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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民国28年灵异记录集-“吹万楼日记节钞”白话试译[第2页]

作者:渝州一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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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即七月二十五日晴
    晚上我想到女儿昨天说写的四句诗,整首诗还没有写完,我就没有想要扶乩。但又想到垣儿明天要走了,明天又有朋友要来,所以明天可能没有时间扶乩。这样,女儿的诗写好后就没有办法告诉我了,我先把这个情况在女儿灵位前给她说了。我又对她说,你诗如果没有写好,可以慢慢写,等三五几天写好后再告诉我也不迟。今晚你如果有话要说,就简单的说一下,我说完就拿出乩图与夫人一起扶。
    女儿到了还是先呼父母,便说:儿正思告父,十九日为观音诞,须彻夜念佛,儿总不来。
    其母又问:从什么时候念起?
    答:即明日上半日念起。
    女儿的功课近来已经改为日夜都从十二点起,六点钟止。今天说从明天上午开始念起,又须彻夜念佛,那么,女儿明天观音诞辰念佛就是日夜不停的念了。
    女儿又说:此数日诗作不成,且多话亦觉心思散乱,易感前欢,此首诗作完不再多作,因易感情志,不可又入痴迷,在此出入关头,力自坚持,幽明一理,立志贵坚。
    说到这儿就走了。
    嗟乎!女儿开始说想学作诗,乃是苦心孤诣的为使我高兴,而学诗之用功深又进步神速。推敲斟酌后诗写得也越来越好。使我忘记了丧女之痛,忘记了女儿生前之情,继而学佛,又参究佛理。这些都是女儿的良苦用心呀!以后应当尽量少扶,这样女儿才能多用功,使她早日跳出轮回,早证菩提,早登极乐!

    十九日即七月二十六日晴热
    今天恭逢 观音大士诞辰,知道女儿整天念佛,应当焚香供莲花于佛前。特献诗一首:
    梅檀香馥郁,莲蕊气幽清。
    成就鼻功德,涵濡心太平。
    至诚能不灭,极静即无生。
    此意堪呈佛,湛然证有情。

    二十二日即七月二十九日晴晚有微雨
    我这几天喜欢白天睡觉,偶然写了两首绝句来解嘲,记录于下:
    老赖全抛清昼长,闲中滋味静焚香。
    午余睡起浑无事,剖取西瓜自在尝。
    其二:
    窗前万绿镇萧然,树树蝉声着耳圆。
    槁木死灰有真乐,息机高卧当参禅。
    十八日即七月二十五日晴
    晚上我想到女儿昨天说写的四句诗,整首诗还没有写完,我就没有想要扶乩。但又想到垣儿明天要走了,明天又有朋友要来,所以明天可能没有时间扶乩。这样,女儿的诗写好后就没有办法告诉我了,我先把这个情况在女儿灵位前给她说了。我又对她说,你诗如果没有写好,可以慢慢写,等三五几天写好后再告诉我也不迟。今晚你如果有话要说,就简单的说一下,我说完就拿出乩图与夫人一起扶。
    女儿到了还是先呼父母,便说:儿正思告父,十九日为观音诞,须彻夜念佛,儿总不来。
    其母又问:从什么时候念起?
    答:即明日上半日念起。
    女儿的功课近来已经改为日夜都从十二点起,六点钟止。今天说从明天上午开始念起,又须彻夜念佛,那么,女儿明天观音诞辰念佛就是日夜不停的念了。
    女儿又说:此数日诗作不成,且多话亦觉心思散乱,易感前欢,此首诗作完不再多作,因易感情志,不可又入痴迷,在此出入关头,力自坚持,幽明一理,立志贵坚。
    说到这儿就走了。
    嗟乎!女儿开始说想学作诗,乃是苦心孤诣的为使我高兴,而学诗之用功深又进步神速。推敲斟酌后诗写得也越来越好。使我忘记了丧女之痛,忘记了女儿生前之情,继而学佛,又参究佛理。这些都是女儿的良苦用心呀!以后应当尽量少扶,这样女儿才能多用功,使她早日跳出轮回,早证菩提,早登极乐!

    十九日即七月二十六日晴热
    今天恭逢 观音大士诞辰,知道女儿整天念佛,应当焚香供莲花于佛前。特献诗一首:
    梅檀香馥郁,莲蕊气幽清。
    成就鼻功德,涵濡心太平。
    至诚能不灭,极静即无生。
    此意堪呈佛,湛然证有情。

    二十二日即七月二十九日晴晚有微雨
    我这几天喜欢白天睡觉,偶然写了两首绝句来解嘲,记录于下:
    老赖全抛清昼长,闲中滋味静焚香。
    午余睡起浑无事,剖取西瓜自在尝。
    其二:
    窗前万绿镇萧然,树树蝉声着耳圆。
    槁木死灰有真乐,息机高卧当参禅。
    二十三日即七月三十日晴
    晚上七点过,四孙与其祖母扶乩,我在旁边观看。
    女儿来了呼父母四即说:父又和儿诗一首,做得最好。
    我于十五日夜写的“凉”字韵诗,女儿开始可能没有看到,现在看到了所以才说这个话。
    女儿说:儿古诗作完,前有未尽之意,今皆话明白,惟两句一联置得不妥,求父细改。
    女儿在观音诞辰时,念佛最忙,所以没有时间作诗,上次写了四句,还没有完成整首诗,过了三天,她已经写完了 ,现在写出来:
    音容虽永隔,问答仍如常。
    孰云死丧哀,安知解脱良。
    人生本如寄,入世徒营攘。
    清修固所愿,复我旧行藏。
    承欢意自真,随父临前场。
    览景爽心目,荷香送晚凉。
    轻烟笼草岸,白月映书堂。
    乘风凌青宵,仰视浮云翔。
    天心即佛理,化育普万方。
    如来愍众生,为现智慧光。
    苦口度无相, 一切贪痴忘。
    事事存佛理, 二善三福昌。
    言言遵佛旨, 胜是礼慈航。
    虔诚登净土, 自必寿而康。
    这时乩停了一会,又说:此即末句,结得住否?
    我还没有回答她,女儿又说:四官辛苦否?吃果子。
    乩上写出这样长的诗,都是四官与其祖母所扶,女儿知道他很辛苦,就叫他吃水果。
    当时,大儿媳也在旁边。女儿又说:嫂亦吃瓜。
    大儿媳因此问女儿:妹妹也吃吗?
    答:妹爱瓜,亦吃。
    逐停。
    我到书房很久才出来,我见女儿写的诗中“一切贪痴忘”与前面的“父心岂儿忘”的“忘”字重叠,我想将“苦口度无相,一切贪痴忘”倒置为“一切贪痴忘,苦口度无量”。我就想问女儿这样改行不行,我就与夫人又扶,女儿来了,我就把我这个意思给她说了,问她怎么样?
    女儿答:诗内“忘”字非父言,儿不觉,改量字,儿思不如改“一切出尘殃”,读之顺口。
    我说这样改更好。我又说“天心即佛理”这句与下一句“事事存佛理”这一句的“理”也有重叠,最好还是斟酌一下,看能不能改一个字。乩转动就变得缓慢起来,好像女儿是在思考怎么改。
    不久女儿就说:天心融佛性,如何?
    我正在默想她这句。女儿说:若尚好,此诗父一字不改,惟结句总不妥。
    我说也没有不妥的地方了,但结尾好像太小,可以再添加几句。
    答:若再添四句作结,所有意已尽。或将上次两句意用入,又觉不连贯。
    我问:你说的是那两句?
    答:即:亲恩生竟负,二句。
    我说:这二句也不怎么合适。
    答:待儿迟日思得添入。
    其母问:你已经把万事看空,可“亲恩”两句又著色相,与这诗意有违。
    答:母话亦是,方问诗题,儿见常有,即写诗上二字,比偶成等,为不俗,步韵诗题即作随父
    步月,今夜古诗题,儿再思之。
    这几个月以来,女儿所写的诗,我都是写在日记上面的。这几天夫人叫大儿媳按顺序写出来,有好几首都没有写诗题,刚才夫人说叫女儿自己把诗题写出来,当时女儿在写诗,所以就没有回答,现在,女儿上面的话就是回答这个事。
    女儿又说:母扶乩久,吃力。
    乩就停止不动了。我看时间已经到十二点了,现将整首诗录于下:
    儿心即父心, 父心岂儿忘。 儿神即父神,身没神在旁。
    音容虽永隔, 问答仍如常, 孰云死丧哀,安知解脱良。
    人生本如寄,入世徒营攘。 清修固所愿,复我旧行藏。
    承欢意自真,随父临前场。览景爽心目,荷香送晚凉。
    轻烟笼草岸,白月映书堂。乘风凌青宵,仰视浮云翔。
    天心融佛性,化育普万方。 如来愍众生,为现智慧光。
    苦口度无相,一切出尘殃。事事存佛理, 二善三福昌。
    言言遵佛旨,胜是礼慈航,虔诚登净土,自必寿而康。
    女儿 想通过作诗来表达心中的志向这个愿望,已经有好多天了。这首诗以前四句为中心,从父不忘儿开始,用死和生没有多少区别的事实,来劝慰安抚我们,她更进一步的说,以她的实际情况而言,死对于她来说甚至比她生前还要好。诗中段所说的都是实情实景,没有一句是假话。“清修固所愿”两句,女儿以前就明白的说过了,女儿前生的事她不能泄露。“二善三福”一句,我佛经看的少,不知道是何典故?最近我购得《佛学大辞典》一部,我就急忙查看,发现真有这个典故,由此可知女儿对于经典已经很熟悉了。这首诗通篇章法也井井有条,上半部分是叙事,中段是写景,下半部分是说法。以“随父临前场”和“天心融佛性”两句为转折,衔接自然,融合奇妙。而“事事存佛理”四句却将我以前说的也归纳其中,明白透彻,精义入神!真是高超之作!我还真不知道女儿是从哪儿学来的?
    二十六日即八月二日晴雨无定晚风
    今晚有大风,我又与夫人扶乩,一扶上手女儿就来了,呼父母后即说:父日记写得好极,将儿之心一一描写明白,第四步韵及观音诞诗皆好,父现所作亦能看空,望信心坚持,不可玩忽,若常悟真如,自有至乐。
    我前几天写的日记中,女儿所写的一首古诗,我曾仔细分析过她的用意。女儿希望我对万事看空,她的本意也是为我着想,所以一看见我写的诗中有这种意识观念,就马上慎重的劝我保持住这种心态。
    我说:你说的很对,我也稍稍觉悟到了一点。你前日古诗中“胜是礼慈航”一句,我想改为“胜彼礼慈航”好吗?
    答:好。
    女儿又说:结句,儿已有意,未成,父吃力,少住。
    我就停止了扶乩。休息了一会,想到我上次确实说过女儿那首诗结句太小,还可以加几句。女儿说等她想好后再添加进去,今天女儿说结句已经有眉目了。又等了一会,我就又与夫人扶乩。
    女儿说:儿将父话过之,意作有一联已成,觉挨不进。
    其母说:你可以写出来看看。
    女儿即写出:当时若远适,焉得此乐长。
    查乩图中没有“当”(繁体字),所以在指这个字时,乩碟转动很久。
    我就说:找不到这个字,你就从第二个字开始吧!我可能猜的到是啥子字。于是女儿就写出了后面的几个字。这时我还想不出是啥字,我就说:你暂且写个同音字来代替吧。乩碟转动了一会就说:堂下去土加田。其母恍然大悟说:应该是“当”字。我说:妙哉!妙哉!“当”字的同音字乩图上几乎没有,所以女儿就用的拆字法来告诉我们。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女儿是非常聪明的。
    扶乩几个月以来,每次扶乩,女儿的一切言语跟她生前一样没有区别,又近在咫尺,随时可以说话。我曾经给夫人说,女儿死而有灵,并且比生前更加聪明智慧,更加有孝心慈悲,学识也更加精进了。女儿如果还没有去世的话,现在已经出嫁了,女儿一出嫁,就是写 ,来回都要几天,如果出了远门,就是通信都难。怎么会有今天这样随喊随到,可以天天都跟她对话哟!
    女儿仅仅用这两句诗就把这些意思都包括进去了,简单的二句话,意义是多么的深刻呀!
    女儿又说:此联必思填入。
    遂停。
    其母又说:我还想问你,近来晚上常常扶乩,你又常常来跟我们说话,你没有来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答:儿看佛经一时,再看桌上橱内各诗,又看诗韵。
    其母说:诗韵也认真看吗?
    答:父本老手,韵熟。
    我说:你写诗如此有兴趣,又这样用功。等你古诗写好后,我想步韵也写一首。
    答:父若步儿韵,总较儿佳数倍。
    我大笑说:未必。
    女儿又说:幽明唱和,今古所无,是亦佳话。
    我说:我也认为这是古来所没有过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这个问题女儿也没有回答。
    女儿说:儿因见父日记,喜跃欲狂,故为此说,望勿记出,恐人见笑。
    我跟夫人说,女儿虽然这样说了,但我还是要记下来,就是别人笑我,我还是要记下来。
    女儿说:时已不早。
    遂去。
    今年春天,我将女儿和我的诗印成一本,名字就叫《幽明唱和集》。
    二十八日即八月四日雨大风未减
    晚上四孙又来与其祖母扶乩,我作记录。女儿来了呼父母丙,四孙小名叫丙四。
    其母问:刚才我们一扶你就来了,你在哪儿?
    答:儿一同在此。
    又问:你父亲的日记今天早上放在你桌子上了,你看见了吗?
    答:见,父爱深,故言切。
    又问:上次你说诗的结尾,你想添加几句,写好了吗?
    答:作成。
    随即写出:
    言言遵佛旨,功德自无量。
    当时若远适,焉得此乐长。
    学诗慰老怀,旷然毋悲伤。
    萧闲诵佛经,回向礼慈航。
    虔诚修净土,证果极乐乡。
    这是从“言言遵佛旨”一句开始改起,所以这一句要重写,再次第添加六句。
    到这时女儿问:我此结如何?
    我说:改得好,添加的也好。
    女儿即写出:笑跃。
    这是听到我说的话后,她就高兴的跳了起来的意思。乩指“笑跃”两个字时,不是平行的,而是稍稍上翘象在跳舞一样,真是奇怪!
    女儿又说:父何日作和?父观音诞日诗,儿亦和,惟少迟五日交卷。
    上次我同意她唱和,所以女儿又兴趣大增,写完这首诗后便问我何时作和?但我观音诞辰作的诗并没有叫她作和,女儿说也要作和。她写诗的兴致还真高呀!
    我说:我这几天就写。
    女儿说五日内交卷,到那时我可能也写好了,其母怕女儿因为诗兴太高而耽误她用功,所以就说:你不必与你父亲比赛写诗。
    女儿说:儿自有定力,如此父欢悦,儿尚有七古未曾学过,欲作,恐怕得不堪,父必大笑。
    我看她说的话后不禁大笑不止。
    我又对她说:你诗中“萧闲诵佛经”这句中的“佛经”我想改为“内典”。
    女儿即说:好极!好极!
    我又说:“萧闲诵佛经”与下一句“虔诚修净土”句法相同,最好也改一下。
    女儿说:儿亦早觉,今夜因急要写完,故未改定,且缓记出,儿改正后告。以后父作儿和,儿作父和,六七日一次,如再有言,自能告。
    女儿所说的“后告” 及“自能告”必定是说她能通过弄出响声来提醒我们。
    二十九日即八月五日风渐小转晴
    昨天晚上,我写女儿所作古诗,收尾的地方,开始觉得很好,细看后发现有一二句,句法相同,女儿说改正后告诉我。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我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根据女儿的意思我改为:
    学诗慰老怀,潇洒毋悲伤。
    学佛修净土,愿亲寿而康。
    以此为报恩,幽明同吉祥。
    虽然我改了一下这首诗,但跟女儿原来的意思不相违背。改好后今天早上起来时,写在一张纸上,另外注明:你写的诗结尾处我这样改一下,看好不好?我就将这张纸放在了女儿桌子上。到了晚上,我在书房内准备唱和女儿这首诗,写了几句就写不下去了。深夜我才出来,正准备睡觉时,夫人听到二次响声,她问我听到没有,我说听到了。这应该是女儿有话要说,我们就立即取出乩图扶乩。女儿应手而至。
    我问她:刚才是你弄的响声吧?是你有话要说吗?
    答:是。儿已告母,勿听见,又至父书房看诗,因儿结句未完,恐父和诗不好想结句,父所改好,儿本又改,僵,总觉不自然。父真知儿心,改得如此真切。
    当时,时钟已经敲了十二下,遂去。
    女儿见到了我改的诗,认为很好。她也自己改过,但觉得不自然,所以急着想告诉我。女儿最先弄出来的声音她母亲没有听到,所以女儿又到我书房内,看到我出来后就又弄出声音来提醒我们。今天将女儿定下来了的诗再写一遍如下:
    儿心即父心, 父心岂儿忘。 儿神即父神,身没神在旁。
    音容虽永隔, 问答仍如常, 孰云死丧哀,安知解脱良。
    人生本如寄,入世徒营攘。 清修固所愿,复我旧行藏。
    承欢意自真,随父临前场。 览景爽心目,荷香送晚凉。
    轻烟笼草岸,白月映书堂。 乘风凌青宵,仰视浮云翔。
    天心融佛性,化育普万方。 如来愍众生,为现智慧光。
    苦口度无相,一切出尘殃。 事事存佛理, 二善三福昌。
    言言遵佛旨,功德自无量。 当时若远适,焉得此乐长。
    学(作)诗慰老怀,潇洒毋悲伤。学佛修净土,愿亲寿而康。
    以此为报恩,幽明同吉祥。
    七月一日即八月六日晴风
    女儿写的诗昨天已经定稿,诗题却还没有确定,我准备定为“儿心父心”。不知女儿认为怎么样。我就写了一张纸放在女儿桌子上。很晚了,我才从书房出来,就取出乩图扶乩。
    女儿来了,我就问:你看到了我写的纸了吗?
    答:见。
    问:诗名为“儿心父心”好不好?
    答:好极,此题既切更雅,非父儿自命题不如此佳。
    我又问:今天晚上你到过我书房吗?
    答:儿方步清字韵诗。
    这是说我观音诞辰那天作的诗。
    女儿又说:父诗明夜可成否,儿诗亦明夜成后同告。七古却最不易作,更须对句。
    我说:如果写元白体,就要对句, 否则,就不必一定要对句。
    女儿说:即题亦不易有,既无资料,又无事实,空空洞洞,勉扭成功。
    我说:你已经写好七古诗了吗?
    答:现不作出来,怕笑。
    其母问:你现在写好了几句?
    答:只作四句,不肯言,父且出一题,要有儿所读过之书,或有盛衰凭吊之处,惟此等题必学元白体好。
    乩指出“凭”字后,转动很久,我知道她又碰到了乩图上没有的字,并且同音字都没有,所以找不到。我就叫她又用拆字法,则乩指“口下巾”三字,我说这是“吊”字。真是奇妙呀!几个月以来女儿作的诗,各种体裁除七绝外都有了,现在女儿又想作七绝诗,女儿生前最喜欢读吴梅村的长诗,想仿效他的写法,所以叫我命题。
    初二日记八月七日晴渐热
    在灯下,我把和女儿作的诗录于下:题目为(芬女 作儿心父心篇索和次韵赐之)
    我闻古人言,太上情能忘。而我苦情多,少不离亲旁。
    情即是天性,依恋以为常。及长未泊没,无异知能良。
    中值天地闭,蒿目看扰攘。仰事兼俯育,读书山中藏。
    无学本性情,不鹜驰逐场。狂流又迁变,寸衷无炎凉。
    嗟哉亲不存,日月去堂堂。我亦老将至,浊世 聊回翔。
    骄女生晚岁,教之以义方。爱亲亦如我,蔚蔚钗钿光。
    如何竟短折,垂嫁俄遭殃。夺我掌中珠,弥久气不昌。
    女也死犹孝,夙根清难量。承欢一如昔,语重心尤长。
    儿心与父心, 相爱各毋伤。 至诚无不动,自天降厥康。
    真实无妄虚, 布护祥云祥。
    这首诗我写好后当即就抄在一张纸上面,然后放在女儿桌子上,大约半个小时后就扶乩请女儿。
    女儿说:父诗见,作得如此之好,真宝刀不老,可歌可泣,以后七古不学,总做不过,不敢班门弄斧矣。
    我不禁为她鼓掌叫好,女儿的形态就好像在眼前一样。女儿昨天晚上曾经说要作七言古诗,要求我给她命题。
    我笑着对女儿说:你是班门之子,斧头早就见惯了, 弄弄斧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儿又说:佛诞诗昨夜本成,因怕,极思改,岂知又改僵,儿所作皆目前景物,信口而成,若自觉不好,一改必僵。
    因此女儿就写出:
    稽首慈云相,香花妙供清。一尘观寂静,万象悟和平。
    洪愿救苦难,慈悲愍众生。明心无色业,天地早忘情。
    女儿又说:下四字要父改。
    我见有重叠的字,随手就改首句为“稽首菩提座”再改第五句为“洪愿救诸苦”第七句“业”字改为“相”第八句“天地”二字改为“佛国”。
    女儿说:经父改后又可用,父久不作诗,何以仍熟得如此。前日午睡诗,是长香当韵否。
    上次我有两首为白天睡觉而解嘲作的诗,写在上个月二十二日的日记中,大概是女儿已经过了,而乩语还没有提到过,这个日记我是放在女儿卧室抽屉里面的,这两首诗的上一首就是以“长香”当韵的,我就取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对女儿说让她自己看。
    女儿即说:见,儿不知在抽屉内,儿再学和。
    遂去。
    现将女儿唱和我观音诞辰诗改定稿记录如下:
    稽首菩提座,香花妙供清。
    一尘观寂静,万象悟和平。
    洪愿救诸苦,慈悲愍众生。
    明心无色相,佛国早忘情 。

    初三日即八月八日·晴辰时立秋
    我今天晚上本来不想扶乩·,因为昨天晚上女儿曾经问我午睡解嘲诗,她想步韵作诗,今晚她可能在作诗,所以我不想搅了女儿的诗兴。夫人等我从书房出来后却叫我扶乩,我就很勉强的与她一起扶,刚扶时乩碟不动,等了一会儿女儿才来,就问她诗做好没有?
    答:一首未成,唤儿正作下一首。
    我对夫人说,我预料她今天才写诗,果然如此。
    我就对她说:你既然还有一首没有写好,那今天晚上你就不用告诉我们了。
    答:做的不佳,即话出。
    随即女儿写出:
    夏日惟宜午睡长,梦回小坐伴疏香。
    炉烟袅袅清芬静,折取新莲手赐尝。
    又说:要父改。
    乩停了很久,我对她说:你这首诗真切有意,只是第三句有点接不上的感觉,我就改为“炉烟手注花亲供” 将第四句的“手” 字改为“更”,问她这样改好不好?
    答:好,如此将父抚爱之情全写出。
    其母问:我时常想跟你说些闲话,你却说要尽量的少扶乩,不知道究竟对你有妨碍没有?
    答:若不作诗,只看经典念佛,本自有空,一作诗,必有预备。
    问:那么不作诗的话,就可以多扶吗?
    答:儿言父须加说明,多次多写,恐父烦心,且扶且写,亦太吃力。
    嗟乎!女儿是多么的体贴入微呀!有女如此,此生无憾也!
    初四日即八月九日晴风
    今天大女儿带着三个外孙一起回来了。晚上,大女儿与她母亲一起扶乩。
    女儿来了就说:姐,好久不见,能多住一时最好,我姐若可多住,妹感极。父书房去后,母只一人时,常忆妹泣,妹无以慰劝,姐在能解母悲,幸四侄常来娱悦父母,惟不久又将入学,此后姐不在旁,更寂寞,姐为然否?
    又说:母姐吃力。
    乩遂暂停休息片刻,一会儿又扶,大女儿好像有不舒服的样子,
    女儿说:姐之难处妹所深知,即不多住,每月来望一二次亦可,两面安心,须念双亲年老,爱日难长,毋使他时追悔,地三哥亦极孝顺,尚望推己及人。
    大女儿看到妹妹说的话不禁悲从中来,涕泪交加!
    又接着说:姐无须烦恼,姐存心忠厚,福分无量,目前子女累多,亦是夙因定数,万勿多感!
    韵芬与她姐每次长谈都希望姐能常回家看看,她又深知姐姐带小孩很累很苦。记得是四月初九日,她姐姐回亭林的前一天晚上,她们姐妹说了很多话,到今天已经三个月了。这次她们说的话更加真切,更加周到了,读她们说的话,孝悌之心显而易见!
    女儿又说:昨,下一首作成:
    静对炉香意适然,长空云净月将圆。
    六时课罢浑无事,学和心词当学禅。
    又说:父看,比上一首如何?
    我说:这首比上一首要流利,只是不知“心词”是何典故?
    答:亦可作亲词,儿意父诗即是禅心,唯恐不醒。
    我说:那就直接用“亲诗”两个字吧!佛家最讲究真实无虚,用这两个字就显得更加真实了。现在将女儿和我午睡诗的两首诗录于下:
    夏日惟宜午睡长,梦回小坐伴疏香。
    炉香手注花亲供,折取新莲更赐尝。
    其二:
    静对炉香意适然,长空云净月将圆。
    六时课罢浑无事,学和亲诗当学禅。
    女儿写完第二首诗后又说:上午父又作诗,儿亦在旁,韵只二字,再有第二首否?
    奇哉!我昨天晚上睡觉时偶然想起一首诗,今天早晨起床后就在小疏香室外写了出来,并题诗名为“立秋夜枕上口占”。写好后我就放在怀中,还有一首诗已经有了腹稿,只是还没有写出来。想不到我写诗的时候,女儿就在身边,她已经看到了,此诗的韵只有二个字。又问我还有一首诗没有?
    我就对她说:有,有,还在我腹中没有写出来的,于是我就写了出来。
    女儿又说:儿待写出再和,望父将儿所作各诗,严定甲乙,或加评语,不可因爱呵私,使儿知门径。
    这时,扶乩的人说暂停。因此我又问其他的事。
    我对女儿说:今天我接到法藏寺的信,知道最近兴慈法师在上海,将从本月二十一日起在法寺讲经一个月。我准备在讲经期间的下个月中旬为你做一场水陆法会,好不好?
    答:好。父,南何时去?功德不拘何时,或父南回时做,好在中秋佳节,七月太热,惟须先关照。
    女儿所说的“南”,就是说的“南浔”。女儿以前也一再说起过。她所说的“七月太热”,女儿今年春天曾经说过七月间要与我一起到南浔去的话,现在又担心七月太热,怕父亲受不了,所以说中秋节时到南浔去后再回来做水陆法会。她说的关照是说我们如果要到南浔去,就要给南浔的人先打招呼,他们好有准备。女儿的用心真是面面俱到呀!
    其母又问:南浔的乡俗有凡是新去世的在中元节的前一天晚上,家中的人要到卫城的城隍庙去进香,去世的人就会跟去。现在中元节要到了,不知道你去不去呢?你姐或你嫂要亲自去进香吗?
    答:此乃照例规矩,儿亦须去,能同去最好。
    遂停。
    初五日即八月十日晴
    我昨晚把乩语记录完毕,将立秋夜枕上口占诗写好后放在女儿桌子上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就忘了写在日记上,今天补录于下:
    新月已如眉子样,疏香常返小鸾魂。
    夜来多少秋凉意,定有云鬓到梦痕。
    其二:
    虫语初传频絮絮,桐声微戛正沈沈。
    此时欲睡未成睡,不许闲情一往深。
    晚上孙儿和外孙们在一起玩耍了很久,我在书房练习静定,十点钟左右,我正在写日记,听到窗子外面有声响,与以前女儿弄出的声音相同,知道女儿的诗可能是写好了想告诉我,我就拿起灯出来,看到夫人与大女儿正要想睡觉,我就跟她们说韵芬又有话要说,你们赶快出来扶乩,我们就拿出乩图开始扶。
    我就问;刚才是不是你的响声?
    答:是。
    问:有什么事?
    答:儿先望人少唤,至书房,见父写日记,恐进房迟,故促唤。
    女儿希望人少的时候扶乩,岂知小孩们散了后母亲和她姐姐又要去睡觉了,所以又到书房找我,看见我在写日记,害怕母亲和姐姐睡觉了就没有人扶乩,故不得不弄出声音来提醒我。
    女儿又说:诗下一首成:
    秋月娟娟白露零,松风谡谡幕钟沈。
    迦陵音里空明现,禅寂光中人悟深。
    又说:此首四句皆对,父看看有此作法否?上一首未成。
    其母说:你为了什么事情要着急告诉我们呢?
    答:因要问父有此作法否?
    我说:古人也有这种作法,杜甫也有一首诗是这种“四句皆对”的作法,现在的人这种作法很少。只是四句皆对的话,第一句就以不要韵才合适。
    我说话时乩就没有走动了,好像在听我说话一样,夫人和大女儿也停手不扶了。
    夫人问:你还有其他的话吗?如果没有了,我今晚也没有什么事要问你的。
    答:无话。
    遂去。
    初六日即八月十一日晴
    我偶尔作一首诗《赐赠芬女》,现在就写出来:
    既死永离生老病,能空一任去来今。
    孝思笃后常真现,自在耽禅自在吟。    

    初七日即八月十二日晴
    今晚是七夕,孙女们在大厅庭院里心斋织女(牛郎织女),女儿在生前每年都要这样做,我和夫人害怕感物思人,所以没有去看,我们就在屋里默坐了很久,想到女儿还有一首诗没有完成,今晚可能要来告诉我们,可是一直没有响声。我就又到书房,夫人也去睡觉了。这时有人急促的叫我出来,原来是大女儿忽然听到有人从外面进来的声音,夫人也听到了,还好像到床铺面前了一样,就叫人拿灯烛来,却什么也没有。我一下就想到这肯定是女儿有话要跟我们说。夫人也就起来与大女儿扶乩,我记录。
    女儿来就呼父母,姐。
    其母问:刚才我与你姐听到的声音,是不是你?
    答:儿在书房,闻唤知父出,故先行至母房。魂字不好押,做不出,今夜先在大天丼看诸侄侄女乞巧,成诗一首。
    我这时候才知道,我在房中坐那么久女儿都没有响声,原来她是去看侄女们乞巧作诗去了。
    随即写出:
    金丼梧桐一叶秋,轻纨凉夜景清幽。
    一天风露方残暑,满院琼明已早秋。
    我说“秋”字重叠了。
    答:儿本是浮,恐不通。
    我就把首句的“秋”字改为“稠”,问她好不好?
    答:稠好。
    女儿又写出:
    瓜果巧排添福慧,香花肃供待牵牛。
    闲庭却笑痴儿女,岂是神仙可妄求。
    我开始认为女儿写出的是一首诗,结果却是写了两首出来。
    女儿随即说:是一首,分两首不妙。
    我恍然大悟,这还真是一首绝好七侓诗。我就读了一遍后说:此诗通首都好,唯有“福慧”对“牵牛”不怎么工整。
    女儿即说:改“慧福”福作虫旁。
    我大赞她敏捷。接着我又告诉女儿“一叶”和“一天”有重叠。
    女儿说:儿亦觉,思改。
    乩盘旋很久后女儿说:此字不好改,皆是天然句。
    我就为她把“一叶”改为“落叶”。
    女儿说:字无,落亦可。
    我仍然觉得不怎么好,就又改为“叶落稠”,问女儿怎么样?
    答:好。儿亦思过。
    女儿又说:尚有深字韵诗,亦不要。父日记写得真好,每次总将儿心一一写出,有时更比儿切。
    到这儿乩就停了。
    我写的日记,和记录的乩语从来就没有一句假话,虚话 。也没有把女儿的原话 故意的曲解过。最近我日记写好后都是放在女儿桌子上,以方便她复查。所以这些日记女儿都是看到了的,所以她说父亲的日记她很满意。现在将女儿所作诗记录于下:
    七夕在天丼看诸侄侄女乞巧成诗一首
    金丼梧桐叶落稠,轻纨凉夜景清幽。
    一天风露方残暑,满院琼明已早秋。
    瓜果巧排添慧蝠,香花肃供待牵牛。
    闲庭却笑痴儿女,岂是神仙可妄求。
    此诗意境静穆,气味清高,望而知为有品有学之好女子也,即使是《疏香阁集》中亦少见此佳作,至于《儿心父心篇》之孝思笃至,入泉出天,更非叶《疏香集》所能有矣!这更不是我偏爱女儿才这样说的!
    初八日即八月十三日 雨 晴无定
    平庵恒第一次来我家,说是昨晚从上海回来的,傍晚知道今天上午上海已经开战,水陆交通已断。
    情形非常险恶,从此大祸将不可收拾矣!
    不知道我们内地能不能暂时免除大祸?
    深夜又与夫人扶乩,当时大女儿已经睡觉了。
    女至,呼父母。又说:姐睡未?何不同来?
    我们就对她曰:你姐已经睡了。
    我又对她说:时局甚危,今晚知悉上海已开战火,不知你也有所闻乎?此后不知如何遭劫?想来你也未必能提前知道。
    答:儿微闻大劫将至,似不在今年。念佛时常遇佛降,见祈保众生免难,他事勿知。天下大劫,何处是乐土,安定为上,此皆由数定,业重而成,各自修省,遇难能避。
    其母问:今天老宅的寿哥及恒初姪来了,你见到了吗?
    答:见,初姪出洋,母送儿皮包妙。
    恒初将要到比国(比利时)去,女儿想将她生前所用的大皮箧送给他。
    今天我们在小疏香室中拿出来就赠送给他了。如此行事的阴魂,谁能相信我女儿是已经去世了的人呀?
    (一年后补记)
    去年此日,刚为上海与日本开战之第一日,即八一三国难纪念日也。
    其时固任何人不能料到,此战事竟不可收拾,延长至于今日,焦土几乎遍及全国,而迄无终了之期也。耗矣哀哉!
    而我女儿有天下大劫,何处是乐士之言,亦可异矣!
    女儿说的“微闻大却将至,似不在今年”,猜测女儿的意思是说我们居住的乡下,目前应当没有危险,岂知未及两月,我们老家各处均相继沦陷,仓皇避乱,没有安宁之处了。
    然自去年开始乱到年底,以我家来说,各项商业虽已荡然无存,而屋内之物却没有损失,到今年的五月份后,我家就被强盗占据,时去时来,百物顿尽,最可痛者,我藏书三十余万卷,一生心血所在,亦悉被捆载以去。而全家所有,真孑然无复存矣。女儿所说的微闻大劫将至似不在今年之说,亦验矣!
    至此后大乱,不知何时能够结束,即我家所存之空屋,日后能保全与否?都不得而知。我女儿说的“微闻”,不知是从哪儿知道的?
    若在劫数,其能幸免耶,亦修省以邀天眷耳。
    今距去年此日,已逾一载。回首前尘,如在梦寐。
    又不禁悚然危惧也。
    (戊寅 八月初十日又记)
    初九日即八月十四日 阴寒而风
    今日中元家祭,四官多次要求扶乩,准许他晚上九点钟来。时间到了,即与大女扶之,女至。
    说:四要与我白话。
    四官答:有
    女问:你不入学?
    四官答:在家读书。
    女答:伴祖父母我最喜悦。先生能即定为妙,你要吃果子请祖母给你。
    四官刚才在小疏香室中与其祖母说,他想扶乩。但要说白话,不要说诗,因为他还不懂诗。大约是他们说的话被女儿听见了,所以女儿说四要与我白话。至于“你不入学”等话,是说四官的父亲准备为他请家庭教师,叫他下半年在家学习。此事大约也被女儿知道了,故说其在家能伴祖父母而喜悦。
    女儿又说:姊读小说,母可使作白话信。
    大女儿读书少,不能写信。所以女儿希望姐姐多看小说,这样母亲就可以教她学写白话信了。
    又说:姊又送锭小洋好玩悦,后勿送,妹银多。
    今日因为中元过节,其姐也给她焚化了银锭麦库。库中其母又放了冥币两匣,故说姐又送锭,小洋好玩悦。
    其母问:今天我们家祭祀,你见共有几人来?
    答:九人。
    问:你祖母来没有?
    答:来。
    问:顾氏母来没有?
    答:勿来。
    问:还有谁?
    答:小哥。
    这是说的高丰,问她还有那些人?女儿则说:叫不全。
    这时,我从书房出来了。
    女即说:昨七夕诗,一天改极天好否?
    我说:改“极天”也可以,只是“一天风露方残暑”这句还是很自然的。
    女儿说:不必改,前禅字韵诗改不碍禅。
    我马上检查禅字韵诗,这首诗是女儿和我午睡解嘲诗的第二首,原句为“学和亲诗当学禅”,今天女儿把这句改为“学和亲诗不碍禅”。
    至此,我又到书房,片刻我就又出来了。
    夫人与大女还在扶乩,已经写了几句话了。
    女儿说:母念佛太不诚心,近又不念,即不懂,常念亦好。
    女儿以前就极力的劝告她母亲念佛,她母亲也曾念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懈怠而停止念了。女儿前次也说过,说她母亲虽然不懂念佛的好处,但念久了之后,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和好处。女儿也曾经感慨没有佛缘的人学佛太困难了!
    所以今天女儿说她母亲念佛不诚心。
    大女因问:妹力劝母念佛,对老年人来说很适合,那么年轻人念佛也好吗?
    答:年轻能信念佛,固是佳。惟象姊子女多,苟有信心,即不念佛,时存忠厚之想,亦无不可。
    女儿的这些话说的真是圆满呀!
    又说:父近来却有悟澈之意,再能多参经羲,即是儒佛融贯。惟望坚持,不可玩放。
    女儿一说到佛理,总是因人而施,她说得都很微妙易懂。她母亲不懂佛理,女儿就叫她不懂也要念,念久了就自然会知道念佛的好处和道理了。对于她姐姐则说她自己要有信心,而不必念。对于我,则希望父亲能够融贯儒佛,悟澈性真,她这种因材施教的学问我也不知道有多高了?
    其母问:前次你说,中元节照例须往卫城隍庙,现在外面乱事纷然,到时你还去吗?
    答:去。
    问:为什么必须要去呢?
    答:此是省城隍,即都城隍。
    其母又问:何谓都城隍?
    答:类似阳世省 。
    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答:是有冥使告,去亦来同。
    女儿说的这些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
    女儿又说:现战事方始,做水陆迟数月,又可多施新亡功德,儿现不作诗,多念佛二时,以度战死孤魂。儿等道浅,不能求免灾难,只能稍度孤魂,望父母同具善念,多吃素体恤天心亦是功德。
    邃去。
    我女儿说她自己经不需要银锭,这些银锭她都准备用来做水陆法会。因为水陆法会是普施善举,不是为了某一个人。现在知道上海战事开始,知道死亡必定会有很多,女儿愿意推迟几个月做水陆道场,这样就可以使新亡之鬼受益了。而她自己也为此每日多念佛二个小时,以度战死孤魂,真所谓菩萨心肠宜升佛国者矣!
    初十日即八月十五日 雨阴风
    晚上我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书就出来了,出来我就对夫人和大女儿说,刚才我又觉察到女儿的响声了,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马上扶乩问她。
    内人与大女因此即取乩图扶之,女至,
    呼父母姊后便说:儿在书房随父出,看姐打五关,前妹亦学过,好白相。
    这些话都是我们还没有问她,女儿就自己先说的。
    我对夫人和大女儿说:怎么样?我的判断正确吧!
    女儿所说的“看姐打五关”,是说大女儿和她母亲打牌的游戏,我本来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名称,现在女儿说了我才知道了。
    女儿说:今晨看父写日记,母笑儿诗中不脱佛家言,肃字可换雅字。
    今天上午我在书房写日记,写完后,夫人看到女儿的“七夕”诗中有“香花肃供待牵牛”一句,其中有“供”字,夫人就说女儿写诗总不离佛,不想这些话女儿又听到了,所以女儿改“肃”字为“雅”字。
    我说“肃供”两个字很好了,不必换。
    女儿又说:父赐诗,现未和,望写出放在抽屉内。
    我说:你写的“七夕”诗,我也没有和,你既然忙于念佛,就不必作了。
    女儿说:母,佛仍不念,以后母如念,儿即可念佛。不必定要早晨吃素,随时随处,若一思及,即思儿心所望念佛,惟此以真爱慰儿。
    遂去。
    她母亲因为不懂念佛的好处和道理,所以不能诚心念佛。而女儿却一定要她念佛,所以昨天女儿就说即使不懂,只要记得常常念就可以了。她母亲也答应今天念佛,可现在她都还没有念。所以女儿今天又苦口婆心的劝她念佛,还说念佛就相当于念儿,不念佛就相当于不爱儿,如果她母亲这样想的话,就可以做到诚心了,女儿真是用心良苦呀!
    十一日即八月十六日 晴阴,晚小雨
    今日拂晓,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了炮声,连续震动。这些炮声中,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呀!想到这儿得
    诗一首以志悲悯!
    虫沙人命可怜生,百里遥闻巨炮声。
    万众沉迷谁是觉,静中听得最分明。
    十二日即八月十七日风阴晴
    晚上作诗一首:
    庭树萧疏月影稠,欲凭良夜遣清幽。
    芭蕉叶上初承露,蟋蟀声中又报秋。
    银汉新凉能渡鹊,金风陈迹等磨牛。
    人间多巧原多恨,万事还须拙处求。
    十三日即八月十八日 晴雨仍晴
    今晚的月色很好,昨天写了一首“赏庭中凤仙”诗:
    亦庄亦艳亦高华,闲倚庭阶雅自夸。
    莫许旁人呼菊婢,果然绝好女儿花。
    昨天我写的诗已经放在女儿书桌上了,今天晚上我将“芭蕉叶上初承露”改为“芙蕖叶上犹承露”,改好后也放在了女儿桌子上。不一会,夫人与大女儿又扶乩,我在旁观看。扶乩时间比往日稍长点,女儿来了。也是先呼父母姐。
    其母问:今晚你怎么比往日要迟点呢?
    答:看父诗本好,改却更见好。昨在外玩,望父勿来。今夜在天井又至吃饭间,大哥亦同在看日记,又看姐打五关,父置诗随入细看。
    今夜大儿子高圭的确来吃饭的房间谈了很久,并且他还看了我写的日记,大女儿仍然与其母打牌玩。岂知芬女也同在一处,刚好我把诗放在她桌子上,女儿就去看诗去了。所以内人与大女儿按碟稍久 。
    其母说:后天是中元节,你曾经说要到城隍庙去,你父亲原来也准备去城隍庙烧香。今天才知道卫城有很多军队,恐怕不能去。
    答:本无须同,儿自有伴。
    问:你与何人为伴?知道你同学沈慰花也去吗?
    答:勿知。到总可见。
    问:你认识去的路吗?
    答:有冥使唤。
    问:今年春天清明节时,你去过吗?
    答:清明不去,因正在申,传不到。
    问:没有去有妨碍吗?
    答:三大节只须一次到。
    又说:三诗皆未成,儿思去作诗。
    逐去。
    查本年清明在二月廿四日,而二十二日是在上海为女儿吊唁的时候,由刘家迎接女儿灵柩回南浔之期,当时我与夫人尙住法藏寺,二十四夜间会在寺扶召,女儿从南浔回了一次上海后就又到南浔去了,于廿六日始回家中。故女儿说清明因在上海,故传而不去也。
    十四日即八月十九日 睛
    城隍庙之行,我今天早晨仍然准备去一趟的,到了傍晚,确切的知道了那个地方形势极其严重,因此才决定不去了。晚上又扶乩告诉了女儿这些情况。
    女儿说:闻有兵,本不必同。
    问:那么,你什么时候去呢?
    答:晨四时,儿在沈处,约其同行。
    问:是否沈慰花家?
    答:是。
    问:沈慰花去吗?
    答:本亦去,四时至我家同行。
    其母问:沈慰花是什么时候死的?难道她也没有去过吗?
    答:三月初。
    这个时间是在清明过后了,当然就没有去过了。
    其母问:沈慰花也念佛吗?
    答:勿信,故儿亦不劝。
    春天的时候,也曾经扶乩请过沈女士来这儿,沈女士说过女儿信佛虔诚,她万不能学的话。
    问:你念佛功课多,今日何时到沈家去?
    答:念完佛即去。
    这是在六点钟过后了。
    问:你于四时又将行,那么你今夜仍然念佛吗?
    答:少念。
    我问:你于四时即往,当天能回来吗?
    答:说不定,不知应即回否。
    大概这种规矩,女儿自己也不知道,须要到哪儿看了才知道。
    女儿又说:诗作得两句。
    其母说:作诗寻找字太麻烦了,既然你还没有写完一首诗,你今天又还有念佛 功课,就不必写出来了。
    而乩还是在动,接着就写出:
    骄姿明媚赛秋华, 艳夺山茶信足夸。
    女儿又说:尚有二句亦已成,惟怕极,故勿告。
    遂去。

    十五日即八月二十日 晴
    晚上四孙与大女儿扶乩,我不知道女儿从城隍庙回来了没有,就试着问她。
    则说:六时方回。
    问:你昨天约沈慰花一起到这儿来,不知来没有?
    答:不来。
    问:你们到城隍庙都干了些什么呢?
    答:弗干有罪无罪,照例要问姓名年岁乡贯居住,他无所话。(不管有罪无罪,照例问问姓名年岁居住,没别的话)
    问:这也很简单嘛,怎么会四时去直到六时才回来呢?
    答:冥使等人全。(可能去或者来的时候,冥使要凑齐了人才走)
    其母问:你看见你黄家大姨去了吗?
    答:大姨不见。
    问:林家杏姐你见到了吗?
    答:杏姐见。
    经查证,黄姑太太是今年正月去世的,想来清明节已经去过了,林姑太太是三月去世的,所以应该是这次去城隍庙。
    问:你昨天说约沈慰花四时到我家与你同行,为什么没有来呢?
    答:儿待至四点半仍未到,冥使催行。
    问:你到城隍庙后,见到她了吗?
    答:堂亦勿遇,迟日去问。
    女儿又说:昨下二句先写出:
    折供佛前沾法露,青衣移作上林花。
    女儿接着说:幸移何字好,父择。
    我问:“青衣”是指什么?
    答:婢。
    女儿说:今字韵诗亦成两句。
    大女儿当时在旁边,她就问女儿写诗为什么这么快呀!
    女儿答:在途得句:外物空时生即灭,性真重处昔犹今。
    写到这儿女儿说等一下。这可能是她想把这首诗写完,所以说要等一下,她好构思。我们就修息了十多分钟又扶。
    女儿接着写出:法华妙旨勤参究,问字娱亲学苦吟。
    女儿又说:此两句要父改。此诗无色彩,第二句重字本是字,因所寻处,故用重。
    于是我就为她改为“挚”字,问她可不可以?
    乩碟仍然盘旋不止,我就想到可能是“笃”字,我就将“笃”字添加到乩图上,女儿马上就指出“笃”字。
    女儿又说:惟总觉无甚好处。
    乩停了后我就到卧室准备睡觉了,看见月色很好,我就灭灯赏月。又想到女儿写的诗句,看见女儿小疏香室中,月光满室,我就与夫人到小疏香室中坐一会儿,我就对女儿说了我准备将“青衣移作上林花”这句改为“青衣化作上林花”,你看好不好?我话刚说完,就听到我坐的沙发发出“嘚嘚”的声音,夫人最先听到了,当时我还没有觉察到,接着我也听到了响声。我还在怀疑是不是女儿的响声时,“嘚嘚”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而且响声就在身边。我说这肯定是女儿的响声,我就马上与夫人拿出乩图扶乩。
    问:刚才的响声是不是你?
    答:是。
    我问:我改得好不好?
    答:改化字极好,儿本有此意,一时想不出化字。
    女儿又说:儿又成诗。
    我惊喜的说:是吗?怎么这么快又写好了诗哟?
    于是女儿写出:
    小窗待月独徘徊,花影重重覆绿苔。
    遥念鸽原分异地,为祈佛佑保平安。
    此诗应该是刚刚得到的,也必定是因赏月时有感而发!她想到几个哥哥分处异地,上海的战事又吃紧,所以求佛保佑大家的平安!女儿的兄弟姐妹之情可说是生死无间了!
    女儿又说:有两首后夜总可成。
    其母问:你前次说要多念二个小时的佛,不知你什么时候念?
    答:晨多念二时,超度战死孤魂。
    说到这儿就走了。
    十七日即八月二十二日晴
    今晚我知道女儿必有写好的诗要告诉我,于是就由夫人与大女儿扶乩,我专门记录。按了很久乩才缓缓而动。
    其母问:你今天怎么来的这样迟呢?
    答:儿正作生字韵诗。
    问:你今晚到你父亲书房去没有?
    答:去,出即作诗。
    原来刚写好诗,所以来迟了一点。女儿随即写出:
    浩劫都从积业生,杀机充塞绝和声。
    狂澜苦海慈航引,飞度灵山夙果明。
    又说:声字韵押不好,儿他日再作一首。
    其实我觉得声字押得极悲悯沉痛,这是具有佛心之言也。
    女儿说:魂字诗亦成,怕极恐不堪用。
    十余分钟后又扶,女儿又写出:
    愿皈佛国莲花座,更访汾湖仙子魂。
    同是受恩深未报,空明静处着微痕。
    女儿又说:今夜两诗皆不妥,要父多改。前夜诗父改后即见平稳。
    其母说:今夜你所说的都是诗,没有一句闲话,我想随便问问她,一会儿又扶而女也即来。
    问:前中元日,你往卫城城隍庙,你说照例一问姓名年岁乡贯居住,是否由城隍神亲自询问?
    答:胥吏。
    问:你见到杏姐后,你跟她说话了吗?
    答:在堂上,勿相话。
    问:你知道城隍姓什么?
    答:不知。
    我说:怎么会不知道城隍的姓名呢?
    答:前是姓方。即如佃户,不换姓名。
    问: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答:冥使告。
    至此乃无所问。
    补记:金山卫城隍庙为吾中国之首都城隍庙,方城隍之究为何人,见后记乩语。
    女儿又说:从卫城隍庙归途中看见一破庙,入少坐。因将所见欲作一诗,惟不知能作得七古否?庙名已落尽,看不出。
    卫城途中有没有破庙,我也没有注意过,所以也不知道情况。女儿能随时随地都在思考作诗,真是专心致志呀!现在将女儿这几天写的诗录于下:
    奉和 父午睡诗两首
    夏日惟宜午睡长,梦回小坐伴疏香。
    炉烟手注花亲供,折取新莲更赐尝。
    其二:
    睡起焚香意适然,长空云净月将圆。
    六时课罢浑无事,学和亲诗不碍禅。
    咏凤仙 敬次父韵
    娇姿明媚(赛?)秋 华,艳夺山茶信足夸。
    供养佛前沾法露,青衣化作上林花。
    答 父赐诗谨步原韵
    外物空时生即灭,性真笃处昔犹今。
    法华妙旨穷参究,问字娱亲学苦吟。
    对月有怀二三四哥松江及沪上时中日在沪战事方亟
    小窗待月独凭栏,花影重重静夜看。
    遥念鸰原分异地,为祈佛佑保平安。
    女儿到城隍庙归途中所看见的破庙,我不知道,也问过乡邻,他们都说没有破庙,我就怀疑是不是阴间的路和阳间的路会有所不同。我就没有再过问此事了,过了几个月,在我家的一个老家是卫城附近的老妇人,说的确有一座不知道名字的破庙。(戊寅年八月二十五日附记)
    十八日即八月二十三日
    今天是处暑节,与女儿商议后将女儿改好的二首诗录于下:
    谨步 父大人立秋夜枕口占 韵 二首
    愿皈佛国莲花座,更访汾湖仙子魂。
    同是受恩深未报,灵台一点着微痕。
    其二:
    秋月娟娟蛩语细,松风谡谡暮钟沉。
    迦陵音里空明现,禅寂光中入悟深。

    十九日即八月廿四日 睛热
    今日听到上海南京路先施永安公司等处,皆落炸弹,炸去房屋及人民甚多。北四川路等处已为战场矣,偶占一绝,并将它放在了女儿桌子上。
    沪云凝望慨然深,到耳惊心动魄音。
    万事盛衰谁解得,最繁华处亦消沉。

    二十日即八月二十五日晴热
    今晚大女儿与夫人又扶乩,很久了女儿才来。呼父母姐后即说:父改诗手段真妙,极能将儿说不出意改二三字即可详明。凡儿所作,经父改后,皆见清顺出色,渡字改得最好,儿想不到。
    我为女儿改的诗都是经过我们仔细推敲之后才定的稿,所以女儿也很满意,在此过程中我们父女俩都得到了提高和乐趣。现在将改好的诗记录如下:
    次韵和 父枕上闻炮声之作
    浩劫都从积业生,杀机冲破太和声。  
    狂澜苦海慈航引,渡向灵山夙果明。
    女儿又说:战事儿亦作一首,适唤,尚有末句未成。
    原来女儿刚才在写诗,所以迟迟未到。接着女儿写出:
    一弹飞空下,千家骨委尘。
    腥风弥宇宙,怨气及天人。
    望断深闺梦,神伤故里春。
    依闾犹日盼,化鹤唳悲辛。
    廿一日即八月廿六日 晴热
    大女儿将于后日回亭林,今日白天大女儿写了 焚烧给小女儿,信中说了些什么,她故意没有告诉我们。当晚扶乩,女儿来了就说:姐常念,足见爱妹真心,姐之难处,素所深知。儿女多,累重。加以姐性情拘谨,百事小心,多自烦恼。其实听之而已,老人爱静怕烦,小儿要吃多关,皆是常事,何须在意。闻姐将回。地山哥勿曾来约,可再住数日。以后姐回可同大小儿来。父母喜与大者,可以少谈文字,如柔【按大女之二儿名虽柔最聪明最能得欢心】可免吃闹又可多懂史事。可代作白话信,姐存心忠厚,后福无量,真实不华,佛家最贵,若能看淡贪嗔,不必定要念佛,即是修省门径。姐意如勿然,望与妹言。
    至此乩即不动,好像在等她姐姐的答复一样。
    大女儿说:妹妹说得很对。
    一会,女儿说:双十节,姊可同柔来稍住一二日,使知谈论文学悦乐,以后再来不怕。
    女儿所说的双十节,开始我还不解,接着就明白了。虽柔在学校读书时不能出来,双十节学校照规矩要放假,假日就可以来小住一二日。虽柔很少到这儿来,担心他害怕扶乩,所以要先给他说清楚情况,以后就可以不怕了。女儿的用心真是仔细呀!
    又说:中秋姐能回一二日否,惟战事恐未平,路上通总可行。母姊吃力,住。
    女儿见扶乩的时间太久了,害怕母亲和姐姐太累了,所以要她们修息一会。她母亲和姐姐就说了一会闲话,她母亲又担心大女儿写不好书信。
    乩动即说:姐所作白话信,明了可懂,回亭后可时作书慰父母怀,父回姐信。须亦白话,写正字。使姐可学可懂,有写不出字可看。妹如有话乩写寄上,姐放心,妹自父母外受姐爱最深。明知此等皆有碍修持,妹本不思升天成佛,总待父母百年之后同往生。
    至此乃去。今夜小女儿与其姐所说的话,共有三百字之多,皆寻常言语。孝友情怀无一字不从血性中出,亦无一字不合于事情。她姐姐本来不大写信,就叫她姐多读小说,这样才能多认识熟悉几个字,这对写信是非常有帮助的。今见其姐的信明了可懂,就又想叫姐姐以后多给父母写信,以免父母牵挂。再想到我的回信,怕姐姐看不懂,就叫我也写白话,担心姐姐不认识,又要求我写正楷字,使她姐能够看懂。其用心体贴真是无微不至呀!
    最奇的是她还想通过扶乩来跟她姐姐写信。天下还有我女儿这样灵魂不昧与生人无异的吗?而且我女儿修持佛法笃信至深。生前女儿就与姐姐感情深厚,所以宁可有碍修持也不惜用心勤劝。其孝心更值称道,为使父母受益不惜推迟自己升天成佛之机。有女如此,足也!
    二十三日即八月二十八日晴热
    大女儿今天回亭林,我身体不舒服,白天在床上休息了几次,到晚上,精神才好转了,又与夫人扶乩。
    女儿来了就说:今晨姐去早,儿念佛未毕,不及送。
    女儿念佛时间为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最近为超度战死孤魂又多念二个小时,要到早上八点才能念完,所以就没有时间去送她姐姐。
    女儿又说:父心有不适,宜多散步消闷。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知怎么又被女儿知晓了,真的可以说是听无声而视无形呀!这种奇妙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呀!
    又说:深字韵诗做得不好,思再作,且写出不可存。即写诗:
    痴爱贪嗔陷溺深,怨尤消灭仗迦音。
    血光影里偿缘业,漏尽声中醒惑沉。
    (以下猜谜描写省略)
    二十六日即八月三十一日晴
    晚上女儿又弄出声音催我们扶乩。女儿一到即说:儿已猜得射覆多个,天水是书带,三天是冬青,红罗是肥皂,否?
    我答:都猜对了,你真会猜。(省略部分猜谜描写)
    女儿说:父今日已爽否?
    我答:慢慢舒服些了。
    女儿说:战事忧之无益,平心镇静,任其自然,万事皆有定数,愁闷不快即是着色相,常看佛经,空无所欲,或作小诗,都是养性之法,诗中亦有禅意,儿觉散步潇洒易,悟痴惑最足迷失真空,尚有数言,恐父吃力,明日再告。
    我见女儿一说到佛理,往往很多而且很精辟,今天不知她怎么知道了我心里面的担忧?便说了这些佛理来解决我心中的迷惑。我也很想听女儿说的这些佛理。所以我就回答说:我不吃力,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完。
    女儿说:父不可勉力,少住。
    于是我们就修息了十多分钟后又再扶。
    女儿说:儿常恋父母,亦是不空色相,儿受爱抚深恩,即日记万言,何等心血!永永难报,若论修持,自应空无所念,如来诸佛菩萨,皆重真空,惟儿不愿以一己之利而置父母于不顾!佛天仁爱为怀,亦无谴责,惟求父母多存善念,消灭贪嗔,他时与儿同往极乐!目前亦得消闲自在,百无容心,恃爱妄言。
    至此遂去。
    女儿说的这些话真是一篇至性绝好的文字!佛家最忌贪嗔痴,把贪嗔痴比喻为三条毒龙,凡人对此三毒皆不能免。唯有自净其意,远离贪嗔痴三毒,自度度人,存善念,灭三毒,极乐方有望也!
    此文的宗旨以无所容心为基础,以能见真空为究竟,若不是学有所得之人,恐怕说不出这样的话吧!
    二十七日即九月一日晴热九十三度
    作和前日芬女月夜诗一首:
    遥天烽火逼危栏,江水掀腾不忍看 。
    直北关山连杀气,月明何处认长安。

    廿八日即九月二日晴热 九十二度(华氏温度,摄氏大约33.3度)

    晚上垣儿从朱泾廊下回来,他告诉我们松江近日被日机乱掷炸弹,情形危急,居民逃避一空,他与几个孩子已经逃到上海去了,说家中非常危险,老宅平庵君宝两个侄儿也惊慌失措的到我这儿来了。后来,垣儿与两个侄儿又一同去张堰了,垣儿明天早晨还要到松江去。
    深夜又与夫人扶乩,女应手而至。
    说:二哥回,儿适出,同哥入。老宅寿哥等与父谈,儿在天井听。二哥来意,欲父母出避,正是至性,儿若生时,亦必力劝,惟有许多难处,老人体衰,舟车畏劳,他出安有家中清闲自在,身心不能安泰,万事皆有定数,存心忠厚如我父,可免无妄之灾。若在劫内,岂避所能免,常持善念,消灭痴惑,使此心一成不着,无恐无惧,镇静怡神,乐天知命,是为上策。
    说的真好呀!女儿说的这些话真无异于至理名言!女儿若没有去世,不过才二十岁,却具备了深通儒释,学养兼备的才识,更能作入情入理委婉曲折的说明。“万事皆有定数”与“常存善念”这两句话已经说过几遍了,今天又引申开来说“若在劫内,岂避所能免”,真是一针见血呀!
    女儿又说:父所写日记,好极!无可譬喻,儿话未明,皆代达出。
    这是女儿见到我这几天写的日记而说的话。
    女儿说:父和诗比儿佳,即儿前诗,亦幸父改而成,不然不成诗,象山歌。
    女儿所说的这首诗本来作的就很好了,她说的“不成诗,象山歌”不过说说罢了!我都不禁大笑!女儿一说到重要的事,论儒佛理好像是正襟危坐,就是老成持重的人都无法做到这样。一涉及到文字游戏就依然是兴趣盎然,兴会淋漓,天趣四溢。而说的话又象孩提时代,憨态可掬!与生前毫无二致。女儿说的事理老成持重,充实光辉,这却是女儿生前所没有过的,我与夫人边笑边说。
    女儿即说:心清诸事易悟,不生杂念,最可生智慧。
    呜呼!女儿还真是象没有死一样!这话说的太经典了!我真不知道女儿是仙还是佛哟?
    女儿又问:父体已健全否?
    我答:已健。
    遂去。
    廿九日即九月三日晴热 九十二度
    我家的女佣人因为她姑姑生病而回去了,就叫邻居王婶来替换做些家务。晚上夫人就与王婶扶乩。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去看,女儿到了就说:王婶婶,长久不见,你向儿子说,做人要心地好,自己勿小心,朋友教坏,连忙改过,改后即是好人,佛天信你佑你,百事安分,发财得福。
    我出来后就看见了这些话,我大为惊异!王婶是我们的近邻,她丈夫是一个诚实的农民,他们的儿子是个不肖之人。以前曾经当过土匪,现在漂流在外,有家不能回。女儿生前也知道这个事,所以今天一见到王婶,就叫她要教育自己的儿子,劝其学好以免无妄之灾!女儿的话无异于为他们句句说法。女儿的一片仁心都是出自佛性,说话的语气又截然不同。王婶认识几个字,她就要求我跟她一一解释,讲解清楚后王婶非常感动!我就换她下来去扶乩。
    今天我把大女儿的来信放在了女儿桌子上。因此其母问:你姐姐的信你见到了吗?
    答:姐信甚好,不全白话,惟稍有别字,望父记出,改正教姐。若能多写,总有进步,可惜姐无闲功夫。
    大女儿学写信,都是小女儿的一句话所引起,今天看到她姐姐写的信,高兴异常。又要我给她姐改正错别字,并希望姐姐多写信,以求进步,可惜的是她姐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我说:已经给你姐去信叫她以后抽时间多写信。
    女儿说:儿见台上置《金刚经提要》,偶阅数题,皆极精。如离相寂灭分,能净业障分,译得最佳,其余亦好,儿见此书已多日,将谓是读本《金刚经》,勿故看,明日细读。
    《金刚经提要》是海陵卢叟觉铨氏所著。
    三十日即九月四日晴热
    今天是地藏菩萨诞辰日,往年我朋友潮阳郭辅庭居士赠送给我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精装本,我拿出来恭读一遍。读后特献诗一首:
    咏歌陈誓愿,含笑一炉熏。
    智慧神通力,慈悲孝顺文。
    香花无量雨,璎珞有光云。
    微妙音声发,天龙八部闻。

    八月初一日即九月五日 晴热 九十三度(华氏温度)
    今日四孙因星期天在家。晚上四孙与其祖母扶乩,我在旁观看,女至。
    说:四,你要波罗蜜,请祖母给你。再有何物,月并要否?你说梦见我,我却不来,总是常念,故心幻。
    女儿所说波罗蜜等云云,是刚才四孙与其祖母所说的话。这些话都被女儿听到了,所以才说了这些话。
    又说:你今升学,需用功读书,勿留级,他人要笑。你若年终考甲等,请祖父再给二元,我所话你看得懂否?
    至此乩暂停,意思是叫四孙回答。我就问四官:你姑姑说的话,你懂吗?
    四孙答:懂。
    全懂吗?
    答:全懂。
    我说:那么我给你信封和邮票,你到学校后可以写信给我。
    四官不肯,说只能给他母亲写信。
    岂知我与四官说的对话,女儿也听到的。
    女儿便说:四,你如此年纪,自应学写信,祖父母与父母一样尊敬,你既看得懂我话,总可写白话信,作文亦是白话。何必怕难为情。
    至此,乩又指“住”,乃止。
    我对四官说,你姑姑给你已经说完了,我来换你扶吧!而四官还想扶。
    女儿又说:你能娱悦祖父母,我最快乐,时常代我安慰,我总要重重报答,你明日早行,你可去睡,要吃食物否?
    当时乩行轻捷,一无留顿。
    我说:你姑姑问你,你要吃什么?可吃一些去睡罢。
    而四孙仍不肯走,并说姑姑此时不知在何处?
    我说:你不妨自己问她。
    四官复按乩,乩又说:四,我一同在此,惟你不见。
    我看见这些话,真的觉得女儿是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一样。
    此后乩仍移动说:父地藏本愿经,儿未看过,望明日置台,儿诗未作,父所作诗亦多佛理,儿喜跃。
    我知道这是对我所说的话了。女儿看见我的诗也有很多的佛理,她也非常高兴。
    当指“儿喜跃”三字时,其乩委转活泼,作跳动状。
    四孙手按之余,亦为称奇不已也!
    逐停。
    四官亦去睡矣。
    初六日即九月十 时晴阴
    战事越来越酷烈,日机到处掷弹,人死无算,惨不忍闻。悲伤之情无以言表,特作诗一首放在女儿灵前:
    如何生命贱,不及一微尘。
    阴毒妖兴崇,癫狂兽扑人。
    肉飞天亦泣,血染草难春。
    浩劫今方始,填膺一痛辛。

    初七日即九月十一日 睛
    夜间又与内人扶乩,女至云:父和诗,做得痛切悲愍,比儿佳,地藏诗儿亦成,总不能胜父。
    即写诗云:
    度亲先度众,至心谨三熏。
    寂灭诸经旨,真诚本愿文,
    甘泉消饿火,业海放祥云。
    拔救无间苦,人天咸乐闻。
    我说:此诗凝重极了。
    女儿说:儿见父诗好,极意作,仍不及,总不老到。
    我说:写得很好了,没有什么不及的!
    其母问:现在形势很急迫,你四哥等连连来信,要我们赶快出去避难,不知你怎么看?
    答:儿意出去唯有至申,可住法藏,再思它去尚易。
    问:那么,你知道我们这儿也要遭劫难吗?
    答:不知,方闻父母言,南尚平静,八月中,父本思去,何妨即行往游,儿无论何处,自必随去。
    今天接到四儿的来信,说 这几天湖州等地还比较安全,可以去暂避,夫人刚给我说起这个事。这些闲话女儿就都听到了,所以才说了这些话。
    当时,女儿听说南浔尚平静,劝我往游。我因为怕乱,裹足未去。其后过了两个月,而南浔已经遭遇劫难,刘家也被燬。女固然未必能提前知道,她说惟有到上海,再思他去尚易。当时我都没有听她的话,如果当时就听女儿的,则路途还可通,我之藏书或能陆续运出,亦未可知。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到南浔遭遇劫难的时候,为时还远,此时不往游,逐不复能游矣。这样看来,女儿又好像能够提前知道一样。(戊寅九月初二日附记)
    女儿又说:至申后见许多残余劫灰,可作古诗。其母大笑!说:你真是书虫呀!
    其母又问:一方祸劫,你虽然不知道,只是大劫将临,我们家祖宗肯定担忧害怕,你看见他们了吗?
    答:不见。惟父母不出去,诸兄心勿能安,此是天性,万勿过拂。
    女儿说的话,真是酌情酌理呀!
    女儿说:中秋月好,可十八九去,中秋夜儿与父聊句,父喜否?
    我大笑说: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能够如此承欢,就是再乱的世道我都能够忘记。
    答:今夜话多,父母吃力。
    遂停。
    初八日即九月十二 晴阴
    晚上又与夫人扶乩,女儿今晚所说的都是经旨,很有意义。我怕吃力而影响女儿,就没有多问,否则女儿就可以滔滔不绝的说过不停。
    女儿说:本愿经,儿极爱看,宗旨最诚孝,与儿所志正同,儿幸父母肯持善念,故能一心无累,此经再要看,勿藏,金刚经提要亦勿藏。
    凡是把书关锁在橱里面的女儿就不容易取出来,女儿喜欢看,所以叫我不要把书放在书橱内。
    女儿又说:此等经,母亦看得懂,不比妙法,法华等深,可常看,父读法华经第二次,觉能多懂否?
    我看见女儿学佛非常诚心,我也就常常取出所收藏的佛经来读,几个月来,读过《法华经》一遍,虽然不能全部理解,但还是觉得很有味道。现在才开始读第二遍,不知女儿怎么又知道了?
    女儿说:父现读何品?如有不明,可与儿言,此等经义,不能如四书五经明白,惟有真实信心,自可得其真实经意。若每句作解,竟是不可晓。
    女儿说我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她,那么女儿对这部经应该是精通了的。
    问:你前次说在读《华严经》,不知你现在读完没有?
    答:未完。《华严经》与《法华经》旨同,意义更深澈,初读复杂,细看愈精,字面与诸经大同小异,清心静性,容易悟释。
    我原来就没有注重佛经,但我的藏书中有几种佛经,《华严经》我却没有。所以《华严经》如何?我不得而知,女儿读的《华严经》是佛所赐,其中如有不认识的字就能够得到菩萨的指点。
    十一日即九月十五日 阴雨
    夜间夫人与婶婶二人扶乩,我开始也没有看。女久不至,到了就说:祠去方回,小哥同。见土地灶神,尚有一似公差,写家宅册,儿欲看,不许。只见每本面上有松江金山四乡祸口册,有长方圈,圆圈,三角圈。
    问:祸口是不是户口的意思?
    曰:非。
    问:你所见的三项之图,金山作何圈式?
    则说:三圈并行,不在地名上。
    问:灶神穿的什么衣服?
    则说:惟灶神红衣,想总好。
    至此,我才出来看,看见女儿写的话不觉大骇。难道我们这儿也要遭难了吗?于是叫婶婶走开,由我和夫人扶之。
    女又说:儿晨看父写信,见父母至书房,随出,遇士地灶神公差。儿问我处有难否,不肯告。故与小哥同去问祖母。祖母亦勿知。
    所谓土地灶神公差云云,女乃重说一遍。她说“见父母至书房”,即白天我与夫人到北书房整理书籍。
    女儿说的小哥,一定是说的高丰。女儿以前就说过丰儿常在家中,常与她在一处。女儿一定是因为见到
    此公差所拿的祸口册,又问不出我处有难与否,故不得已而往祠堂以问祖母,但祖母也不知道。女儿所以极为担忧。
    又说:父信太消极,四哥等孝念真至,坚求外出,望父从之为是。且此间是否能勿遭劫,儿亦不知。
    其母问:你既然不知道,可以问佛吗?
    答:佛面未见过,往时诵经,字不识或义不明,即觉有佛指点,所谓一念至诚,心即是佛。即上升佛国亦尚勿能见金容。如何可问。
    其母说:出去也未必便可以免灾,就是途中怕也有危险。
    女儿说:儿再去问祖母走得否,儿意速行,总尚可通,住法寺少烦,以安诸兄心。
    至此乩逐停。
    女儿这是去祠堂问祖母去了。
    约半小时许,复扶女至,说:儿即去问过祖母,一无主意。儿又问祖母,闻上代祖先有无言说?若有大难,想祖先亦必忧惧,会议如何。祖母言未见会议。祖母亦念佛保家人免难,儿今日曾向佛天菩叩求,保佑父母兄嫂免遭大劫。将儿一切念佛功德尽数移作免诸人罪业之用,儿自愿入轮回,勿使父母遭劫。惟儿所念无多,虽顶礼具名发愿,不知能感动佛天否?儿以后不作诗,亦勿参经义,一心念佛望菩萨鉴此愚诚,免家人难,纵有祸患儿愿承受,父心勿急,镇定保重。
    至此乃去。

    女儿数月以来所说的话或推敲作诗或参究佛旨或家常闲话,无不从容愉乐,以冀承欢。即近来听闻乱事也没有急速仓皇之色,没有过如今日之言之惶惧者也,然其所惶惧无非由于孝念善心。
    她还想将一切念佛功德,全部移作免诸人罪孽之用,更愿自入轮回而不使父母遭劫。尤其是她愿一人承担大家的罪业,这真是慈悲救苦的菩萨心肠呀!看到女儿说的这些话,真是感动不已呀!
    去年八月十一日,吾女所见之松江金山四乡祸口册,有长方圈、圆圈、三角圈,这个肯定是阴间的一件大事。然而想考证又不知从何而起?
    至今年六月间,我才得结交阴间的朋友朱述之先生,朱先生讳绪曾,江苏上元人,清道光举人,在浙江做官。他所著的书很多,我所见到的有《江宁诗徽》及《开有益斋读志》,去世后曾为河南卫辉城隍,后来因为怕麻烦,退职为法华镇土地。偶尔临乩,与我关系很好,他告诉我很多的阴间事情。皆载于我今年六月以后的日记中。前于闰七月廿五日,我即以我女儿去年所见祸口册一事问询先生。感谢他的回答,现在略记于此:
    朱先生答我的话说:祸口册却有三种,生、死、受祸不死,此三种。详细讲,又分十余类。上者圆,次方,下者尖。受祸也有轻重。象我这种是最轻的了。以下所言,分析的很详细,详载于七月中日记。总之我家虽遭受祸却是最轻的,怎么知道不是由于我母亲我女儿的在天之灵,虔诚以求佛保佑才这样的呢?
    从此以后是否还能幸免,就不可知了,也只有自行修省而已了。
    (戊寅九月初三日补记)
    十六日即九月二十日 晴
    晚上夫人想早点扶乩,所以吃了夜饭后夫人就与婶婶扶乩,我在旁边记录。这比起一边扶一边记录来说是要轻松很多。女儿来了即呼父母,婶。再说:四哥回所话,一切主意皆从天性发出,儿极以为是,昨夜儿同再坐,至十二时行。
    昨天晚上垿儿在这儿谈话也是到十二点才去睡觉,知道女儿当时也在旁边,我们所说的话她都听见的。说到这儿大孙子庚一来了,乩忽然盘旋几周而不指一个字,于是我们就没有扶乩了。过了很久,庚一走后我们又扶,女儿随即就到了。问她刚才怎么忽然就走了?
    答:因父不愿为不信者见,故未即言。
    奇哉!女儿真是知道我的心呀!我一直就认为扶乩这种事情,相信的就相信,不相信的我也不勉强,相信的就可以让他看看,不相信的我就没有必要让他看了。所以我每次扶乩都喜欢在深夜,就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庚一现在还是学生时代,他是不相信扶乩这种事的。所以他也是我心中不让看的人,所以女儿就不说话而停了下来。这种以心感心的灵妙,可说是很神奇的了!
    这时候,圭儿又来了,我们又停了下来,坐下后我们谈了很久的话。我说刚开始打仗的时候,筠儿和垿儿就以老家危险为由,叫我们到上海去,幸好我没有听他们的,否则,这一个多月就要困在斗室之中,日夜不宁,那就不舒服了。我又和夫人说,凡是女儿所说的话,我都很满意,唯有叫我赶快出去避难,这是我不愿意的。想来可能是女儿见到了所谓的祸口册后,太担心我们了吧!我刚看到祸口册时也很害怕,后来想到如果在劫难逃也是定数,逃也无用,所以就不害怕了。
    十点过我们又扶乩,女儿说:父方言坚不行,儿初见颇急,既思万事前定,存心仁厚,志诚信佛,当持信愿行三者勿怠,自蒙佛赦,悠游镇静,无使此心惑乱,若至必要时,总须从四哥请求,父如一定不走,设有祸难,虽云前定,兄等将何以为人子!至申住法,儿最乐,佛地多住,母或可稍知修持之味。父现能信佛心真,最是净土妙境。儿本愿禅儒共觉,故念佛常参经义,並学诗,惟此志只利一己,不能普众。现不参经旨,亦不作诗,一心念佛,信愿行虔诚无怠,不要自己功德,惟求一家若有受难者,祈保消业免灾。又战死枉死诸魂,若作水陆功德,儿自随众礼忏超度。所有散银多些,儿初以为战事非如是之大,今有数万孤魂待振,能至申即可做。母伤风,睡。
    这么长的一大篇,我们都没有问她,都是女儿自己说的。这些都是仁孝慈悲真切的话,知道母亲患伤风就请她去睡觉,而没有一点其他的闲话。女儿本来就喜欢施舍,善心一直就具备。每次焚烧给她的阴钱,问她用来干什么去了,她说大部分都给了饿鬼众生,请人给她念的经忏功德,她也说不要。唯有做水陆道场,女儿却很喜欢,因为做水陆受益的人就很多。今天知道战事死亡数万人,就更加打动了女儿的悲悯之心,所以想赶快做水陆,女儿愿意随同礼忏超度孤魂。这种菩萨心肠岂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
    二十日即九月廿四日 晴
    夫人病了几天,今天可以起床了。
    晚上扶乩,女至即说:母病初愈,无急要事可勿唤儿。三夜在母房,咋晨随父至祠堂,十二时回念佛。
    我家咋天祭祠,女儿也随我去了。去了后十二时即回来念佛,这是女儿所自定的功课,不能随便耽误。
    问:你二哥昨天回来了一次,你看见了吗?
    答:二哥回,念佛不见。
    垣儿到祠堂时是十二时过后,从祠堂返回山庄已经三点半,那时候女儿还没有念完佛。
    我跟女儿说:你二哥说目前上海还不能去,做水陆更谈不上。这个事只得暂缓。
    女儿说:若目前不能即做,有此诚心无时无地可做,只勿灰此念,求佛代施。
    说到这儿忽然说:母辛苦。
    逐停。
    这是女儿害怕她母亲病才好而太累了。
    其母说:我还不累,我如果觉得累了就跟你说,你先不要走。
    略停后复扶。
    问:你到祠堂,见到了那些人?
    答:祖母,小哥,伯母,三伯母。
    祖母伯母都是女儿生前所见过的,只有她小哥丰儿则生前没有见过,是她伯母告诉她的。而且近来丰儿常与女儿在一起。
    又说:尚有大伯父,与照一样。
    女儿所称大伯父即先从兄吟槐公,也是女儿生前所未见的,而吟槐公之遗照,过新年时我们常往拜谒,女儿就这样看过他的遗照,女儿所以说与照片一样。
    又说:尙有寿嫂,本生祖父母,皆不识,伯母令叩见。
    这时,忽然远处传来炮声,门窗都被震动了,夫人一边扶一边听,显得非常害怕的样子。
    我长叹说:今晚又不知何处被轰炸了。
    乩忽说:望勿急,此等大劫,定数难回。惟有一心念佛求佛力慈悲免祸固好,即有不幸,亦是天数。如此思明,可无忧惧。儿前亦慌张,今觉此心不专,故有此现象。父读经如未解经义,略知大旨已足。惟读时须一心在佛,念念如佛在前,久之自有不可思藏之妙处。
    我今天曾经读《法华经》一册,无所得。女儿这是告诉我读经的方法呀!
    又说:母常念千声佛,亦有功德。
    至此乃去。
    我颇觉吃力,当晚,我略有腹泻身热,不好睡。
    廿五日即九月廿九日 晴
    我患痢疾数日,今渐愈。大女儿于前日来探望,今夜与其母扶乩。
    我在旁看记录,时不过七点余钟。女至,
    说:姐回喜,父母病,只哥嫂伴,人手太少,妹正望姐来。
    又说:前日闻二哥等言,有西行之意,儿思未必能安。镇定住乡亦是一法,若在数中,何处可避?吾父仁慈忠厚,总能邀佛天恩佑,儿尙有佛未念完。
    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
    前日垣儿回来时,曾经说上海不好居住,如有必要时可由浙江到安徽,可是这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我也曾经告诉过女儿。所以女儿说前天听到她二哥等说的话。
    后来我与夫人说了很久的闲话,想来女儿念佛应当结束了,我与夫人复扶,女至说:父病初愈,扶不动。
    我说:还可以,你随便说点什么吧!
    女儿又说:日内经不必看,恐用心,只念佛足矣。
    我今天白天曾经看了一个小时的《法华经》,所以女儿担心我太累了。
    女儿又说:望母亦同念,志心念佛,定有佛佑。
    问:你念佛功课本来定的六时止,为什么刚才七点半你还说没有念完佛呢?
    答:儿又多念七八两时。
    女儿听闻上海战事很惨,曾经于早晨多念佛两个小时以度战死孤魂,后来恐怕家乡遭劫,就更愿一心念佛而不要自己的功德,惟求一家免难。她之所以希望能速做水陆也是为了超度孤魂,而形势所迫又不能即刻做。故极力先以一己所念来保佑一家人。
    现在女儿是一天念佛十小时之多,也是用心良苦呀!
    女儿又说:儿意西行无谓,战事变化,千辛万苦。而至一无保障之地,置衰年二老独处,哥等又不能伴住,如何能安。若乡必不可居,总以申去住法为上。
    我说:你说的对,我知道你为我们的安全极为担忧,我也要再仔细考虑一下,远行肯定难以做到,逼不得已时,就到上海去,但是今天我始终不想走。
    女儿又说:父吃力否?
    逐停。
    停后,我又与夫人说,女儿之死而有灵,实为从来所未有过。我所记乩语也无一字之差,故我准备节钞日记,印为一书,女儿虽然一再认为不必。我如果到了上海,仍然要谋求付印,以质证于有道之人。
    这时,夜已深,将睡矣,又闻室中作响,我觉奇怪就没有在意。因为女儿今夜所说的话已经不少了,而且她害怕我吃力,应当不会再说什么了。
    可是室中却又一再响个不停,我只好又扶,问女儿是否有话要说?
    则说:是。
    问:什么话?
    答:方闻父母云刻日记。儿之所话,并所作诗本不必存,惟吾父一片苦心,书成此数万言。若皆不刻亦所不安,此次到申。望先请信心深者一看,再多多删去,择其最精之处略刻一二。父意何如?
    写此数语,乩行甚速,至此便戛然而止。
    异哉!女儿既不为自己求名,又不想拂我意。一听到我决意想刻此日记,便有一番斟情酌理之言以告我。不知其胸中何其融会贯通如是耶!
    廿七日即十月一日 晴
    我白天身体很疲惫,不耐烦而至书房,仅看《法华经》一时。回复垿儿信一封。
    夜,又与内人扶,
    我先对女儿说:今日接到你四哥的信,说法藏寺已经成为收容所,难民聚集其中。这样不但不能做水陆道场,就是到了上海想借住寺内,都不可能了。你以哀悯战死孤魂之多,故极望能做水陆道场以普振济,此种善念我知道得最深,只是万事皆有定数,即使想行善举,迟速也有一定的,着急也没有用,你暂时不要慌,等形势稳定一点后再去做也不迟。
    女儿即答:四哥信及父回信,在桌见。
    我还没有跟女儿说信的事,女儿就已经看见了。
    又说:父言是极,确切不磨,迟做亦不妨。儿先将月中所念二时功德及现有银锭,尽数求菩萨施给。即做水陆,儿名下锭亦不要,愿同施战死诸魂,父现已好全否?今日又看诵经典,明日请勿看。
    逐止。
    廿八日即十月二日 晴
    今天我身体已经好了,四孙从学校回来了。
    晚上四孙来与其祖母扶乩,我坐旁边写录。
    女至呼父母后便说:四官,你小考并得甲等,给好物你吃,你思要何食物?咖啡糖十粒。再大考仍甲等,食物亦再多给,故平时须用心读看。
    女儿与人说话,无一不适合实际,也无一不诚心。她与四官说的话,常常是奖励读书之语,而使其欢悦。实与生时无以异也!
    又说:前夜母唤,儿以无要事,且待父出来话,儿不喜他人。惟父母四亦好。
    前日松江使仆人阿连来,当时我在书房,因为身体疲惫不想扶乩,而夫人即与阿连扶之,按了很长的时间女儿始终都没有来。等到我出来时,看见乩图还在桌上,夫人说刚才与阿连扶了很久都没有来,因此想等我更换阿连后再扶,我听到后很生气的说,女儿岂是随便就可以来的,这样不是太戏弄女儿了吗?就不扶了吧。
    女儿又说:四,你望做水陆,我亦哀战死诸魂,奈佛寺改容难民,不能做功德。我现将所念之佛及银锭先散给。
    至此说:少住。逐停。
    这是对四孙说的话,四孙不一定知道这些是啥意思,但女儿仍然要告诉他,可见女儿对此事是非常关心的。这时候四孙打起来了哈欠,就叫他去睡觉,不要扶了,四孙却还不想走。
    乩动写出:四,你现时最有孝心,能娱悦祖父母,望长成后仍抱此志,不可改变天真,你去睡。
    夫人就拿给四孙吃的东西后就叫他去睡觉了。我与夫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后又扶。
    女儿说;父,朱去后,可至申略住,母欲住法下院好极,即先住中社,然后母去问定亦不妨。兄等意各不同,父母自主,可行即行,天未厌祸,此次不走,何日是太平之日?父老友在申者,日记亦可请点定,愈节愈妙,他人看都恐生厌,故知父母之恩,非比寻常。
    女儿刚才说的话,与我刚才与夫人所说的话有关。
    九月初五即十月八日 阴雨
    嫁到朱家的老姐姐满八十了,这个月的初二是她的生日。我与夫人于初一日同往贺祝,我于初三日回家,夫人于今晚回家。
    是夜又扶乩,女至,问前天我们到她朱姑母家去祝寿,她去没有?
    答:儿随往朱,住一夜先回。玉姐比前消瘦,儿仍与其一同出入。惟不敢近身。母何以今【玉姊之称曾见过五月廿二夜乩语,我有说明】 日方回,父一人在家伴儿,姑母家见人极多,皆不认识。丁太太信佛甚诚。其兴儿劝母之言,极知儿心。
    丁太太即丁月心先生。我就问夫人:丁先生在朱家时说了些什么话?
    夫人说:先生对我说,女儿有如此修持,更希望我修持念佛,可以知道女儿的夙根很深厚。而我却不专心念佛,徒多悲思,有何益处?这样会很伤女儿的心等话。
    我说,丁先生说得很对呀!女儿屡次劝她母亲念佛,而其母却没有放在心上,可知丁先生是个明白人呀!
    女儿又说:见四哥信,知佛事必不能做,亦是无法。若此间得安,儿日或一至申,望有锭可先焚化,待儿带去施散。法藏寺内有已故二和尚,皆在寺虔修,请其共同施散,再可至各战地为众忏罪念佛,惟飞机炮火勿碍否,想虔持佛佑,自必不妨。儿学力浅,不能入定,去请二和尙代示,并思一看今战场,有空又欲作一诗。前所得二句,日内思作成。
    我看过这些话后非常感动和诧异!女儿说看见了四哥的信后知道水陆佛事不能做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应当是垿儿昨天的来信被女儿看见了才说的。而突然出现的法藏寺已故二和尚因不知是啥情况?所以感到诧异!因此问女儿。
    答:一名通慧,一名是本寺原方丈。
    至此逐去。
    女儿又说:儿明后至祠,请祖先及祖母等皆出银布施,儿自有十数万,再劝数万,能得二十多万最妙。若劝不足,可将做水陆锭先化数万,
    我跟夫人说,我们明天就去焚烧给她吧!
    女儿好像是在回答我刚才说的话:待去过后,再要时化。
    我与夫人还没有问她,女儿就已经回答了,夫人和我都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说:施振孤魂的事也不容易办成,不知女儿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女儿又说:此等施散,须请金山城隍会同上海宝山城隍出凭给发。
    我又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答:只须至张堰城隍庙一行,即银锭亦请城隍遣人来取。儿自己只须随去看,并再多念佛经超度。此愿完毕。又可与父同作诗。
    我说:你那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办这些事呀?
    女云:除念佛尙有八时,三时睡,五时看诗或作诗。若不作之日亦可参经典。
    我说:如果是这样你就没有空闲时间玩了。
    答:且玩且作,父儿同出玩。
    嗟乎!天下还有比我女儿更仁善孝慧又好学的人吗?现在将女儿所写的定稿诗录于下:
    昧性甘为伥,贪功更助澜。
    蚁蝼民命贱,豺虎杀机残。
    千士捐躯易,群心悔罪难。
    可怜新战骨,狼藉满江干。
    初十日即十月十三日 晴
    是夜,我在书房,内人即与婶婶二人扶乩。
    女儿至,说:母婶,儿今晨先至老宅,见大伯母三伯母,大伯母不快活,言受不许开口罪二年,中秋日出来。儿劝其念佛虔修净土,伯母首肯。
    我说:善哉!善哉!你伯母虽然生前喜欢说别人闲话,但心不坏,又喜欢帮助人,现在如果能虔修净土,应该是能够升往西方极乐世界的。
    五月初九夜,我们曾经问过女儿她伯母的情况,女儿说没有看到她。今天才知道她在接受生前多言妄言的惩罚,今天才知道生前多言妄言的惩罚是二年不许开口说话。

    女儿又说:三伯母助散孤魂银(这里的银子是指人间烧去的纸元宝纸钱)一万。(从老宅)回后即与小哥同往祠,祖母出五万,伯母寿嫂各出五万。伯母告儿,既有此愿,不妨请杏姐凤嫂亦布施,求合散。杏姐处,请其交金山城隍汇解。姚处,本须张解,可并送申【按杏姊即林氏姊,住金山。凤嫂即姚氏姊,住张堰。所言皆合,又按此所云金山城隍,为金山县治处之城隍,非金山卫城之都城隍】儿不料诸长者皆肯如此乐施,喜甚。母勿再多化,数已不少。
    女儿说她自己有十多万,而劝施几万后就能凑到二十多万最好,如果劝施不够就想叫我们将做水陆法会的锭先化数万给她。
    现在根据女儿所说的话,她所劝募的已有十六万,加上女儿自己的已经有了三十余万。如果再募集到林姚两处的,总数已极可观。所以女儿跟她母亲说不必再焚烧给她了。
    女儿再说:家乡无依亡者亦多,待儿申去回来再稍给送。
    (改诗部分闲话省略)现将改好后的诗录如下:
    罔极一首呈双亲
    罔极恩难报,魂常侍膝前。
    浮生原幻梦,早世亦前缘。
    梵呗能消业,诗书可悟禅。
    愿珍万金体,颐养乐余年。
    其二:
    暂谪人寰倏返真,迷途觉悟识前因。
    愿依净土皈三宝,明镜精萤不染尘。
    听父咏吴梅村诗有感
    气节文章众所推,爱根难断苦迟回。
    情牵弱女清名损,念切慈闱壮志颓。  
    过眼浮云伤晚操,关心旧梦泣西台。
    思君泪满秦淮水,故国空怀禾黍哀。
    女儿写完这首诗后,乩就停了。而时间还很早。其母便随意问了一下其他的事。
    问:你每次说到丰哥,我们都很痛心,丰儿去世的时候,才只有七岁,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不知他去世后也象生前那样一年年的在长大吗?
    答:小哥仍未长大,与辛姪面相略象【按其说是也】,其和顺可爱,与儿亲密,现亦在儿房。
    问:你的两个侄女瑛和钏去世还没有几年,前次已经知道去投生了,丰儿却为什么还没有去投生呢?
    答:冥未录及。
    问:丰哥现在与你在一处,不知以前在何处?
    答:儿曾问哥前在何住?言家堂内。
    问:你曾经说过,你们不一定在晚上睡觉,又说每天睡三个小时就可以了,是不是睡觉的时间太少了呀?
    答:无所谓睡,魂散则睡,魂聚则醒。
    又说:冥事望勿多问,常泄阴理虽未有罪,儿总觉怯。
    逐去。
    十二日即十月十五日晴
    晚上又听到了多次响声,逐扶乩询问。我因为怕累,由夫人与婶婶扶之。我在旁记录,女至呼父母婶。
    我说:今晚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答:儿同在书房,有可笑话告。今日至张,见姑母凤嫂。【以下所话真觉好笑,有不便记出故从略,但记其言施赈事】儿听姑母与凤嫂言,未敢多话,只告以妹深愍横死诸魂,欲至申布施念佛。嫂及姑母,想亦同具悲愍,可随意布施,为诸姪添寿添福。姑母及嫂闻说,皆大嘉儿此举,各出二万。儿因请将此款,即交张堰城隍。诸事完毕返家,适十二时,能不误功课。
    我问:今天上午,瑞昌来,他说刚从上海回来,在上海法藏寺看见收容的难民很多,法藏寺的下院,则路不通,你知道吗?
    答:儿早念好佛即至张,瑞昌来不见,今已定先去施散,水陆延迟做无妨,儿明后尙须至老宅,请三伯母与儿同至朱,唔杏姊并一望二姨母。惟不敢请其出银,恐笑儿多事。
    女儿所说的杏姐,是她三伯母之女。女儿想去劝杏姐施拯战死孤魂,便想请三伯母一同去,女儿真是想得周到。朱,谓朱泾,即金山县治。杏姐与黄氏二姨母皆住朱泾。故想见杏姐,又想去看看二姨母,而又不敢请其出银,恐笑多事。何其观人之深耶!
    (谈论改诗部分省略)
    十五日即十月十八日 晴
    昨夜扶乩,女儿没有来。因此想到十二日夜间,女儿曾经说,明后天要与三伯母一同到朱泾去,可能是还没有回来的原因吧!
    今晚料想女儿已经回来了吧,夫人因此就与婶婶取乩图扶之,我不经累,所以我就作记录。
    随扶而女随至。
    说:咋夜念完佛九时至朱,今五时回正好做早课。三伯母住朱,儿独回。
    因此知道昨夜九点半扶乩女儿没有来的原因,是昨天我们扶乩的时候正是女儿到朱泾去的时候。
    问:你前日为啥到晚上九点过才到朱泾去的呢?
    答:前日因整理银锭待张来取,至今未来,明日再去问。
    问:你到朱泾劝募到多少了?
    答:杏姊出三 万,二姨母处亦去,姨母问儿何事到朱?儿言战事以来,伤亡数万,孤魂可怜可愍,欲略施赈济。承祖母及各亲戚多赞成施助,现已集得巨数。甥请城隍解申代放。姨亦愿助三千,儿因言多少皆是善念功德。姨言本地孤魂施放时可再助数千。儿出即请杏姊送银至城陴庙时,将大姨三千一同带送。即回,秋深景物萧条,明月将落,一种幽凄之象,可成一诗。近日无暇,他日作。
    乩逐停。
    我在旁边偶而检查女儿上次作的诗,“罔极”一诗内,“魂常侍膝前”及“早世亦前缘”,叠一“前”字。开始我没有注意到,因此想为女儿改一下,却没有想好怎么改。当时乩图尙未收拾,即复问女。
    女说:诗内重字,儿竟不觉。惟不甚好改。待思之。
    而乩行乃异常缓慢,这是女儿在构思。
    女儿说:早世亦因缘,又言早世脱尘缘。
    我说:不如原稿的“前缘”好,其实俨重一字也可以。
    答:重字总勿妥,日后再细想。
    我说:我姑且将你改的“魂常侍膝前”一句,改作“悲深在九泉”如何?
    答:好,若再思得好句换去,悲字太着色相。
    至此天已夜深,即止。
    十六日即十月十九日 晴
    晚上又扶,女至。
    说:儿晨九时至张,问他何以迟约。司事者告,须咨照申城隍。命战区土地造册,以便按名给放。非战区枉死诸魂亦要造册,手续极烦,银锭且缓解。儿言若此大做,只三四十万太少否?司事者即云,此无多少,随数分散。况数亦尙可观,勿必再添。儿问,我二十出去迟否?司事者谓不迟,恐尚太早,在申少待何如。儿言我本欲稍住如此最妙。
    我说:你所募集的赈济款到底有多少呢?
    答:诸人所助及儿自有,共凑足四十万。昨今所焚皆在内,前日所焚不在内,现儿零星小锭已尽,好白相锭未用,以后只化小锭,大者施散不适用。
    昨天和今天所焚烧的是小锭,前天所焚烧的是印锭和文明锭。就是女儿所说的白相锭。
    至此又说:父太吃力,有诗明夜告。
    逐停。

    十七日即十月二十日 晴
    是夜又扶,我每次扶乩总觉得吃力,因此又叫婶婶扶。我只在旁记录,女至呼父母后。
    即对婶婶说:你扶乩心诚,请太太给你布一(匹),你常代扶,年终再给一元(大洋),好好住在我家,总待你不差。
    我每记录一句,便为婶婶讲明一句,婶婶不觉喜悦而笑也。今夜我以为女儿必先说写诗的,她却一来就先与婶婶说话,很出乎我的意料。
    至此才说:昨夜诗作得不佳。随即写出:
    梵音痴梦醒,法水善根萌。
    悔罪明空寂,皈依矢至诚。
    虔持诸佛号,普救自寻声。
    我知道这是接上次没有写完的诗。
    女儿又说:此诗不甚惬意,岂又无精意可改,望勿存,父看如何?
    我说:没有关系,只是“悔罪”对“皈依”不怎么通讲,我想改为“觉悟”怎么样?
    答:亦好,或作禅净或作净土,惟皆无精意。、
    我说:这种诗本来就不必过于求精。(改诗闲话省略)
    将改定后的诗录于下:
    往申赈济战死孤魂作
    莫挽滔天劫,聊施战地羹。
    梵音痴梦醒,法水善根清。
    禅净真空悟,皈依本性明。
    虔持诸佛号,普救自寻声。
    十九日即十月廿二日 晴
    是夜我在书房未出,四官小官同至祖母处扶乩。
    女亦即来,呼母后便说:四、小,我明后日至申,惟不能有食物带回给你吃,你可请祖父母写信命四叔买寄来。侄等要吃何物?
    当时室中只有夫人与幼孙二人,女儿说的话很亲切,就好像没有去世时的情景一样,夫人深恐阳气太少,问她有无妨碍?
    答:儿还勿敢近身,不觉阴气,无碍。
    女儿说:四、小,二姪你等再大三四年可代祖母作书写账。
    此时两个孙子已经呵欠连天了。
    女即说:时已不早,你们去睡。
    乩逐停。
    而我从书房出来看见女儿与两孙说的几句话后,感觉郁闷不乐。
    自两孙去睡后,少顷复扶,仍命婶婶代之。
    女至,呼父。
    问:你上次约凤嫂,过了十九日到上海去,也说二十日去,现在仍说,明后天到上海,是不能决定二十日去吗?这是什么原因呢?
    答:银锭须明夜取去,儿与凤嫂或后夜一行。
    问:最近几天上海打战更加猛烈了,你出去需要躲避吗?
    答:小心,多夜出,总可避。
    问:到上海住何处?
    答:住法。尚要约同伴念佛。
    问:念佛是否须往战地?
    答:是。
    问:战地炮火猛烈有无妨碍?
    答:城隍士地司事一同去,可无碍。儿尙欲至大同(大学)及市中心区一看,前去请愿之大礼堂,不知尙存否,清心(中学)亦一去,此皆旧游地。可作古诗。
    大同和清心二个学校,女儿都去读过书,是学校的最优等高材生,为诸师所器重。在大同时曾一度往市政府请愿,故说此皆为旧游地,而思作古诗。
    上次女儿本欲我出题作古诗,需有盛衰凭吊之意者,而我现在都还没有给她出题。今女儿思一看此等各处而作诗,其感慨定当不少矣。
    (注:上海私立清心女子中学,它的前身是1861年美国基督教长老会传教士范约翰及其夫人来沪创办的“清心书院”。1918年定名为“清心女子中学”。1953年6月,人民政府接管学校后改名为“上海市第八女子中学”。

    上海大同大学:1912年3月19日,创办的大同学院。1922年9月,大同学院被政府立案,改称大同大学,为私立性质。在20世纪20年代,大同大学发展成为中国最好的私立大学之一。1952年10月,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大同大学被取消建制,其商学院并入上海财政经济学院,文学院并入华东师范大学,理学院并入复旦大学,工学院相关科系分别并入同济大学、交通大学和华东化工学院。)
    其母说:你这么久没有去过上海了,你三哥及四哥住处,以及程家你都可以去看看。
    答:母不言此数处,儿本思去。
    问:你此行大约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
    答:何时回未定,施赈要随同念佛,快速不来。地方多,非一二日能遍。
    至此云,母吃力,便住。
    停了一会儿,又问了几句话,女儿仍然一一回答了。
    问:你近来曾经几次到祠堂,两次到张堰,一次到朱泾,现在又准备去上海。不知你也用车和船吗?
    答:祠堂走,朱去汽车,船破勿可坐。申随城隍行,未便自大坐汽车。住法仍可勿误功课。
    问:也带有佣人吗?
    答:女婢无。
    逐止。
    女儿说的这些事,都不是我们所知道的稀奇之事,真是奇特呀!在女儿刚去世的时候,我们在法藏寺五七念经之际,曾经焚烧过汽车和汽船给她,焚烧时因为风很大,船身尙未焚烧完就被风吹烂了。当时扶乩便有船破不可用的话,约在二月间,日记没有记载。现在又说船破不可坐,这证明女儿前后说的话都是一致的。
    二十五日即十月二十八日 晴
    前天女儿写的一首诗我还没有作和,今天作和诗于下:
    仁风天雨粟,甘露手调羹。
    肠比熏炉热,心同止水清。
    佛光能照澈,业障尚分明。
    血肉模糊处,啾啾万鬼声。
    廿六日即十月廿九日 晴阴
    晚上,夫人又与婶婶扶乩。召女不至,昨夜亦曾扶召,亦不至。
    我说,女儿到上海去施赈可能还没有回来吧,我屈指一算二十一日前往上海,至今天已经是第五夜了,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因此重新拿出乩图,再与夫人扶之。扶了很久了,忽然乩慢慢的动了。呼父母,知道是女儿来了,我大喜!
    其母问:你到上海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哟?
    答:儿事未了毕,昨今连召,一回再去。
    问:你知道召你,才回来的吗?
    答:今夜母不召儿亦思回,时太多恐望,儿回见父出,因急看父诗故父唤稍迟到。
    我所作的诗和女儿的一首诗,我今晚书写在书笺上了,我从书房出来时就放在女儿桌子上了。
    然后才扶乩,岂知,女儿即是此时从上海返回来的。女儿因为要看我写的诗,所以扶乩召她就没有立即来。
    其母问:你去上海放赈,累不累?
    答:前至申,诸事皆有司事等做,儿即至法寻二和尚。
    又说:当夜去三哥家,人睡。次日本思同去放赈。
    同去放赈应当是说与二个和尚一起去。
    又说:因炮火连天,行走甚难,只得待夜。至市中心区先放。前夜本定放江湾闸北,因是夜此二处失守,不能走,次夜方去。尚有宝山未放,再须一二日。炮火多,作不得定,只好待空即行。此次死伤生命之多,真是奇惨浩劫。不忍注目,区区数十万杯水车薪,无可分散。暂回,将儿所存之锭亦带去同施。
    其母说:前次你说所有的小锭已经用完了,大的锭施散也适用吗?
    答:儿不管其如何用法。
    其母又问:那么,你自己就一无所有了吧?
    答:交明锭印锭未用,其余一同带去。
    其母又说:全部带去太麻烦了吧?
    答:前存在佛处尙有数万,现在亦带数万,儿银本无所用,如此用法最觉用得着落。
    问:你今夜还要去吗?
    答:去,在法有空亦仍做功德。四哥处未去,若今夜去恐又全睡,或明日必去,三四日回。
    至此,逐戛然止矣。
    时已夜深,我因为女儿还要到上海去,所以不想再问其他的事了。因念女儿的悲悯之心生前就具备,在五六年前,当时女儿不过十二三岁,看见我想帮助某处赈灾,女儿即拿出她平时所积累的二元压岁钱,用来赈灾。其好善根性如此,今死后才能为此绝大之善举。岂易得哉!
    女儿于廿一夜到上海去放赈,次日因炮火连天,行走困难,只有等到晚上,才到市中心区先放,前夜本定放江湾和闸北。因当晚二处失守而不能走,只好第二晚上才去。她说前夜为旧历九月廿四,当时上海到乡间的轮船已经不通了,交通阻绝,战事的消息很久都不知道。而江湾闸北二处失守之消息,就是报纸上此时也还没有登载,乡间则更是到几天后才看见报纸。而女儿因放赈亲历其地,已确知二处失守之时,所见死伤生命之多,悲悯情形急于施赈,真是迫不及待了。
    戊寅九月廿一日附记
    三十日即十一月二日 阴
    是夜,我在书房听到二次作声,知女在上海放赈已经回来了。
    二十六日夜乩语本来说三四日后就回来的,今天刚好是第四天了。一会儿,我出来准备扶乩,问了才知道刚才她们已经扶过了,因为闲杂人太多,他们又一同聚集观看,碟子逐盘旋数周而去。
    女儿不喜欢嘈杂,所以就走了,我出来后,大女又与其母重扶。
    女儿说:姐何日回?妹去申多时,所见伤残肢体,遍地皆血,其惨不忍注目。
    我从书房出来时,就看见写到“其惨”二字,及此句写完后便说:父,儿从未见祸,此等惨状,七夜即至宝山罗店,闸北最苦,真是流血成川,大同亦有一部份毁,市中心大半毁,礼堂虽破尚存。书馆物馆【图书馆博物馆之简称】亦勿全毁。闸北全是焦土,清心完好。晨又至三三村,诸人仍睡。惟见大侄出去。二哥家小儿见。
    女儿说的“三三村”即筠儿寓所,女廿六夜乩语曾有当夜去三哥家人睡之语。今天又说到三三村,诸人仍睡。女儿已经去了两次了。大孙因在大同读书,所以就住在筠儿家,大孙应该起床很早。所以刚好看到他出去。垣儿全家也在筠儿家避难,女儿所以说二哥家小儿也看见了。
    女儿又说:此次共施银五十万,心愿了,所见各区惨状本思作古诗,连日以不忍哀愍之念充满于心,且又觉怯,故诗意全无。现回来后房中香花清雅,心目一爽,迟日再作。父诗比儿好多。
    我说:我写的诗女儿已经看见了,所以女儿才说“流血成川”的话。
    大女随扶随说:明天回亭。
    乩即说:姐何以明日即去,可稍 住一日,乱事方长,能如此间安静即为乐土,诸兄不在家姐常来一二日,以慰父母思念。
    我问:今夜你啥时候回来的呢?
    答:六时,正好念佛。
    至此乩逐停。
    二十七日即十月三十日 阴 微雨
    我想到女儿到上海去看战事情形肯定惨烈 ,于是写了一首诗放在女儿桌子上:
    杀运今方始,残民古有然。
    伏尸几遍野,流血竟成川。
    忽照空明月,俄看幕障烟。
    呼天何惨酷,一路哭声连。
    十月初一日即十一月三日 晴
    夫人仍与大女扶乩。大女本来准备今天回亭林的,因昨夜芬女请她多住一日,所以还没有走。我在旁记录,女至呼父母姐。
    其母问:前次你到上海去,曾经说与凤嫂一同去,是否同去的?
    答:同。
    问:凤嫂同你一起回来了吗?
    答:先回,儿在外时多。有空至法寺念佛。
    问:四哥家你也去过了吗?
    答:去过,四嫂未大愈【按四媳其时方患病】哥出不见,三小儿上课亦勿见。
    问:你这次施赈用去银锭很多,现在还需要吗?
    答:有白相锭多。
    问:白相锭也是一样的用法吗?
    答:用贵。父言近此松又死多人。如此大劫,无力求免,天心何时厌乱。佛法无边,惟人自赎,父佛经看否?今日听母念佛喜,儿自申回,思和父作,心悲哀恐惧,总是道力勿坚,易感色相,今当虔诚念佛,力戒分心,且勿作和。
    至此即止。今晚女儿说的话很少,与平常相比有点区别。可能是因为看到战场的惨状,觉得自己无力挽救大劫,就只有虔诚念佛,希望能感动上天减少点灾难,她更希望父母能念佛来减少业障。我想女儿的用心应该是这样的。
    初三日即十一月五日 阴雨
    昨日大女回亭林了,路上很安全。昨天晚上,几乎整晚都听到有飞机的声音,到今天拂晓大雾,听到炸弹巨炮声连续而至,知战祸逼近,急忙起来看,大雾正浓无法看见,而炮声更密。
    打电话问张堰,知金山卫沿海几处,日本用小兵舰靠岸,已全部登陆,各处民用电话都打不通,霎时间全乡都进入了战事状态中,形势骤然紧张。
    不一会,途中便有成群结队的逃难人民,日兵早由沿海戚家墩等处冲入,该处军队无可抵御。过了一阵,又知日兵即将到达张堰。不能不逃避,而陆路已经不能走了。
    当即收拾濮被笔砚之类,于午后二时许与内人坐小船准备向西去廊下,圭儿性缓,还想等到明天才走,所以没有跟我们一起走。走到冯家的五区码头,问询志洽等逃避之方,准备和他们一起走。由冯家电询廊下朱家,他们已经是仓皇无定。因此暂时在冯家住下。命女仆到何家去看小少奶奶。不久,小少奶奶和女仆回来了,问了才知道她因无人照顾,想就在家里不走了,但形势已经极其危险,岂能不走。而我们家小船却装不下这么多的人,又不能远行。
    忽又闻炮声震屋,作奇响,雨势不止,天已经要黑下来了。又知日兵已经长驱到张堰了。逃难者潮涌。
    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刚好遇到我们家常雇的宝生大船,才从浙江回来。刚到廊下闻乱不敢返回张堰。避泊于何家的后河。小少奶奶就去叫他们停下船,我就和船主谈好了,决定与何少奶奶同舟出避。
    在冯家君懿处吃夜饭后,即冒雨登舟,夜黑不能行。自船尾遥望,火光烛天,知卫城沿海不知何处已被焚烧矣。
    不一会,又有张希曾俞志坚等人从张堰逃出。想雇一条船而不可得。即使是冯何各家,因为逃难的人很多,船只也很缺乏。就是把我的小船给他们也没有办法把人装完,冒雨拥挤,情形至苦。何少奶奶率儿子大官于拂晓登舟,与各舟相约同行。而我们的船很大,所以船的速度不快,所以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初四日即十一月六日,晴阴
    昨夜船停泊冯家时,垣儿从朱泾来电问我的行踪,垣儿于十月三十日到上海去了,怎么会在朱泾的呢?哦!可能是听到老家将要被日军占领而冒险赶回来,想陪伴我们一起避难吧!可是现在道路巳经不通了,所以就没有办法在一起逃难了。
    我想先到吕巷,再打电话问清楚情况后再定行止。刚到吕巷的半途中,就听到廊下吕巷等处已经被日本兵占领了,则又不敢前进,所以我们就将船停泊于距吕巷二里许的村落间。
    路上逃难之人扶老携幼,惨不忍睹,飞机更盘旋肆意于我们的船上空。不觉惊悸,乃更移舟后退至虹桥天主堂前。停泊了一会,初见遍地颇幽静,岂知此适临大道,行人来往很多。我们又将船深入小港内,在竹林茂密处暂避。
    到了晚上,忽然听到岸上有人说:来,来。我从船窗的缝隙中看见一人手持白巾招贴作回旋形,随后就来了二个日本兵,到了我们的船侧边,就叫喊人出来。开船的船夫怕的赶紧逃开了。日本兵看见船尾有鸡蛋,因此要我们给他鸡蛋,我们就给了他十余枚,逐称谢而去。虽然日本兵没有再要其他的东西,我们也更加的起戒备心,于是又将船启动,到了太平寺 附近的小港内停泊,怕火光引来日本兵,所以大家都不敢吃晚餐,便熄灯而睡。
    @楚国之木在天尽头 2017-08-09 21:50:45
    天天扶乩,这样真的好吗?有点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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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差矣!自私与否不在于言行,在内心。修行乃是修心,故外在的东西往往是假象。再说,如不扶乩,我们能见到如此奇特,如此直观真实的绝妙之文吗?带着有色眼镜看东西只会欺骗自己!否定别人是一种骄傲的表现哟!谦虚之人才会有进步哟!
    初五日即十一月七日 雨
    昨夜我们停泊的地方遇到一条网船,是我们熟悉的人,他们对水路非常熟悉。我们彼此交流讯息后,知附近又将有日军过境,船如果停泊在这儿恐怕又要遭遇日本兵。我们就急忙移避至杨关头内之唐家港中。水陆路都不能通过,我们就只好藏起来等待时机。当天,因为下着雨,没有听到飞机的声音,炮声也很稀少,心稍安。只是四周都有日本兵,无法可以飞越,只好听天由命了。
    初六日即十一月八日 晴 是日立冬
    连日困处绝地,外间消息一无所知,今日炮声又大震,有远有近,不知其在何处?中午忽然见到自张堰逃难出来的人,问了后知道是剪刀店之小主人,他说张堰也有几处房屋被焚烧。日本兵长驱直入,过干巷时商家照常贸易,亦无所犯。经过吕巷,人民逃避一空,商店皆紧闭。逐各被打开,日本兵过了后,有土匪之类的人到了镇上,全镇抢劫,无一留遗。嗟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至于金山县,乃大肆焚烧,火已三日不绝。晚上我们站在船上看,但见黑烟漫天,熊熊燃烧的火光有几里路那么长,恐怕金山已经是焦土了。
    初九日即十一月十一日 晴
    我们船上的人就如釜上鱼瓮中鳖一般。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困处一周。准备的干粮也要吃完了。只有米粮尙可苟活,今天也不敢生火煮饭,大家几乎都在挨饿。不得已,今天就叫船夫和女仆从乡间小道走回家中,带回来一些饭菜和吃的东西聊以充饥。刚刚吃完,就听说离我们不远的太平寺通过的日本兵有很多,而离此半里许之新镇地方,又见火起,人声鼎沸。大家都很害怕,因此熄灯而卧,可是我们船上的大部分人由于害怕而睡不着觉,天将亮时大家才睡着了。

    十二日即十一月十四日  晴
    我们在船上避难已经有十天了,欲进不得,欲归不能,真是进退两难呀!为解烦闷的心情,就写了四首诗:
    其一:
    唐家巷内此停船,淳朴民风别有天。  
    难得暂时乾净土,船头寸步即烽烟。
    其二:
    饭熟茶香次第呈,连朝淡食觉心清。
    难民习惯无盐酱,肥肉园蔬当大烹。
    其三:
    目送飞鸿手五弦,古人胸次总萧然。
    我今日看飞机过,聊作飞鸿点远天。
    其四:
    早眠早起两无心,万念空时病不侵。
    生死本来都有命,何妨四面楚歌声。
    十三日即十一月十五日 阴晴
    天明即闻炮声甚多,早饭时,听到岸上的人说日本兵将至。农人群集皆背负小儿,预备奔逃。继又炸弹巨炮声连续作奇响。震动欲绝,为防其子弹横飞,无可遮蔽,舟中数人乃急卧舱底。约半小时后闻炮弹声渐稀,日兵亦无四出骚扰。
    我们开始从船舱出来,环境又恢复了原状。战事究竟在那儿都不清楚。每天都处在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中,家中消息一无所闻,战事情形亦无从得悉。极为沉闷,夫人前日曾携灵乩图在箧中,当晚取出,拟一扶问我女儿,又想到这条船的主人是天主教徒,今天在船上扶乩我女儿可能不会来,暂且试一下扶乩,很久了乩都没有动一下,当时还不到八点钟,我忽然想起来,女儿此时念佛功课还没有完。因此暂停片刻,过八点后再扶。
    一会,乩居然冉冉而动,呼父母。知女儿竟然来了。
    其母就说:已经好多天没有与你谈话了,心里非常想念。
    女儿说:儿心亦深念,前曾至五区,不见而归。大嫂已回,父何以在此?
    嗟乎!我初三日仓皇离家,临行前曾经与女儿说,我们此次出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应当是先到五区廊下,与亲戚家一同商议逃避方法,家中如果有危险,你可以到祠堂与祖母同处可也。等我们到了五区,在船上住了一晚后,第二天,天亮后就跟亲戚各家联舟开行。因我们的船比较大而速度缓慢,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十多天以来,我们却仍然留在此处。这些情况是女儿所无法预料的。女儿还以为我们到了五区,她就到五区寻找我们。没有见到我们后她就回家去了,回家时看见大嫂暂避于近处。而女儿最忆念的我们二人却没有消息,直到今夜,女儿看见我们扶乩,才知道我们的船停泊在这儿。
    我于是跟女儿说明了原因,并说此刻欲归不得,欲西行而不能,所以问她有没有好的办法?
    回答说:西行本未必能安,现进退皆难,途梗。与其出而受惊恐不如回家,虽非乐土,可相时而逃。望父勿慌张,以父忠厚存心,绝无大难。惟此处太觉凶险,儿惟日夜念佛求佑一家,遇难能免。此间杀气甚重,或有吃教者。怯不多言。
    逐去
    此处不宜久居,我也知道,只因不忘寻找机会西行,故日复一日以等待时机。今天女儿既回答说:西行未必安,劝我不如回家,我也决定暂时回家。想到女儿说这里杀气很重,我就更害怕了,并不全是因为船上有教中人而畏怯。
    十四日即十一月十六日 阴雨
    晨起口占一绝:
    弹雨枪林野泊船,茫茫何处计安全。
    一宵已过一宵续,又得 一宵自在眠。
    今天我们本来准备晚潮时下船,潜行归家。又听到从干巷方向来的避难人说,张堰已经被焚烧,比前更烈。则归家也总不能安,且船夫也不肯走,逐罢。
    十五日即十一月十七日 阴
    我想回家去,今晨又叫船夫到家探访。船夫回来后告诉我们近日情形如故,惟张堰大街竟已尽成一炬矣。至为可痛。我们听到近处的船被抢劫了,久留总是觉得害怕。我们就准备晚上夜半后潮涨时,乘明月朦胧之际冒险移舟行。
    十六日即十一月十八日 阴小雨
    舟于拂晓过太平寺、虹桥、天主堂。天明到五区头,一路平安。在何家后河小泊,一会儿,见何民侠家房屋被焚烧了,又听说民侠在吕巷附近受重伤。记得初四那天清晨,我舟在途中见民侠之舟刚好与我们的船擦肩而过。跟他到招呼,由于他们船的速度很快,可能就没有听见。如果他们停下来了,应该是可以免祸的。
    复由五区行,经山塘万春亭子两桥,都无恙,逐入单凄而到宜稼漾,宜稼漾者,是寒家祖坟所在地。我往年乡土杂咏所说:清明时节柳丝肥,万古松楸带夕晖,一折清流宜稼漾,年年坟上纸钱飞。这首诗就是说的这个地方。
    离家很近了,然而不敢立即回家,今晚仍然就在船上睡觉。
    十七日即十一月十九日 雨风
    整天都藏在宜稼漾船上,问别人才知道前日日军由金山卫登陆,由公路而行,我乡一带较偏僻,尙末有所犯。家中也无恙。圭儿胆大,至今未走动,大媳与几个孙子则暂避住在近邻。朝出暮归,几无定所。
    听到亭林镇亦被焚烧,大女儿家是否遭劫?及避难在何处?都不可知。我生不逢时,经此离乱,浩叹而已。
    十八日即十一月二十日 雨
    早饭后,夫人坐小船回家,刚靠岸,就听说张堰日本兵分散出来了,由于隔我们很近,于是急速返回船上,一会儿,大媳率诸孙亦来舟,都现惶恐之色。最后日军没有来,大家才安心下来。
    晚间,我乃返家,略整物件并书数册,仍回船上睡觉。

    十九日即十一月廿一日 雨风
    冷雨敲窗,饭还没有煮好的时候,又听到有报信的来说,日本兵刚才在孔家阙,看见岸上有很多逃难的人,我们的船就赶紧开动,约走了二三里路,就到了 何字圩叶杨二家河内停泊。此处靠近干巷,路非通衢。故逃难之人聚集于此的有很多,我们就暂且安顿下来。

    廿二日即十一月廿四日晴冷
    昨夜我舟停泊处,听到枪声锣声人呼号声大作。
    知道附近又有强盗惊扰,逐不敢留。于是今天又把船开到宜稼漾我们原来停留的地方,午后回了一次家,到了晚上仍回船上睡觉。
    廿三日即十一月廿五日晴
    今天仍然住在船上,叫人到廊下五区打探情况后回来了,才知道冯何各家以前与我们同时出发避难的船,有的已经回来了。没有回来的船都被捉住了,狼狈万状。因此想到上次我们的船没有成功的出去,未必不是不幸中的幸运了。晚上听到近处盗警数起致睡不能稳。
    廿四日即十一月廿六日,晴暖
    当晚又回家一次,晚上与夫人扶乩,何少奶奶记录。
    女儿到了就说:现儿诗不作,每日除休息二三时,终日念佛祈保一家平安。
    我因念当此大难之际,而我逃避在外已经有二个月了,虽然每天担惊受怕的,但没有什么危险,就是圭儿眷属在家也无恙。难道这真是我女儿以前求佛保佑的原因吗?
    又说:船居恐未必妥,日久人知可怕,且船大易注目。别的不必惧,最怕劫盗。
    我说:我就是怕家附近有强盗,所以才住在船上的。
    女儿说:存心要劫,在船更可怕,儿日夜忧惧,望父细思。
    我说:你说的对,住在船上也怕,住在家中也怕,怎么办呀。
    女回答说:家居盗劫本是意中事,惟尚有小处可避,或多用防守人四望。
    到此乩忽住,一会再扶,询问女儿为什么忽然停下了?
    答:父说想回船,故住。
    今晚我仍然想一个人住在船上。何少奶奶看见女儿说的话后,知道女儿曾经到五区寻找过我。
    因此想问问女儿,何少奶奶问:你前往五区时见过我先祖姑没有?
    她的祖姑是我去世了的二姐,二姐去世的时候已经满八十岁了,女儿是见到过的,她去世才五六年。
    女答:何家亦寻去,二姑见,尚有多人,姑命叫兄嫂。
    又说:姑喜少(奶奶)随行有恃。
    我知道她姑姑喊她叫兄嫂的那些人,应当是二姐的子媳。“姑喜少(何少奶奶)随行有
    恃”者,是说何少奶奶因无人照顾而不想逃,碰见我们后就叫她与我们在一起了,所以二姐很高兴。
    又说:儿因想急走,未多言。
    其母说:突遭大难以来。你姐姐在亭林的老家听说也被烧了,你姐姐消息隔绝我们无从知晓,你知道你姐姐的情况吗?
    答:亭劫重,姐在何处勿知。店无一不劫。住家尙存,儿曾去过姐家,物稍毁,人无。
    又回答说:父想去(船上),不可迟。
    逐止。
    我女儿想到我要到船上去,所以不能太迟了。因此我就回宜稼漾船上去了。
    出版前附记:
    当时虽然亭林与我家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因为道路和消息隔绝而一无所知,只是听闻亭林镇也被焚而已。女儿因挂念姐姐的安危,已经去看过了。看见亭林的商店无一不被劫,住家尚存。姐姐家的物件虽稍
    毁而尙在,只是不见有人。所以她姐姐逃往何处女儿也不知道。其家尙存是很多天后才知道的。这些消息若不是女儿告诉我们,我们是没有办法知道的。
    戊寅十月初三日 附记。
    廿五日即十一月廿七日 睛阴 夜雨
    晚上我离开了船回到家中,距仓皇出避时,已二十有三日矣,然而常常听到有土匪在抢劫。所以不敢安枕,困处绝境骨肉分离。
    除了筠和垿两儿眷属本来就住在上海可以放心外,垣儿于初三日半夜都还在朱泾,他打电话到廊下问我在哪儿,而第二天朱泾即沦陷,全镇焚毁,不知垣儿现在逃往何处了?想到这儿闷闷不乐!

    廿六日即十一月廿八日晴
    今天刚好看见俞志坚避难回来,志坚也是初三夜间同时与我舟及冯何各舟开行,随即在途中失去联系,今天知道他们坐的船是向浙江走的,路上倍历危险,舟与物一并失去。他是只身而返,也很幸运了。
    计五区诸舟,晚上同时出避者共有百余人,都极狼狈。而莫惨于何民侠,出到吕巷戈氏即受枪弹重伤,及今二十余日。今天听说他已经死了,他的家也被焚毁殆尽。人亡家破,痛可知也!
    晚上知道老宅的仆人刚从上海回来,路上走了六天。我就叫他来问了一下上海的情况,知道垣儿上次由朱泾而到杭州,又艰难乘坐宁波的轮船才到达上海。他路上走了十多天,人无恙。筠儿和垿儿两家与望哥家等人也都无恙。大女儿家已经知道避往他处,大女儿亭林的家如何,以及出避时途中如何未深知。但人都无恙。这些都是离乱中可以稍微安慰一下自己的消息。我当将此情形写于日记,放在女儿桌子上,等她看后以免其担心。
    晚上又扶乩,我以每扶常觉吃力,因叫何少奶奶与夫人扶之。
    女亦即到。呼父母少后。即回答说:父前夜间船冷否?
    我说:不冷,我一人在船上也不怕。
    女说:日记见,未看完。兄姐已得出险,真是万幸。
    又说:儿前五区回,途中成 诗一首。惟此时心乱,作的勿佳。随即写出:
    步父前所作诗韵
    仓皇闻乱出,别女倍凄然。
    避地无幽谷,流亡等逝川。
    长途谁护侍,去路尽烽烟。
    西望增忧惧,孤吟痛泪连。
    我读后,感伤不已!当时我与夫人匆忙逃难前就与女儿说了,我们准备先西行到五区,但是路上究竟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我们走后,女儿就到五区去寻找我们,在五区女儿又没有找到我们。这首诗就是描写女儿当时的心情,真是一字一泪呀!
    女儿又说:儿自作此诗后,未再作诗,待有日乱平,思作七古,将在申所见及近地伤残一同写出。
    我说:你这首诗的真诚孝念之情流露的淋漓尽致,可谓绝唱!
    这时,何少奶奶大为惊异!因为她刚才看见女儿说到了五区,又想问她祖姑衣服完备否,银钱能宽裕否?
    我心想这个并不重要。女儿也回答说:衣完好,钱有无末知。见姑母手持念珠,佛不听到念。
    何少奶奶又很惊奇,竟然可以跟去世的人如此交流,认为这个太不可思议了!这时何少奶奶才想到回一趟五区而胆怯不敢,因此她又问女儿五区有无杀气?
    女说:杀气不觉,阴人多。
    回忆十六日天明时,船过五区小泊,何少奶奶想上岸看看却被吓得浑身打颤,就没有去看了。现在女儿回答说阴人多。我想检查日记中写的诗,一走动就觉得好冷一样。
    女即说:父冷早睡,可勿船居。
    我说:今晚我本来就不想在船上住了,只是家中能否避免强盗,你知道吗?
    答说:不知,如怕盗,船亦不安。
    即停。
    廿七日即十一月廿九日 晴
    我把卧室搬到了书房,我一个人就住在了书房。这里也是我原来住的地方,已经有九年没有在这儿睡觉了。但生逢如此乱世,不知道还有没有安心看书的日子了!
    晚上夫人与何少奶奶来我室中扶乩,我记录。
    女到呼父母少后,即说:父今夜住此好,日记看完。道中险处都避过,真是佛佑。父所作避乱诗皆乐天知命,戏步一首。便写出:
    道途荆棘且居船,也算桃源一洞天。
    知命随缘忘恐惧,任他遍地是狼烟。
    又说:此诗即时作,无好处。
    逐戛然而止。
    我不觉哑然,但很高兴女儿的诗才是愈来愈熟了,活泼流利旨趣盎然,读之竟忘记了身处大乱之中了。
    何少奶奶本深得其祖姑之欢心,故自其祖姑去世后,常念念不忘其爱,现在看见我女儿一切如生,因求我女儿去转请她祖姑来问其好否?
    答:好,少住即去。
    乃暂停扶。

    十分钟后再按之,乩又回答说:姑以字不识不能谈,叫嫂来嫂亦不肯【按嫂当谓姑之两媳】姑言若有要事,命芬转告。
    异哉!我二姐虽没有来,看见女儿所说的话也如同见到她本人一样了。
    少奶奶之想请其祖姑,不过忆念之意,实无要事,故不敢多烦而止。
    逐不再问。
    女儿又说了一些闲话,十一时,想睡矣,忽听到很多狗叫声,接着又听到开枪声,呼喊抓捕强盗声,知近处又有抢劫矣,这些声音刚停,其他地方又响起了,这样重复了三次,知强盗必连劫数家矣,如此惊扰几个小时才清净下来,我这才开始和衣而睡,刚睡下就听到鸡叫了。
    廿八日即十一月三十日 晴
    早晨起来刚披上衣服,又听到说有日本兵从干巷出来,经过我家房后到了十亩桥北之大岸上。
    家人都想奔避,不一会,日本兵又向大路上去了。不久又得警报,逃难者复纷集,又见有从张堰搬物之人,成群结队不绝于途。无顾无忌,皆白日为之,今已全镇一空矣。

    廿九日即十二月一日 晴
    我把近段时间所作的几首诗写在日记上并放在了女儿桌子上。
    少顷内人与何少奶扶乩,我旁记。
    扶良久而始到,呼父母少,
    其母问: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呢?
    答:看日记。诗。
    又说:少,真好学,连日读诗不辍。
    何少奶奶前因避难舟中,无事曾学作诗,虽所学极幼稚而甚用功。自回后仍日日在小疏香室外朗诵唐诗。故我女便称赞她。
    女儿又说:父有数诗太觉悲忿,非仁者之言,儿迟日思皆步韵。
    我女儿以我存心忠厚,无时不悲悯,故前曾指我为仁者。今见我诗忿时太甚,语涉激烈,故以为非仁者之言。
    我现在应当一一看淡,养成佛性仍以和平出之矣。
    女又说:前见船居太险,因向佛祈求誓愿将儿所修功行一切消除,惟求佑父母得免灾难,今以后虽不能知。船上之险已免,又步父船字韵。
    我自初三日午后,坐小船仓皇出避以后,於无意中而得雇大船,是夜冯何各家同时开出之船约十余艘。
    其后无一不被捉,惟我船独存。他船皆得出,只有我们的船没有出去却最安全。刚才我还在惊讶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知都是由于我女儿之祈求而幸蒙佛佑也,最奇的是我之前滞留于唐家港内有十多天却没有受到灾祸,自十五日夜间船开回来后,听说第二天夜里停泊该处的船,都被伤得很重。
    到廿一日我舟停避于何字圩,晚上我们的船不远也有盗警,我们都被惊吓得不敢睡觉。故第二天早上又移泊于宜稼。多日后才知道,这二起之盗劫都误以为是我们的船。我们得以幸免,就差那么一点就遭难了。这其中如果不是我女儿在默默保佑,那又是谁在保佑我们呢!
    女儿以我等船上之险巳免,欣喜可知,故又动诗兴想尽步我韵,今夜所步者大约亦即时思作。故既然说步韵即叫乩停,当即停扶。
    是夜临睡,听到枪声极近,惶急谋避,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接着知道是在秦山前公路旁的姚姓家。待到枪声不闻,人声静寂,始暂得安寝,人生乱世,可谓苦极!
    十日即十二月二日 睛
    何少奶奶作了十余首诗,经过我修改后,放在了女儿桌上。其中有一首没有改,何少奶奶就请女儿改,并且写了恭求改削几个字样,她又问女儿像这样的诗能学得好吗?
    到了晚上扶乩,女到即回答说:少诗读,多思亲之句,足见孝心,前未听到少能吟咏。想芬改如何敢当,芬本不知诗,现初学作,信口而出非可称诗,只山歌而。已承问诗学得成否,以少之聪慧勤学必能有成。
    凡是何少奶奶的问题,女儿都给予了回答。而且说的话很得体,可见女儿之贤而有文矣!何少奶奶的母亲住在张堰,少奶奶则在五区。仓卒而逃互相都不知道音讯。所以何少奶奶的诗中就时时提到她母亲,故女儿说其多思亲之句。足见其孝心也!
    女儿说:父诗四壕韵不好步,或作和,是否只须一韵?不必原字。
    我说:随便你怎么做都可以。
    答:每夜扶乩时,步小诗一首,可勿误功课。
    又说:稍住。
    随即写出:
    几处伤离共一心,零风断雨暗霜侵。
    田夫野老谈时事,听来无不是危音。
    (论诗部分省略)
    十一月初一日即十二月三日 晴
    是夜临睡,又报盗警,枪声很近,落一弹于十亩桥间,因暂避后园,后亦无恙。
    后来知道是在秦山前之何姓家,这种事现在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初二日即十二月四日 晴
    晚上无警,内人又与何少奶奶扶乩,我在旁记录。女到呼父母少。
    女儿说:母背后人是李小妹,已认不出。
    李啸月避居在此间与杨姓家是邻居,其女年轻尤胆小,故寄留于我家,她就站在夫人背后。
    其母说:李小妹往年曾经来过,你还记得吗?
    答:记得。
    其母又说:此两日你父在你小疏香室中诵诗,你听得到吗?
    答:儿昨今早课后即到父书房,夜课方出,父何时读诗听不到。
    逐去。
    初三日即十二月五日 晴
    中午过后有日本兵马从张堰过来,经过寻找住宅后,逃难的农民又喧闹起来,不久,日本兵就向干巷方面去了,我们没有被惊扰。大家这才安静下来,晚上有人来说,有七八个象盗匪的人在附近探问,我们就急忙 寻找躲避的地方,随后就听到有枪声,恐怕是强盗来了。然后就没有响声了,大家都以为可以睡个好觉了,跟着楼上大儿房内就报失窃了,扰扰几达整夜,我们只小睡了一会。

    初四日即十二月六日 晴
    夜间内人又与何少奶奶扶乩,我记。
    在旁者尙有何少奶奶之子大官及李家小妹。
    按了很久才动,呼父母少官妹,室内几个人无一不呼也。
    其母问:今夜何以稍迟到?
    答:作诗未完。
    内人问:昨夜你大哥房内被窃,你知道是谁吗?
    夫人这个问题我都不以为然,我以为女儿可能不知道,她就是知道也可能不会说的。可其他几个人又都说要问一下女儿,他们认为女儿肯定知道。
    女儿回答说:不知,即少知,亦勿能告。请勿问此等事,芬非巫。芬惟知虔修净土,常娱父母,他无所求。
    我们知道这是女儿不高兴了。我开始就认为女儿可能不知道,知道她也不想说这些的,果然如此。女儿凡是对世道人心有帮助的事没有不如实回答的,所以上次何少奶奶问她祖姑穿何衣?银有得用否?以及她自问诗学得成否等等,她问的事情如同小孩一样,女儿也一一真恳回答,如拿今晚这种问题问她,女儿就不耐烦了。她不高兴的明显话就是这句“芬非巫”。
    女又回答说:儿有数言,明夜请父母,不要多人再告。
    逐去。
    晚上仍有盗警听到,枪声至密,睡迟。
    初六日即十二月八日 晴
    今天女婿顾悝君派人来打探我家的踪迹,于是知道了大女儿她们一家在庄行避难,也知道了滨家眷也避到浙江省崇德。人口都无恙,其宅未焚,小有毁损。
    晚上睡的早,希望无事。到十二时枪声又响起了。我们就都起来了,大家想另外找地方躲避,接着枪声隔得越来越远了,渐渐的就听不到了,大家才安静下来。
    其他人都睡了,我因与内人扶乩,寂静无声息,室中只有我们二个人。
    女至回答说:今夜最好,连夜扶乩,人太多不要。
    其母回答说:如果没有其他人,每次都由你父亲扶,恐怕他吃不消呀。
    答:无事勿唤。
    其母问:你初二夜乩语曾经说,早课后到父书房,夜课方出,不知何意?
    答:闲人来都到儿房,勿宜,请常关门。
    女儿做功课的时候需要安静,所以最讨厌人太多。
    又说:八庚韵步成。即写诗:
    焦栋颓垣满目呈,残黎无託最凄清。
    挽回天怒唯修省,白饭熬茶自煮烹。
    初八日即十二月十日 晴
    深夜又与 内人扶乩。女到呼父母后即回答说:一先韵亦步成:
    历乱枪鸣似野弦,幽居静听独潸然。
    冤冤互报何从醒,虔诵菩提祷佛天。
    又说:此诗作末首,惟与父诗不合。
    我在避难是作了四首七绝诗,今天女儿都陆续和了完了。
    其母又问:听到吴兴等处也遭乱甚重,恐怕南浔也不能免。你的灵柩还在南浔,不知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答:不知,神魂已出,躯壳无关。且儿有所凭,更勿重要。
    我说:此理至精至显,我乃今知鬼神之情状矣!至此乩即止。

    初九日即十二月十一日晴
    午睡颇久,因连夜无夜无警,睡甚多,身体非常疲惫。中午的时候我们家来了五个日本兵,他们直接就到了楼上,家人们都躲避开了。由仆人拿出茶烟招待,他们也颇守规矩,一无所犯而去。
    十二日即十二月十四日 晴
    今天由倪君从上海带回来了垣儿的信,转托姚君亲自送来。信上说目前路上尚可通。他们认为老家很危险,想求我们火速到上海去。
    夫人将此信放在女儿桌上,问她的意见如何?我还是犹豫不决。
    到夜扶乩,女到回答说:哥信言词迫切泣下,处乱世盗劫掳人,亦是常事,虽仁者不免。非若杀戮必有前因。失财受辱,无因亦可有之,士不可辱,望父细思。
    我说:或多用防卫,不知可免否?
    女回答说:人心不古,恐防而反受其祸,督带无可恃之人,易成大乱。
    我说:你的见地很好,难道只有逃避到上海租界了吗?这也是非常麻烦的事呀!
    答:此真难极,到申虽可免劫,一切不能安心之苦,又无消遣,父太苦,惟儿能知,哥等勿深识,照理似应去,照心痛苦勿去。父须念易地而虑,即有定心。
    逐止。
    我不觉哑然,想到不走也很危险,可是一走后老家就失去了,所以还是拿不定主意。
    十三日即十二月十五日 晴
    倪君又亲自来了,他说在上海的几个儿子坚持要我们到上海去,并且要他亲自来转达他们的意思。
    昨夜夜深时,又听到了枪声并看见有火光,受虚惊颇重,睡了二个小时,心悸常难安枕。情势交迫,于是决定了到上海去。圭儿则总不肯走,当晚与夫人坐小船到干巷,准备再委托倪君雇船。
    到达干巷后,因所雇的船路径不熟,因此又不敢冒险,逐留宿干巷。
    十四日即十二月十六日 晴
    干巷情形也很危险,当晚又潜回家,到家后知道昨夜有几十个强盗,鸣枪蜂拥而来,并且离我们家不远。我家防卫之人闻警拒敌,强盗就跑了。我家新老两宅俱得无恙。
    幸好昨夜留宿干巷,我们就没有受到惊吓,而圭儿眷属则惶急夜起,暂避他处。知盗退始返,今夜竟寂然无警,在家早卧。
    十五日即十二月十七日 睛
    盗匪遍地,行路至难,我又想暂时不出去了。今天垿儿在上海又专程请陈丁二君,艰苦带信由浦东绕道而来,催促我们全家到上海去。
    我因为有熟悉路径之人伴护,决定听从他们的。圭儿开始仍然不想走,经过大家力劝才想走了。
    因此准备明天过冬至祭祖先后,后天才走。但垿儿的信虽然说路途便利无阻碍,其实细细的问过后,才知道到处荆棘,而且到上海时不准带一衣一被,即使书籍笔砚之类,也不能带,真大苦事!心殊闷闷。
    晚上又扶乩,按碟者为内人与婶婶,我恐吃力仅在旁记录。
    乃随按而女随到,呼父母后即回答说:咋夜儿想言而不闻。
    昨夜我从干港回来,女儿必定有声响,我因忙碌而没有听到。
    又说:儿自见父愁苦之态,心实不安。
    其母问:你父何时愁苦?
    答:前夜乩停时。
    即十二日,女儿跟我说:真无法想,若劝出去,父太苦。勿去,劫人最怕。前夜父行后,儿至祠,问本生祖父及祖母,应劝父出去否?祖父母都以出避为是。儿告诉他们父太无聊,儿心实不忍。祖言处乱世安能图适?当时长毛乱(指太平天国时期1851-1864年)我等出去船小人多,当终夜不睡或二三顿勿吃。即得有少数米只能供汝太母等及小儿,我与汝祖母只食薄粥。汝既信佛当知命内注定应受流离之难,无可避免。我以农成家,本应劳苦。贪逸非分,汝父行为深合我意,汝告父勿忧心,年终可望回家,毋心焦。儿故昨思告,父去,儿必随行。
    今天我决定出去后又知途中盘查,诸多不便,到上海又不准带一物。我本思将所写日记及幽明倡和集等携行以资消遣,并带乩图可以随时与女谈话。
    今听到无一可带,尤其觉得怅然不快。不知自此出门后何时再得与女儿谈话。
    因念前十一夜女步我题诗韵只做得二句未做完。
    故今夜想一扶乩希望女儿写完此诗,目前这种情形我心至为哀痛!女儿所转述的她祖父的话,非常真切,垂训至深,慈爱尤至。不想我从十九岁父亲去世以后,到今天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今天听到我父亲叫女儿转告我的话,真是谆谆教勉,更令我洗耳恭听激动万分!喜极而泣!。
    女儿又说:乩图只要自写,碟无论何种,儿都可来。父写乩纸亦一消遣法。
    女儿因为我愁不能携带乩图无以消遣,所以才这样说,我可以自己写乩图也能消遣,碟亦随便可用不必一定带出也。
    我说:我虽能写字,只是写这个乩图很麻烦,我不喜欢。
    答:母可助父,我父宽心勿烦恼。
    我问:此去途中能否安全?你也知道吗?
    答:儿意祖父所言之苦,总不有过,若到申后,儿又可学做七古,常与父同讲佛经,再与父联句作古诗。
    我说:在上海哪儿去找能写佛联诗的安静之处呀?
    答:住旅馆,待法能住,即去住法寺。儿诗可默出,父诗稍忘,亦可默小半儿。情愿少念佛,伴父默写。只要父喜悦佛少念亦肯。若想请他人看,即将现扶者,记出请正,望最爱之父勿愁苦,见愿已足。
    到这儿我才开口笑了,女儿之所以能使我高兴,是她能看透我的心呀!于是约我到上海后与她同讲佛经,同联诗句,我也知道我所写的《倡和集》是不能带出去了。
    女儿说能默写出我小半的诗,真是难为她了!念佛本为我女儿最重要的功课,为使我高兴的缘故,她情愿少念。女儿又知道我想把扶乩的记录拿给别人看,现在却不能带出去,所以我很郁闷。因此说可以将以后在上海的扶乩日记拿出来请人看。女儿宁愿荒废自己的功课也要达到使父母高兴的目的。女儿对父母可说是无微不至了!女儿说希望她最爱的父亲不要愁苦则她的愿望就满足了,憨态可掬的神态可说是耀然纸上了!
    十六日即十二月十八日 风阴
    我因为这次出去后必定要很久才能回来,冬至节祭祀祖先就提前在今天举行。默告祖先,逢此大乱之世,我们不得不到外面避难,等到形势安定下来后,我们仍然要返回家乡,希望在祖宗的庇荫下能够早日回来。晚上圭儿来坐了很久,他还是不愿意出去,我们强迫他出去,但他还是犹豫不决。
    难道我就愿意出去吗?这是形势所逼迫,不能不出去呀!
    后来又扶乩,所说的话有很多,我因为匆忙就没有全部记录下来,但略记一二句话。
    回答说:申行尙可苟安,望父宽心,万勿忧急。儿有可以娱悦之法。若途遇盗,儿可学厉鬼之噬人,使忽昏迷,惟只一人则可,若多不能。
    嘻,异哉!异哉!
    十七日即十二月十九日 晴
    今晚由蔡君陪同朱家眷属和钱家眷属及雷王 姓诸人,又有俞君都来相约同行,准备在下半夜分舟解缆,晚上因为要出去的人很多,大家整晚都没有睡觉。
    十八日即十二月二十日 阴晴
    今日于拂晓五点钟,两船同时开出,船都很破烂而且都不大。租船的价极昂贵,这些船又装了很多人,我们租的船就是我与内人及圭儿眷属共 八人外,有陈丁二君及俞君连同仆人总为十三人。朱舟则朱蔡雷王金五姓不下二十余人。妇女皆作仆役装,状极狼狈,船中拥挤不堪,难以容膝。 天还没有亮,黑暗中摸索蹲坐而已。过干巷了太阳才出来,经杨家港口有浮桥,因为有部队常常霸占浮桥,两舟历经艰难困苦才得通过。然后过后冈及亭林,到达庄行。都一无所阻,过亭林时见镇上焚毁之惨令人触目惊心。到庄行则市面安然,毫无乱象。晚上宿杨君家,杨家主人款待大方,我们都很感谢!
    二十日即十二月廿二日 晴 冬至节
    昨日因为委托杨君另外雇船,所以暂留庄行一日。于今天黎明四时许偕同一干人等由庄行乘早潮开出,镇上的军队,略一查询后即放行,所过闵行等处途中亦毫无阻碍。上午十一时即抵王家渡,上岸雇人力车行经三林塘,杨思桥等处,而到东昌路浦东大道,抵烂泥渡码头。
    每逢桥梁之处,贴有日军安民布告并立日警二名,行人都脱帽而过。我等好在不携一物亦并无搜查,即于此处唤渡过浦,即到上海租界。逐坐车至三三邨筠儿寓所,时诸儿媳辈都在三三邨,他们都出来欢迎慰问我们,大家都很高兴这次难得的重逢。
    自上月初三日家乡沦陷以来,消息隔绝各不相闻。上海方面知道金山张堰等处化为焦土,家中诸人不知道逃往何处。当时传闻我们的船西行却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逐分电杭州湖州双林各处托人访问,而杳然无一回音。儿辈皆着急万状,无法可想。
    直到一个月以后,才听到我们仍居家中还没有出来。因一再派人到家来接,方说,逃难至苦,而岂知我等犹安好如常,竟出儿意料之外也。晚上望哥诸侄及友朋中如张敬垣李望平陈乃乾何旭如诸君,听到我已抵沪随即相继来询问经过。大有邻人满墙头之景象,不觉感动于心矣!
    十二月初八日即一月九日晴
    自上月二十日到沪后危险已免,而贱体反多不适,常患头痛。我们所住的三三邨,我嫌三楼面北太冷二楼又觉欠静。因此于今晚移住威海卫路之中社。因有水汀(暖气)殊为温暧,只是晚上仍头痛睡不安稳。
    初九日即一月十日 晴暧
    我在家时,虽在乱中尝以扶乩为消遣。盖自上月十六夜扶询以后至今已二十余日,不得与我女谈话,凄怅之意常不能忘。
    此次到申不携一物,我衣袖内藏了最近的日记两册及乩图一纸而行。
    本来想到上海后仍时时扶之,但是住在三三邨有所不便,现在住在旅馆又可自由了。
    乩碟则尙未带出,因上月十五夜我女乩语有碟无论何种,儿都可来之言,故今天尝随便购得一碟试之。
    而女竟应手即到,呼父母。
    我大喜,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答说:儿随在亲侧,每天到法寺念佛外总不离开。今在此极好。
    以下所言无一字不入性入理,学养兼到。我听到女儿说的这些话后就对女儿说,我很高兴!但我不想记出,姑记其无关紧要者。
    女说:儿自来申后,诗一句未作步韵诗尙有数首,今思次第作成,惟自避难以来,作诗总无佳句,心多恐惧哀悯,今得居此,尚称安适,或与父聊吟小诗,以开诗路。
    又说:前老法师说幽冥戒,儿亦往听,讲得明白,父可去与谈。此老文学亦好,且和气。
    数日前,曾经看见报载上海有超度战死孤魂的法会,请兴慈老法师为主坛。兴老法师是我所钦佩的人,往年游常熟,曾经见到过他。当时看见报纸后极思前往一观,那时候身体有点不舒服又不知道他的住处,于是就没有去。现在女儿跟我说起这个事,又知道当时女儿也去听他说法了的,我这才后悔当时没有去。
    我因此说:这个事我前次在报纸上看见了的,只是当时苦于不知道他的道场在哪儿,你既然曾经去过你能告诉我吗?
    女回答说:在先施公司后,半庄路。
    我又问:在半庄路何寺?
    答:不是寺,是一公地房屋。
    女又说:话多吃力明夜与父联句再谈,儿夜十二时须去做功课,早上十时一来,下午九时再来。
    逐停。
    十一日即一月十二日 阴寒 仍晴
    今日仍头痛畏寒,卧床整天都没有出来。
    夜又与内人扶乩,女到即回答说:父面色不佳,体总勿适,常此闷居总非所宜。最好到法藏寺与老法师闲谈,既可破闷又可闻道。前言聊句,父无兴,迟日作,儿有四句五绝,即和父痛言,惟韵不对,儿在申无韵可看,且仄韵更生。
    即写诗:
    临风望故乡,故乡在咫尺。
    遍地尽萑符,有家归不得。
    (论诗部分省略)
    我说:近来家乡来上海的人很多在途中被盗劫,而我上次到上海时却没有遇到过他们那种情况,难道不是你在暗中保佑吗?
    答:非儿力,父母福。
    我说:今年秋天的时候我曾经准备到南浔去,你也希望我去,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成,后来又遇到战争开始了,就一直没有去。现在听到南浔被焚烧的很厉害,刘家也被烧毁了。这是我有负于你呀!
    女回答说:前因已了,儿想父去不过看书游览而已。
    我说:家中一带盗贼充斥,我出来后不能即回。近日不知情形如何了,你可以回去看一看,然后回来告诉我。
    答:七律作成后即去。
    我说:你可以回去,我却不能回去,真是无可奈何呀!
    答:今冬即末可行,明春总能回,勿心焦。
    上次女儿转告我她祖父的话,有年终可望回家毋心焦等语。今天女儿则说“今冬即未可行,明春总能回勿心焦”的话。一次是说我父亲的爱子之心,一次是说女儿的爱亲之心。都是用缓兵之计来安慰我呀!

    十二日即一月十三日晴阴
    为了解闷今夜我又与内人扶乩。
    女到说:儿不知何故诗一些做不出,想以好久不作之故。前父船居多日,儿诗亦不做。归后本不思做,即自然有句,总之儿与父一样。父心安儿心亦安,父宁儿亦不宁。
    我今天身体虽然在渐渐好转,而仍多心烦,女儿已经觉察到了我的心情了。
    又回答说:父夜夜自扶自书恐太吃力,苦於一人扶行不动。
    由于心情不好,以下的闲话就不想记录了。
    十三日即一月十四日 晴
    今夜郁少华夫人何六小姐问湘到我这儿来了,她是我外甥女。
    外甥女信佛最深,其二女以前与我女儿在大同学校为同学而且极相爱好,我女去世后她曾经哭了好几天。现在她听到我女儿的乩言很灵,所以特别来我这儿扶乩。到九时余,内人即与扶之,我在旁写录。
    女到呼父母后便说:六姐尚是三月内法寺见。
    本年三月间法藏寺作佛事时,她曾经去过,我女儿还记得。
    又说:姐信佛心真,存心厚,佛家最重,后福无穷。佛法虽宗寂灭,总以度众生出嗔痴修净土为上乘。姐念何经典?
    外甥女即说某经某经回答,问女儿这些经好不好?
    女回答说:都好。
    外甥女又问:我现在准备吃素,你认为可以吗?
    女答:吃素能全生命,固好。惟家居恐有不便,但食早素,或血肉之和头,如此即可算全素。因心已诚,亦可了业。待婚嫁完,专修净土,吃净素。
    又说:姐吃力否?稍住。
    乩逐停。
    停一会再扶,女回答说:中阿姐小印,已年余不见,学业想皆大进。小印升高一后即学堂停,现在何处读?姐回,请代致意。
    乩即移入中间去了。
    女儿所说的中阿姐和小印,是郁家的二个女儿,女儿生前在学校读书时就是这样称呼她们的。到小印升高一后,学校因战事被炮火所损暂停,不知女儿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后来学校就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小印仍继续去读,这个情况女儿还不知道,外甥女就告诉了她,就回去了。
    十四日即一月十五日 晴
    上午到法藏寺拜访兴慈老法师,寺中设有收容所,楼下客室中都有难民。在寺午饭后回寓,晚上君平侄儿及啓明夫妇一起到我这儿来 想请扶乩。
    因为君平很相信扶乩的事,所以九点后内人即与君平扶之,女到呼父母寿哥明花阿姐。
    明花是啓明的妻子,是姚甥石的子女,是女儿的表侄辈,因为比女儿大些,所以女儿生前就以花阿姐称呼她。
    女又说:一年勿见。【此对花言】寿嫂不同来,【此对寿哥言】诗作得不好或勿步韵作五律恐亦不佳【此为对我言】
    又回答说:父叫到家,十七日会去。六姐念金刚经,父有金刚经释义送阅,惟恐其看不明,不妨请少华讲。
    我所收藏的《金刚释义》在家中,是以前卢生赠送的,是卢生祖父的遗著。我与我女儿都认为至精,昨夜何氏六姐来此扶乩,女问其读何经典,六姐答称某经某经,《金刚经》就是其中之一。女儿对于六姐能够诵经信佛,就认为她的心必定很善良。今晚没有问女儿,而女儿却忽然又说到六姐,女儿恐怕她不能明白经义,就想请少华讲给她听。女儿的用意真是周密呀!少华是六姐的姐夫。
    至此,君平也很惊奇女儿指字能够如此清楚明白,竟然同对话一样。
    于是他说:如果能制作一个乩盘的话就能用笔书写了,不是更方便吗?
    女答:乩盘能有最好,寻字太难且吃力。
    其母说:君平杭州的家是否还存在,你也知道吗?
    答:不知,一切财物都是累,本无所重,只要家人无殃。如此大乱得众亲团聚已是佛天默佑,众生造业太深成此浩劫,极望各存修省之心,挽回天厄。
    女儿又说:见父来法寺,未请教老法师经义。
    今天我到法藏寺去拜谒兴慈老法师,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没有跟他请教经义。
    女儿又说:天下能救度众生莫如佛法,惟须虔信,不必定吃素,但处处以佛言佛行为主,自能消灾免难,故愚夫愚妇修持多虔谨,以其信心深,佛所喜。
    我觉得女儿说的佛理,平易真切,人人可行,真是救度众生之言也!
    十六日即一月十七日 晴
    晚上又与内人扶乩,女到。我就问她上次的诗作好了吗?
    女儿答:(论诗部分省略)
    (在法藏寺温经礼佛见难民甚多有感而作 次 父题幽明唱和集韵)
    尘海因缘逝水流,华严静展已经秋。
    略耽儒净明无相,常侍椿萱喜有寿。
    古佛虔参循夙例,哀鸿遍度少良谋。
    不谈世谛惟谈道,愿洒甘泉解惑愁。
    我问:你曾经说七律作成后就回老家去看看,现在你准备几时去呢?
    答:明日去,二日回。
    我说:此刻路途多阻,人都不准通行,不知你也有阻碍吗?如果有困难,可以不必回去看了。
    答说:无炮火勿难,儿思请问祖父明年何时可回乡。
    女儿深知我想回老家的心,所以想问一问她祖父。
    我说:大乱不知何时可定,虽鬼神也不能知,况且现在形势险恶,好像短时间内是不能稳定下来了,我父亲说的“年终可望回家”之言,难道是父亲有预知能力吗还是安慰我的话哟!
    女儿回答说:儿亦在想。
    我说:你能如此乖巧听话,不但为我所深爱,想来你祖父看见你也必定能深得其欢心无疑了。
    女回答说:祖父却甚爱儿,且嘉儿孝顺敏慧。
    我说:是呀,我知道必定是这样的。
    女又答:儿在法念佛,功课一些无少,惟作诗不能如家居易。想因只有嚣尘,一无静境,悲愍填胸,清明蔽塞。
    女忽作承欢语,回答说:儿在父腹内,一笑。
    我果然大笑说:你不在你母亲腹内,怎么在父亲腹内呀?
    女答:前居母腹。
    我说:前居母腹,今居父腹,你害怕吗?
    女回答说:不话,已为父猜着。
    我复狂笑为之开怀。
    我女儿生前就常说些使我高兴的话,就跟今天类似。我真不知道女儿是不是还在我身边了!
    这时已经很晚了,我就说,你还有功课,你可以走了。
    答:今夜有兴,请父作联句吟。
    我猛然想起女儿早就有这个愿望,而且她还多次提起,可我都没有注意到,应该满足她的这个愿望了。于是就我一句女儿一句的对吟了二首联句诗出来:
    其一:  
    谁说承欢意,能分死与生。
    笑言胜一室,歌咏出天成。
    世乱惟安命,时危欲避名。
    有身皆足累,无犯亦无争。
    其二:
    贤良皆旅困,亲戚半无家。
    何处堪逃世?相逢等聚沙。
    茫茫前路暗,念念古香葩。  
    春草将舒绿,归与愿尚赊。
    十七日即一月十八日 阴
    中午过后,我外甥斌孙来问扶乩的事。因为他母亲刚去世,孝思所至,所以他也想凭灵乩来与他母亲对话。
    我说鬼与人无异,只要心虔诚无有不应。他本来就相信扶乩的事,而且以前也多次扶过,只是他是用的沙盘,也能写字。
    据他说往年曾经扶请过他的外甥,由北平召之来。他外甥通法文,竟能写法文极娴熟,扶的两个人都从来没有扶过乩,由于相信的人很少,后来就没有扶了。
    这种碟乩我们还没有试过,我也没有看见过沙盘,所以也想试一试。
    晚上外甥又来了,并且带来了沙盘,我们就将沙布摊在了桌子上,他就与 我试扶,默请其母,乩动了很久,才写出来“黄公续”三个字,其余的字都模糊不清,不能认识。我认为可能是这种方法我们还不熟悉的原因,或者是这种方法写字不如乩碟指字清楚明白的原因。
    因此我们即改用灵乩图扶之,仍默请其母,乩徐徐转动指“刘”字,知道是她来了。只是以下几句虽然稍明了,但我们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逐止。
    外甥走后,我又与内人扶之,内人想请其姐黄姑太太,就是公续先生的嫂嫂,是今年正月去世的。以前也曾经请过她。
    岂知乩盘旋甚久却不指字,后来忽然指“时先生”三字。
    我问:你是谁?怎么叫我时先生呢?
    乩复指“继曾”二字,“继曾”者,公续先生的名讳。我这才知道是公续先生来了,可能是刚才我们用沙盘扶请他来这儿,他还没有走吧!
    公续先生生前与我关系很好。他是清朝末年的辛亥年去世的,到今天已经二十六年了。
    今天忽然降临,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了。
    我说:以前我为你请来唐蔚芝先生写碑文,后来工匠又为你刊刻碑文,建立碑亭。此事你知道吗?
    答:承尽力,谢。
    我说:你是我们家乡的大慈善家,你去世后不知在干何事?你现在住在哪儿?
    答:居家,居申。
    我说:现在突遭浩劫,故乡糜烂,如果你还在世,必定会很悲悯,不知道你有方法保佑家乡吗?
    答:大乱无力可安。
    我说:如此大乱,前途茫茫,你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吗?
    答:弗能知。(不能知)
    我说:我们家乡,你认为学行兼备的应该是叶守仁先生了吧!现在叶君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你与他时常见面吗?
    答:前常见,今久不见。
    我说:这次朱泾焚烧殆尽,听说你府上房屋也被毁了,不知还有没被毁的吗?
    答:房稍存。
    我说:听到镇上某君某君被杀,不知是何原因?
    答:皆冤报。
    我问:刚才我夫人想请她姐姐来,她为什么没有来呢?
    答:嫂不喜此。
    至此无所问,
    乩又忽言:令爱夙根极深,且又用功信道。
    我知道这是在说我女儿,我也很奇怪,公续先生去世的时候,我女儿还没有诞生,他是怎么见到我女儿的呢?
    答:前嫂处见二次。(公续先生的嫂嫂,韵芬叫大姨)
    问:是那二次?
    答:丧,墓。
    这是说他嫂嫂初丧时及安葬时,女儿想来都是去了的。
    又回答说:虽不交谈,觉明慧出众,问嫂知。听到内人言,知没犹好学能作诗,真难得。
    到此又回答说:再会。
    始去。
    他的这种雍容谦和,言皆中节。依然是公续先生生前的态度,而我女儿之明慧好学,乃更见称于长者,得以凭乩相告,这难道不是很奇异又很感人的事吗!
    黄君公续碑文:世界之所以不陆沉,人心之所以不尽晦者,赖有善人而已矣。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善不积不足以成名。六十四卦,阴阳消息,叁伍错综,于为善之道兢兢焉。孟子曰在: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鸡鸣而起,孽孽为善者,舜之徒也,吾乃于金山黄君公续见之。君讳继曾,公续其字,系出汉尚书令香。以孝闻天下,累传至星淮先生者,迁于金山,遂家焉。君生而岐嶷,天性孝友,遇事诚敬不苟,人皆目之曰善士。而不知君之积善更有在于无形者。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余因之重有感焉。
    礼曰:教也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事也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晚近以来,俗尚偏激,士或轶乎轨范之外,譬诸风雨寒暑不得其时。人心之尤殆未有艾,顾瞻往者提倡教育之先哲,达人怦然动念,戚然以不安,鸣乎嘻矣!君为善不拘于一隅,利弊所陈,洞明微结。已酉岁征银解银之议起,敷其事实,等于加赋,余上疏争之,当事者依违不能决。君复纠乡人士抗论阻之,事廼中缀,此尤功德之被于无形者。
    君生于同治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殁于宣统三年二月初五日 。春秋四十,君既殁,越十有二年。友人高君燮等以君善行不可无纪,来征文于余,余维教养者生人之天职也,力能教养一二人者,以一二人为职,力能教养千百人者,以千百人为职。业愈广则德愈宏,其宗旨要归于正而已矣。如君者可谓克尽其天职,乐善不倦,天爵之荣,孰愈于是。爰书其荦荦大者,以昭来祈,且为辞曰。又用不明恒狂,若面规矩者,日改错,江河混混,众汨浊百年而后求兹躅。诰授荣禄大夫赐进士出身农工商部左侍郎署尚书唐文治谨撰。
    十八日即一月十九日雨
    我到中央殯仪馆吊胡寄尘之丧,寄尘为模安之弟,他们弟兄二人是我三十年的老友了。
    我每次来上海,朴安常与我见面。而寄尘与我很久都没有相见了,上次我与寄尘在市中心区的博物馆见面时几乎都不认识了。过后我们也没有再通讯,现在市中心区已非我有,而君也逐作古人,人生真是无常呀!
    十九日即一月二十日 雨
    我又与内人扶召我女,上次叫她回老家看看,今天必定已经返回上海了。
    刚按碟即应手而到,呼父母。
    其母即问:你何时回?
    答:今天早上,回来时见四侄跌,虽无伤,然极险。儿急扶住,后望小心,不可叫小儿同。
    大房孙四官昨天在鸿远里垿儿处过夜,今天早上由小婢同他一起来我这儿,因雨跌于马路中,衣服全部打湿了,身上也有点痛,不过很快就好了。我们都不以为意,岂知是当时女儿刚好遇见了,把他扶住,才得以无恙。女儿嘱咐以后要小心,不能叫小孩一起走远路。女儿爱侄辈可谓周到矣!
    又说:家末逢劫,母所命看物有无走失,塞住看不见,婶在,床仍置门外。阿堂见,照根勿见,尙有二人勿认识。
    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答:男人。
    这几件事,是女儿回家前她母亲一一交代给她的。一是看家中被盗劫没有,二是看看所藏物,三是看所用的女仆在家没有,四是看大门外是否仍用床顶住,五是看男仆阿堂及照根二人是否不走动,六是看有无其他闲杂人。当时女儿就说知道了,现在回来就把这些事详细的告诉了我们,比派人去看还要清楚明白,真是异事呀!
    女儿又回答说:庭中天竹极好,腊梅亦盛开,惜不能带。
    回忆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住在上海蒲石路寄庐,叫女儿回老家拿东西,回来时女儿就顺便折了些腊梅和天竹带回上海,分别赠送给了亲戚,没过多久,女儿就去世了。还不到一年,梅竹依然,而女儿却是以魂魄返回,我则是有家不能回,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泪下呀!
    女又说:房室清幽爽目,非若此间之尘俗。
    女儿也不愿意在上海呀!只是父母在上海避难,所以不得不在上海陪伴父母。
    女儿又说:儿又到祠,见祖父母,三姑母等亦住祠。儿请问祖父,父母极愿回,年内可回否?祖言当日去时我以为一月后总可略定,不料盗风愈甚,今既出外只得待稍定再归。过分冒险不可,惟银钱恐少,宜处处从俭。汝父母本不喜奢,亦必不觉苦。
    嗟乎!我父亲爱子之心真可谓无所不至!而父亲的处处从俭之训,谨当铭记于心也。
    女又回答说:叫儿亦住祠一夜,儿言父不归,新年供影等事必在申,不知祖父母去否?祖笑儿愚,谓我等皆勿食,汝岂不知。只要心诚敬,意到神知。今各房安居,我亦安心,何用去。
    观我女之问,及我父之笑,笑其愚,即所以爱其孝也。
    女又回答说:小哥同儿来,现在此。冥札小哥十二月十九日往生,故儿八日须送哥回家。
    异哉!上次孙女钏二人投生时就是先到女儿处,求女儿送。今丰儿也将往生,他也随女儿一起回来了,届时他也想请女儿送去投生,女儿也一一告知了我们。此事真确凿有据矣!
    问:丰儿往生何处?可以告诉我们吗?
    答:只有日期,何姓何地,送去方知。
    时已夜深,我女夜课之时已到,但是她的话好像还有很多要说一样。
    我问:你是不是要去做功课了?
    答:今夜迟一时去。
    问:你小哥怎么办?
    答:同到法寺,哥亦能念心经。
    我又大异!丰儿去世时年仅七岁,至今已经二十三年了。当时他只能读小学的押韵语,怎么现在能念《心经》了呀?
    问:是不是你教的他?
    答:是。
    问:什么时候教的呢?
    答:在家儿教。
    当年我有哭丰儿文,亡儿墓碣各一首,今附于此:
    哭丰儿文:呜呼!自吾儿之亡旬日,吾不闻汝呼父声也,已十有三日矣。痛哉!痛哉!汝以上月十二日而病,病十有一日,而口噤不语,又三日而死。当口噤之前数时,犹婉转求余摩其顶也。嗟乎!嗟乎!余自汝死,常与汝母木然相对,痴立呆坐。辄至移晷,旋复泪涔涔下。则又互相劝慰,乱以他语,强自抑忍。此景此情,如何能堪?嗟乎!吾儿,汝之爱父母甚矣!今其知之耶。犹忆往时吾与汝母戏相诟谇,汝辄从旁局促无措,轩轾为难。余每顾而乐之,汝则笑跃憨笑,或投于怀。盖汝之至性动人而能深得父母之欢类如此也。汝之生纔(才)七岁耳。余有子五人,汝又最小,则余之哀汝也,宜若过情,顾吾念之汝生之前,汝母多病,自汝坠地,双目炯炯,啼声初试,便已洪亮,方额硕颊,因字曰丰。及汝渐长,而汝母病良久已,余不厌多子之劳,而转倍爱汝者,其以此也。嗟乎!吾儿。以汝之貌,岂宜不育,余实不德,致令夭亡。天耶!命耶!尚何言哉?汝之生戊申八月九日也。越明年二月,汝祖母弃养,余方悲哀莫可解慰,汝则忽患痧疹,余以忧汝之故,至痛母之情,因以稍杀。及汝病日廫,而吾心之伊郁,亦日舒矣。是年九月,而汝外祖殁,汝母则又大戚。置汝于家,不复顾汝,惟余与汝之乳母在家抚汝。而汝适复病,一日,余方抱汝,汝猝惊厥,逾时方醒,余大骇,不知所为,乃急促至松江,促汝母归。吾家距松江五十余里,相隔一浦,遇风不能行,时狂飙倏起,连日夜不息。余既忧汝病,又恐汝母以汝之故,冒险而归也。夜中听听大风撼窗棂,呺寥作怪响,终夜不寐,吾心辄与俱碎。复以汝之乳母,亦方患瘧,致乳少不足以哺汝。余抱汝于膝,饲以粥
    汝呱呱而泣,哀鸣索乳,其声凄楚,入于余耳,则余之泪每随汝声下也!其明日夜二鼓,汝母返自松,而汝病稍间,又知归舟之履险而夷也。则各相庆幸,变忧为喜。汝之病,日以痊可,而汝母亦减其失怙之痛也。自是以后,汝体日益健,汝心日益敏,灵机四溢,活泼可娱。数年以来,汝不常患病,即病亦数日而愈耳。然汝或偶恙,余一闻汝呻吟声,此心便怔怔不可按抑。而谓汝今至此,吾心痛摧裂为何如此也!岁辛亥,余患肝疾,连绵数月而头风大作,终日忿怒,然每当汝嬉戏于前,则余之怒可以立解,苟遇事沉闷,一见汝至,便以释然。余乃戏以合欢花呼之,而汝亦欣然承受。又尝自矜于人曰:儿为吾父之玩好物也。嗟乎!嗟乎!余患头痛,行将不支,实恃汝以得愈,且愈而不复发。今汝之病,亦以头痛,痛时亦忿怒不可遏。惟余手摩之,尚能稍忍。二十三日晨,又剧痛,逾数时,忽沉沉睡去,是夜即不省人事,至天明遂不能言,然时犹以手自击其头,则知其痛仍自若也。嗟乎!是疾也,汝方孩提,不宜患此。岂余当以头痛死,而汝为代之耶?汝之始病也,体微热而眠食如故,余与汝母不以为虑也,既而身现白疹,病日加剧,卒以不起。汝母方娠,体又不宁数日矣。汝母素无汗,及汝既殤,汝母以痛哭傷气,汗出不可止。遂遍发疹疖而愈,然则是疾也,岂汝母不宜患此,汝又阴相而先为代之耶?果如是,则汝之死诚为可重。吾亦聊自幸耳,如其不然,则是二疾者,本不足以致死,而今竟致汝以死者,乃庸医之误汝。而汝父母实尸其咎也。痛哉!痛哉!汝赋性聪慧,顾余以汝少多病,常犢爱汝,故余之教汝也,不如其教他子严,然自去年以来,识字渐多,今春始教之读。每晨起饭罢,余或偶步于外,则汝必敦促督教,余为之课,必欣然朗诵,间为讲解,亦颇能领悟。病数日矣,索汝母为讲孝悌故事,则倾耳而听,几忘其病之在身也。尝读小学韵语,至男女异席,七岁别之二语,余谓之曰:汝今年七岁矣,正男女异席之时也。课毕出儿就母,适汝伯母痛彻骨,吾手颤,不能下笔,方仰首沉思,如醉如梦,念汝生前一言一笑,皆足娱怀,一步一趋,未尝离侧。今委形一去,冥途茫茫,谁复携汝而抚汝者,吾思之,吾重思之,则不觉泪盈两睫!神若死灰,念吾伤心之语,所欲述而哀咽未遽述者,当数千言,犹不能尽。正嗒焉恍惚间,乃适为汝母所见,以余之失其而故常也。迫不令复作,故吾言亦遂尽于此矣。嗟乎!而岂知吾言虽尽,吾恨其终无已时也!甲寅六月初六日吹万挥涕书。
    (碑碣部分省略)
    廿一日即一月廿二日 睛
    今天晚上陶遗石子白蕉,履仁,端志及垣垿等都来了。他们谈了很久的家乡事情,他们走后我们才开始扶乩,女到。
    回答说:儿今夜来迟,适见多人出去,儿想告诗,故使母觉。
    晚上内人因身体不舒服,所以很早就睡了。刚才忽然精神起来,又不想睡了,于是才起来扶乩。
    (论诗部分省略)
    女儿作诗二首录于下:
    道途荆棘且居船,也算桃园一洞天。
    悟得随缘安命理,任他遍地自狼烟。
    其二:
    几处伤离共一心,遥瞻怙屺旅愁侵。
    偶同野老谈时事,倾听无非危苦音。
    廿二日即一月廿三日 晴 风 冷
    明日为我女亡后一周年,于法藏寺念经三日,并荐亡幼儿丰。即是女儿十九夜乩语所称小哥者,丰亡於民国三年甲寅,年七岁,如果还在现在已经三十岁了。我因女儿说丰儿要在二十九日去投生,所以这次念经也是为了超度他。我与夫人今天晚上就到了法藏寺,法藏寺本来很宽敞,楼上楼下都可以做佛事。可是现在却到处都是难民,楼下已经不能做佛事了。感慨之余作诗二首:

    疮痍满目不堪收,救苦无方佛亦愁。
    同是哀鸿偶栖止,他居楼下我居楼。
    其二:
    灾黎十九已无家,待哺嗷嗷尽可嗟。
    残喘 苟延终一死,更从何处觅生涯。
    二十三日即一月二十四日晴
    今天是我最惨痛的纪念日,一说起来就会伤心不已!今天什么也不想说,仗佛宏慈,使得我女儿的魂魄死而不死,承欢言笑,一如平时。这不仅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自古以来我没有看到过也没有听到过的。
    故今天在法藏寺 念经,今天来寺里的人有很多。

    二十五日即一月廿六日 风 阴
    又一年即将过去了,今年年节祭祀,竟遭乱不得归。稽留在申,负罪无极。不得已,当即于今天在法藏寺内致祭,晚上放焰口。扶乩,我们只是手指按碟,而心中并没有默祷想召何人。前几天听外甥说,凡是放焰口的时侯扶乩特别灵。
    岂知扶了很久而乩所指的字都不通顺,问他是谁,也不能指出,就没有扶了。
    一会又扶,乩冉冉行却非常迟缓,问是何人何姓?
    很久才指一“张”字。
    夫人问:你跟我们是啥关系?
    则答说:小娘姨。
    因此知道是张家姨甥女,她是嫁给金通尹的,她指字极缓,文理甚牢实。真是张姨甥女平时之口吻也,皆为诧异。其语颇多,不录于我日记之节钞中,我们晚上仍住法寺。
    二十六日即一月廿七日 阴
    上午去拜谒兴慈老法师后,于中午由法藏寺出来,仍然回到中社,此处最舒适而暧和。
    晚上又扶乩召女,而女即到呼父母。
    问:何时来此?
    答:方来,昨夜召,儿因随众施食未到。
    知道昨夜焰口施食,女儿也随同我们去了。
    问:昨夜你没有到,而乩亦动。惟只是指字都不通顺,不知何故?
    答:或有他魂戏指。
    是说放焰口的时侯来的野鬼。
    又答:张大姐前日若非随豫哥来,儿已认不出。言至交易所见豫嫂。儿 问姊居申抑居平?姐言自祥亡后常居平,前通尹或祥等回平,出必随,六月祥周年后到申,言七月半回。我故勿同出。不意至今末回。云龙尙是去年冬见。此次我故不管如何,定走。今日豫弟金家勿去,我又不认住处。(张大姐)言时泣,衣亦旧。儿问姐银钱等宽裕否?在平安乐否?姐言银尙可有,亦无大用。在平不能任意来往,大姐欲儿送,今早上已送去。曹家人极多,都不认识。
    女儿所说的张大姐,即昨夜所扶乩来说话的张姨甥女。她去世已经有很多年了,她去世时女儿还很小,故说若非随豫哥来,儿已认不出也。豫哥为女儿所说张大姐的弟弟,在交易所已经很久了,故其魂来也先到交易所。豫嫂也已经去世了,她的魂魄也在交易所中。所以女儿说在交易所看见了豫嫂。甥昨日曾经到寺内,女甥之魂当随其弟而来。
    昨夜女甥乩语,也曾经说过,今天女儿也这样说,的确可信。女甥嫁给平湖金家,其夫婿名叫金通尹,在上海教书。女甥本来多数时间在平湖,故女儿问她是住在上海还是住在平湖。
    祥官为金通尹的长子,往年已去世,葬于平湖。故女甥说:祥亡后常居平湖。
    女甥生前时,本拘谨小心,故虽然上海和平湖之间交通非常方便她都不敢独行,生前的时候是这样而死后仍然是这样。祥官亡时已经满二十岁了,才学至优。今女甥说:祥约定的七月半回平湖,而至今还没有回来。以我预料可能是七月半间上海业已开战,炮火多,她外祖母不让他回平湖。
    女甥去世时,云龙尙在襁褓中,现在已隔了多年,而她的爱子之心虽死不减。则为人子者,能不动其孝思吗!
    金氏在上海的住处不定,自祥亡之后又迁移与曹氏合居,即通尹之女儿家。女甥居平湖很久了,此处竟然没有去过。故其魂虽困苦,来上海后却不能即往。因此先到其弟立诚所住的交易所,希望她弟弟带她到金府去。她弟弟立诚还没有到金府去,而昨天刚好因事来法寺,女甥想亦随来,故咋夜扶乩即凭以谈话。而其紧要之言,即想询问其家迁住何处。她希望去看一看她儿子云龙。
    而昨夜夫人即告诉女甥要去的时侯,尽可以找我女儿,叫她与你们一同去。
    金府与曹氏同住之处,女儿生前就曾经去过。今我女转述女甥的话说:豫弟今天金家勿去,我又不认住处。她说话的时候都在哭泣,她真是拘谨懦弱也很可怜呀!
    我猜想,她弟弟到法寺来,她可能认为弟弟必定会到金家去。可她弟弟又不去金家,她才不得已而留寺中。如果昨夜不获凭乩询问,她可能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女儿又说:大姐想儿送去。
    想来女甥要我女儿送她去金家,必定是昨夜夫人叫她这么做的。
    女儿说“曹家人极多,都不认识”。就说明女儿把她送到金曹同住之处了。
    以上都是我女儿转述张女甥之话。昨夜是甥自己说的话,故语句多牢实。今得我女加以转述,就更说得详细了。中间尙有种种琐碎之话,仍节去不少。
    我将我写的一张比原图字数要多的乩图放在桌上,问她这张图好不好?
    答:字亦好,可做。总之凡寻字,熟便易。若初寻无论做得明了都不易。若能知四声等,则更易。
    女儿临乩,乩图中没有哪个她需要的字时,就用同音字代替,或者用偏旁部首来说明是那个字。所以女儿指字就很少有找不到的字了。
    我又问:你上次说要送你丰哥回家,你们几时走?
    答:定明夜行,五古只好待出来后作。
    逐止。
    @打酱油的y 2017-08-16 00:56:38
    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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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解万岁!
    二十八日即一月二十九日 雨
    杜诗庭赠古牙章:百年殤咏太平人感赋一侓
    一寸红牙印,钤来信可珍。
    百年桑海变,万劫孽妖新。
    缅想唐虞治,空怀殤咏春。
    犬鸡吾亦羡,何况太平人。
    二十九日即一月三十日 阴晴
    我一直就是个很喜欢书的书痴,以前我如果到了上海就喜欢出去访书。故上海的各个书店都有我的足迹,书店中的人也无一不熟识我,有时没有钱付款也可以随时把书带走。所以我购买书很容易,每次来上海我都是满载而归,我也以此为乐事。
    自去年忽遭亡女之痛,心肺摧裂,意兴颓然,就不愿来上海了。就是来上海我也是避居萧寺,不再愿意访书了。近来遇到空前浩劫,于是避难到此。来时因途中盘查很严,不能带出一书。而我家中所藏的书,已经超过了三十万卷,书能保与否还不可知。仰望屋内空空如也,百无聊赖。可又处境困难,财力不足以大量购书。然而无书就更无法排遣烦闷,所以这一个月以来仍不能不略购几本廉价的书,加上好朋友赠送的,已经很可观了。
    除夕旅次百感纷来偶成二绝籍以破闷
    其一:
    但得晨昏埋蠹简,何妨读饭坐牛栏。
    故乡事事皆堪忆,况复田庐幸未残。
    其二:
    有家我尚归不得,多少无家可奈何。
    岁暮天寒云似墨,苍茫独立一悲歌。
    戊寅,正月初三日即公历二月二日 晴
    想到女儿回老家送她小哥去投生,她曾经说三日后回上海,今天必定回来了。
    逐扶召,而乩动呼父母,知女儿已经回来了。
    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答:刚来,见二人出去,皆未见过。
    我因此问:你看见这二人,你给他们打招呼没有?
    答:在房门口遇见,未及招呼。
    我说:此次你送小哥投生在何处?
    答:小哥生常熟。
    问:投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常熟何姓?
    答:仍男身。田园疏落,有隐者气,余不可细告。
    其母问:你回去时你婶婶在吗?
    答:家中婶婶在,有多人正吃饭,吃糕。
    其母说:糕是从哪儿来的?
    答:但见有糕,亦不知何来。
    我问:这次你回去,祠堂去没有?祖父母你见过了吗?
    答:去,祖父母都不愿来申,儿问前日在法藏祭,神来享否?祖父母都言知。儿问神来何以儿未见?祖言不亲到,知而已。故锭尙在,未取,与儿所有同存法寺,
    我问:这次我给你小哥投生前念经焚库,不知有用吗?
    答:正好使用。
    问:你回上海后曾先到法藏寺否?
    答:方来,法未去。
    问:送你小哥投生时另外还有其他人没有?
    答:只儿一人,凡过境,每处都有使用。
    我说:小哥由你陪伴去投生,好极了。
    女儿说:今夜需到法寺,连日因少念佛,明后思念三永日,诗缓迟再足成。
    逐去。
    初九日即二月八日 晴
    今夜又与内人扶乩,恐女儿忙于念佛,已经有几晚没有扶了。
    女儿到说:儿夜课方毕,昨夜十点后见母欲睡。
    我昨夜本想扶,由于内人很早就睡了,就没有扶,岂知女儿昨夜也来看了的。
    又说:看父校诗,错字多。
    昨夜我校对《幽明唱和集》时,女儿必定看见了。
    又说:儿此等诗,父欲印出,为人笑否?
    我说:也不用管。
    女儿又回答说:信道者见,觉未能免惑。儿意昊天罔极之恩,无论何佛经释,都重本性,故父思存,勿强阻。父想儿亦题幽明集,延迟数日总勉成。现当力戒作诗分心,以免再迷本真。亦即老法师劝儿往生之意。
    我问:上次我在法藏寺曾经听一个老法师讲《唯识论》,简单的说“唯识”二字应作何解?
    答:唯识土话即是要人明,众生向善除妄,醒漏尽之义。

    十一日即二月十日 睛
    在法藏寺,当晚我们就在寺中扶乩,忽然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一来就吟诗一绝:
    年来万事最消沉,
    闲散山居看不真,
    喜得今宵来法会,
    从前老辈惜无人。
    问:你是何人?与我们相识吗?请道姓名。
    则回答说:即住西楼者,不相识,一聚了,不必言名。
    又有个自称是洗心散人的也吟一诗:
    碧落黄泉不去还,
    依稀犹记旧家山,
    极怜老母无人养,
    笑语辞亲化鹤回。
    我观此两诗押韵都草草随便,我又问他姓甚名谁?
    回答说:我乃受罪念佛忏悔放出之人。
    他又说:生前罪孳死后方知。
    竟不言姓名而去。
    我认为这事很奇异,所以就记录下来了。
    十二日即二月十一日 晴
    晚上又与内人扶乩召女,女到呼父母。
    问:你到了多久了?
    答:儿在法念佛毕方到,又云五古作三四句,总觉不好,不欲写出。若作不成即不题如何?
    我说:不题也没有关系,如果能做成更好,你可以慢慢的作,不着急。
    女儿去世周年时在法藏寺我曾经把我所写的日记给兴慈老法师观看,将女儿的乩语说的种种修行方式方法问兴慈法师。
    兴慈法师说:此灵鬼之有夙根者。
    他又说:非福德兼备不克有此。
    元旦日我又去拜访兴慈法师,并取回了日记。兴慈法师说我写得很好,他又问我女儿生前能作诗吗?
    我说:虽略能作,而无如此之好。至于佛典则更是毫无所知,不知道女儿去世后怎么会对佛典如此熟悉。
    兴慈法师说:有此功行,必能升至极乐世界。
    我说:我女儿也曾经说过这话,她说去年已经可以上升了,然而女儿以亲恩末报情愿不
    升,这样就可以通过乩言来娱悦父母,其奉佛之外又兼学诗者,也是为了使父母高兴才这样做的。
    其母又说:上次老法师跟你父亲说,应该劝你上升,不知你意如何?
    女回答说:老法师言劝儿上升,儿非不知往生极乐为上,惟念往生之后若再与父母言谈娱笑,即为尘惑,恐於修真有碍。现一心谨敬,虔修经典,不使三惑侵乱,待父母百年后当同归极乐。望父母亦虔修净土方便法,他经若不便,阿弥陀佛日念数千亦极有用,儿亦明知做诗等都能动妄念,故想力戒,然非此又无可解父闷,照例诗欲求工,即是着相。万象都空,即吟咏亦信口而出,以养潇洒之怀而已。
    今天晚上所问的乩语有很多,都有声有色,就像是有众多亲戚在跟前说话一样,这些都是由女儿说出来的,虽琐屑家常,无不逼真传神。然而我却不想写出来,我害怕读者认为太真实了,反而会生起疑心。
    十四日即二月十三日 晴
    前天女儿的乩语中有“勿使三惑侵乱”的话,我很少读佛经,所以不知道“三惑”的意思,现在我身边又没有佛学词典可查,因此我就问耿君标,君标研究佛经有很多年了,他就写了一张信纸告诉我,纸上说:空观顺真谛,破见思惑,证一切智。假观顺俗谛,破尘沙惑,证道钟智。中观顺第一义谛,破无明惑,证一切种智。
    我很佩服他对佛典如此精通。
    晚上我们就又扶乩,我将耿君标写的解释告诉了女儿后问她有错误吗?
    答:一些不误。(一点都不错之意)
    甥问:朱泾房屋被烧了后,阴间仍可用否?
    答:否,砖壁难化。
    问:是否焚烧纸屋阴间就可以用?
    答:亦不须,居有位。
    问:所焚烧的纸船纸车,阴间仍然要分陆行和水行吗?
    答:空。船车皆飞行。
    问:仍然须要用人力来使它动吗?
    答:亦非同阳世用。
    说完后不知何故,竟不一指字而去。
    十六日即二月十五日 雨晚晴
    作挽胡寄尘联:
    (上联)交契垂四十年,我学愧蹉跎,西抹东涂成底事。
    (下联)沧桑历百千劫,君才犹卓荦,人亡国瘁不胜悲。
    晚上与内人扶乩,召女,女到。
    我问:前天晚上来的是不是你呀?怎么来了不说话就走了呀?
    答:因母不见,一到即行。
    前天晚上是我与别人扶的,所以女儿不愿说话。
    又回答说:五古又作数句,前所作改去,从夜字下作:出入必追随,依依冬复夏。
    上次女儿作的原句为:我亦爱依亲,追随冬复夏。
    女儿又说:为欢曾几时,妖孽不吾赦。
    上次原句为:娱乐曾几时,妖孽逢难赦。
    又说:凄其岁暮风,吹向黄泉下。
    遇佛示夙因,敬听惶且诧。
    因之发深省,誓忏三生过。
    这六句改了的字更多,原句为:
    凄凄去母怀,杳杳迷泉过。
    遇佛醒前因,听经明夙播。
    稽首愿皈依,永待莲花座。
    女儿改了后的确是比原来写的要好,
    女儿又写出:
    万惑尽消除,一念持净课。
    独此报恩心,辗转终难破。
    学句娱老怀,联吟相唱和。
    俚俗不成章,思哀籍此化。
    下拟再添几句作结,缓日成。近觉多作分心,勿常作,故愈作不出,且不佳。
    我说:作诗你恐怕分心,不愿常作,这是应该的。不但你自己恐怕容易动念,力戒不作。就是我读到“出入必追随,依依冬复夏,为欢曾几时,妖孽不吾赦,凄其岁暮风,吹向黄泉下”等句已觉得拥泪塞眼,哽咽难持呀!你作完此诗后,以后就可以不用写这些杂诗了。你以后如果有明心见性,涵咏恬适的诗也可以作,偶尔写点应该是没有多少关系的吧!
    女儿说:是极!儿此作尽一生所遇。又思得两句:昊天罔极恩,未有涓涘补。惟韵不对,接上去亦勿连贯。其中需再有两句,末句亦已有,云:老境当如蔗。
    女儿写诗,对于立意布局措词,无一不讲究,不知她这是从哪儿学来的?竟然有如此造诣。我这样想就正适合她说的“诗欲求工,即是着相”。
    到此我又问:前天我们在法寺扶乩忽然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你看见过他吗?
    答:儿随同念佛不见。
    问:这个人不肯说姓名,而他自称是住在西楼的,你见西楼住的是谁?
    因此我将此人所作的诗与女儿看。
    女回答说:西楼有一男子常见,惟不老。或从前住过西楼者。
    女又回答说:观此诗听言亦不明了。看不真可作看白云,一笑是否?
    因为这个人写的诗有这样两句:年来万事最消沉,闲散山居看不真。
    我觉得这个人是似醒非醒。今天女儿信口为他改去三个字而说:一笑是否。我女真妙人哉!
    我又问:还有一个人,虽然也没有说他的姓名而他自称为洗心散人,你也不知道吗?
    答:洗心散人曾听有此名,似极前辈堂主,受罪久。
    前天这个人自己都说他是受罪念佛忏悔放出之人。
    我女问答完后又扶请婶母,她来了便回答说:我今夜同小妹妹一起来,小妹妹有本领,做诗无草稿,随口念出,改亦即念出。
    婶母所回答说小妹妹即我女儿,我女凭乩作了很多诗,时间也将近有一年了。我却从未问过女儿有无先用草稿,我一直都以为阴间也一定可以用草稿的,每次凭乩时则由稿上念出。岂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女儿写诗原来是没有用草稿呀!现在由她婶母亲自看见了后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这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十七日即二月十六日晴阴
    晚上耿君标与其郎公溶川到我这儿来。君标熟于佛典,他是兴慈老法师的皈依弟子。也很相信扶乩,我就准备扶请君标的父亲伯齐先生。先生本是松江的老诗人,也是我的内表兄也。
    先生到,呼我及其子孙等皆无讹,其子随问数事,所答亦如生时,我都没有记录。
    因为先生最喜欢吟咏,我于是就请他吟诗。
    先生即写诗云:
    世运循环气不常,那堪残贼杀机长。
    凭谁大力难相挽,丑月辰年放曙光。
    我刚才就问过他大乱何时能够结束?他就以诗句来回答我。只是先生又不是神仙,他如何能提前知道大乱在某年某月可定呢?且大乱到现在已经是民不聊生,若还有三年,岂不是要更加悲惨了吗?
    君标父子去后我又与内人扶召女,女到。
    我说:刚才在这儿的是耿君标的父亲,你看见了吗?
    女回答说:见已知,尚有一人是其子否?
    我说:是也。
    女又回答说:识有无数种,君先生所言唯识及前解三惑都能明悟,总之万象皆空,清苦虔修是用功正道,不敢多议。杜小姐信道心坚,用功极密,现在法寺,父母不妨与请教佛理。其至诚,儿极敬佩也。
    杜小姐是我女儿生前所不相识的,今以信佛有同心,故生死虽殊,而女儿则时时说到她,可知杜小姐学佛真诚之至者也。
    我又问:方才请耿伯老在此作诗,你还看有其他人来吗?
    答:有三四人,其二人衰老,一未老,然未知何人也。
    十八日即二月十七日 晴
    晚上,顾芷庵弟兄两人来了,他是今天白天在法藏寺作佛事,想 扶乩请他们母亲,于是夫人就与芷庵扶之,其母即到,所言甚多,无语不明了。
    芷庵弟兄俩个对扶乩就更加深信不疑了,经我将乩语写出的纸就放在了芷庵身上。等到芷庵弟兄走后,我与内人又扶召我女。
    少顷而女始到,当时已经很晚了。
    问:今夜你为何来迟了?
    答:儿在法寺见顾小哥等,言佛事完思到中社请伯舅母谈话。儿故来迟。
    女儿所称顾小哥就是顾芷庵,伯舅母 就是芷庵 的母亲。
    明天夫人准备搭乘拉米的船回一次老家,我觉得不放心,因此问女儿:你母亲明日想回一次老家,你认为可以吗?
    答:去无碍,惟出来恐有阻梗。母如必想去,儿亦伴行。
    我:你如果伴行,就能无梗阻吗?
    答:非必有梗,防而已。
    我说:若有阻梗,你怎么防?
    答:儿随行,果有阻梗,儿可来告。
    我想女儿如何告诉我们,大概也就是用乩语来告诉我们吧!
    又说:母思带物,望万分留意。
    其母说:好。
    女儿又说:家清幽儿亦本想去住。
    我说:我难道不想吗?只是路上如此难行,故不敢回去。
    女儿说:父如不放心,母即勿行如何?其实令前同陈二君去亦可,望四哥极力一请。
    上年十一月内我们从老家出来时系由四儿垿派丁陈二君到老家来。他们陪同我们一起到的上海,这样才得以一路平安到达。
    女儿也知道丁陈二君的能力,所以女儿就想请丁陈二君陪母亲回一次老家。
    我说:这样也不一定可行,因为你母亲想要的东西,其他人找不到。我的意思是等到轮船能通的时候我可以回去一次。
    女儿说:若途梗轮安可通?不梗轮船亦无用去。
    我觉得女儿说的也很有道理。
    其母说:我回去只是想看看而已,不一定就非得要带东西走。
    女儿则又说:吾母之欲去思带物,物不敢带,去亦无益。惟母勿行,心终难放下。
    我说:是呀!但不知究竟有无危险。
    答:大祸勿有,惊恐难说。
    说到这儿即停。
    而她母亲回去之意逐决。
    廿一日即二月二十日 晴
    晚上芷庵来与我扶乩,所请都不到。后来又请他伯父敬贤、松石,皆我内兄也。去世已有二十余年,二君与我都很好。
    按乩良久,指“辉”字“耀”字。知道这两个人果然来了。
    增辉为敬贤的书名,增耀为松石的书名。
    问:你们两人是否都来了?
    答:是。
    只是后来寻找字太难了,几乎一个小时了,才指出“赠诗赞誉,既感且惭”八个字。我觉得万分吃力,请其不必再寻而止。
    这八个字确实是有原因的,敬贤去世后我曾经作了一首诗来悼念他,到现在他都还记住的,这就可以知道他是很诚恳的人了。
    廿二日即二月廿日 晴
    晚上又扶乩召女,因为想问她随母亲回船途中有无阻梗。女儿曾经说过,如果途中有阻她就来告诉我们。
    乩盘旋许久而乩才指“父”字。
    知当无误,岂知写的字大多不能明白。
    问:你母亲回去时你一起去了吗?
    答:去。
    问:途中如何?
    答:到周浦旅一住。
    这二个问题答的较朋白,以下的就不明白了。
    廿九日即二月廿八日 晴
    今天夫人从老家回到了上海,她说来回都没有危险。去的时侯在周浦的确住了一晚,出来时途中有很多麻烦。女儿回老家之前就说过“去无碍,出来恐有阻梗”,以及后来说“到周浦旅一住”,女儿说的都正确不误。
    夜间与夫人扶乩,女到。
    我问:你母亲返回老家时,你同去的吧?
    答:去。
    问:我上次曾经扶召你,你果然回来了的吗?
    答:召一回。
    问:当时你为什么很快就又走了呢?
    答:母尙在船宿,故即行。
    问:今天是否与你母亲一起从老家出来的?
    答:同出,即到法寺做功课,在家亦仍念佛,见母念佛悦。
    我因此问夫人,这次回老家时你念了佛的?夫人说:对。
    女又回答说:儿思欲母带经释义,母不闻。
    查上年十二月十四日女儿乩言:姐念金刚经,父有金刚释义送阅,而此书在家未携出。这次她母亲回老家,故而女儿想请母亲将此书带出。我想女儿必定是作声响告诉母亲,而她母亲没有听到,就没有带。如果听到响声即取乩图扶之,女儿就能明白的告诉她了。
    女又说:儿题幽明集五古未成,想已印来不及。
    我说:还没有印好,迟点作也来得及。
    女回答说:总须多迟数日。
    我说:可以。
    正好有客人在旁边,问以数语:凡人有疾病,不知佛也有疾病吗?鬼也有疾病吗?
    答:佛无疾病,鬼只魂损难聚,亦非疾病。
    又问:凡人的病,是不是有鬼祟之?
    答:有时是,无鬼凭祟亦有病。
    又问:凡人临死时,有念佛而上升西方极乐世界的人,是真的吗?
    答:送西方,不过要亡者诸累皆空,但知西方极乐,心无恐饰而已。
    又称今夜须早去,逐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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