有那些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的一年又一年,一秒又一秒。

    她叫王雪辉,在监室里面的编号是188号。她说这是个好兆头。她是广东人,最喜欢这些莫名其妙的彩头。有次她跟我说,最初我们能成为朋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的号码。116号。虽然我觉得都已经落到这般境地了,就不必再讲究什么顺啊发啊的了,不过这种腹诽我从来没有让它从牙缝里蹦出来过。

    我和小雪的床铺是紧挨着的,两个下铺。我的上铺是125号,一个非常胖的女人。除了胖,她其它的一切给我留下的印象都是模糊不清的,因为我每天都做着噩梦,梦境总是从一声巨响开始,125号压塌了床铺,而我变成了各种形状的肉饼。小雪的上铺是107号,但是那张床长久地空着。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生出了种种猜测,越来越离奇,越来越恶毒的想象在九平米的空间里肆意蔓延着,可是都没有真正发生的事更令人震惊:107号正在无休止地保外就医。

    消息是小雪带回来的,她的母亲来看她了,她在回号子的路上无意间得到了这个消息。每次见完母亲,小雪总会开心很多天。她总是算着出去的日子,然后一个人傻笑。至今我仍记得她的笑容。笑意最先从眼角漾开,鼻子紧随其后轻轻皱了起来,最后嘴角浮现出一个明显的弧度,与此同时,两只小酒窝就再也藏不住了。

    号子里并没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两只24小时开机的监控摄像头就悬在我们头顶,一切在管教的眼中都一览无遗。每一天都被铃声分割成无数的碎片——出操、早饭、出工,午饭、继续出工,晚饭、学习、内务,熄灯。在里面并没有什么靠拳头说话的逻辑体系,女人的拳头,再粗壮也毫无用武之地。当然,撕扯头发、互扇耳光或者在对方身上留下齿痕这种事的确偶尔发生,这些事的后果就是独拘,上了镣铐被关在伸不直腿的小黑屋,一天、两天,甚至一周。一般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事件,没人想付出这种代价。

    里面至高的法则其实是钱。小雪是整个号子里最有钱的人,而我,是最穷的那个。

    恩惠,一碗白米饭是恩惠,一片白菜汤里的肥肉片是恩惠,一张干净的卫生巾也是恩惠。我在外面的资产被牢牢地掌控在我那个无情的前夫手中,他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更不用说给我充钱了。所以我连一包卫生巾都买不起。小雪第一次发现我用旧内裤当卫生巾的时候,立刻拿了一包她的卫生巾给我。后来……两年多的年时间里,我一直用着她的卫生巾。

    那些“樱花”牌的粉色包装小袋子,我记忆犹新。后来在外面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想必跟那个冷冰冰的小卖部里许许多多粗制滥造的其他东西一样,都是特殊供给品。

    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唯一的回报只有一腔赤诚。小雪说:梅姐,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对我最好的人。

    小雪的钱都是她母亲给的。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她,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虽然就年龄来说,显得太老了一些。小雪说:我妈生我晚,我是最小的孩子。她进来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交了一个坏男朋友,干了一些坏事。她的男朋友还算有良心,包揽了几乎一切罪名,现在已经判了死刑。她说,这辈子,他们大概不会再有任何见面的机会了。

    小雪进来那年,我还需要服刑五年。我伤了一个人,完全是误伤。她是我前夫的情人。我不能生育,而她可以。其实我应该潇洒地离开的,可是我没有做到。号子里的女人,不是为情,就是为一口气。女人总是傻的。我说过,我没有钱,因此就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让我减刑的资本,所以我根本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是现在才过去了三年多,我竟然就走在大街上,阳光就照在我的脸上。人们迎面走来,我是人群中平等的众生,再也不需要穿着统一的服装,再也不需要被一只电铃支配每一天。自由的感觉让我时时热泪盈眶。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立功,会减刑。也从没有想过小雪会熬不过她的三年。

    命运就像一幅骨牌,只要倒了一张,就再也停不下来。小雪第二年的生日那天,没有等到她的母亲。从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等到过母亲。我只记得,那天她打完电话给母亲家里之后,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泪,第二天我发现她整个人烧得滚烫的时候,她的枕头还是透湿的。那天值班的郑管教是个好人,她让我不要出工了,留下来照顾小雪。

    那一天是4月28日,后来的那个案件按惯例就被叫做“4·28案”。那天,小雪第一次向我讲述了她母亲的故事。她说:



    姐,你知道吗?经常来看我的,不是我妈。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亲妈在我十四岁那年,喝了药。那以后我爸也不管我了……我从十四岁就不回家了,天天跟着一个叫黎国强的男人混。我们干的事,没有一件是能见光的。小时候只觉得刺激,又爱那种可以随时挥金如土的感觉……黎国强也不是被判了死刑,是我给他判了……无期徒刑。

    他是三年前染上毒瘾的。一开始是玩玩闹闹的小药片,反正那时候我们也有钱,那时候,我真没当一回事儿。后来开始注射了,他整个人就是那时候变的。那时我们开着一家保健品销售公司,每一种药听介绍都能起死回生。其实那些瓶瓶罐罐里面的小药片,全是基料,连糖衣都没有——怕有的老头老太太有糖尿病。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些手里有点儿钱的老头老太太们,会员制,阶梯制,用国强的话说,各种各样的套儿,总有一个能套住那些又怕死又怕进医院的“老东西”们。

    我叫她“妈妈”的那个老太太,就是被我套上的。其实她没什么病,就是血压有点儿高。现在我还记得,她路过我们那个门店的时候,都没有往里面看一眼。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戴的那双手套是小羊皮的,跟我正戴的那双是同款。一个不是自己有钱就是儿女有钱的老太太,我马上拦住了她。我还记得她回过头时的表情:有惊讶、有喜悦,又有一瞬间就消失的失落——那眼神我很久之后才明白。

    我拿出小包的试用品给她,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我就顺手拎过她手里的包,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这些都是太成熟的套路了。现在的老人几乎都被儿女忽视,有个陪着说话还帮忙拎东西的人,谁能拒绝呢?

    老太太第三次就买了一千多的药。我跟她讲疗效,那些话术似乎对她都不起作用。她问我:你是自愿干这个的,还是被强迫的?

    我惊呆了:当然是自愿的!

    她说:买够一千你就有提成了,是吧?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嗯。

    老太太刷了卡,她对我说:姑娘,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们在一家小茶馆坐了下来。她问我是哪里人,多大了,问了很多。那次我的答案统统都是胡编乱造的。



    现在我还记得,我回到家,国强正在散烟。我对他说:那个奇怪的老太太今天买了一千多的药。

    他眼神空洞地笑道:老太太没有不奇怪的。怎么样?搞了多少?

    我把钱给他,他抓在手里,可是手指的肌肉不受控制,都掉在了地上。

    国强口齿不清地说:抓紧她,把她的油水统统榨出来!



    后来我就常常和老太太见面。不知为何,她从来没有邀请我去她家里坐坐。她总是把我叫到小茶馆,点上一壶茶。差不多见两三次面,她就会买一次药。店里那些只拿提成的小姑娘们都羡慕我找到了一个这样的大财主。

    我总有点儿不敢看她的眼睛。老太太的眼神,一点儿也不糊涂。我在胡乱鼓吹那些药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有点儿不屑一顾。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刷卡掏钱。老太太对我,总有点儿说教的意思,其实我挺反感的,但从来都陪着笑。我这小半辈子就是靠踩着岸边的线走过来的。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但我只会这一种活法儿。

    再后来,就是那天,老太太突然头晕了。我把她扶回家里,然后给她找药。在她的柜子里,我看到了摆得整整齐齐的,都是我卖给她的药,连包装也没有拆过。

    老太太缓过来以后,告诉我,她自己就是医院退休的大夫,她根本不相信我那些药健字的保健品。她说,其实我长得特别像她那个夭折的小女儿——才16岁就夭折了,我看了照片,差点以为那就是十六岁的我。

    那时候,我已经叫老太太“干妈”很久了。认干亲,也是我们这行的手段之一。在那天之前,我的“干妈”叫得毫无感情的成分。我们谈了一下午,从我并没有一个爸爸妈妈都退休赋闲在家的幸福家庭讲起。我的一切谎言终于不必再费心费力去圆它们,因为那个下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

    干妈也给我讲起她在国外的一双儿女。讲起她早逝的丈夫和那些让人落泪的点点滴滴。

    就在那一天,我开始改口叫她“妈妈”。


    雪落无痕(二)
    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国强正在摔东西。房间里一片狼藉。他说,保健品公司被查封了,肯定是我们的合作者之一、叫四毛的那个家伙搞的鬼。他揣了西瓜刀就要去找他算账,力气大得我根本拉不住。

    后来他砍伤了四毛,来调解的人让他出十万块。呵呵,我们哪里还有十万块?那时他的瘾已经越来越大,如果我一天不带钱回家,我们就会没有晚饭吃。

    国强问我:你那个摇钱树老太太呢?

    我问:我……干妈?怎么了?

    他说:你不是说她有钱吗?你再去她家的时候,给我留着门。

    我噌地站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说:你紧张什么?真把人家当你妈啦?我就借点儿钱花!

    我说:她家里只有几千的现金。

    国强撇撇嘴,不说话了。



    第二天晚上,我退掉了门店的房子,结清了小姑娘们的钱,最后把公司的杂物带回了家。拖着一个大箱子。没想到一进门就被捂住了口鼻。正要反抗,重重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捣在了我的胃部。国强在我们自己的家里绑架了我。他打开手机,录制了一段我被绑在椅子上面的照片。我脸上的伤痕、嘴角的血迹都是真的。录完像,国强问我:那个老太太家住哪儿?

    我瞪着他,没说话。后来他又抽了我很多耳光,我还是没说话。

    国强拿我的手机给干妈打电话。我听到电话那头干妈的语气那么焦急,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对国强吼:不要刺激我妈,她血压高!

    可是我的嘴巴里塞着国强的毛巾,发出的只是一些口齿不清的嘶吼。

    国强挂了电话,他瞪着我:哟,连“干”字都省掉了?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你能骗到一个妈?王雪辉,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只有我,也只能有我!你这种烂货,只有我才会要你!

    干妈来了,拎着一包现金。国强放了我,干妈拉着我走到楼下,我感觉到她在颤抖。再走到小区门口,干妈突然缓缓坐了下来,她说:快打120,我撑不住了。

    尽管吃了降压药,干妈的血压还是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后来我在医院陪了她一个礼拜。我没敢告诉她,她以为的那个绑匪,就是我的男朋友,更没敢告诉她,她以为的那个龙潭虎穴,就是我的家。

    出院后,干妈让我住在她的家里躲一阵子。她没有问我为什么会遭到绑票,她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说: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走正路的。我的小女儿,就是遇到了坏人……不过,小雪,你愿意的话,妈妈一定会拉你一把。

    我吃着干妈做的菜,眼泪滴在米饭上面。



    如果我再也不回那个曾经的家,那么一切都不会再发生。我是在看着黎国强离开后才上的楼。我只想把干妈的钱还给她,尽管钱并不能让我还清这辈子我欠她的。我在衣柜的夹层里取到了我的私房钱,这是我原本用来亡命天涯的买命钱。

    可是,我正要出门的时候,黎国强回来了。

    他从来没有那样打过我。第一拳就让我吐出了两颗牙齿。他说:你翅膀硬了?找到靠山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去把那个XX老太太杀了!说,她住哪里?

    我死死地闭着嘴巴。他的拳头、他的脚,疼痛从尖锐到迟钝,再到麻木。那次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他说:我先打死你,再打死那个XX老太太。我让你认妈!我让你跑!

    我说:国强,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求你不要伤害我妈!

    他大吼:那不是你妈!你妈早tm化成灰了!你醒醒吧!是谁tm给你饭吃,是谁tm养活了你这么多年?

    他向厨房走去,翻找东西的声音传来。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他一定是在找那把西瓜刀。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爬起来,搬起客厅最重的那只花瓶,对准撅着屁股的他,用尽力气砸在了他的后脑。

    可惜……砸偏了。

    我报了警,想要给干妈打个电话告别,想了想,这可能会把她卷进来,就作罢了。



    ——后来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经过了漫长的拘留和看守所时光,小雪因为事实婚姻和受到家暴而得到了轻判。干妈得知了此事,开始每月来看她。干妈对她说,会等着她、盼着她出去。

    小雪的讲述几度被抽噎打断。我问她:黎国强,他死了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再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她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傻了,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们正说到这里,突然郑管教带着一个很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郑管教向女人指出了她的铺位,于是我们知道了,她就是那个神秘的107号。她的气色好得不一般,根本不像生着重病的样子。那女人径直走到我面前,对我努了努嘴说:我不愿意睡上铺,你到上面去!

    我看了看郑管教,她看着窗外,就像没听到。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雪爬了起来,她说:铺位都是规定好的,凭什么你说换就换?

    107号不及答言,郑管教说:116,你就换了吧。她病刚好,爬不动上铺。

    我挪到了上铺,看着郑管教帮107号铺新床单。她不像来蹲班房的,更像是来度假的。

    雪落无痕(三)

    号子里的气氛变了。107号奉行的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她很快收买了除我和小雪之外的所有人。以前那种微妙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了。那些被迫扫脏马桶和吃糊锅底的事,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与此同时,小雪来自“母亲”的经济援助也戛然而止了,我和她迅速成为号子里境况最糟糕的两个人。

    我不知道小雪是什么时候下定的决心。她对我说:不是107走,就是咱俩走。这事不能再拖了,非得拖出人命来!

    我问:走?怎么走?

    她说:我准备跟她打一架。一般打得严重了,就会把其中一个人调到别的号子去。

    我问:你怎么肯定会把她调走?

    她说:你不要参与。管教什么不知道啊,把她调走才是保护她呢!

    我说:还是算了,万一你真把她伤重了,是要加刑的。

    她说:我有分寸,你放心!

    我想了想:还是我来吧!

    她笑了:姐,你这辈子就打过那一回架吧!别担心了,我可是有一大堆实战经验的!



    没想到107真的有病。她患有一种叫做血小板减少症的罕见血液病,具体表现就是伤口会不停流血,很难愈合。狱医甚至没有听说过这种病。107的死,可以说一半是因为小雪,另一半是因为那个庸医。

    小雪被枪毙之前,先被打了个半死。那天下工后,一回到号子门口,胖女人就给我使眼色。我没有理解,不过,当时即使理解了我也毫无办法。我被关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过了好几分钟,我才反应过来,挨打的是小雪。

    我发疯一样跑到管教办公室,谢天谢地,正是郑管教值班。她把警棍别在腰里,跟着我冲了过来。路上就把手枪上了膛。鸣枪示警三次后,门才打开。

    小雪倒在地上,像一只破掉的米袋。只是流出来的都是血,黑红的血。

    一切都是阴谋。比如说,监控室就在那时停电了。又比如说,号子里的其他人在其后的几周内突然都变成了大亨。

    小雪在被抬走之前,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姐,你……出去了以后,记得……去……看看我妈。她……瘫痪了,我……我好……好不放心她。

    我重重地点头。小雪的手吃力地伸进胸前,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然后,人们从我手中抽走了她的手,只留给我一手粘稠的血迹。

    我喊道:放心吧,小雪!这辈子我都不会负你所托的!



    小雪的判决下来得特别快,执行得也特别快,我甚至怀疑程序上这算不算合法。令我没有想到的是,4·28案件给我带来了怎么也想不到的好处——我因为举报有功,被减刑了。半年后的一天,也就是昨天,我被释放了。

    我站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记得小雪的嘱托——去看看她妈。那个地址我背了无数遍。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在我的一生中,从未有真正被我自己认为是罪行的行为——在我被释放那天前。

    那天,我坐上了一辆公交车。两站后,下车时,我的怀里多了一个钱包。这是胖女人的真传。在小雪离开后,唯一没有动手打她的胖女人和我成为了朋友,在那个九平米房间的小小监控死角,她教会了我许许多多真正的江湖手艺。

    我把钱包丢在一个学校门口,希望拾金不昧的小朋友能把证件还给那个倒霉的男人。我的手里有了钱,我留意看街上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打扮,又是什么样的精气神。这也是胖女人教我的。最后,我买了一套衣服,还买了牛奶和鸡蛋,跑去看小雪的干妈。

    一个粗声粗气的护工隔着猫眼问过老太太之后,把我迎了进去。我把牛奶和鸡蛋交在她手中,她漠然地拎着这些东西去了厨房。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她比照片上瘦了太多,我几乎认不出是同一个人了。我对她说:阿姨,我是小雪的朋友,小雪托我来看看您。

    老太太问我:小雪怎么没来,她该出来了。

    我说:她出了点儿事,加刑了。

    老太太顿时急了:什么事?

    我说:就……和别人打了一架。

    老太太问:加了……多久?

    我说:也就……一两年。

    老太太狐疑地看着我:你说你是小雪的朋友,我怎么不信呢?

    我忙不迭从包里掏出那张老太太的照片给她看。我早已擦干净了血迹,现在这照片看上去只是微微泛了黄。

    老太太脸色大变:我的小雪……她死了?

    我嗖地一声出了一身冷汗。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老太太的目光直射进我的心,我连忙移开视线。

    老太太说:这照片,她不会给你。她只有这一张。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死了?

    我抬起头,满眼的泪都滴下来。我点了点头。


    雪落无痕(四)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老太太家的。我在楼下徘徊了许久,直到那个护工跑下楼来跟其他保姆之类的人物,总之是她们的同类闲聊。我留意听她说话。她说:这老太太也够倒霉的,小女儿不但坐牢,还跟人打架,把人弄死了自己也被枪毙了。唉,真是命不好啊!

    一个人搭茬说:这老太太还是个知识分子呢,退休以前是医院的副院长,怎么教育不好孩子呢!

    又有个人说:就是,现在瘫痪了一双儿女都不回来,就把她扔在这儿。诶,她的小女儿不是早死了麽,怎么又死了一次?

    几个人吃吃地笑了。我连忙走开,生怕自己要用暴力去压制那些可恶的笑声。



    我决定隔一个月就来看一次老太太。可是,这个决定做了没有两个礼拜,小雪来入梦了。这以前,她从未来到过我的梦中。

    梦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已经死了。我问她:你过得好吗?

    她穿着崭新的衣服:托你的福,还不错。

    我再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托付我吗?

    她说:是有一件事。你要先答应我去做,我才告诉你。

    我说: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她说:我妈现在在XX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你帮我去把她的呼吸机关掉吧。

    我问:为什么?我前几天去看她还好好的?

    她说:她醒不过来了,但是痛觉神经仍然在工作。也就是说,她在梦里都是疼的。

    我想了半天:我觉得我做不到。

    她说:姐,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妈会这么一直疼好几年,然后褥疮合并肺部感染才能死掉。

    我正要答言,突然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对小雪说:还不跟我回家!

    说完,他拉起小雪,顺便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一惊,醒了。肩膀一阵剧痛,我脱掉衣服一看,五个紫红的指印。



    我跑到小雪说的那家医院,看到了一个躺在一堆管子中间的人。我不能肯定那就是小雪的“妈妈”。老太太比我上次见她的时候瘦得更厉害了,几乎就是一层皮贴在骨头上。我核对了好几遍她的名字。

    我伸手关掉了呼吸机。检测仪上面的血氧饱和度飞快地下降。警报响了起来,我连忙把房间里的总开关拉了下来。在黑暗中,我站在那里,听着老太太最后的呼吸。五分钟后,一切都陷入了沉寂。我拉开灯,重新打开呼吸机,然后压低帽子离开了。

    在那一层的洗手间里,我换掉了白大褂和白帽子,戴上一顶棒球帽,走楼梯到了楼下。在楼下那层的洗手间里,我又换了一次装。这样重复了一共五次。等我混在人群中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我相信就是最复杂的监控也难以寻找我的身影。

    ?

    我曾一直想做个好人,可是被判了刑。如今,我偷了好几个钱包,我还杀了一个老太太。可是,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熊猫太太2017 2017-12-25 00:53:55
    盖楼
    -----------------------------
    每一块砖~

    都让我感动~
    @右耳5477 2017-12-25 10:06:04
    楼楼圣诞节快乐~辛苦了
    -----------------------------
    新年快乐~阿里嘎多~
    @小卷毛麻麻 2017-12-25 11:47:01
    吖
    -----------------------------
    咩~
    @ty_米537 2017-12-26 14:23:59
    看完啦??,楼主加油,看的过瘾啊
    -----------------------------
    提前更啦~新年快乐~
    @千朵白 2017-12-27 21:55:45
    看你看的,我都首先来看这个帖子了,以前首先是东风
    -----------------------------
    (*^__^*) 嘻嘻……
    开心ing~

    祝新年快乐~
    @我是萝莉控啊 2017-12-28 12:17:53
    加油
    -----------------------------
    (*^__^*) 感谢~新年快乐~
    @刹那青丝雪 2017-12-29 19:24:01
    真好看 楼主加油 如果你出书我就去买
    -----------------------------
    感动ing~

    祝新年快乐~

    (*^__^*)
    更新一篇~这篇欢乐向~请配合汽水薯片食用~

    路痴表姐请接招

    (来自表妹的回敬,请笑纳)

    自从我十八年没联系过的幼儿园同学~

    兴奋地找到我~

    只为告诉我~

    表姐把我晕车的事写成了段子~

    并且被他看到了之后~

    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形容~

    所以~今天就来讲讲表姐的故事~

    嘿嘿~

    故事开始于一个饭局~

    一个气氛尴尬无比的饭局~

    大姨夫,也就是表姐的爸爸~

    正在庆祝他的六十大寿~

    在市里最好的酒店~

    摆了三桌~

    想象中的画面~

    应该是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可是大姨夫唯一的女儿~

    我的表姐北北~

    一直没有出现~

    大姨夫铁青着脸发了话~

    说北北不来就不开席,要一直等着她~

    根据我的低血糖程度~

    三桌人至少已经枯坐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家里的规矩~

    开席之前是不能喝饮料的~

    大家只好狂灌白水~

    服务生现在正倚在门口~

    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们这一群喝水狂魔~

    小费早已不能再拨动他的心弦~

    因为他早已放弃了用那种小小的保温壶来添水~

    他的手里牢牢抱着一只~至少八磅的~金属镂空暖瓶~

    他的脚下,靠着墙根,还放着三只一模一样的~

    话说我以为这种暖瓶~在上世纪就已经成为文物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这么渴呢~

    因为每个人的吐骨碟里面~

    瓜子皮都堆得要溢出来了~

    刚才我去后厨问了一次~

    瓜子为什么不继续上了~

    那个领班彬彬有礼地告诉我~

    正在从另一个店调货~

    他还向我展示了他手里那个~

    空荡荡的编织袋~

    袋口朝下抖了几下~

    掉出来一颗孤零零的瓜子~

    没错就是装水泥的那种大编织袋~

    据说三桌人已经吃掉了整整两大袋瓜子~

    我的脚跟还没有离开后厨~

    就听见那个领班悄悄对一个服务生说~

    等下瓜子调来了~

    至少推迟半个小时~

    再给他们上~

    服务生问~

    为神马~

    领班说~

    不然我们就要赔了~

    就要赔了~

    要赔了~

    赔了~

    了~

    于是我头顶着三条黑线往回走~

    还没到包厢~

    北北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接完这个电话差点笑岔气~

    我亲爱的表姐北北~

    前一天去了开平出差~

    今天早上八点钟~

    她就开车往回赶~

    然而,现在天都黑了她还没有到广州~

    只因为~

    她!的!导!航!坏!掉!了!

    话说北北就是那种离了导航寸步难行的人~

    超过三层的商场对于她来说都是大型迷宫~

    必须要开着导航才能找到出口~

    要是信号不好,那她有可能在迷宫里转到打烊都出不来~

    但是,不要以为有了导航就万事大吉~

    大概有50%的几率,北北会把导航……看错……

    所以,每次去不熟悉的地方都基本依靠运气~

    和神秘的第六感~

    我:北北你别着急,你现在在哪里~

    她:我……不知道~

    我:呃、路上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

    她:有几间房子……还有个……啊,是猪圈!

    我:猪圈……难道你没走高速~

    她:一开始走了,可是我的导航突然黑屏了,我在一个岔道口犹豫了好长时间,感觉往左走比较幸运

    ,结果开过去就下了高速~

    我:左是哪边……算了,这个不重要……然后你没有问人吗~

    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我:你不会问高速收费的人吗~

    她:我走的是ETC通道~

    我:……那你现在用微信把你的位置发给我~

    她:我试了,一直显示定位失败~

    那天我在走廊跟北北讲了半个钟头~

    最后我们绝望地发现~

    她根本不能描述出自己在哪里~

    而且她的描述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地形~

    比如很多很高的山~

    挂了电话,我沉思了三分钟~

    然后,果断地~

    帮她……报了警~

    据说……北北是在第三天中午十二点钟~

    被警察护送回来的~

    你们一定猜不到她去了哪里~

    这件事太有名了~

    据说占据全市公安系统谈资榜第一名达数周之久~

    为了避免受到人肉~

    就不说具体地方了~

    好吧稍微透露一下~

    反正……横跨了……两个省~

    还刷爆了一张1000元的油卡~

    那天的寿宴我记忆犹新~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在大姨佯装晕倒之后~

    大姨夫终于松口说了开席~

    不知道是不是饭店的人着急下班~

    反正不管冷盘热菜~立刻鱼贯而上~

    然后,一群衣冠楚楚的宾客~

    个个下箸如飞~

    每上一道菜~就一通疯抢~

    连盘底留的底菜~都被抢光~

    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到了难民营~

    在那种情形下~

    食欲简直被激发到了极限~

    反正那天晚上我照例称体重的时候~

    发现自己足足重了2.5kg~

    不过,这还不是北北最经典的一次迷路经历~

    记得那时候大姨夫家拆迁~

    搬了新楼~

    北北这几年在佛山忽悠人拍婚纱照~

    哦,不对,是当摄影师~

    反正很少回来~

    不过,她确实已经回来过至少七八次新房子了~

    然而~某一次~

    她突然就找不到地方了~

    除了楼层,她遗忘了所有其他信息~

    偏偏那次她没有开车~

    打车到了小区门口~

    偏偏那次大姨和姨夫去旅游了~

    电话也关了机~

    大姨新家的小区~

    一共有十二幢楼~

    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据说……可怜的北北~

    拖着她那个超级大的行李箱~

    背着她那个巨沉的摄影包~

    还拎着一只巨大的三脚架~

    每幢楼的每个单元都试了一遍~

    然后~

    居然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家~

    她只好忍辱负重~

    满头大汗地跑到物业问~

    你们能给我查查我家在那幢楼吗~

    物业的小姑娘据说目瞪口呆了三分钟~

    小姑娘说:我们不能泄露客户信息的~

    北北拿出了身份证~

    又跟小姑娘斗智斗勇了三百回合~

    小姑娘终于相信了~

    眼前这个家伙不是神经病~

    智力也没有问题~

    她就是单纯地找不到自己家了~

    然后小姑娘终于忍着笑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了她~

    她刚出物业的办公室大门~

    就听见里面爆发出战斗机般的笑声~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据说北北又上错了两次单元~

    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然鹅~这还不是结局~

    晚上~

    派出所的人就来敲门了~

    说好几家住户的智能门铃~

    拍下了她~

    拿着钥匙~

    开人家门的样子~

    还好出警的人正好认识她~

    知道她就是那个“本市第一路痴”~

    才没有把她抓起来~

    不过,我估计他们的谈资榜又可以刷新了~

    对了~北北给人指路那次,也绝对值得一提~

    那天,北北正把车停在路边~

    调试着她那个状况百出的导航~

    突然一对情侣出现在了她面前~

    六目相对~

    她发现这一对竟然是自己以前在A市的老客户~

    找她拍过好几次写真~

    女孩标准的A市味儿普通话一出口~

    北北就觉得老亲切了~

    小情侣要去体育馆~

    问她怎么坐车~

    北北脑袋一热~

    脸一红~

    总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吧~

    于是~

    就忘记了自己在广州待了小半辈子还会迷路的事实~

    自告奋勇地要送他们去~

    小情侣兴奋地上了车~

    一路上三人相谈甚欢~

    然后~

    在堵车一小时后~

    终于把他们送到了……天鹿湖~

    小情侣下车时~

    并没有发现异样~

    还硬要塞给北北一百元~

    被她坚决拒绝了~

    就在推让之间~

    突然她看到了那个古色古香的牌匾~

    上面写的似乎并不是……体育馆~

    怎么恍惚间看到了“森林”……还有“公园”~

    北北说~

    她离开的时候,小情侣正一脸茫然地张望着那牌匾~

    过了十几分钟~

    她觉得良心实在不安~

    就调头往回开~

    然后~

    就不知道……开去了哪里~

    直到天黑了……碰到了一个朋友~

    才在她的指引下……回到家~

    至于那对小情侣~

    我想他们应该……感觉到了生活果然充满了惊喜~

    说到taxi~

    广州的出租车师傅~

    宰客是很出名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北北搭出租车常常被师傅……当成外地人宰~

    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不用试探就状况百出~

    比如,只要问“前面往左还是往右”~

    那么北北一定会哑口无言~

    据说很多师傅还一边宰她~

    一边夸她广东话说得跟本地人一样好~

    她只能在心底默默流泪~

    北北搭出租车的历史~

    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

    不过,最夸张的一次~

    还要数“三过家门而不入”~

    那次我先生是绝对的目击者~

    那天是除夕~

    吸取了上次找不到家的教训~

    而且她带了很重的东西回来~

    我先生就负责在她家小区门口接她~

    先生说~

    看着一辆taxi在小区门口转了几圈~

    走了~

    因为动作太过奇怪,他就记下了车牌~

    过了一会儿,那车又来了~

    继续转了几圈~走了~

    第三次,那车居然又晃晃悠悠地来了~

    这次,先生终于看到了坐在后面的北北~

    他赶紧冲过去~

    可是转瞬之间~

    车已经扬长而去~

    他连忙打北北的手机~

    ——话说,我先生也是一个戏多的宝宝~

    先生:北北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北北:???

    先生:你不要说话,听我说!你是不是被绑架了?是就咳嗽一声……

    北北打断他:哪有啊,我只是……那个……又找不到家了~

    先生:你坐的那辆车,车牌是不是XXXXX?

    北北:呃……真的耶!你怎么知道的?

    先生(三条黑线):我看到你那辆车在门口转了三趟了……

    北北(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没有搞错?可是我们家小区的大门明明是白色的啊……

    先生:什么?大门?那个……我下午有看到他们在喷油漆~把白色的大门喷成黄色了~

    十五分钟后,那辆车终于又来了~

    我先生连忙一个箭步堵在了车头前面~

    同时大喝一声:停车!

    1.88米的东北小火机~

    浓郁的金链子味儿普通话~

    把司机吓得半死~

    连忙出来解释:我真的没有拉着她兜兜转转~是她一直说地方不对……

    我先生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掏钱~

    那司机转身就往车里钻:我不要钱了!

    不要钱了!

    要钱了!

    钱了!

    了!

    然后,在我先生和北北反应过来之前~

    那辆车早已绝尘而去~

    ……带着北北的行李~

    据说司机送行李回来的时候~

    是他妈妈陪着来的~

    两个人抖如筛糠~

    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请尽情脑补~

    北北没有怎么坐过公交车和地铁~

    首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坐反方向~

    这个概率长期低于50%~

    所以她坐的基本都是薛定谔的车~

    其次~她永远不知道该在哪站下车~

    晕车的事就不说了~

    在头脑昏昏沉沉的状态下~

    还得高度集中注意力~

    既怕坐过头~

    又怕下早了~

    必须时刻注意她设定的奇奇怪怪的标志物~

    比如~某个乞讨的老大爷~

    或者~某只合眼缘的垃圾桶~

    当然,下早或者下晚发生的几率~

    也远高于在正确的站下车的几率~

    如果还需要转车~

    那么……就真的可以手动再见了~

    除了路痴,北北还解锁了另一个成就——脸盲~

    咳咳~又一个经典事件要出现了~

    “KTV事件”~

    有一天,北北陪客户唱K~

    (不要问我为什么摄影师还要陪客户)

    总之那天是她跟一个入职不久的男同事,陪三个客户~

    大家吃喝唱玩~其乐融融~

    然后~

    她去了一次卫生间~

    噩梦就此开始~

    不用想,她找不到自己的包间了~

    然后~

    不知道转了多久~

    她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

    进去一看~

    里面坐着五个人~三男两女~

    似乎……正是她离开的那间~

    于是她故作淡定地回到座位上~

    端起饮料喝了一口~

    可是大家都注视着她~

    气氛很尴尬~

    为了救场,她说~

    刚洗手间排队~

    我点的歌过了没~

    大家还在发懵~

    她就抢过那个站在点歌台前面的她的“新同事”手里的麦克风~

    高歌了一曲~

    可是,唱完并没有人给她喝彩~

    大家还是一言不发~

    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

    终于,一个人忍不住问~

    姑娘~你是不是喝多了~

    这时,她才发现~

    这五个人~

    她!似!乎!一!个!都!不!认!识!

    而且,本来的人数~

    应该是~

    加上她~才是五个人~

    那么~为什么多出来一个人~

    所以~事实就是~

    她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包厢~

    喝了人家的饮料~

    还唱了人家的歌~

    北北从来没告诉过我~

    之后发生了什么~

    所以,请继续脑补~

    我一直说,北北看似高冷,其实很好追~

    只要有个人能出现在她面前,说~

    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

    人肉GPS~

    那她肯定会感动到流泪~

    对,我要开始讲她的黑历史了~

    那个比她还要路痴的ex~

    此人有句名言——认路全凭第六感~

    北北好歹还能看懂导航~

    此人连导航上面的箭头到底指向哪里都无法确定~

    每次都要几个方向都走几步试一试才能放心~

    北北说跟此人上街有遛狗的感觉~

    反正他们的约会很少成功~

    原因我只需要说一句~

    ex住芳村,北北住天河~

    请脑补*3~

    所以,尽管此人优秀得好像rmb玩家投胎~

    又靓仔、又温柔、又多金、又……

    北北还是忍痛跟他分了手~

    因为~

    他们怕有一天走散了~

    余生都不能再遇到对方了~T_T

    说了这么多~

    其实我想说~

    北北除了路痴(和中度晕车)~

    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而且现在还是单!身!哦!

    -------------本启事到此结束,感谢阅读-----------------

    每一个路痴,都是真·折翼天使~

    关爱路痴,从我做起~

    ---------------------------------

    提前更啦~祝老爷们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还请继续多多指教~

    ?

    更新一篇~这篇欢乐向~请配合汽水薯片食用~

    路痴表姐请接招

    (来自表妹的回敬,请笑纳)

    自从我十八年没联系过的幼儿园同学~

    兴奋地找到我~

    只为告诉我~

    表姐把我晕车的事写成了段子~

    并且被他看到了之后~

    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形容~

    所以~今天就来讲讲表姐的故事~

    嘿嘿~

    故事开始于一个饭局~

    一个气氛尴尬无比的饭局~

    大姨夫,也就是表姐的爸爸~

    正在庆祝他的六十大寿~

    在市里最好的酒店~

    摆了三桌~

    想象中的画面~

    应该是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可是大姨夫唯一的女儿~

    我的表姐北北~

    一直没有出现~

    大姨夫铁青着脸发了话~

    说北北不来就不开席,要一直等着她~

    根据我的低血糖程度~

    三桌人至少已经枯坐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家里的规矩~

    开席之前是不能喝饮料的~

    大家只好狂灌白水~

    服务生现在正倚在门口~

    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们这一群喝水狂魔~

    小费早已不能再拨动他的心弦~

    因为他早已放弃了用那种小小的保温壶来添水~

    他的手里牢牢抱着一只~至少八磅的~金属镂空暖瓶~

    他的脚下,靠着墙根,还放着三只一模一样的~

    话说我以为这种暖瓶~在上世纪就已经成为文物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这么渴呢~

    因为每个人的吐骨碟里面~

    瓜子皮都堆得要溢出来了~

    刚才我去后厨问了一次~

    瓜子为什么不继续上了~

    那个领班彬彬有礼地告诉我~

    正在从另一个店调货~

    他还向我展示了他手里那个~

    空荡荡的编织袋~

    袋口朝下抖了几下~

    掉出来一颗孤零零的瓜子~

    没错就是装水泥的那种大编织袋~

    据说三桌人已经吃掉了整整两大袋瓜子~

    我的脚跟还没有离开后厨~

    就听见那个领班悄悄对一个服务生说~

    等下瓜子调来了~

    至少推迟半个小时~

    再给他们上~

    服务生问~

    为神马~

    领班说~

    不然我们就要赔了~

    就要赔了~

    要赔了~

    赔了~

    了~

    于是我头顶着三条黑线往回走~

    还没到包厢~

    北北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接完这个电话差点笑岔气~

    我亲爱的表姐北北~

    前一天去了开平出差~

    今天早上八点钟~

    她就开车往回赶~

    然而,现在天都黑了她还没有到广州~

    只因为~

    她!的!导!航!坏!掉!了!

    话说北北就是那种离了导航寸步难行的人~

    超过三层的商场对于她来说都是大型迷宫~

    必须要开着导航才能找到出口~

    要是信号不好,那她有可能在迷宫里转到打烊都出不来~

    但是,不要以为有了导航就万事大吉~

    大概有50%的几率,北北会把导航……看错……

    所以,每次去不熟悉的地方都基本依靠运气~

    和神秘的第六感~

    我:北北你别着急,你现在在哪里~

    她:我……不知道~

    我:呃、路上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

    她:有几间房子……还有个……啊,是猪圈!

    我:猪圈……难道你没走高速~

    她:一开始走了,可是我的导航突然黑屏了,我在一个岔道口犹豫了好长时间,感觉往左走比较幸运

    ,结果开过去就下了高速~

    我:左是哪边……算了,这个不重要……然后你没有问人吗~

    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我:你不会问高速收费的人吗~

    她:我走的是ETC通道~

    我:……那你现在用微信把你的位置发给我~

    她:我试了,一直显示定位失败~

    那天我在走廊跟北北讲了半个钟头~

    最后我们绝望地发现~

    她根本不能描述出自己在哪里~

    而且她的描述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地形~

    比如很多很高的山~

    挂了电话,我沉思了三分钟~

    然后,果断地~

    帮她……报了警~

    据说……北北是在第三天中午十二点钟~

    被警察护送回来的~

    你们一定猜不到她去了哪里~

    这件事太有名了~

    据说占据全市公安系统谈资榜第一名达数周之久~

    为了避免受到人肉~

    就不说具体地方了~

    好吧稍微透露一下~

    反正……横跨了……两个省~

    还刷爆了一张1000元的油卡~

    那天的寿宴我记忆犹新~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在大姨佯装晕倒之后~

    大姨夫终于松口说了开席~

    不知道是不是饭店的人着急下班~

    反正不管冷盘热菜~立刻鱼贯而上~

    然后,一群衣冠楚楚的宾客~

    个个下箸如飞~

    每上一道菜~就一通疯抢~

    连盘底留的底菜~都被抢光~

    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到了难民营~

    在那种情形下~

    食欲简直被激发到了极限~

    反正那天晚上我照例称体重的时候~

    发现自己足足重了2.5kg~

    不过,这还不是北北最经典的一次迷路经历~

    记得那时候大姨夫家拆迁~

    搬了新楼~

    北北这几年在佛山忽悠人拍婚纱照~

    哦,不对,是当摄影师~

    反正很少回来~

    不过,她确实已经回来过至少七八次新房子了~

    然而~某一次~

    她突然就找不到地方了~

    除了楼层,她遗忘了所有其他信息~

    偏偏那次她没有开车~

    打车到了小区门口~

    偏偏那次大姨和姨夫去旅游了~

    电话也关了机~

    大姨新家的小区~

    一共有十二幢楼~

    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据说……可怜的北北~

    拖着她那个超级大的行李箱~

    背着她那个巨沉的摄影包~

    还拎着一只巨大的三脚架~

    每幢楼的每个单元都试了一遍~

    然后~

    居然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家~

    她只好忍辱负重~

    满头大汗地跑到物业问~

    你们能给我查查我家在那幢楼吗~

    物业的小姑娘据说目瞪口呆了三分钟~

    小姑娘说:我们不能泄露客户信息的~

    北北拿出了身份证~

    又跟小姑娘斗智斗勇了三百回合~

    小姑娘终于相信了~

    眼前这个家伙不是神经病~

    智力也没有问题~

    她就是单纯地找不到自己家了~

    然后小姑娘终于忍着笑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了她~

    她刚出物业的办公室大门~

    就听见里面爆发出战斗机般的笑声~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据说北北又上错了两次单元~

    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然鹅~这还不是结局~

    晚上~

    派出所的人就来敲门了~

    说好几家住户的智能门铃~

    拍下了她~

    拿着钥匙~

    开人家门的样子~

    还好出警的人正好认识她~

    知道她就是那个“本市第一路痴”~

    才没有把她抓起来~

    不过,我估计他们的谈资榜又可以刷新了~

    对了~北北给人指路那次,也绝对值得一提~

    那天,北北正把车停在路边~

    调试着她那个状况百出的导航~

    突然一对情侣出现在了她面前~

    六目相对~

    她发现这一对竟然是自己以前在A市的老客户~

    找她拍过好几次写真~

    女孩标准的A市味儿普通话一出口~

    北北就觉得老亲切了~

    小情侣要去体育馆~

    问她怎么坐车~

    北北脑袋一热~

    脸一红~

    总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吧~

    于是~

    就忘记了自己在广州待了小半辈子还会迷路的事实~

    自告奋勇地要送他们去~

    小情侣兴奋地上了车~

    一路上三人相谈甚欢~

    然后~

    在堵车一小时后~

    终于把他们送到了……天鹿湖~

    小情侣下车时~

    并没有发现异样~

    还硬要塞给北北一百元~

    被她坚决拒绝了~

    就在推让之间~

    突然她看到了那个古色古香的牌匾~

    上面写的似乎并不是……体育馆~

    怎么恍惚间看到了“森林”……还有“公园”~

    北北说~

    她离开的时候,小情侣正一脸茫然地张望着那牌匾~

    过了十几分钟~

    她觉得良心实在不安~

    就调头往回开~

    然后~

    就不知道……开去了哪里~

    直到天黑了……碰到了一个朋友~

    才在她的指引下……回到家~

    至于那对小情侣~

    我想他们应该……感觉到了生活果然充满了惊喜~

    说到taxi~

    广州的出租车师傅~

    宰客是很出名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北北搭出租车常常被师傅……当成外地人宰~

    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不用试探就状况百出~

    比如,只要问“前面往左还是往右”~

    那么北北一定会哑口无言~

    据说很多师傅还一边宰她~

    一边夸她广东话说得跟本地人一样好~

    她只能在心底默默流泪~

    北北搭出租车的历史~

    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

    不过,最夸张的一次~

    还要数“三过家门而不入”~

    那次我先生是绝对的目击者~

    那天是除夕~

    吸取了上次找不到家的教训~

    而且她带了很重的东西回来~

    我先生就负责在她家小区门口接她~

    先生说~

    看着一辆taxi在小区门口转了几圈~

    走了~

    因为动作太过奇怪,他就记下了车牌~

    过了一会儿,那车又来了~

    继续转了几圈~走了~

    第三次,那车居然又晃晃悠悠地来了~

    这次,先生终于看到了坐在后面的北北~

    他赶紧冲过去~

    可是转瞬之间~

    车已经扬长而去~

    他连忙打北北的手机~

    ——话说,我先生也是一个戏多的宝宝~

    先生:北北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北北:???

    先生:你不要说话,听我说!你是不是被绑架了?是就咳嗽一声……

    北北打断他:哪有啊,我只是……那个……又找不到家了~

    先生:你坐的那辆车,车牌是不是XXXXX?

    北北:呃……真的耶!你怎么知道的?

    先生(三条黑线):我看到你那辆车在门口转了三趟了……

    北北(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没有搞错?可是我们家小区的大门明明是白色的啊……

    先生:什么?大门?那个……我下午有看到他们在喷油漆~把白色的大门喷成黄色了~

    十五分钟后,那辆车终于又来了~

    我先生连忙一个箭步堵在了车头前面~

    同时大喝一声:停车!

    1.88米的东北小火机~

    浓郁的金链子味儿普通话~

    把司机吓得半死~

    连忙出来解释:我真的没有拉着她兜兜转转~是她一直说地方不对……

    我先生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掏钱~

    那司机转身就往车里钻:我不要钱了!

    不要钱了!

    要钱了!

    钱了!

    了!

    然后,在我先生和北北反应过来之前~

    那辆车早已绝尘而去~

    ……带着北北的行李~

    据说司机送行李回来的时候~

    是他妈妈陪着来的~

    两个人抖如筛糠~

    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请尽情脑补~

    北北没有怎么坐过公交车和地铁~

    首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坐反方向~

    这个概率长期低于50%~

    所以她坐的基本都是薛定谔的车~

    其次~她永远不知道该在哪站下车~

    晕车的事就不说了~

    在头脑昏昏沉沉的状态下~

    还得高度集中注意力~

    既怕坐过头~

    又怕下早了~

    必须时刻注意她设定的奇奇怪怪的标志物~

    比如~某个乞讨的老大爷~

    或者~某只合眼缘的垃圾桶~

    当然,下早或者下晚发生的几率~

    也远高于在正确的站下车的几率~

    如果还需要转车~

    那么……就真的可以手动再见了~

    除了路痴,北北还解锁了另一个成就——脸盲~

    咳咳~又一个经典事件要出现了~

    “KTV事件”~

    有一天,北北陪客户唱K~

    (不要问我为什么摄影师还要陪客户)

    总之那天是她跟一个入职不久的男同事,陪三个客户~

    大家吃喝唱玩~其乐融融~

    然后~

    她去了一次卫生间~

    噩梦就此开始~

    不用想,她找不到自己的包间了~

    然后~

    不知道转了多久~

    她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

    进去一看~

    里面坐着五个人~三男两女~

    似乎……正是她离开的那间~

    于是她故作淡定地回到座位上~

    端起饮料喝了一口~

    可是大家都注视着她~

    气氛很尴尬~

    为了救场,她说~

    刚洗手间排队~

    我点的歌过了没~

    大家还在发懵~

    她就抢过那个站在点歌台前面的她的“新同事”手里的麦克风~

    高歌了一曲~

    可是,唱完并没有人给她喝彩~

    大家还是一言不发~

    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

    终于,一个人忍不住问~

    姑娘~你是不是喝多了~

    这时,她才发现~

    这五个人~

    她!似!乎!一!个!都!不!认!识!

    而且,本来的人数~

    应该是~

    加上她~才是五个人~

    那么~为什么多出来一个人~

    所以~事实就是~

    她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包厢~

    喝了人家的饮料~

    还唱了人家的歌~

    北北从来没告诉过我~

    之后发生了什么~

    所以,请继续脑补~

    我一直说,北北看似高冷,其实很好追~

    只要有个人能出现在她面前,说~

    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

    人肉GPS~

    那她肯定会感动到流泪~

    对,我要开始讲她的黑历史了~

    那个比她还要路痴的ex~

    此人有句名言——认路全凭第六感~

    北北好歹还能看懂导航~

    此人连导航上面的箭头到底指向哪里都无法确定~

    每次都要几个方向都走几步试一试才能放心~

    北北说跟此人上街有遛狗的感觉~

    反正他们的约会很少成功~

    原因我只需要说一句~

    ex住芳村,北北住天河~

    请脑补*3~

    所以,尽管此人优秀得好像rmb玩家投胎~

    又靓仔、又温柔、又多金、又……

    北北还是忍痛跟他分了手~

    因为~

    他们怕有一天走散了~

    余生都不能再遇到对方了~T_T

    说了这么多~

    其实我想说~

    北北除了路痴(和中度晕车)~

    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而且现在还是单!身!哦!

    -------------本启事到此结束,感谢阅读-----------------

    每一个路痴,都是真·折翼天使~

    关爱路痴,从我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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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更啦~祝老爷们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还请继续多多指教~

    ?

    @千朵白 2017-12-31 08:45:21
    很想看到你表姐写你晕车桥段呦
    -----------------------------
    好的,名字叫《晕车表妹大吐槽》~
    @熊猫太太2017 2018-01-01 00:50:12
    元旦快乐,楼主,又在重温一遍你的小故事,哈哈哈
    -----------------------------
    迟到的元旦快乐送给你~嘿嘿~
    @千朵白 2018-01-01 18:53:08
    元旦快乐
    -----------------------------
    补一个新年快乐~嘿嘿~
    天天开心~
    更新一篇~

    影子最淡的时候(一)

    深夜的十字路口,街灯昏暗。我跟小九倚着灯柱,打量着那些行迹匆匆的路人。

    一个男人走了过去。

    一个女人也走了过去。

    我们看着那些影子,变长又变短。

    小九突然跺了跺脚。

    我奇道:难道你还能感觉到冷?

    小九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泰,人家都说我们这些伥魂是没有五感的,可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的双脚在雪地里冻了一夜之后的感觉,就好像它们已经不属于我了……

    眼看着她快要哭了,我连忙说: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还想它做什么?你刚不是问我什么时候下手最合适吗?现在我就教你一招儿——在影子最淡的时候下手。

    她问:什么时候最淡?

    我指着远远走过来的一个女人,她穿着一双笨重的雪地靴,可是步伐轻巧得像猫一样。我说:你注意看,在她走到两只路灯的中间点的时候,那一瞬间,两个影子都最淡。

    她点头:那时候,人是毫无防备的。诶,你看,她的右肋……是不是在发光?

    我对她赞许地一笑。正要出手,突然,她一把拉住了我:那个人……好像就是我们的客户?

    我急急收住脚步,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前些天在办公室逗留了半日的女人,而我们此行,正是在为她捕猎。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小九眼尖,不然这乌龙可要闹大了!



    那女人来的时候,浑身抖得直作响。我们这店的门脸,看上去也就是一个小小的风水铺子,门头的牌匾上写着“测字算卦”,进了门,两套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古董红木桌椅打横摆着,墙上除了神龛,还挂着一些八卦铜镜之类的东西。对了,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满满地挂的都是锦旗——当然是我们自己花钱定制的,不要惊讶,很多人都是这么打广告的。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小姑娘——她叫什么来着?对了,小七。我总和小九开玩笑说,那姑娘是她的七姐——小七看起来也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江湖骗子。不过,她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八字全阳的人,完全不会被我们身上的阴气所影响。这几年,我们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可是她全阳的八字隔绝了一切天机,就连罗盘到了她的手里也会乱转起来。所以小七给人算命,一次也没有算准过。因此,她的桌上才会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不准全额退款。靠着这张纸,也靠着一张纯良的笑脸,小七才没有被客户打破过脑袋。

    总之,如果靠小七惨淡经营,这店铺早已倒闭了几百次。

    真正的生意都在办公室角落那扇紧闭的大门后面。要进来,就得拿出厚厚一沓人民币叩门。那女人战战兢兢地掏钱的时候,我和小九正在门后注视着她。小九问我:打赌不?

    我说:当然。



    我们在赌她要买的魂魄是哪一种。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也;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也。

    三魂中,最重要的就是胎光,胎光一丢,人活不过七个昼夜。这东西没法儿卖,也没人买。不管买还是卖,那都是害命的勾当。我们虽然做了伥魂,可还真没害过命。至于这东西的样子,我和小九根本就没见过。



    买爽灵的最多,这是管禀赋的魂,天资聪颖,说的就是优质的爽灵。

    这东西很抢手,大多数是父母买去给孩子替换的。音乐家、艺术家类型的需求量最大。至于这东西的来源,小店自有成熟的供货渠道。那么多买的人,世界上自然有很多丢掉爽灵的人。很多被称为江郎才尽的人,其实只是被偷走了爽灵而已。

    爽灵被装在瓶子里的时候,是一团稀薄的雾气,散发着莹亮的白光——越好的爽灵,光亮越夺目。我曾经手过一团顶级的爽灵,在买卖成交后,我的眼睛有三个多月都不能见光,一见必流泪。



    也有买幽精的,这是管爱情的那个魂。

    人们常说,被勾走了魂,这种事是有的,被勾走的就是幽精。这东西,妻子买给丈夫的最多。大体因为这世界上的妻子,总是不满意她们的丈夫。木讷的换成多情的,花心的换成专情的,冷淡的换成热烈的。甚至还有很多回头客,很多女人隔一两年就来更换丈夫的幽精,理由只是——腻了,换换口味。

    也有父母买给孩子的,小九说,这样的人大概是活了自己的一世还不够,要把孩子的一世也替他活了才满意。

    幽精是一团流光溢彩的薄雾,当然,在这幻彩中肯定有着一个主色调,而不同的主色调代表着不同的特质。刚接触这一行的时候,我曾经好几次弄错了颜色,引得客户频频投诉。



    七魄,不动起来很难区分。供货商送来的时候,那些小玻璃瓶里面,都是一团黑气。当然,瓶口上写好了名字,只是,有时名不副实的事情是会发生的。只有摇动它,才能看到里面的形象。七魄,各不相同。

    尸狗是一头狼,它被惊醒后,总是做出仰天长啸的样子。

    不过,尽管很威风,却没什么人买它。这一魄最主要是管警醒的。我倒遇到过想要卖掉自己的尸狗的人。那是个黑眼圈浓重的女人,她说自己的睡眠质量太差,因为——楼上的邻居肠胃不好。我正想建议她做一下隔音装修,她接着说——她总是能听到邻居的肠鸣音,特别是十二指肠那一段,夜夜不休。

    听了这话,我只有乖乖闭嘴了。不过,因为没有专业的工具,也恐怕魂魄剥离得不彻底造成后遗症,我没有买她的尸狗。

    架子上摆的那些尸狗,只是我的个人收藏。我最喜欢突然晃动架子,然后看着群狼仰天长啸的样子,壮观极了。小九和小七对于我这一雅好的评价很一致——有病。



    伏矢,我只见过一次。

    是一位执着的客户一定要买,等了三个多月才到货。货走的是海运,到了码头,工人让我自己去取。我带着客户去了,见到一整个集装箱里,只装着一只巨大的瓶子,里面是一团比暗夜更浓稠的黑气。海潮声传来,那黑气随之律动。我分明看到一只巨大的鲸,正在努力冲击瓶塞。而瓶身,已经有了裂纹。

    我顾不得许多,连忙定住客户的魂魄,小九用她纤细的手指分离出客户的伏矢——一只早已死掉的小鲨鱼——匆匆赶来的汽车吊工作组吊起了瓶塞,我们用尽浑身力气把瓶中的伏矢赶入了客户的眉心。

    据说,这位客户在三个月后自尽了。不听劝就是这种结果——伏矢这东西,不是自己的,降伏不了。再好的也不能为己所用,更不用说想依仗它打开天目了。因为它掌管的是思想,不能制伏它,就要为其所制。

    那次之后,我们的价目表上,伏矢和胎光一样,永远缺货。



    雀阴,是成交量最高的一魄。

    它的形象,是一种高冠的雀类,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我就不说种属了。

    这东西是管人之大欲的。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闪进门之后闪烁其词,基本要买的就是雀阴了。小九对这一类客户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口碑迅速传播,也不影响客户强烈要求由小九给他们更换这一魄。没办法,雀阴隐藏在咽喉的深处,只有靠小九变作绝色佳人,才能引得它现身。

    那些即将被换掉的雀阴,总是低垂着冠子,瑟瑟发抖。而那些刚刚从瓶中取出的,却炸起羽毛,摆出一副好斗的姿态来。

    卖雀阴也有很多回头客。小九说,一想到他们是怎样在短短的半年甚至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好好的雀阴消耗殆尽的,就觉得恶心。我一边用点钞机扎着票子,一边对她说:忍住。难道你不想赚够钱,去交那个“门槛费”了?

    小九说:当神仙又有什么好?说不定还不如做伥魂自由自在!

    我说:当神仙的好,只有你当上了神仙才知道——起码,三界你都能去了,而不像现在,白天出个门都要担心阳光太强照散了魂!



    继续说七魄。

    吞贼,我无法形容它的样子,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个巨噬细胞吞噬细菌的动画。

    吞贼长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它吃了什么东西。它饕餮成性,如果不是装着它的玻璃瓶子看上去实在不那么可口,估计它也要试试。失了吞贼,人一定会生病,因为它吞掉的都是人的恶念与贪欲,和由此产生的种种秽物。

    买吞贼的人也很多,大多是买给生病的长辈。当然,也有不少来卖这东西的,卖掉强的,换个弱的。因为有些人心里的吞贼太贪了,不管是不是垃圾都要吞进肚子,人的那些零件都快被它给吃光了。

    打碎装着吞贼的瓶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小九就干过一次,放出来的还是一只非常强力的吞贼。等我发现的时候,小九的脑袋已经被那个家伙吞了下去。还好我们是不用呼吸的,不然一定会再死一次。

    我没有问过小九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想来那不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故事。我很惊异她还记着上辈子的事,她也同样惊异我已经忘了。我以为伥魂都是些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的家伙,很可能我错了。

    更新一篇~

    影子最淡的时候(一)

    深夜的十字路口,街灯昏暗。我跟小九倚着灯柱,打量着那些行迹匆匆的路人。

    一个男人走了过去。

    一个女人也走了过去。

    我们看着那些影子,变长又变短。

    小九突然跺了跺脚。

    我奇道:难道你还能感觉到冷?

    小九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泰,人家都说我们这些伥魂是没有五感的,可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的双脚在雪地里冻了一夜之后的感觉,就好像它们已经不属于我了……

    眼看着她快要哭了,我连忙说: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还想它做什么?你刚不是问我什么时候下手最合适吗?现在我就教你一招儿——在影子最淡的时候下手。

    她问:什么时候最淡?

    我指着远远走过来的一个女人,她穿着一双笨重的雪地靴,可是步伐轻巧得像猫一样。我说:你注意看,在她走到两只路灯的中间点的时候,那一瞬间,两个影子都最淡。

    她点头:那时候,人是毫无防备的。诶,你看,她的右肋……是不是在发光?

    我对她赞许地一笑。正要出手,突然,她一把拉住了我:那个人……好像就是我们的客户?

    我急急收住脚步,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前些天在办公室逗留了半日的女人,而我们此行,正是在为她捕猎。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小九眼尖,不然这乌龙可要闹大了!



    那女人来的时候,浑身抖得直作响。我们这店的门脸,看上去也就是一个小小的风水铺子,门头的牌匾上写着“测字算卦”,进了门,两套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古董红木桌椅打横摆着,墙上除了神龛,还挂着一些八卦铜镜之类的东西。对了,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满满地挂的都是锦旗——当然是我们自己花钱定制的,不要惊讶,很多人都是这么打广告的。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小姑娘——她叫什么来着?对了,小七。我总和小九开玩笑说,那姑娘是她的七姐——小七看起来也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江湖骗子。不过,她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八字全阳的人,完全不会被我们身上的阴气所影响。这几年,我们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可是她全阳的八字隔绝了一切天机,就连罗盘到了她的手里也会乱转起来。所以小七给人算命,一次也没有算准过。因此,她的桌上才会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不准全额退款。靠着这张纸,也靠着一张纯良的笑脸,小七才没有被客户打破过脑袋。

    总之,如果靠小七惨淡经营,这店铺早已倒闭了几百次。

    真正的生意都在办公室角落那扇紧闭的大门后面。要进来,就得拿出厚厚一沓人民币叩门。那女人战战兢兢地掏钱的时候,我和小九正在门后注视着她。小九问我:打赌不?

    我说:当然。



    我们在赌她要买的魂魄是哪一种。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也;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也。

    三魂中,最重要的就是胎光,胎光一丢,人活不过七个昼夜。这东西没法儿卖,也没人买。不管买还是卖,那都是害命的勾当。我们虽然做了伥魂,可还真没害过命。至于这东西的样子,我和小九根本就没见过。



    买爽灵的最多,这是管禀赋的魂,天资聪颖,说的就是优质的爽灵。

    这东西很抢手,大多数是父母买去给孩子替换的。音乐家、艺术家类型的需求量最大。至于这东西的来源,小店自有成熟的供货渠道。那么多买的人,世界上自然有很多丢掉爽灵的人。很多被称为江郎才尽的人,其实只是被偷走了爽灵而已。

    爽灵被装在瓶子里的时候,是一团稀薄的雾气,散发着莹亮的白光——越好的爽灵,光亮越夺目。我曾经手过一团顶级的爽灵,在买卖成交后,我的眼睛有三个多月都不能见光,一见必流泪。



    也有买幽精的,这是管爱情的那个魂。

    人们常说,被勾走了魂,这种事是有的,被勾走的就是幽精。这东西,妻子买给丈夫的最多。大体因为这世界上的妻子,总是不满意她们的丈夫。木讷的换成多情的,花心的换成专情的,冷淡的换成热烈的。甚至还有很多回头客,很多女人隔一两年就来更换丈夫的幽精,理由只是——腻了,换换口味。

    也有父母买给孩子的,小九说,这样的人大概是活了自己的一世还不够,要把孩子的一世也替他活了才满意。

    幽精是一团流光溢彩的薄雾,当然,在这幻彩中肯定有着一个主色调,而不同的主色调代表着不同的特质。刚接触这一行的时候,我曾经好几次弄错了颜色,引得客户频频投诉。



    七魄,不动起来很难区分。供货商送来的时候,那些小玻璃瓶里面,都是一团黑气。当然,瓶口上写好了名字,只是,有时名不副实的事情是会发生的。只有摇动它,才能看到里面的形象。七魄,各不相同。

    尸狗是一头狼,它被惊醒后,总是做出仰天长啸的样子。

    不过,尽管很威风,却没什么人买它。这一魄最主要是管警醒的。我倒遇到过想要卖掉自己的尸狗的人。那是个黑眼圈浓重的女人,她说自己的睡眠质量太差,因为——楼上的邻居肠胃不好。我正想建议她做一下隔音装修,她接着说——她总是能听到邻居的肠鸣音,特别是十二指肠那一段,夜夜不休。

    听了这话,我只有乖乖闭嘴了。不过,因为没有专业的工具,也恐怕魂魄剥离得不彻底造成后遗症,我没有买她的尸狗。

    架子上摆的那些尸狗,只是我的个人收藏。我最喜欢突然晃动架子,然后看着群狼仰天长啸的样子,壮观极了。小九和小七对于我这一雅好的评价很一致——有病。



    伏矢,我只见过一次。

    是一位执着的客户一定要买,等了三个多月才到货。货走的是海运,到了码头,工人让我自己去取。我带着客户去了,见到一整个集装箱里,只装着一只巨大的瓶子,里面是一团比暗夜更浓稠的黑气。海潮声传来,那黑气随之律动。我分明看到一只巨大的鲸,正在努力冲击瓶塞。而瓶身,已经有了裂纹。

    我顾不得许多,连忙定住客户的魂魄,小九用她纤细的手指分离出客户的伏矢——一只早已死掉的小鲨鱼——匆匆赶来的汽车吊工作组吊起了瓶塞,我们用尽浑身力气把瓶中的伏矢赶入了客户的眉心。

    据说,这位客户在三个月后自尽了。不听劝就是这种结果——伏矢这东西,不是自己的,降伏不了。再好的也不能为己所用,更不用说想依仗它打开天目了。因为它掌管的是思想,不能制伏它,就要为其所制。

    那次之后,我们的价目表上,伏矢和胎光一样,永远缺货。



    雀阴,是成交量最高的一魄。

    它的形象,是一种高冠的雀类,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我就不说种属了。

    这东西是管人之大欲的。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闪进门之后闪烁其词,基本要买的就是雀阴了。小九对这一类客户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口碑迅速传播,也不影响客户强烈要求由小九给他们更换这一魄。没办法,雀阴隐藏在咽喉的深处,只有靠小九变作绝色佳人,才能引得它现身。

    那些即将被换掉的雀阴,总是低垂着冠子,瑟瑟发抖。而那些刚刚从瓶中取出的,却炸起羽毛,摆出一副好斗的姿态来。

    卖雀阴也有很多回头客。小九说,一想到他们是怎样在短短的半年甚至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好好的雀阴消耗殆尽的,就觉得恶心。我一边用点钞机扎着票子,一边对她说:忍住。难道你不想赚够钱,去交那个“门槛费”了?

    小九说:当神仙又有什么好?说不定还不如做伥魂自由自在!

    我说:当神仙的好,只有你当上了神仙才知道——起码,三界你都能去了,而不像现在,白天出个门都要担心阳光太强照散了魂!



    继续说七魄。

    吞贼,我无法形容它的样子,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个巨噬细胞吞噬细菌的动画。

    吞贼长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它吃了什么东西。它饕餮成性,如果不是装着它的玻璃瓶子看上去实在不那么可口,估计它也要试试。失了吞贼,人一定会生病,因为它吞掉的都是人的恶念与贪欲,和由此产生的种种秽物。

    买吞贼的人也很多,大多是买给生病的长辈。当然,也有不少来卖这东西的,卖掉强的,换个弱的。因为有些人心里的吞贼太贪了,不管是不是垃圾都要吞进肚子,人的那些零件都快被它给吃光了。

    打碎装着吞贼的瓶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小九就干过一次,放出来的还是一只非常强力的吞贼。等我发现的时候,小九的脑袋已经被那个家伙吞了下去。还好我们是不用呼吸的,不然一定会再死一次。

    我没有问过小九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想来那不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故事。我很惊异她还记着上辈子的事,她也同样惊异我已经忘了。我以为伥魂都是些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的家伙,很可能我错了。

    影子最淡的时候(二)

    该说非毒了。

    这家伙寄居在肚脐里面,是一团非常迷你的黑色浓雾——所以,不要随便清理肚脐可不是说说而已。它的样子,我总觉得像一双翅膀。当然,只是朦胧看去,毕竟我也不太好意思把它请到显微镜下看个究竟。

    小九说,这一魄其实应该叫“飞毒”,中国字以形释义,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

    买非毒的人也很多,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失眠。失去了睡眠,非毒在肚脐里就待不下去了,它是最容易丢失的魂魄。很多人买了丢、丢了买,一年能折腾个十几次。这也是备货量最大的魂魄,因为很多人怕麻烦,常常一定就是半打。小九又说,他们更多地是迷恋那种崭新的非毒带给他们的高质量睡眠。

    伥魂是不需要睡觉的,因此,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滋味。

    除了让人饱睡,非毒还能驱毒。我印象中最为挥金如土的一位客人,买了整整一百瓶非毒,用来治疗他病入膏肓的亲人。

    本着为大客户尽心服务的理念,我悄悄跟着他去看了一次病人。其实一进门我就知道病床上那人没救了,因为他失却的是胎光。可是,我不能说破,只好看着他一次次徒劳地将那些黑色的小翅膀从瓶子里捉出来塞进病人的肚脐。



    除秽,是一种猫科动物。

    我觉得这跟它们的工作很有关系——打扫和清理。

    我们店门口就有一只黑猫,它猫生五分之四的时间都用来清理自己的身体了,总是用小刷子一样的舌头舔遍每一寸毛发,因此看上去总是那么神采奕奕。当然,它只是一只流浪猫。可是不知为何,客户们总把它也当做了我们的员工,并且是大权在握的那一种。客户们给它带来猫粮甚至新鲜的鱼肉,而它像一个皇帝一样,对这些贡品挑挑拣拣,有些甚至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两口。

    来买除秽的,都是有钱人。这种风潮也是这一两年才兴起的,有钱人总希望能长命百岁,只要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打扫身体里的垃圾的活动,他们都会趋之若鹜。我和小九把除秽的价格定得很高,并且分出了许多等级,然而客户们永远只买最贵的那一种。事实上供货商提供的除秽,根本没有等级之分,都是装在小瓶子里的一团黑毛球,被捉出来的时候张牙舞爪的动作也都一模一样。

    除秽是我们重要的利润点,有段时间,我甚至在考虑店铺转型的事——只卖除秽,走高端路线。可是小九劝我说,这股风潮再过几年就会过去的。



    最后一个魄是臭肺。

    第一次从瓶子里取出它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它根本没有形状,只是一团随时会散逸的黑烟。臭肺掌管着人体内所有的气体,当然,它并不臭。事实上,我唯一闻过的一次,倒觉得有着一股异香。

    不过,小九说,我闻到的是健康的臭肺,那些被客户们换下的是什么味道,我一定不想知道。更换的事一直是小九在做,她有着这世间最灵巧的一双手。所以,在这件事上,我根本不想去挑战她的权威。我听过很多用臭肺冒充别的魄的事,那都是一些自掘坟墓的奸商行径。

    臭肺是很神奇的,因为它没有形状,所以也能变成任何形状。据说,如果把一张图片放在它面前,并悄悄议论,认为它不能变成图片里的样子,它就会生气并且马上变成那个样子。在变化之后,它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一团黑烟的原形,所以,奸商们就会趁这段时间赶紧让客户验货。至于他们是怎样把不对应的魄装到人身上去的,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儿。



    魂魄都是会丢的。丢了,如果不赶紧找,就很难找回来了——当然,赶紧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失了魂是活不久的,落了魄是活不好的,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一行生意。我的供货商一直强调,他的货来源绝对可以保证——都是在街上捡的。我很少去思考真实的货源到底来自哪里,又是怎样做到批量供给的——也许这个问题可以留待我位列仙班之后再去思考……或者弥补。



    那个女人进门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当然,这跟我们把里面这间办公室弄得像个鬼屋一样也有关系。房间里只有一对白烛,那火苗受了一个小小的咒语,因此没有风的时候,也摇得十分妖冶。

    女人并不美,但是看上去舒服极了。她的神情无比忧伤,还未开口,先向我们鞠了一个躬。她说:我要买的东西,也许这世间并没有。但是十停人有九停,都说如果这世上有卖这东西的地方,那就是贵宝地了。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们,眼神柔柔地垂在地上。我清了清嗓子,问:你到底要买什么?

    女人说:胎光。

    小九脱口而出:没有!

    女人仍然没有抬头,她只是又深深鞠了一个躬:只要能买到,多少钱都可以!

    小九道:这东西你买了也没法儿用——人都死了,你就是三魂七魄都归了位,也不能复生。

    女人说:不!我丈夫他,还没有死!

    我奇道:失了胎光,还没有死?几天了?

    女人低声说:到今天,是整十年了。

    小九一挥手,女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我们侵入她的神识,跟着她来到了她的家里。只见她进了门,衣服也不脱,马上奔向卧室。我们跟了进去,着实吓了一跳——里面摆着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巨大的冷柜——或者叫冷~棺?总之,那里面肯定躺着一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因为他混沌的神识完全无法辨识。小九说:你看,原来是这女人用一丝牵挂牵住了他的心。

    我仔细探查了一下:三魂七魄,果然只缺胎光。只是,谁也不可能这样丢魂,都是七魄尽散之后,胎光才会暴露出来啊?

    我们商议了好久,才离开那女人的神识。不一时,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斜倚在一只摇椅上面,那椅子正依了小九的咒语轻轻摇着。

    女人窘道:我……怎么睡着了?对不起,一定是因为我太累了。

    小九问:你要救的那人,是怎么单单丢了胎光的?

    女人苦笑道:他是……三魂七魄……尽失。这十年,我已经买到了所有其它的魂魄……并且帮他归了位,可是,我一直没有买到胎光……

    我对她说:你真的可以出的起我们开的价码?

    她点点头:我可以卖掉我的房子。

    我思考了一下她那套市中心的小院子的市价,又跟小九对视了一眼。半晌,我像下定决心了一样对她说:成交!七天以后来取你定的胎光!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之后,小九吞着口水问我:说吧,我们要到哪儿给她弄一个胎光来?

    我说:去找六叔吧。

    小九说:就是那个自称六翼天使的怪老头?

    我偷笑道:就是他。

    小九说:我知道他的故事。据说下葬他的时候,正巧有两只公雉鸡争一只母雉鸡,大打出手。偏偏他的棺材有个洞,三只大鸟都钻了进去,后来就死在里面了。过了些年,家里人起骨的时候,发现他居然长出了三对翅膀,于是他就被当做六翼天使供了起来。

    我笑道:对。受了些个年的香烛之后,他就真的有了法力。后来借了个伥体,就来去自如了!

    影子最淡的时候(二)

    该说非毒了。

    这家伙寄居在肚脐里面,是一团非常迷你的黑色浓雾——所以,不要随便清理肚脐可不是说说而已。它的样子,我总觉得像一双翅膀。当然,只是朦胧看去,毕竟我也不太好意思把它请到显微镜下看个究竟。

    小九说,这一魄其实应该叫“飞毒”,中国字以形释义,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

    买非毒的人也很多,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失眠。失去了睡眠,非毒在肚脐里就待不下去了,它是最容易丢失的魂魄。很多人买了丢、丢了买,一年能折腾个十几次。这也是备货量最大的魂魄,因为很多人怕麻烦,常常一定就是半打。小九又说,他们更多地是迷恋那种崭新的非毒带给他们的高质量睡眠。

    伥魂是不需要睡觉的,因此,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滋味。

    除了让人饱睡,非毒还能驱毒。我印象中最为挥金如土的一位客人,买了整整一百瓶非毒,用来治疗他病入膏肓的亲人。

    本着为大客户尽心服务的理念,我悄悄跟着他去看了一次病人。其实一进门我就知道病床上那人没救了,因为他失却的是胎光。可是,我不能说破,只好看着他一次次徒劳地将那些黑色的小翅膀从瓶子里捉出来塞进病人的肚脐。



    除秽,是一种猫科动物。

    我觉得这跟它们的工作很有关系——打扫和清理。

    我们店门口就有一只黑猫,它猫生五分之四的时间都用来清理自己的身体了,总是用小刷子一样的舌头舔遍每一寸毛发,因此看上去总是那么神采奕奕。当然,它只是一只流浪猫。可是不知为何,客户们总把它也当做了我们的员工,并且是大权在握的那一种。客户们给它带来猫粮甚至新鲜的鱼肉,而它像一个皇帝一样,对这些贡品挑挑拣拣,有些甚至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两口。

    来买除秽的,都是有钱人。这种风潮也是这一两年才兴起的,有钱人总希望能长命百岁,只要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打扫身体里的垃圾的活动,他们都会趋之若鹜。我和小九把除秽的价格定得很高,并且分出了许多等级,然而客户们永远只买最贵的那一种。事实上供货商提供的除秽,根本没有等级之分,都是装在小瓶子里的一团黑毛球,被捉出来的时候张牙舞爪的动作也都一模一样。

    除秽是我们重要的利润点,有段时间,我甚至在考虑店铺转型的事——只卖除秽,走高端路线。可是小九劝我说,这股风潮再过几年就会过去的。



    最后一个魄是臭肺。

    第一次从瓶子里取出它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它根本没有形状,只是一团随时会散逸的黑烟。臭肺掌管着人体内所有的气体,当然,它并不臭。事实上,我唯一闻过的一次,倒觉得有着一股异香。

    不过,小九说,我闻到的是健康的臭肺,那些被客户们换下的是什么味道,我一定不想知道。更换的事一直是小九在做,她有着这世间最灵巧的一双手。所以,在这件事上,我根本不想去挑战她的权威。我听过很多用臭肺冒充别的魄的事,那都是一些自掘坟墓的奸商行径。

    臭肺是很神奇的,因为它没有形状,所以也能变成任何形状。据说,如果把一张图片放在它面前,并悄悄议论,认为它不能变成图片里的样子,它就会生气并且马上变成那个样子。在变化之后,它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一团黑烟的原形,所以,奸商们就会趁这段时间赶紧让客户验货。至于他们是怎样把不对应的魄装到人身上去的,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儿。



    魂魄都是会丢的。丢了,如果不赶紧找,就很难找回来了——当然,赶紧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失了魂是活不久的,落了魄是活不好的,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一行生意。我的供货商一直强调,他的货来源绝对可以保证——都是在街上捡的。我很少去思考真实的货源到底来自哪里,又是怎样做到批量供给的——也许这个问题可以留待我位列仙班之后再去思考……或者弥补。



    那个女人进门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当然,这跟我们把里面这间办公室弄得像个鬼屋一样也有关系。房间里只有一对白烛,那火苗受了一个小小的咒语,因此没有风的时候,也摇得十分妖冶。

    女人并不美,但是看上去舒服极了。她的神情无比忧伤,还未开口,先向我们鞠了一个躬。她说:我要买的东西,也许这世间并没有。但是十停人有九停,都说如果这世上有卖这东西的地方,那就是贵宝地了。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们,眼神柔柔地垂在地上。我清了清嗓子,问:你到底要买什么?

    女人说:胎光。

    小九脱口而出:没有!

    女人仍然没有抬头,她只是又深深鞠了一个躬:只要能买到,多少钱都可以!

    小九道:这东西你买了也没法儿用——人都死了,你就是三魂七魄都归了位,也不能复生。

    女人说:不!我丈夫他,还没有死!

    我奇道:失了胎光,还没有死?几天了?

    女人低声说:到今天,是整十年了。

    小九一挥手,女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我们侵入她的神识,跟着她来到了她的家里。只见她进了门,衣服也不脱,马上奔向卧室。我们跟了进去,着实吓了一跳——里面摆着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巨大的冷柜——或者叫冷~棺?总之,那里面肯定躺着一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因为他混沌的神识完全无法辨识。小九说:你看,原来是这女人用一丝牵挂牵住了他的心。

    我仔细探查了一下:三魂七魄,果然只缺胎光。只是,谁也不可能这样丢魂,都是七魄尽散之后,胎光才会暴露出来啊?

    我们商议了好久,才离开那女人的神识。不一时,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斜倚在一只摇椅上面,那椅子正依了小九的咒语轻轻摇着。

    女人窘道:我……怎么睡着了?对不起,一定是因为我太累了。

    小九问:你要救的那人,是怎么单单丢了胎光的?

    女人苦笑道:他是……三魂七魄……尽失。这十年,我已经买到了所有其它的魂魄……并且帮他归了位,可是,我一直没有买到胎光……

    我对她说:你真的可以出的起我们开的价码?

    她点点头:我可以卖掉我的房子。

    我思考了一下她那套市中心的小院子的市价,又跟小九对视了一眼。半晌,我像下定决心了一样对她说:成交!七天以后来取你定的胎光!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之后,小九吞着口水问我:说吧,我们要到哪儿给她弄一个胎光来?

    我说:去找六叔吧。

    小九说:就是那个自称六翼天使的怪老头?

    我偷笑道:就是他。

    小九说:我知道他的故事。据说下葬他的时候,正巧有两只公雉鸡争一只母雉鸡,大打出手。偏偏他的棺材有个洞,三只大鸟都钻了进去,后来就死在里面了。过了些年,家里人起骨的时候,发现他居然长出了三对翅膀,于是他就被当做六翼天使供了起来。

    我笑道:对。受了些个年的香烛之后,他就真的有了法力。后来借了个伥体,就来去自如了!

    影子最淡的时候(三)

    我们到了郊外,一片无主的荒地之中,孤零零立着一个荒坟。

    小九说:我真不明白,六叔为什么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我说:这跟我们的办公室是一个套路——过滤掉心不诚的人。而且,这就是他出身的那个坟,说明他这人不忘本!说完,我叩击着那半截残碑:六叔,你在家吗?

    下面传来一个瓮瓮的声音:是阿泰吗?下来吧!

    我很久没有见到六叔了,印象中他还是那个红脸膛的汉子,可这次见到的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已经谢顶的小老头——难道伥鬼也会变老?

    六叔劈头盖脸对我说:阿泰,你流年不利,红鸾星动,恐怕此生要与修仙无缘了!

    小九笑嘻嘻问:六叔,您怎么改看相了?

    六叔说:小丫头,不要不信。他端详了一阵小九,道:小九丫头倒是红光满面,看来好事将近,位列仙班恐怕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小九说:借您吉言了!六叔,我们想请教您——

    六叔接口道:怎么买到胎光?

    我和小九对视一眼。

    六叔说:别惊讶,你们的神识,我在几里外都读到了。这胎光本来是不能买卖的,不过,阿泰,你此番劫数不可不受。虽然目前我还不能算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劫数,可这胎光是个引子,这个忙,看来我不得不帮你!

    从六叔那里出来后,我和小九一直没敢说话,连腹诽都不敢——谁知道六叔是不是还在读我们的神识。我担忧地想着六叔说的劫数的事,小九也抿着嘴一言不发。我的怀里揣着六叔的锦囊,他让我们在一个毛月亮的夜晚,站在城里那个最大的十字路口再打开它。



    那个夜晚就是今夜。两个小时前,我和小九打开了它。只见上面写着:胎光,藏于肝,从不外露。只有一个例外——七日之内,行了大奸大恶之事,此时本命神尽避,而胎光现于体表。今夜亥时,乃本月至阴的时辰。一共有三个大奸大恶之人,会通过这个十字路口,把握好你们的机会,偷偷接近他们,用这个锦囊吸走胎光,然后,返身就走,切不可回头!

    小九说:六叔能掐会算,就是没有算出来,我们根本不知道胎光长什么样子!

    我反复读着那句“胎光现于体表”。半晌,我对小九说:肯定在右肋,会发光。

    果然是这样。亥时刚到,我们就看到了一个神色匆匆的男人。隔着厚厚的棉服,我们依然看到他的右肋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原来胎光是绿色的。只可惜,我们过于惊讶,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过去。



    第二个右肋发光的人,就是我们的客户了。小九问我:那样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怎么会做了大奸大恶的事?

    我轻轻地说:要买别人的胎光给自己的爱人,这也是谋财害命啊,还不算大奸大恶吗?

    我们看着她行迹匆匆地走了过去。不知她要去哪里,也不知她要去做什么。不过,我们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们只是盯紧了路口,生怕错过最后一个恶人。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眨也不眨的眼睛早已酸痛得要发疯,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幽幽的绿光醒目地出现在了昏暗的街头。小九比我眼尖,远远就看到了他。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人,取他的三魂七魄,我都毫不犹豫!

    我仔细一看,他扛着一根棍子,棍子上穿着——一只黑猫!正是……我们店门口那一只!今天下班的时候,还跟我们喵喵地打过招呼的那只!眼下,它被横穿了肚子,就那样软绵绵地挂在他的棍子上,两只油绿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光泽,无神地圆睁着。我再仔细一看,那棍子上,穿着的不是一只猫,而是——整整七只!

    我紧紧握住锦囊,待他走过面前,马上跟了上去。在影子最淡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第二天,女人来了。低眉顺眼也掩饰不住她的狂喜。她对着我们,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她留下了房产证,取走了胎光。和小九也约好了,今晚就请她帮忙归位。

    六叔突然打来了电话——现在的电话信号真是厉害,在他那个墓室里居然也有了信号!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打趣他,就听到他非常严肃的声音:阿泰,今晚你准备去哪里?

    我想了想:大概……要跟小九一起去一个客户那里。

    六叔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办公室。阿泰,你的劫数,就在今晚!能不能升仙,就要看你今晚的定力了!

    小九出发了,我在办公室里抓耳挠腮。不知为何,心慌得像是要跳出胸膛。一个小时后,小九打来电话:阿泰,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办法都试了,就是不能让胎光归位!

    我急道:六叔说过,胎光过了今晚就失去光泽了,再用就不灵了!

    小九比我还急:阿泰,你还是……来一趟吧!



    我出了门。走了没有两步,突然身后一声暴喝:站住!

    是六叔!他赶上前来,问我:六叔的话都不听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六叔说:我就知道,你这劫数没这么容易躲过去。走吧,我陪你去一趟。

    我们到了那女人的家里。只见她的丈夫已经被从冷~棺里移了出来,正躺在客厅的地上。他的脸上已经照着规矩盖了一方洁白的丝帕。看到他,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又是一阵狂跳。

    我们站在那里,小九又演示了一遍,流程都对,就是不能引那胎光归位。那胎光已经暴躁了起来,在玻璃瓶里面左冲右突着。

    突然一阵旋风从我脚下刮起,径直刮向那女人的丈夫,刮掉了他脸上的丝帕。一霎间,所有人都呆住了——那张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猛然间,一切的记忆都回到了我的脑海。

    ……那场车祸,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我急打的方向盘,那女人——不,我的阿莹,她的尖叫声。

    我也记起了那个冷漠的医生,和他冰冷的语调——什么是植物人,你自己回家用电脑查。先把费用交了,喏!

    我还记起了,我的魂魄不忍阿莹的哭泣,冲出病房,在医院里游荡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红脸膛的汉子。那是十年前了吧,六叔还那么年轻。他对我说,可以让我免受这一切痛苦,他会帮我洗去记忆。只要我——只要我把魂魄卖给他。他会保留我的胎光,并让我变成伥魂,忘掉这一世的一切,然后修炼成仙,永远快乐地游荡在三界之间。而我的阿莹,也会就此解脱,忘了我,去开始她新的生活。

    六叔!我大吼一声扑向他:您骗了我!为什么阿莹没有忘了我?!为什么???

    他轻轻向后飘了几步:我救了你。别傻了,只要过了这一劫,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你……你是阿泰吗?

    我对她说:阿莹,是我。不,准确地说,我是阿泰的……胎光。

    小九喃喃自语道:难怪了……一个人的胎光不灭,是不可能被植入别人的胎光的。

    六叔说:一世,不过是一世。红尘障目……

    我对六叔说:不管您是骗了我,还是救了我,我现在要归位了……

    六叔说:阿泰,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不过是一世,不过是情债。你自有来世去还她……

    我说:不,我不要什么虚无缥缈的来世,我只要今生,只要我的阿莹……

    六叔说:你归了位又能怎样,不过余下的区区几十载阳寿!阿泰,我说的可是永生,永远遨游三界……

    小九说:六叔,阿泰放下了,您怎么还放不下?

    我茅塞顿开,向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六叔,不用说了。我知道,我跟您必定也有着某一世的渊源,您才会这样时时处处护我周全。我们的恩怨,就留给……来世吧!

    六叔终于沉默了。我恍然间看到,他的眼角,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不过,我没有再细看。

    小九向我挥别着,而阿莹的目光……那么柔和又那么热烈,那是我太熟悉的温柔港湾。

    我集中神识,让自己摆脱了伥体,向着我的肉身,奔去……

    ?
    @kale2007 2018-01-08 21:40:44
    楼主 可不可以一直写下去啊 真的是神转折 烧脑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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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鼓励~每周一篇~嘿嘿~
    @千朵白 2018-01-09 19:31:50
    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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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千朵白~白的是什么花呢~
    更新一篇~

    红叶书(一)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那是我像人一样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日子是三月初三,山脚下那些熟悉的花树,正落了满地的残瓣。我向山顶飞奔着,狠狠提着一口气,频频点着那花径,只感到满目的粉与白,随着我的足尖荡起涟漪。美则美矣,可是我根本无暇去欣赏这绝景的春光,甚至那扑鼻的芬芳也扰得我心烦意乱。

    我的目的地是山顶的那个庄子,我要见的人是我弥留中的师父。那是晌午,三个时辰之前,我还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的一场比武。下了帖子的人,自知是打不过我的。那天以前很久,这世上就没有打得过我的人了,包括师父。我不想去,只因为师父正病重。可是师父说,我必须得去。他说:阿良,证明你比别人强,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比武时打败他,另一种是狭路相逢时杀了他。你想选哪种?

    我说:我……并不想要证明我比他强。

    师父深深看了我一眼:为师已是……油尽灯枯了,只是消息封锁得紧,外面那些家伙们还蒙在鼓里。一旦为师……去了,那些跟我们有仇的、没仇的,想要钱的、想要人的、想要《红叶书》的,都会找上门来。凭你双拳两腿,怎么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就算你拼了性命,也不过能保全自己。这红叶山庄里,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却是顷刻就要交代。你知道青玉山的四公子开出了什么条件吗?——输家要任赢家差遣十年。阿良,青玉山在哪里?

    在……在迷津渡。我说。我早已明白了师父的所指,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如果为我所用,那么…… 师父继续说道:去吧,速去速回。为师担心自己可能撑不到——阿良,抬起头来!把眼泪擦了。你忘了为师的话了吗? 师父的话,我当然记得——这世上,男儿是不能哭的。如果忍不住,就憋住一口气,让它堵在胸口——不能呼吸自然不能哭出来。

    我说:师父,我去。



    于是就去了。千里之外,风物迥异。这比武的地方乃是泾水与渭水交汇之处的坽山,这是个约定俗成的宝地,天下略微瞩目的比武都约在这里。

    那四公子自然也是远道而来。世家子,少年郎,粉面锦衣。我看着他的笑脸,年少成名的人都有着这样的笑脸。他的寒暄有着陌生的口音。这个年轻人知道第二天就要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了吗?我突然有些不忍。这种场面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有当场疯癫的,还有回去后不多日就郁郁而终的。当然,更多的是许下了一个又一个十年之约。我不能想象那些失败者的十年将怎样度过,这种滋味我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四公子带了酒,说要借我一柄烛光下酒。我一开始没有喝,在他第一百次把坛子递给我的时候,我终于接了过来。好酒,能让我这个尝遍天下美酒的人称颂的那种好,绵软妥帖,却又后劲十足。我们谈酒、谈天下事、甚至谈女人,就是不谈明日的比武。如果没有明日的那一场,我和他必然会成为好朋友。可是人生的相遇,并不是都有选择的。

    只是,第二日清晨,我便接到了消息,师父已服了那只血参王的最后一根须子。那么,留给我的大概只有几个时辰了。我不及向四公子说明情况,只留下了一封要求延期的短札,便匆匆赶了回来。



    终于到了师父的榻前。五个同辈的师兄弟都在,已经嫁了人的大师姐和正闭关的小师妹也都哭在那里。院子里也是黑压压地立了一群人,总之该在的一个都不少。

    师父看上去倒是红光满面。那只血参王看似完美地掩盖了死亡的灰败气息,可是那已如游丝的气息却瞒不过我。师父吊着气,听起来中气十足地说:阿良!快来,就等你了!

    我问: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说完,马上懊悔起来——这种时候,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不该出口。

    可是师父却毫不介意:老枝落,新枝发。阿良,为师要去了,这红叶山庄从此就要依仗你了。不论兴衰存亡,自此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想让师父不要把体内的残气用在大声说话上面——那样还能多挨几个时辰。可是,这话又如何出口?我只哭道:师父……

    师父却笑了:男儿……算了,言归正传吧。我知道,你们都惦记着为师的《红叶书》。

    房间里顿时静得连每个人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师父继续说:都说《红叶书》是天下至宝,这门功夫却不是人人可学的。《红叶书》,其实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偈子。现在为师就把这偈子传给叶良——阿良,以你的禀赋,三年后便可有小成。到时你便将这《红叶书》择有缘者授之——至于谁是有缘者,你练成了便自然知道了。

    内家练气的法门,多是一些语焉不详的偈子。只是不知我能否解语?我心乱如麻,口中却只答道:是,师父。 师父朗声说:其他人都出去吧。

    大家磨磨蹭蹭地出去了,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师父两个人。 师父看着我,眼神里的疲惫霎时流淌了出来。他说,阿良,你过来。

    我把耳朵凑到师父的嘴边,只听他轻轻说道:从小我就说你面慈心软,到如今你这毛病也没有改过来。你聪慧过人,可要执掌这红叶山庄,仁义二字可是绊脚石。阿良,希望你不要怪为师逼你这一回。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师的苦心!现在你用心记着,为师只说一遍!

    我慌忙屏住呼吸,把耳朵凑得更近,直感到师父的鼻息喷在我的耳边,可是,我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须臾之后,师父问我:你记住了吗?

    我起身,茫然地摇了摇头。

    师父突然朗声说道:记住了就好!为师这就……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师父面色大变,红光霎时消退。我又急又痛,失声道:师父!!!

    门外的所有人都抢了进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

    守灵的事,都由大师姐操办,我只负责像木偶一样表演。我的全部心智,都被师父那无声的《红叶书》所占据了,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

    一开始,我怀疑自己因为过于悲伤而暂时失聪了,可师父那句“逼我一回”又是何意呢?

    后来,我又疑惑,也许那鼻息就是偈子?可是从未听说过天下有哪门功夫是这样传授的。

    直到过了头七,我终于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红叶书》,师父是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传与我。 想清楚了这一点,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师父,半师半父。我七岁入山庄,十二年来师父待我如子,我敬他如父。师父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第三天,我最得力的老仆阿普来向我辞行。我问:你要去哪里?

    他说:过迷津渡,去投亲。

    我说:可是你的妻儿都在这里啊?

    他说: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走。主人,阿普受你大恩,今生无以为报了。请主人凡事定要小心,不可轻信于人。

    他向我行了大礼,然后就离开了。



    第八天的晚上,轮到大师姐和我两个人守灵。

    这个师姐我并不是很熟悉。在我还很年幼的时候,她就嫁了人。据说她曾经是整个红叶山庄最出挑的人物,不论风姿还是武功。可是,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她嫁了个书生,据说早已不舞枪弄棒了,现在正在研习簪花体。

    大师姐带了酒。她说,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山顶的风还是很凉的。她倒了酒,递给我一碗:阿良,你不要以为年轻火气壮,就在风地里吹。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我没有接,我说:在师父的灵前喝酒,似乎不恭敬地紧。

    大师姐道:小小年纪,怎么比我家那个木头人还要迂腐?师父在意的是你的心,怎么如此拘于行迹? 我只好接了过来。酒并不是很香,却如烈火入喉,被冷风吹透的身体登时变得滚烫。我说:好烈的酒!

    大师姐一笑,又是满满一碗递了过来。我犹豫着接过,那厢她却已经连干三碗。喝酒这种事,怎么能让女人占了上风?我立刻一饮而尽,头顶噌地冒出三尺热汗。

    那晚我们喝光了大师姐带来的一整坛酒。



    后来……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被一声压抑的尖叫惊醒,同时一个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透过烛光,只看到一对丰~乳~摇曳在我的眼前。大师姐的衣裳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我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大、大师姐,这、这是怎么了?!

    大师姐哭道:你还问我?!

    我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我竟然浑身不着一丝!我不由自主大叫道:难道我是失心疯了?!阿普!阿普!快拿我的衣裳来!

    大师姐慌忙来捂我的嘴:你小声点,想把大家都喊醒吗?!阿普早走了,你忘了?

    我蜷缩起来,抬起头问:我们……难道……

    大师姐怒目圆睁:难道你想赖账?!

    我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

    只见大师姐缓缓从怀里掏出了我的小衣,我连忙伸手去接,她却立刻向后一藏:且慢!阿良,如今之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我茫然道:什么路?

    大师姐道:一则,我此刻便叫喊起来,你叶良一世清名尽毁。从此这红叶山庄再也不容你这鼠辈,你只有远走他乡了此残生。

    我看着大师姐,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笑意盈盈地继续说:二则,你此刻便将那《红叶书》背与我听。此事自会长埋你我心底。

    我问:为什么?

    大师姐道:女人老得很快的,我不能再等三年。



    那晚,我始终没有背出《红叶书》。

    我们对坐着,对视着。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在心里推演了千万遍,最终,我决定赌一赌。

    第一声鸡叫响起的时候,大师姐果然如我所料,立刻开始飞快地整理衣裳。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片刻后,我的衣裳也终于被扔在了我的头上,还带着大师姐的体温和混沌的脂粉气。我穿好衣裳,这才发现,她的衫子裙子都是完好无损的,只有中衣和小衣变成了碎布条。

    下人们开始扫地的时候,大师姐早已恢复了那悲伤中带着温暖的语调,开始滔滔不绝地安排第二天的工作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却再也不跟我对视哪怕一眼,让我怀疑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红叶书(二)

    正午时分,我在房间里打坐,修的正是本门的内家醒神术。这是比睡眠能够更快恢复精力的功法。只是不知怎地,我的体内总是有一股真气不肯服帖,从大椎直窜到百会,待我想要引导它的时候,又一下子消失不见。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散了功。连日伤心,再加上昨夜大师姐的纠缠,此刻最怕走火入魔。

    敲门声响了起来,是大师兄。六个师兄弟中,我行二,这位大师兄年长我足有一轮。他端着一盅炖品,递到我面前:阿良,看你熬的,都瘦了。这血燕是你嫂子细细挑过的,干净得很,趁热喝了吧。

    我接过,道了谢,正要喝,突然心中一凛。印象中,这还是大师兄第一次对我如此亲近——习武一事,并不是论资排辈的。大师兄也不是理所当然的掌门人。这样想过,我有点儿直冒冷汗。

    大师兄正看着我,那目光里似乎满是关切。我将那炖盅掀开,同时暗暗用气别住喉头,张口的同时,一口鲜血已经涌了出来,正喷在那炖盅里。

    大师兄慌忙道:你这是……走火入魔了?

    我没说话,装作虚弱地拿不住炖盅,任它摔在了地上。燕窝的腥气顿时飘散在空气中。

    大师兄跌脚道:哎呀!可惜了!又道:参透了再练,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我问:练?练什么?

    大师兄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我擦拭着:《红叶书》啊,心急了吧?

    我道:大师哥,我只是走了一遍醒神术。

    大师兄蹲下身来,捡着那些碎片,同时冲我眨眨眼:阿良,我总觉得师父应该早些传你《红叶书》,这样你修习的时候,师父也可以指点一二……

    我打断他:师父自有他的打算,咱们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大师兄讪讪道:那是,那是。我就是说,眼下你这样修习,风险很大。

    我问:那依大师哥的意思?

    大师兄挠挠头:我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到了如果有两人一起修习——当然我不是说这第二人就是我,你随便选谁都行——可以互相探讨,有了错误也可以及时纠正,不至于走火入魔……

    我正色道:《红叶书》说的很明白,不会有差错的。大师哥你多虑了。

    大师兄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他说:那就好,阿良,眼下整个山庄全靠你了,你可不能有半分差池。这样,我让你嫂子再给你炖一盅……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大师兄,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师父留给我这样一个迷局,以为我有三年的时间去解它,可是,估计他老人家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如此心急吧?

    我七岁入庄,十三岁就做了这一辈师兄弟的二师兄。论年纪,五位师弟都长于我。依师父的心意,本是想让我做大弟子的,只是怕风摧秀木才作罢。我突然悲哀地想到,我那看似逍遥快活的过往,仰仗的都是师父的独力支撑。

    正分神间,大师兄又进来了。只不过这次没有敲门,而且整个人是横着进来的。我一跃而起,看清了扛着他的,乃是一个瘦小的黑衣人。不待我取兵器,他已经将大师兄向我掷来。

    我只得空手接住他。大师兄被人点了十八处大穴,此刻比一板咸鱼更为僵硬,我的手臂几乎立刻断掉。将将返身将他轻放在我的床铺上,与此同时,一抹凉意已经袭击了我的喉头。

    那黑衣人手持长剑,用的却是腹语:快把《红叶书》背与我听!不然,你小子的性命就在顷刻之间!

    从山脚到山顶,一十八道机关,他是怎么一一避过的?又是如何绕过假山门进得庄子的呢?刚才他说的可是“背与我听”?说明他知道这红叶书乃是师父口述与我的!那么,此人定是内鬼!会是谁呢?

    我只得诈他一诈:怎么会是你?

    颈上的剑刃一抖:你……你怎么认出我的?

    虽然只是一个轻微的颤动,但已足够让我闪身避开。与此同时,我终于摸到了挂在床尾的剑。

    十几秒钟后,我的四师弟跪在我面前,磕头如捣蒜。

    是杀还是留?四师弟是整个山庄,除我之外,资质最高的人。我外出的时候,师父总是让他来代管山庄的事物,我在心里也一直把这个不苟言笑的四师弟当做了臂膀一般。 断

    臂之痛,我能否承受?

    正犹豫间,下人来报:庄主,青玉山的四公子求见。

    我想了想:请四公子到会客室,我这就过去。

    四师弟还在抬头望着我。我已经封了他的穴,若要取他的性命,只需要再补点一个穴,若要放了他,也只需要再伸一下手。或者,就待时辰一到,让他自行解穴。

    半晌,我对他说:眼下山庄正是用人之际,我不杀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了出去。



    四公子正在看厅里那些附庸风雅的字画。我向他行了个礼:嘉云兄,失礼了!

    他转过身来:叶兄,你……还好吧?

    我苦笑道:我若说还好,就是在扯谎了。家师于我,如亲父一般。虽然心里明白是迟早有这一天的,可真挨到了这时辰,心底的苦痛,比预想的更甚。

    ——这套说辞,我已经对着来吊唁的人说了几百遍,虽是实话,也说出了油腔滑调的味道。我看着嘉云的两担行李:你这是?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一担是酒,送给叶兄的;另一担乃是我的随身之物。我想在贵庄叨扰些日子,还请庄主……

    我打断他:尽管住,我正愁没人作伴呢。

    他笑了。

    安顿好嘉云,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大师兄、四师弟,都不见了。甚至我的床铺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当晚,我设宴款待嘉云。除了小师妹,师兄弟们一个不落都来了,我看着大师兄,他的脸上分明还有着未调息匀称的真气在乱窜,而四师弟只埋着头,不与我对视。

    酒过三巡,大师姐也来了。不知是谁给她报了信?又不知她是如何赶了这七十多里路的? 我对嘉云说:这是我们的大师姐,长姊如母,我们都是极敬重她的。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大师姐,她脸上那款款的笑意僵硬了片刻,马上又恢复正常了。

    嘉云向她敬酒,她却说: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吧!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满座叫好声。

    三师弟端着杯子来找我:二师哥,你别贪杯。刚背下来的《红叶书》,万一喝醉忘了怎么办?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倒提醒我了!依你说,怎样才能不忘掉?

    三师弟脱口道:当然是眷下来,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

    我看着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嘉云打圆场:今天小弟三生有幸,结识了这么多好朋友,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大师姐起身道:且慢。阿良,我们有话跟你说。

    我问:我们?

    她环视一圈:我们大家。虽然如今这红叶山庄你是庄主,可是我们这么多人的意见,你还是要听的。

    我看着她。

    她继续说:我们的意见就是,应该把《红叶书》公之于众。

    我问:你是要违背师父的遗命?

    她低声道:师父他老人家,那时已经糊涂了。

    话音刚落,就有几人附和:就是。

    我苦笑道:你们就连三年都等不了吗?

    大师姐道:别说三年,就是三天,武林中又不知出了多少豪杰。可看看咱们山庄,除了你叶良,还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吗?这种局面,还不都是因为师父死守着《红叶书》不肯传授!阿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吗?

    我站起身来,厉声道:叶筲!你再妄议师父一句,以后就不要再进这庄子的大门!

    大师姐咬住下唇,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呆立了片刻,转身就走。

    好好的一顿接风宴,变成了闷酒场。大师姐走后,师兄弟们一个个都离了席,只剩下我和嘉云。

    我说:正好,我还怕糟蹋了好酒呢。

    嘉云道:你爱这酒,我再叫人去采买。

    我没回话,只捉起坛子,让最后的一滴酒滚落在口中。



    当晚,我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并没有掌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房间里有细微的呼吸声。我一脚踢开大门,里面传来一声尖叫。是小师妹。

    我问:阿贞,你干什么呢?

    她说:我……我知道你又喝酒了,所以……给你煮了醒酒汤。

    我端起那汤一饮而尽:怎么不掌灯?

    她说:其实我是怕……怕再有人要加害你。

    我笑道:这红叶山庄有鬼。怎么什么机密都传得这样快?

    她说:二师哥,别再喝醉了。我真怕……

    我打断她:晚上的宴席,你怎么没来?

    她说:人人都知道,我与你亲厚。此刻我怎么能再自找麻烦?

    我苦笑道:是啊,如今你是要避我不及了。

    她低下头,半晌道:你别伤心。

    我强打起精神:怎么你不问我《红叶书》的事?

    她一下子从我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二师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突然冒出冷汗来:对不住,我……我实在是喝多了。

    她冷冷地说:我的斤两我自己知道。如果师父觉得我够格学《红叶书》了,自会传与我。不是我的,强求又有何用? 小

    师妹走了,可是并没有走远,我知道她肯定在外面不远处守着我。那就有劳了,小师妹!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红叶书(三)


    天还没亮,外面就一片嘈杂。我坐起身来,头痛欲裂。叫住一个乱跑的下人:干什么呢?

    他慌慌张张地说:山下寻仇的找上来了,已经在假山门外面放了火,现在正救火呢!

    我心中顿时一沉,师父的假山门万无一失,只怕火攻——这一招如果没有内鬼相授,倒真是奇怪了。 我问:师兄弟们都在哪里?

    下人茫然地摇摇头。

    我取了剑,正看到嘉云也仗剑而来。我跟他点点头,两人提着气奔到那假山门处。一切的障眼法都被烧成了灰烬,那条隐蔽在乱石中的小道已经显露出来。几个小字辈的师侄正和寻仇的人缠斗在一起。

    寻仇的有十几人,面孔都很生。我拔剑刺向其中一人的心窝,那剑就如同刺进了豆腐,一点真气的抵挡都没有。嘉云从另一人胸口拔出剑来,也是眉头一皱。

    几乎片刻之间,我们已经解决了所有寻仇的人。师侄们开始合力把倒在地上的同伴抬起来。

    嘉云说:且慢。

    他大步上前,点了其中一个师侄的痛穴,那人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嘉云问我:你认得此人?

    我仔细看了看:面生。这庄子上上下下七百多人,我怎么能都认得?

    嘉云的剑刃逼近那人的脖颈:说,你到底是谁?

    那人裆下已湿了一片:我、我是山下的车把式!

    嘉云再问:你为何要冒充红叶山庄的人?

    那人道:拿、拿人钱财,与、与人消灾!

    嘉云想了想,对我说:这是调虎离山了,你快回去看看!

    我如大梦初醒,慌忙返身回去。



    我的房间一片狼藉,连被褥都被剖开,棉絮落了一地。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我的脑海。我飞奔出去,见人就问:见到叶贞了吗?

    小师妹不见了。

    不知是昨夜就不见了,还是起火时不见的。师兄弟们都出现了,个个都说昨夜喝多了才醒来。大家一起找,找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入夜,我和嘉云对坐在灯下。

    他说:你不要急。

    我说:这红叶山庄着了魔。这不是我长大的地方,这些人也不是我的师哥师姐,都是魑魅魍魉。

    嘉云说:不要担心叶贞了,不管是谁掳走了她,没拿到《红叶书》之前,叶贞不会有危险的。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附着嘉云的耳朵,告诉了他《红叶书》乃是子虚乌有。

    嘉云愣了好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尊师真是幽默的大家。

    说话间,窗棂一响,我们抢出门去,只见一只飞镖插在上面。嘉云把上面的字条拿了下来。

    “速将《红叶书》抄眷好,置于山后祠堂香炉下。事毕,三日内,放叶贞。”

    嘉云道:看,我说对了吧?

    我问:万一他们拿了书,却又将叶贞灭了口呢?

    嘉云道:只能尽人事。如今你还是担心如何写出一本子虚乌有的秘籍来吧。

    我沉默了。

    半晌,嘉云又道:既然世间并没有《红叶书》,那么,就随便你怎么写了。

    我苦笑道:怎么写?一练便知真假。

    嘉云沉吟道:那我们就写一部不能练的。 我

    问:如何不能练? 嘉云沉思片刻,要了纸笔,便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已经写好。

    我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红叶之书成于秋,

    欲习此功待霜降;

    先散本功至归元,

    再散内气至归空。

    看了这几句,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嘉云真是鬼才——眼下才是三月,要到九月才能开始练。而且要先把已经学会的所有招式都忘掉,并且把内力散尽。 我接着看去,下面说的都是一些云遮雾绕的法门了。

    嘉云得意道:如何?

    我道:高明!

    将书放在祠堂里之后,我和嘉云日夜守在外面的大树上。可是一日一夜过去了,并没有人来取书。



    第三日清晨,整个庄子又嘈杂起来。嘉云溜下树,过了一会儿,回来道:此地真是泥潭。不知谁借了你的名号,发了英雄帖。说要举行比武大会,胜者可得你亲传《红叶书》。现在,各路豪杰正在上山呢!

    我目瞪口呆。

    嘉云说:我守在这里吧,你且去应酬。

    六个月过去了。那场比武还历历在目。

    点到为止的原则不知为何不适用了,哪怕我一再叫停。献血染红了演武场的地面,到现在那腥气还没有完全褪去。

    最终胜出的,当然是我。

    红叶山庄,现在被叫做红魔窟。



    那晚,我回到祠堂的时候,嘉云正颓然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个早已倒毙的黑衣人。 我正要揭那人的面巾,嘉云按住我的手:阿良,我是无心的,你信我,对吧?

    我的手颤抖起来:难道真是……她?

    面巾被拉下,小师妹那失去血色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双目圆睁。

    嘉云道:我真不知道是她——知道的时候,剑锋已经收不住了。

    我的心痛得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的小师妹,为什么不向我开口?难道你不知道,即使你要天上星水中月,我也会给你吗? 我对嘉云说:不碍你的事,是她咎由自取。

    嘉云取来了小师妹常穿的衣裳,我们抱着被“撕票”的她,走到大家面前。

    我到底风风光光埋葬了她。


    红叶书(四)

    我对嘉云说:我想走。

    嘉云问:去哪里?

    我说:不拘哪里,只要离开这里。

    他说:你杀了大师哥之后,大家已经对你惟命是从了。人人畏你、惧你。这红叶山庄,于你早不再是龙潭虎穴了。为什么要走?

    我说:我想像人一样活着。不要做狗,也不要做魔。

    他说:听听,这像是一个江湖中人的志向吗?

    我说:我不知道江湖是这样的——早知道,我早就离开了。趁我还能抽身,我一定要走。

    他问:你走了,这庄子怎么办?

    我说:我大概是一定会负了师父的嘱托了。只有等有朝一日到了“那边”,再向他老人家赔罪了。



    就在那天深夜,火光照亮了我的窗户。我惊跳起来,发现整个山庄变成了火海。寻仇的人到底来了。

    我跳上还没有被点燃的一个房顶,极目望去。从山脚到山顶,数不清的火把。

    大师姐从后山的小路赶来,带着她的家丁。她恨恨地对我说:你不听我言,才有今日之祸!

    我问:后山的路没有被发现吧?

    她摇摇头。

    我说:你们都走。从后山走,快!

    我和嘉云舞起剑,挡住了千军万马。人们开始向后山撤去。

    大师姐没有走。我对她说:你快走。

    她疯狂地舞着剑:这是我的家!我不能让你这个蠢才毁了它!

    我一阵急怒攻心,手下顿时慢了。

    我认得那个攻击我的人。他就是那次比武,最后败在我手里的人。我没有杀他。果然,他今日来杀我了。

    分神间,他五指一张,无数细如牛毛的暗针向我的面门飞来。

    嘉云一把推开我,抢上前去。

    几乎是万分之一秒内,他的面孔就变得血肉模糊——据说早就绝迹的邪恶毒针,皮肉挨之,顷刻化为脓水。想不到天下还有会用它的人。

    嘉云登时中门大开,对面那人的剑顿时抢了进来。可是他没有看到嘉云的剑花变了。在他的剑插入嘉云胸口的时候,嘉云的剑也挑开了他的喉头。

    我大叫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大师姐扶住了嘉云,她对我说:我已力竭,阿良,且战且退吧!

    我吼道:不!

    那晚,我杀掉了所有的敌人,熄灭了所有的火把。我眼睛里的赤红好几天后才褪去。



    嘉云拖了三日才走。

    他含混不清地对我说:你知道吗?那一招……本来是要……在我们比武的时候,用到……你身上的。

    我惊呆了:这就是青玉山的比武?这是谋杀!不,是同归于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嘉云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想……交你这个朋友。只可惜,我们相见的……不是时候。阿爹要杀你,青玉山……十七个公子,抓阄,我……运气不好。从迷津渡……到整个中原,你们红叶山庄……是最大的……“钉子”。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哭道:难怪你再也不提比武的事了!

    他接道:难怪我……总赖在这里不走。

    我们都笑了,嘉云笑得呲牙咧嘴。

    他说:够了,我……知足了。只可惜,再不能……与你对饮了。

    我把嘉云葬在了山顶最高的地方。那地方,除了我谁也上不去。就连我,都是拼了全身气力,才把他的尸身和他的酒都带了上去。

    我开始查半年前的那通英雄帖。之前让大师兄当了替罪羊,我的本意是让这件事就此过去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嘉云为此付出了性命。



    查了三天,已经查明。大师兄、大师姐,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六师弟,每个人都参与了这件事。每个活着的人都说,已经死去的大师兄和小师妹是主谋。

    每个人都在我面前瑟瑟发抖。我看着他们,很久很久。大师兄教我的第一个招数,大师姐专门做给我吃的点心,三师弟为我采来的草药,四师弟与我在夏日的河中戏水,五师弟为我和小师妹在师父面前遮掩,六师弟……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慌忙憋住一口气,不能再想下去了。

    终于我遣走了所有人,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清晨,我在嘉云的坟前喝了一坛酒。

    深秋的红叶山庄真美。金黄、橙红,还有火焰般的赤色。只可惜,红叶掩不住被烧毁的一切。黑气弥漫在深深浅浅的红云之中,看上去就像一个最不祥的谶语。我给嘉云浇了一碗酒,对他说:我要走了。

    我又跑到祠堂去,在师父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我默默地对师父说:师父,您枉费苦心了——阿良永远成不了您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

    我擦干眼泪,狂奔下山,很快赶上了我昨夜差遣下山的信使。我悄悄跟着他,看着他把那一大包裹信件送到了山脚下的驿馆。那是我亲笔写就的英雄贴,邀请天下豪杰来红叶山庄,告诉他们,作为赔罪,我要把《红叶书》公于天下。



    我看着我的信使走远。然后,转身,走到茫茫人海中去。

    ?
    @三宅RA 2018-01-18 22:31:20
    我可以用这些故事做个电台念一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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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猜~
    @爱不在不再爱 2018-01-15 03:03:40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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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不?在!不!再爱 !
    @夜色裏的薔薇 2018-01-15 22:46:25
    顶一下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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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嘿嘿
    @释然当下 2018-01-16 20:54:38
    有意境,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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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夸奖,常来逛逛~
    @lobsterH 2018-01-17 22:06:04
    楼主 感谢分享 提个小问题 能杀死动物的是氰化钾 不是氯化钾 氯化钾是食盐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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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嘿嘿~食盐里面是氯化钠……氯化钾广泛用于动物安乐死哦~
    更新一篇

    弯道(一)

    稍一靠近,喧嚣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像狗一样摇晃了几下脑袋,试图赶走孩子们制造出的、那特有的高分贝噪音。

    离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他已经掏出了员工卡。脚步没有停,手指在读卡机上面略一停留,员工通道的感应门自动打开,下一秒,他已经通过了大门。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也感觉到了身后那长长的游客队伍里投来的目光,他有些暗自得意。

    游乐园其实是山寨版的,照搬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那个游乐园的思路,可惜投资方终归是囊中羞涩,最终只弄出一个介于李逵和李鬼之间的东西来。

    不过人气还是很高,游乐园甫一建成,就被追捧为小城最高规格的中年以下人群娱乐场所。特别是他工作的云霄飞车部,客流量几乎每天都爆满。

    五分钟后,他已经穿好了工作?服,站在了操作台里面。排队的人躁动起来。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礼貌用语,每句都要带规定的八个词之一。

    他的右手边,不到一拳的距离,有一只紧急制动拉杆。培训的时候,他被告知这东西是保证安全用的,比如谁的安全带没系好,在安全距离内拉下它,就能让飞车倒回来。但是在飞车开始加速后拉杆是失效的——“加速以后这玩意儿要是还能拉动,那tm就要出大事了!”——他的培训老师如是说。他没有试过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去扳动它。不过他很有信心,认为这不会是什么要紧的问题。要紧的是,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人们排着队,永远排着队。只花几十元就能体验生死一线的感觉,这是太划算的买卖。大人、孩子,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发明云霄飞车的人是个天才,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早已决定这一生都崇拜他,维护他。当然,他还没有遇到过需要他为这位不知名的英雄挺身而出的时候。

    从早晨到中午,再到下午。他一共操作了28次启停,期间喝掉了两茶缸水,吃掉了一份一荤三素的工作餐。这些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云霄飞车部一共两个员工,他是操作员,老曹是安全员。在他去吃饭喝水排泄的时候,老曹就代替他成为了操作员。在老曹不知道为什么消失的时候,他也就兼任安全员。领导对此是熟视无睹的,毕竟每月三千多块的工资硬要与敬业这种词联系起来,他自己都会脸红。

    他想到了父亲。不知父亲会如何评价他这种工作态度。这是一整天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想到父亲。父亲的退休工资是1182元。到死的那天,大概涨到了1300元左右。父亲是车间工人。躲过了下岗和买断,最幸运的一批车间工人——也许是最不幸的。父亲年年都是技术标兵和生产能手,因此他永远都在一线,永远得不到提拔,直到他再也干不动的那一天。

    父亲是从他十一岁生日的第二天开始不跟他说话的。一开始,他和母亲都以为这只是赌气。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小小的两居室,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是撞到肩膀就是撞到屁股。可是父亲真的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总有些不得不说的话,可是父亲就是那样硬生生咽了回去。慢慢地,他们就真的没有不得不说的话了。

    他试图回忆起父亲的声线。其实他和父亲的声音是很相似的,只是他并不知道。声音是及其具有可塑性的,也及其容易被模仿。在他成年后,还在家里晃荡的那些日子,父亲常常不得不紧紧抿住嘴巴来确定那些粗野直嘎的短句并不是出自自己的喉咙。他也同时继承了父亲的词库和语言风格。终于他想了起来,父亲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的语调——小虎,别tm玩火。并没有什么玩火会尿床之类的诅咒附加在后面,因此这句话对九岁的他来说就像窗外的鸟叫声一样毫无意义。

    九岁的他,最爱的事情就是把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变成灰烬。跟他有着相同爱好的是隔壁的小山,因此他们俩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过年,是一整年最幸福的时候。从小年那天,他就开始偷拆父亲买来的鞭炮。他拆鞭炮的技术高明极了,不破坏外面的包装,就能把2000响的鞭炮拆成1000响的,拆完之后,整挂鞭炮并不会散下来,而且还能点着也能一直放完。除夕的时候,父亲放完鞭炮,回到饭桌上,一边大口吃着饺子一边咒骂着鞭炮厂家偷工减料。他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用尽全身力气把笑意藏在嘴角。

    小山比他拆得还多,但是没有他拆得巧。他们家的鞭炮只响了几声就从楼上掉了下去,小山的母亲说,那是不祥之兆。于是小山的父亲在鞭炮声中把他打得鬼哭狼嚎。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大年初三,他们终于不用再跟着父母去充当活体人情牌了,两人偷偷跑到一个已经停工的建筑工地去,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鞭炮拆开。他们照着一本前苏联的小说,用他从父亲的车间里顺来的雷管和硫磺,制作了一枚威力惊人的“氢弹”。

    他留了很长的引信,从房间里一直到楼外面。他对小山说:这是安全措施。可是引信烧完了,大楼并没有像预想得那样倒下来,更不用说什么壮观的蘑菇云了。他们两人犹豫许久,终于磨磨蹭蹭地围在“氢弹”前面了。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小山把“氢弹”抱了起来,依然没有动静。于是,小山又使劲摇了摇它。

    爆炸发生的瞬间,他感觉到时间似乎静止了。他看着小山的表情,震惊和恐惧逐帧慢放,从此成为了小山留给他的全部回忆。四帧之后,他面前的那张脸就变得支离破碎了;再下一帧,他的眼前就只剩下一片血红。

    没怎么感觉到疼。疼是后来的事了。把大腿上的皮肤削下来,移植到脸上。疼,还是次要的。痒,是他要集中全部精力对付的。那种痒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一天24小时,没有一秒钟能得到缓解,直到新皮肤真正扎根下来。父亲绑住了他的手脚,他就试图转头用脸去蹭枕头。为了让他不要乱动,父母费尽了心思。

    小山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他因为感染很快死掉了,在死掉之前也一直没有醒过来。有时候他觉得小山才是幸运的那个,活着不一定是恩赐。

    他是一个多月后醒过来的。他的母亲和小山的母亲同时扑在了他的床前,她们急于要确定他是小山还是他自己。抢救的时候他们的衣服就被削光了。两个男孩子,一样又黑又瘦。失去了面孔的区分,连他们的母亲也不能肯定了。

    他费力写下“虎”这个字之后,小山的母亲发出了至今他不能忘记的悲鸣,与此同时,他的母亲瘫坐在地。

    后来就是漫长的恢复期,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完全换了一张脸。一张既不是小山也不是他自己的脸。后来的很多年里,他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会有片刻的恍惚。医院把他当成研究对象,后来又当做完美的案例,到处去宣传,也由此免去了他大半的治疗费用。


    弯道(二)
    下班了,老曹走了。他磨磨蹭蹭地等着大家都走掉。今天轮到他巡视和锁门。他坐在那里等着天色完全暗下来,然后把机器打开。飞车刚刚开始加速的时候,他立刻拉下了紧急制动拉杆。用了比预想中更大的力气,也许是因为他过于紧张。手底下还传来一种奇怪的阻尼感。

    飞车按照程序倒了回来。

    他再次启动,再次拉下拉杆。

    一次,又一次。

    终于,他确定了临界点。

    然后,他切断电源,打着手电撬开了贴着封条的电路箱,准确地找到了控制拉杆不超过行程的那根电线。手中的切线钳毫不犹豫地剪断了它。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制造一个假现场,比如说小规模的短路或者自然磨损。他的所有想象力都戛然而止于拉下拉杆的那一刻。

    十岁零八个月的时候,他终于完全出了院。那以后,一切都变得跟记忆里大相径庭。跟一群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们坐在一个教室里,他自然坐在了最后一排。他的声带一开始有些受损,其实并没有影响发音,但他从那时起就不爱说话了。也是从那时起,好几年,他再也没有交过一个朋友。

    不过这些都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一丝波澜。他全部的记忆都被十一岁生日前那个夜晚偷听到的对话所占据了。那个夜晚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了可怕的境地。他记得月光是怎样划过他的窗户,微尘是怎样在暗淡的光柱中舞蹈;他也记得墙上的挂钟的每一声滴答,和滴答的间隙中他听到的每一个音节。声音从父母卧室的门缝里流出,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每一个句子,母亲的句子是一种银光闪闪的灰色,父亲的句子是沥青般浓稠的黑色。两者混在一起后就变成了一种脏污的半流体。句子们越来越多,淹没了他的脚踝、小腿肚、膝盖。他站起身来,那些句子抱住他的双腿,让他无力地摔回在凳子上。

    父亲的声音里有压抑得非常深的愤怒:看到了吧?白纸黑字!我早跟你说了,你一个当妈的,居然不信!

    母亲的哭声听起来就像失去幼兽的母兽:我求你了!只要这一件事你依了我,下半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父亲怒道:你这是给他方伟民养他们的儿子!

    母亲哭道: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生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就真活不下去了!

    父亲半晌说道:这小畜生为什么要说他是小虎?

    母亲也是半晌后说:也许是因为……老方他们打孩子打得太狠了?

    父亲骂道:狼崽子!你也养不熟他!等着以后他伤你的心吧!

    第二天他装病没有去上学。父母上班走了以后,他飞快地从他们的床下拖出了那只大箱子。里面装着这个家所有重要的东西,从各种证件证券到他母亲的陪嫁。那张轻飘飘的纸当然也放在里面,还没有来得及归类。他已经能认识那上面大部分的字,不认识的就查字典。血缘关系鉴定书,送检标本后面是他和父亲的名字。那上面的结论是——无血缘关系。

    他把箱子放回原处,坐在那里疑惑起来。他是小虎还是小山?连他自己也有些恍惚了。过了一会儿,几乎是突然间,疑惑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恐惧。也许他只是用着小山的身体?他似乎觉得小山描述的那些被父亲狂殴的事其实是他自己的经历。他甚至能感觉到小山母亲注视着被狂殴的他,并不阻拦。十岁的他对于灵魂与肉体的一切思索都只能倒向不可知的神秘论。

    那天中午,赶回来给他做饭的母亲最后在洗手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蜷成一团的他。一碰他,他就拼命地尖叫。母亲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让他彻底平静下来。他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睡着了。温暖柔软的怀抱,散发着廉价雪花膏亲切的香气。只是,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小虎,母亲到底是不是母亲。

    带着这种疑惑,以后的每一天,他再也没有放松过那根绷紧的弦。当然,这也跟父亲突然决定不再跟他说话有很大的关系。后来他又偷听了很多次父母的对话。他知道父母开始不把钱混在一起花了,因为父亲不愿意帮方伟民养儿子。从那时起,他花的每一分钱都让他充满了罪恶感。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知道了小山的父母已经离了婚。他听着,想着,那是他的亲生父母吗?他不由得幻想着法庭的场面。当法官让他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的时候,他却从证人席一跃而起,奔向观众席,奔向他的母亲,他的散发着廉价雪花膏香味的母亲。他要告诉全世界,他只认这一个母亲。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热泪盈眶。

    早上坐在饭桌前,他看着母亲盛面。父亲的碗里有个溏心的荷包蛋,他和母亲的碗里没有。父亲吃着荷包蛋,咬破蛋黄,那粘稠的嫩黄色溶解在面汤里,清亮中就有了丰盛的感觉。父亲端起碗,把面呼噜噜倒进喉咙,抹一抹嘴巴,然后背上包就出门了。门咣当一声之后,他和母亲相视一笑。他动手把母亲藏在自己碗底的荷包蛋翻出来,用筷子夹成两半,把其中一半放进母亲的碗里。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再给他夹回来,蛋黄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溶解到面汤里,可是他就是热衷于夹来夹去的游戏。母亲的脸上有时带着伤。他从来没能把父亲抓个现行,似乎父亲行凶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无数次他想对母亲说:跟他离婚吧,我们俩也能过好。可是他始终没有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有了这些念头的。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高考落榜后,从不跟他说话的父亲给他找了一份海滨浴场救生员的工作。他不想去,可是凹不过母亲的眼泪,去了。其实他喜欢游泳,从上初中开始就跑去游野泳。他的水性好得就像一尾鱼。他坐在高高的瞭望塔上面,看着浴场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脑袋和救生圈。有时他拿起望远镜,看向浴场的边缘。浮标时隐时现。阳伞有时被风吹跑了,他也不捡回来,任烈日暴晒他的背部,直到皮肤一层层爆开。母亲给他上药的时候总是噙着眼泪。他喜欢看母亲哭,特别是为他哭,母亲哭的时候,雪花膏的味道无比浓烈,这比世上的任何事都更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救了不少人。抽筋的、呛水的、潜水缺氧的,还有从救生圈里面滑下去的。把胃部顶在他的膝盖上,吐出一肚子的水。人工呼吸,陌生人陌生的口臭。他很快厌倦了这份工作。他只想一天赶快过完,好让他回到家里去,吃母亲做的那碗面。

    那时父亲已经病了。父亲得的是肝病,四肢消瘦,肚子却越来越大。他有时看着父亲那奇怪的肚子,会觉得是小山投胎到了父亲的体内。他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笑了。父亲已经不能吃鸡蛋了,家里的荷包蛋、炒鸡蛋、鸡蛋羹都归了他,母亲也不用再偷偷给他加蛋了,他却觉得没有小时候那么香了。

    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梦见他回到了小时候,等在餐桌前。他在等着父亲走,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去上班。他睁开眼睛,看到浮标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一上一下,似乎在挣扎。他应该马上举起望远镜看个究竟,然后飞快地赶过去。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太眷恋那个梦了,于是又闭上了眼睛。梦境继续,父亲终于去上班了,他慌忙翻动面条,可是他的碗底并没有荷包蛋。他不甘心地翻来翻去。有人在踢着他的凳子,可是他还不愿醒来。

    终于他被一个游客一把揪了下来。他终于醒了过来,立刻冲下海,向着浮标尽头全速游过去。那是一个小女孩,软绵绵的身体。他一碰到她心里就咯噔一声。他从来没感觉到哪个活人是这种触感。她的肚子圆滚滚,后来吐出了他见过的最多的水。胸外按压的时候,他感觉到小女孩的肋骨根根在他手下折断。已经没有用了,他却坚持了整整半小时,直到救护车到来。

    他看着穿白大褂的家伙用冰冷的语调宣布死亡。他看着小女孩的母亲瘫软下去。他想到了自己九岁时从昏迷中醒来后,母亲也是那样瘫坐在地。

    后来,他很多次梦到那个小女孩。梦到她苍白的皮肤,毫无弹性的软绵绵的手感。这梦总让他呼吸心跳一齐加快,醒来时总是满头大汗。可是,他分明感觉到这兴奋中愉悦的成分要大于恐惧。他想,父亲也许是对的,在他十一岁时就看清了他,而他直到现在还被自己蒙在鼓里。
    弯道(三)

    父亲拖了一年多才走。几次病危,他和母亲守在抢救室的门外。他眼看着母亲白了头发。不知怎地,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嫉妒。后来父亲一进抢救室他就跑去打架寻衅,母亲只好丢下父亲跑到派出所来“领”他。终于有一次,他们赶回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死掉了。母亲又一次哭到瘫软。他看着父亲那严肃的脸,那些皱纹的线条都是长年不笑的人才会长出的。父亲是那样不快乐,也打定了主意让他不快乐。他突然有些替父亲惋惜,如果父亲愿意,他们也可以像世界上任何别人一样幸福,可是父亲就是要用自己的一生去让他远离幸福。

    浴场早已开除了他。葬礼过后,母亲托人给他找了一份景区的工作,远在千里之外。他不想去,不想离开母亲。可是母亲说,他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独力生活。他几乎是赌气地去了。

    那是山区,盘山的路,盘了一圈又一圈。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驾着号称是内燃机驱动的老爷车,把游客从山脚下送到山顶,再从山顶接到山脚下,一天能往返几十趟。他的工作也是表演,“要让游客有心跳出嗓子眼的感觉”——他的老板如是说。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老板让人拆掉了路边的护栏。路旁就是悬崖,急弯带来的惯性让整车人集体倾向一侧、又一侧,尖叫声从来没有断过。

    他一度很喜欢这种声音,其实是喜欢掌握了别人命运的感觉吧。他的车开得最惊险。不乏追求刺激的游客一次次坐他的车,就为了体验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有一次,一个姑娘花光了所有的钱,坐在司机后面那个座位上一整天。她说山顶的风光根本比不上坐在他车上时的感受,尤其是坐在他的背后,共享了他的视野,那感觉就像有了翅膀。这件事传开以后,他背后的座位,票价竟然翻了好几倍。

    那姑娘后来成了他的妻子,哦不,前妻。他带着姑娘回家的时候,母亲的喜悦是由衷的。母亲给那姑娘做了一大桌饭菜,桌上还频频给她夹菜。母亲用了姑娘送的高档化妆品,像是口水味的陌生味道从母亲脸上散发出来。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厌倦的吧。他告诉母亲:想分手。

    母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那时姑娘已经有孕了。

    后来还是结了婚,婚纱照上两个人都没有笑。前妻的小腹已经隆起,婚纱背后的拉链拉不上,摄影师的助理只好用棉线暂时地缝住了。后来,他每次看到那照片,就想到她背后那些横七竖八的、乱糟糟的棉线。

    儿子半岁的时候,前妻逼着他签了协议,然后带走了儿子,自此杳无音讯,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他再没有回到千里之外的景区。赋闲的半年时间里,他每晚都梦到老爷车飘出了弯道。车上的游客们以各种姿势漂浮在空中,包括他自己。不知为何,这梦让他非常兴奋。

    赋闲结束于母亲的突然死亡。母亲遭遇了车祸,拖了不到一天。他始终不清楚母亲最后的时光是清醒的还是混乱的。母亲坚持让他把方伟民找来。他想了很久才把这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彻底记起来。小山的父亲。母亲最后的心愿。他跑到父亲厂里查退休人员的联系方式,和那个拿鼻孔看人的人事干部打得头破血流。最后他还是找到了方伟民的手机号。

    电话打过去,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喂?

    他语无伦次,半天才解释清楚自己是谁,又过了好半天才说清楚全部状况。可是并没有他预想中任何让他尴尬的反问,方伟民,方叔叔,他只是说:我马上去订机票。

    于是他终于知道了,方叔叔就在他工作了好几年的那个山区生活。他的工作就是方叔叔介绍的,他的前妻……他不能再想下去,为自己推断出的最可怕的可能性而又一次陷入了最深切的恐惧。

    母亲没能等到方叔叔。她只是问:小虎,你会恨我吗?

    她没有解释,没有辩白。

    方叔叔只赶上了葬礼。一切结束后,方叔叔对他说:小虎,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了,跟我走吧。

    他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我妈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一个好多年前就搬走的邻居?

    方叔叔擦了眼泪,说起他在山区时的一切。说起他驾驶老爷车时的春风得意,说起他生病时那一锅舍友端来的来历不明的粥,说起他那个又隐忍又决绝的前妻,说起他那个已经满周岁的、爱咯咯笑的儿子。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也许只是为了阻止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巴。他的拳头打在那嘴巴上,片刻后,里面吐出了碎裂成两片的假牙。

    他对那张鲜血模糊的、干瘪下去的嘴巴说: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回到家乡很久后,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他零零碎碎地打了好几份工,都因为提不起精神而被辞退。后来,他看到了游乐园的招聘启事。在看到那份启示之前,他更早地看到过一个报道,一个云霄飞车发生意外的新闻。女记者身后的事故现场做了模糊处理,却也因此让他有了更多的遐想空间。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这样一个既无前途也无钱途的岗位。在整个园子得过且过的气氛下,他几乎成了另类。老曹经常半日半日地消失不见,他从来不与之计较。

    他整日地看着那些游客的笑脸们。有时余光撇过那个动过手脚的电路箱。那里面有一根红色的线断成了两截,断口被小心地缠上了电工胶布。更多的时间,他看着那只紧急制动拉杆。拉动它需要的力度,拉动的时机,他都谙熟于心。

    每当游客们尖叫着,飞车冲下轨道时,他便在心里默念:这是第381次死神之旅。飞车转回来时,他看着那些游客刚刚恢复血色的脸,那是他赦免的罪人们。

    又一趟飞车出发了,他默念道:382次……

    他的手就在离拉杆不到一拳的地方,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拉动它,也许,永远不会。

    @千朵白 2018-01-26 21:13:30
    楼主,下雪了!
    下雪天,乞丐冻死多,春天疯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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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赏雪吧,雪景难得~
    @释然当下 2018-01-23 10:04:37
    有意境,但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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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当下,但也要释然~
    长命百岁(三)

    醒来时,我已经被投入了孕产监狱。法官判定,根据社会伦理,我必须为 母亲生育两名女儿来完成能量传输。在我的两个女儿出生前,我不能离开监狱 。

    我突然失去了结束生命的勇气。不过,也许我有了更大的勇气。

    一位医生来问询我。是要以双胞胎的形式完成还是分两次完成?她列举着 种种利弊。

    我耐心地等着她说完。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拿出她遗漏的那只笔,耐心地把它磨得锋利,就像一把刀。

    我剖开了自己的小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感谢陈教授的疼痛训练。在晕过去之前,我尽可能地破坏着。






















    醒来已是三天后。我的子宫果然被摘除了,我成功地阉割了自己。

    母亲没有来看我。

    一个月后,伤愈的我被孕产监狱扫地出门。

    没想到会有人来接我。一个陌生人。我问:你是谁?

    他说:跟你一样的人。

    我问:什么……一样?

    他说:跟你一样,没有时光钥匙的人。你可以叫我“零”。你可能不知道 ,这样的人有很多。

    我呆立在原地。

    零说: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跟我走吧。

    零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的基地。那是一个……我愿意称之为 世外桃源的地方。

    我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每个人都视我为英雄。

    零发给我一张身份ID,他说:你是第1000个加入基地的人。

    据说,从二十年前开始,就出现了很多没有时光钥匙的人。他们被排斥、 被驱逐、被迫害,最终被迫聚集在一起。

    我问零: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的决策错误。之前我们只想躲起来,所以才 会发生你这样的事。现在我想让全世界知道,时光传承就是一个骗局,而张小 恒是一个犯罪天才。他给每个人都套上了枷锁,一旦进入他的闭环,就生生世 世出不来了。而我们,不是异类,我们才是人该活出的样子!

    我在“桃源”里游荡着。每个人都不徐不疾地生活着,那些表情是我在“ 外面”没有见过的。

    零问我:小纱,你现在是个名人了,你愿意帮我们吗?让更多跟我们一样的人知道这个地方。

    我答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零说:当然。记住,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可以在这里待下去,永远待下去。






















    可我还是离开了一趟。我回到了家里,母亲大限已至,她躺在床上,穿戴 得整整齐齐。

    我对她说:妈妈,对不起。

    她缓缓答道: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我的绝望。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我看了看时间,正是她出生的时 分,一秒不差。

    张博士的确是个天才。

    我俯下身,在母亲耳畔轻轻地说:我永远体会不到,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妈妈,我会爱我的女儿,即使我根本没有女儿。我不会强迫她们去做任何她们不想做的事。说完,我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我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到了基地。我对零说: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从那天开始,我频繁地出现在媒体之上。基地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了来自世 界各地的无数求助,我们接待了无数没有时光钥匙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 基地。

    三年后,基地有了十万人,同时被地球政府宣布为反人类组织。不止是没 有时光钥匙的人,反对时光传承的人也加入了我们。从那时起,基地转入了地 下。

    那个熟悉的号码闪烁在我手机屏幕上的时候,我就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跳了 起来。是陈教授,据说他现在在为政府工作。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接了。他熟悉的笑声一传来,我浑身的寒毛都树立了起来。

    陈教授说:小纱?你还好吗?我一直很挂念你。

    我问:你要干什么?!

    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时光钥匙吗?

    我沉默着。

    他说:其实没有人有时光钥匙。时光移植器其实是通过破坏松果体而强行 提取出了人体的抗衰能量。你嘛,就是提取失败的例子。你的个人意志战胜了 机器。不过,小纱,这还是伟大的科技!这种东西本来是要被当做武器使用的 。可是那个张小恒开价实在太高,当时的政府没有那么多钱,他一气之下就… …

    我打断他:我不信。

    他笑道:小纱,你想想,自从核~战争之后,地球的人口减少了90%,怎么 样才能说服大家多生育呢?

    我吼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沉默了片刻:我想,现在告诉你实话也无所谓了——只是为了确定你在 什么地方。

    我忙不迭地挂掉他的电话,浑身发着抖。片刻后,又拿起手机,砸得粉碎 。

    可是,太迟了。

    几分钟之后,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全部碎裂。一股强烈的气浪将我掀翻在地上,我倒在那里,眼前一片血红,灼热的空气正涌入我的鼻腔,那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宝贝猪笨笨 2018-01-28 23:07:38
    《长命百岁》只看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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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刚看到~涯叔看来是饿啦~
    长命百岁(一)

    母亲状告我弃养的案子明天就要公审了。

    是真正的公审,那个被用作临时法庭的地方,是本国最大的剧院,能容纳 一万多人。本世纪,据说除了连杀27人的那个连环杀手,我是第二个得到如此 殊荣的人,不知是不是该小小地骄傲一下——据说前排的观众席票价已经被黄 牛炒得翻了十倍有余。

    此刻,我正在衣帽间里孤军奋战——即使明天就要被定罪,女人的衣帽间 里也还少一件衣服,尤其是一件在上万人面前成为焦点时穿的衣服。我翻找着 、试穿着,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半小时前,我刚刚最后一次拒绝了母亲的律师提出的庭外和解条件。和解 ,或者就像那位律师所说的那样,是我唯一的选择。可是,它也意味着万劫不 复。

    也许,明天就将是我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事情要从我十二岁那年说起。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又一次被母亲偷偷带到她的实验室。母亲这样做已 经很久了。在父亲交通意外离世后,她发现这是唯一可以缩减开支并同时照看 我的方法。我的母亲是一位科学家,虽然她最重要的科研成果都是在我出生前 完成的。

    我的母亲是个无比坚强的女人。她一直试图再制造出一个女儿来。因为每个女人都需要两个女儿——来延续她的生命。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母亲不停地 向精子库申请,又处于不断受孕和流产之中。她的精力和金钱一直被源源不断 地投入到这件似乎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上去。总之,在我十二岁那年,我依 然是母亲的独女。

    那天,在母亲被叫去开会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启动了那台仪器。

    传说中的那台原型机,据说每一个零件都是由伟大的张博士亲手组装的。 它还有着一个梦幻的名字——时光移植器。

    这台机器是三个世纪之前的作品了。它的主人,那位名叫张小恒的科学家永远地改变 了人类的命运。松果体内的时光钥匙密码被张博士破译了,衰老和疾病的终极奥秘就隐藏在那把小小的、不可见的钥匙中。

    每个人的时光能量都各不相同, 但有一个很稳定的上下限。时光钥匙通常在男人四十岁和女人四十二岁时开始 释放能量,从而控制人类的衰老,减缓这个进程。

    通过张博士发明的时光移植器,时光钥匙内的能量可以被量化读取,还可 以传输给同性别的他人。

    从移植器投入使用开始,人类的理论平均寿命延伸到 了一百岁,并且传承得来的时光不受衰老的影响——当然,阴谋论的观点认为 ,一百岁是张博士和当时的政府协商后的结果,事实上他的移植器理论上能够 实现无限寿命。

    母亲研究室的那台,正是张博士的原型机。几百年来,不必说多少人用生 命保护了它。也不必说母亲是动了怎样的手脚才让我顺利通过门口的那道视网 膜门禁的。 我

    把手伸向机器的开关,红灯亮起,片刻转绿。我输入了密码。

    我打算这么做很久了。法律规定,想要测试个体的时光钥匙能量,必须等 18岁成年那一天。可是,我是如此近水楼台,怎么能不动想要提前摘取月亮的 心思呢?总之,我小心翼翼地将无名指伸入了机器的取样口。

    刺痛传来。

    结果 应该在瞬间就显示出来。可是,我等了足有三分钟。

    我太过于紧张,以至于身 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结果终于出来了,那一刻,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身后那个人也 一样,我甚至听到了他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人是我母亲的同事,陈教授。不知他是何时溜进来的。他问我:那是……你的结果?

    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反锁了门,然后飞快地清除了机器的记录。

    他问我:小纱,你知道时光移植器是干什么的吗?

    我看着无名指上的圆环形伤口:就是让人们把别人的寿命借来用的。

    母亲的研究方向就是时光移植器的各种衍生产品。母亲实验室里的每一本关于这机器、关于张博士的书我都偷偷读过。

    使用我们面前这台机器和后来的量产机无疑需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个希望长命百岁的人都要找到他的钥匙供体。

    据说这个发明刚刚普及的时候,曾引起 了严重的骚乱。犯罪率一度飙升到了几个世纪以来的最高点,每个人都有可能 在大白天的街上被打晕,然后被拖去抽掉时光钥匙内的能量。——当然,张博士发明时光移植器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有人完全抽空别人的 时光钥匙,毕竟机器的设定是能够精确到年的。

    骚乱很快演变为武装冲突,最 后政府不得不出动武力镇压。而张博士本人被一名疯狂的父亲攻击后不治身亡 ,这名父亲的独子被人盗走了全部的时光能量。

    骚乱平息后,机器被当时的各 国政府严格控制了起来。
















    在经过了长达几十年的政府垄断型商业运作后,时光钥匙已经代替贵金属和某国货币成为了当时唯一的全球性硬通货。地球上那些人口基数庞大、经济 落后的地区,突然都暴富起来,新型的跨国“钥匙”输出成为了这些国家的经 济支柱。据说某些独裁国家的政府甚至为每一名女性设定了生育指标,在育龄 内如果没有生出规定数目的孩子,就会被投入孕产监狱。

    历史博物馆里的珍贵文物见证了那段疯狂的岁月,我印象最深的一张老照 片上面,一位“优质”母亲被她的22个孩子拥簇着。这还不是她全部的子女, 已经有8个被政府“输出”了。她所生育的子女,时光能量全部达到了上限水 平,成为供不应求的顶级“商品”。母亲身后是一幢美丽的独栋小楼,政府甚 至给她的家庭配备了超级加长型的汽车。

    然而,摄影的记者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小楼旁边的贫民窟也入了镜。一个又黑又瘦的孩子靠在半扇土坯墙上,衣 衫褴褛,噙着大拇指望着镜头。据考证那是一个不愿配合政府生育的家庭,在 连年的罚款之下已经捉襟见肘。这个疯狂的记者据说因为出售这张照片而暴富 ,后来又倒了大霉,不过他的名字倒因此而被人们记住了——他叫什么来着?

    总之,那个疯狂的时代已经被终结了,以另一种疯狂。“钥匙”输出带来的全球金融风暴最终导致了战争的爆发。开始还是小规模的地区间战争,几年后全球主要国家 几乎都卷入了这场倒霉的战争。一个冲动的独裁者率先使用了核弹。战争结束 后,地球人口减少了90%。

    从那时起,地球政府这个跨国组织成为了实际上的统治者。而始作俑者“ 时光移植器”也被严格禁止用作医疗之外的任何用途了。销毁这些机器的时候 ,壮观的黑烟绵延在核冬天的天空中,经久不散。一个孩子无意间拍下了这个 场景,后来,这张照片被称为那个时代的缩影。

    和平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修改过代码并重新生产的时光移植器被广泛地用 于核伤害的治疗与修复。一代代人成长起来,却很少有人能记住历史。

    新型时 光移植器也被改称为“核损修复器”,活着的人都忘了它还有一个让人长生不 死的功能,直到有一天,大家发现很多政客和富甲一方的家伙们似乎活得时间 太长了一些。一个勇敢的记者发出了一篇惊世骇俗的报道——时光移植功能一 直在被偷偷使用,不过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使用它们。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 。

    这个事件最终被那位当时的地球领袖运用个人魅力解决了。他发布了一条 调查结果——所有这些政客和富人移植的都是自己子女的时光钥匙能量。同时 ,他也趁热打铁般颁布了一项法律:时光钥匙的移植功能被有条件地解禁了 ——只能在直系血亲之间进行。

    几乎是第二天,伟大的典型就出场了,她们的名字很少有人能记住,可是 她们的称号至今脍炙人口——奉献者。女儿捐出了自己半数的时光钥匙给她的 母亲。她的时光钥匙中存储了四十年的预期寿命,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母亲能多 活二十年,而她……不过,女儿的两个女儿,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们也勇 敢地捐出了自己的二十年给她们的母亲。

    政客给这一行为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时光传承。

    只要持续生育,这个传承链条就将是闭环的。这给了当时那个政客灵感,他开始大肆宣传。从大众熟知这个案例,到人人效法,这期间又 过去了几十年。政客采取的是恩威并施的手段,不得不说,是极其有效的。反 正到了我出生的年代,每个家庭都延续了这种模式,一对夫妻生育四个孩子, 男女各半。我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无一例外地捐赠了时光钥匙给自己 的父母,也心安理得地准备接受子女成年后的捐赠。



















    那天,陈教授和我又偷偷做了好几次检测,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的时光 钥匙不能被识别。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时光钥匙。

    结果显示,我也不能接收任何时光能量——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时光钥匙的人。

    我只能活到四十二岁。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过,很快,更大的恐惧压倒 了我——母亲将得不到我的时光传承。这对母亲,毫无公平可言。

    一切噩梦都是从那天开始的。最初我还自我安慰,也许是年龄因素影响了 测试的准确度。可是,陈教授把一份小样本调查的报告摆在了我面前。那是一 个孤儿院的福利项目,为残疾儿童做修复,当然,“顺便”采集了他们的时光 能量数据。长期跟踪调查结果显示,新生儿时期,时光能量就能被准确测量甚 至传承了。

    陈教授对我说:小纱,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我用力点点头。

    补充道:特别是对你的母亲。你要明白,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我再次点点头。母亲已经传承了她全部的时光能量给她的母亲。也就意味 着,她如果得不到来自我的传承,就会在四十二岁时死去。
    长命百岁(二)

    从那天开始,我和陈教授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他从一开始就表明决心要 帮助我——至少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忍受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或者说“治疗”的。 那些黏糊糊的电极片,长年贴在我的身上,还要时时瞒着母亲。那些频繁的、 不做无痛处理的脑脊液采样,那些匪夷所思的实验。

    一次又一次的腰椎穿刺。不能做麻醉,不然会影响结果的准确性。不能动 ,放松肌肉。不然就会瘫痪。不用他提醒,我也知道后果。第一次这么做的时 候,我咬碎了一颗磨牙。

    还有那些所谓的脉冲治疗。电信号刺激松果体。每次治疗前我都需要穿上 最大号的纸尿裤。 我一切的意志力都来源于对母亲的爱。六年的时间里,我默默地承受了这 一切。当然,也有质疑命运的时候。



















    陈教授总说曙光就在眼前,直到那一天,我再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发现已 经人去楼空。他因为一个实验成果而被升职了,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他的 实验对象就是我,实验内容是人体对于疼痛的耐受力锻炼方法。原来,他一直 同时用我在进行两个实验。其中一个,明显失败了,而另一个,成功了。

    陈教授,聪明绝顶的陈教授。

    那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得到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人能给予他人 的最深恶意。

    那天的我,是怎样装作若无其事,转身离开的呢?是怎样再一次偷偷启动 原型机,测量那个已经显示了一万遍的结果的呢?又是怎样装作这一切根本没 有发生,在晚餐桌上跟母亲讨论学校里的趣事的呢?

    母亲并没有提起时光传承的事,可是学校里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了,很多 人已经完成了他们对父母的传承。从此,结婚生子就将成为他们人生的头等大 事。而我,我不知道我的路在哪里。

























    第二天我去了黑市。尽管核损修复器已经能修复大部分的疾病,可器官依 然是不可再生的。我没有钱,只能卖掉些什么来换取时光能量了。一切都是明 码标价的,我暗暗计算着,终于明白了黑市只是为那些超级富豪准备的,因为 我全身的零件加起来也不够换取哪怕最小单位的时光能量。

    我在黑市门口的餐厅里吃着一份简餐。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突然出现 在我面前。她伸手从我的盘子里抓了一点食物塞进嘴里。我沉默着,等着她的 家长来呵斥她。可是等了几分钟,也没有任何人出现。

    我环顾整个餐厅,每个人都专心地对付着盘子里的食物。我再抬头看向监 控设备,摄像头被一根断掉的电线吊在空中,镜头直对地面,就像一具早已风 干的尸体。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抱着小女孩来到了母亲的实验室。小女孩没 有哭,她只是专心地吃着我买给他的那只棒棒糖。甚至在我采集她的血样时, 她也没有哭。

    她居然有着五十年的时光能量!我看着她,她一心一意地吃着棒棒糖。我 嫉妒得想死。自杀或杀死她。

    我小心翼翼地将一张蜡膜覆盖在识别区,打开了母亲的保险柜。里面躺着 一只时光能量存储罐。这东西是母亲的最新研究成果,还在测试阶段。

    ——几天前,我偷偷拷贝了母亲的指纹。母亲当时正处于子宫摘除手术后的昏 迷中。母亲再生一个女儿的计划终于彻底宣告失败。我看着母亲苍白的手指, 不知为何就起了这样一个念头。现在我知道了,有时候你不需要问为什么 。

    我抓着那只罐子。冰凉的金属质感传来,我的手颤抖着。我真的要成为一 个罪犯了吗?

    突然,“啪”地一声,一沓文件从保险柜里滑落在我脚边。

    我捡起了那文件。

    那是一份时光钥匙破译实验失败的报告。实验体哪里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我就像被毒蛇咬到了手指,飞快地将那文件连同存储罐一起丢回保险柜,然后猛地关上了门。想了 想,又取出了那份文件,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母亲一直都知道。她知道。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依然亮晶晶。她冲我笑了。

    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抱起她,送她去了最近的警局。






















    晚餐时,我把那份文件丢在母亲面前。她的眼底有没有闪过一丝惊慌?我 没有看到,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母亲开口道:你不用难过,小纱。妈妈不会因为你特殊就不爱你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也不用担心妈妈。我已经给咱们想好了办法。

    我问:什么?

    她说:你这傻孩子,你不是担心妈妈得不到你的时光传承,才去参加老陈 这个记录数据的观测实验的吗?

    我吼道:记录数据?!他是这么告诉您的?

    她奇怪地问:不然呢?

    我张大了嘴,突然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母亲也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有何必徒增她的痛苦呢。

    她继续说:我已经给你申请了指标,只要你愿意,一毕业你就可以完成这 件事了。

    我问:什么事?

    她说:当然是生两个女儿了。小纱,你是知道婴儿也能进行传承的吧?

    我傻了足有好几分钟。

    她继续说: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申请了S级精子库的开放资格。性别筛 选的申请也通过了。你的女儿们肯定比你以后能找到的任何伴侣的基因更优秀 。小纱,妈妈可是老着脸皮才给你争取到的这个机会!

    我泪流满面地问:如果我的女儿跟我一样呢?

    她奇怪道:什么跟你一样?

    我大吼:跟我一样没有时光钥匙!那要怎么办?

    她想了想:这种情况,理论上讲,概率极小。我们……总要……试一试才 知道。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这就是母亲对我讲的最后一句话了。当晚,我悄悄 离开了家。

    我不能冒险。不能让我的女儿去承受我所感受到的这些痛苦,哪怕只有1% 的可能性。

    从那天到现在,我已经漂泊了三年零八个月。我做过很多工作,走过很多 地方。我的心里当然有一只沙漏在不停地沙沙响。还有一年零四个月,母亲就 到了大限之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却每晚在噩梦中煎熬。直到一张传 票被递在我手中。

    母亲的律师联系了我好几次。即使在整件事被媒体曝光后,他依然告诉我 ,母亲希望能够庭外和解。而母亲所谓的和解就是让我为她制造两个外孙女出 来,好让她继续活下去。



















    开庭了。我见到了母亲,她有了白发。

    母亲的律师问我:你认为女儿的义务是什么?

    我没有请律师,我决定自辩。我回答说:没有一条法律强制要求子女捐赠 时光能量给父母。

    台下一片哗然。

    我继续说:我不是不想给母亲我的能量,我没有时光钥匙,刚才已经又测试过一遍了 。

    这句话说完,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我的测试结果,台下又一片哗然。这一 点作为核心案情,始终没有被披露过。而媒体渲染的都是“不愿捐赠能量给母 亲的不孝女”之类的噱头。

    母亲站了起来,她问我:虽然你没有钥匙,但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在核冬天之后,我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靠一代 代的延续。你身为女性,本身就有着延续生命的义务,更不用说,你还有对父母尽孝的义务。而你,一躲就是三年……

    我哭道:妈妈,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答应了,可是我的孩子生出来,他 跟我一样没有时光能量,跟我一样只能活到42岁,该怎么办?

    母亲说:理论上来讲,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

    我大吼:我不要听什么理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去冒 这个险。 母

    亲继续问:那你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呢?

    我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瓷刀,那是我千辛万苦瞒过了法警偷偷带进来的。我 把刀对准自己的喉咙:妈妈,对不起。我没有时光能量给您,我只有把这条命 还给您了。

    台下一片尖叫。我举起手,突然全身一麻。一名法警向我发射了电麻醉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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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2 13:11:26  更:2021-07-22 13: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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