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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第9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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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继续上路,这回轮到董承金在前探路,而崔大力仍然在后压阵,大家沿着石缝向前缓慢地行进着。走不出多远,忽然前面的董承金叫了一声:“这里好像不对!”众人凑上前去,只见前面是一个稍微平坦些的小平台,平台约有四五丈见方,煤矿的短工一般都称这种平台为掌子面,而他们进来的时候董承金记得清清楚楚,一路都是向下的斜坡,并没有啥平台。何栖云挤在人群之中,手中持着罗经默默计算。终于他报出了自己的推算结果:“阴长阳短,天失其位,为十二消息卦的地雷复卦。此卦正值初冬,数为一八八二,蕤宾正相微阳反萌……”董承金见他嘟囔了半天也没一句实词,忙打断道:“你就说说我们听得懂的吧。” 何栖云道:“我们现在是在来时候那条通道的斜下方,大约隔了十多丈。”董承金深信自己不会带错道路,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也不知究竟错在了哪里。他问何栖云:“我们怎么能找着通路?”何栖云道:“大象不妨,只是在幽隐之处,出口应该是在很隐蔽的位置。”崔大力从后面跟过来,正好听到了何栖云的最后一句话。他现在对何栖云也有几分敬佩,口气便没之前那样随意了。他问道:“那要怎样才能出去?”何栖云苦笑着摇摇头,这已超出了他所学的范畴,他目下所能推断的其实也只有这么多。崔大力问道:“哪位弟兄刚才看见有岔路没有?”众人均是摇头。崔大力想这儿四十六只眼睛一起盯着,不可能有一条岔路错过去了而无人发现。他想了想说道:“这掌子面上去看样子也是往上走的,咱们先过去看看。是在走不通再想辙,老子就不信活人能被尿憋死!” 大家听了炮头的话,重新拾回信心,于是越过掌子面继续向上攀登。续下的路却要陡峭很多,坡面和四面梁最险峻的山路不相上下,而这里岩石上有一层湿滑的淤泥,踩上去滑溜溜的,说明这个地方不仅早就存在,而且还曾和外面相通过。董承金为了方便后来者,提前用脚探出可供踩踏的地方并做好标记。饶是如此,如何栖云和杨二狗这种下盘功夫不稳的土匪还是栽了四五个跟头,每次都是骨碌碌地从上面直滑到掌子面上,于是就只好重新再爬。好在这段路并不太长,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斜面顶端。不过再往前走的时候却忽然傻了眼,在坡端尽头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而岩石上还有不少积雪,估计是不久前才从外面滚进来的。 |
(正文) 董承金用手推了一把岩石,那岩石纹丝不动,后面跟过来的几个土匪也将手搭在岩石上,有人说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随着号子声响起,这几个土匪都弓着腰背,一个个活像水中的对虾,铆足了力气向上托举岩石,但无奈岩石自重太大,洞口本身又是倾斜的,他们压根无法推动岩石。而山洞因为狭窄,也容不下更多人凑上来帮忙。这时后来随崔大力进来的一个土匪举起手中的砍刀就向岩块砸去,董承金等几人因为刚才使力过剧,都呼呼地喘着粗气,无人来注意他。何栖云在地下呆久了正自头晕,但眼角瞥见了他的这种行为不由骇然变色,大叫一声:“别动!”就要扑上来阻止那个土匪。 可是他说这话已有些迟了。那土匪的砍刀斫在岩石上,除了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外,还产生了致命的火星。这个位置虽然离地面不远,但毕竟气流不畅,空气中的瓦斯含量远远超过燃烧的程度。但见火星在空气中飘摇了两下,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呼啦一下变成了一朵小火苗,并且小火苗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火苗,在地下发出诡异的幽蓝光芒。崔大力本来站在最后,见状也急了,他曾听下过煤矿的短工说,这种火苗是扑不灭的,危急时刻他只喊了一句:“快到掌子面上去!”就听头顶传来轰的一声炸响,岩壁的碎石如冰雹一般哗啦啦直往下掉,仿佛最具破坏力的炸药在身边爆炸,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大家眼中不辨彼此,耳膜更是被震得生疼,什么也听不到了。而大大小小的爆炸闪光还在持续不断的刺入双目,黑暗仿佛一重重被撕裂,身上能感觉到气流猛烈而蛮横的冲击,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挪动了位置,让人在瞬间有种遭受酷刑的错觉。 何栖云见机得早,他一看到火星飘出就双手扣头蜷起了身子,如圆球一般滴溜溜地向山下滚去。那些岩石擦着他的身体掉落,甚至有一些正砸在他的后背上。但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前进方向,只能听凭命运裁决向前滚动。终于他在碰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后他停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疼得要命,低头一看,他的棉袄棉裤都被刮得破破烂烂,胳膊和后背上还多了几道石块擦出的伤口。他看到自己躺着的位置正是刚才停留过的掌子面,身边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战东道的土匪。空气中充满焦糊的肉味,同时斜坡上还挂着一些零星的碎肉。而此时头顶仍有零星的爆炸,但规模已不如先前那样猛烈。他喊道:“弟兄们,快起来!”声音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耳朵因为炸响而短暂失聪,他用了很大劲耳朵也只能听见嗡嗡两响,过了片刻才缓过劲来。听到他的喊叫,有几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其中就有董承金和崔大力,他们都挂了花,尤其是崔大力,满脸都是血,也不知是炸的还是被岩石磕的。 |
(正文) “九江八,快拉我一把!”何栖云身旁一堆高耸的岩石下面,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何栖云抽了两下鼻子,刚才见到这些弟兄被炸得尸骨无存,他鼻涕混着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但他也顾不上擦拭,只能吸溜两下鼻子防止鼻涕肆意奔淌。这地下的声音他听着好生耳熟,当下也不管许多,将叠在一起的石块一块块搬了下来。搬到一半的时候,石堆里拱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原来正是杨二狗。他在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躲在了两块大石头之间的空隙里,所以虽然后来石块纷落如雨,但他竟然毫无无损,不得不说他太有福气了。他一看到何栖云,哇地一声就抱住了他:“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何栖云也抑制不住,一任泪水在脸上交汇成河。 崔大力虽然挂了花,但他连血都顾不上擦,一路寻找受伤的弟兄。因为事发突然,石缝里又地方狭窄,好几个弟兄都被炸得粉身碎骨,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而剩下的弟兄又有不少被岩石砸中丢掉了性命。他和董承金分头寻找了半天,连受了伤的弟兄在内,也只拢起了十一人。崔大力双手拢成喇叭形放在嘴边,喊了一声:“还有喘气的没?”四周只传来空荡荡的回音,两三块碎石从头顶落下砸进了泥土中,却是无人回答。这个素来刚猛的大汉也后悔不已,禁不住抽了自己两巴掌:“这事儿怨我呀,一句话没叮嘱到就捅了这么大篓子,这让我怎么回去和大掌柜交代?”他还要继续扇自己巴掌,却被旁边的董承金死死抱住了:“炮头,这瓦斯爆炸是不可预料的,谁能想到他这一敲就出火星了呢?” 崔大力自责不已:“话是如此说,可这么多弟兄都太冤了!”何栖云擦了一把泪水道:“炮头大爷,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这地下太危险了,我们需要找到出路才是。”崔大力矍然一惊,从痛苦中清醒过来:“你说的对,快,找找有没有出口。”何栖云看着地上落下的石块,这些石块排列虽然杂乱无章,但在修习过皇极生象术的他眼中,这也是一种外应。他默算了许久,对崔大力道:“炮头,我算到掌子面下面有一条通道可以连向外面。”崔大力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好,那你说该怎么走?”何栖云道:“我们顺原路下去,不远应该就有通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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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这队土匪现在多数都带着伤,他们互相搀扶着向下走去,走不多远果然发现原来封闭的石壁出现了一道新的缝隙,宽度恰好可容一人通过。原来刚才连续不断的瓦斯爆炸给这里造成了新的冲击,地缝原有的结构被彻底改变了。这时众人也不管许多,顺次从这条石缝中钻了过去。石缝没出去多远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井,同时感到一阵清新的冷风扑面而来。定睛看去原来这就是他们一开始下来时遇到的深坑!从这里仰头看上去,能看到头顶一线狭缝中淡蓝的天空。大家心情一阵激荡,知道终于得救了,于是人人均是心情大振,他们攀着山岩一路向上,半天前刚下来的时候他们还觉得这里难以上下,可在石缝里好几次与阎王打个照面出来之后,大家都觉得这山岩其实很好攀登。 他们爬到一半的时候,下面忽然人声喧哗,又一彪人马从地底的细缝中挤了出来,何栖云定睛看去,见正是韩立诚和泽九公他们。韩立诚浑身上下的衣服已成了一块块布条,原来扣在头顶的瓜皮帽也不知丢哪里去了。泽九公更惨,他原本穿着就十分破烂,现在身上几无寸缕,露出了干瘪沧桑的躯体。这两人的身后还零零落落地跟着五六个人,一个个也都是衣着破败狼狈不堪,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摆脱九转金神的追捕越过深沟到达这里的,但看他们的模样,显然这一路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双方在这里遇见,一下子都愣住了。战东道这面人虽然多,但几乎个个带伤,而且他们在山岩上也不方便行动,而韩立诚那面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在深坑底连个转屁股的地方都没有,那简直就是活靶子。若是这时开战,只怕双方就要同归于尽,一个人都跑不出去。韩立诚拼命朝上面挥着双臂:“别打别打!我和你们讲和,在地下各行其事,出去了再说!”他虽然见过崔大力,但这位炮头大爷此时满脸鲜血,他竟也没认出来。崔大力也不想开战,他瓮声瓮气地道:“不打就不打,先出去再说!” 双方先后攀着山岩到达平地,战东道在外面留守的土匪听到下面有动静,早已举着枪冲了过来。他们看到炮头浴血而来,慌忙将他们拽了上来。有土匪说道:“刚才在地上听见下面轰隆隆响个不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们牢记炮头的嘱咐,也不敢贸然下去。不过谢天谢地,总算把你们都盼回来了。咦,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其他弟兄呢?”崔大力哑着嗓子朝地下啐了一口:“都睡在地下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回绺子再说!”有人看到下面的泽九公、韩立诚等人撅着腚向上爬,用眼睛向崔大力示意。崔大力一瞪眼珠子:“我的话你没听见?快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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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土匪们来的时候乘的快马比人数为少,回去时马匹却有了剩余。这一路上大家心情沉重,也无心说笑,凄凄惶惶地回到了山寨。镇八方见到崔大力只带着这么几个人回来,惊问其中缘故。崔大力捡重要的情况说了一遍,镇八方沉吟道:“看来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现在已把手伸到东边道了。炮头,你看韩立诚和这些日本人是什么关系?”崔大力说道:“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其他人都听他的,估计那些日本人都是他请的,甚至很有可能他也是个日本人。”镇八方点点头:“我瞧这事也没那么简单。”他因为送了韩立诚翠玉扳指,心下隐隐有些后悔,不过错已铸成,何况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也不再提及此事。崔大力自责道:“大掌柜,这次信字棚的弟兄折损了这么多,您看……”镇八方截住了他的话茬:“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兄弟睡在了那里,也是他们寿数到了,原也怨不得旁人,你也别多想了,回去歇着吧。”崔大力唉声叹气了两声,迈着沉重的步子转回身去。镇八方见他心情难过,从后面走了上来,刚想再安慰他几句,忽听门口有人喊道:“大掌柜的在吗?”听声音正是丁福林。镇八方道:“是二柜吗?进来说话!” 丁福林一进门,见崔大力灰头土脸地站在一旁,脸上身上也挂了花,忙问是怎么回事。崔大力叹口气说:“倒霉透了!简直是喝口凉水都塞牙,不仅碰到了大蛇、咬人的红蚂蚁,回来时还遇上了瓦斯爆炸!”接着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通。丁福林知道他此次去原有与自己争功的意思,但他却无落井下石之意,劝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炮头这次阻止了韩立诚挖掘地下宝物,也是大功一件。”崔大力是个直性子的人,听到这话脸上由阴转晴。 丁福林对镇八方道:“大掌柜,最近有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一下。”镇八方知道他这一段时间都在谋划对付大腊八的事,急忙问道:“什么机会?”丁福林娓娓道来:“陈五祥前去插千的时候结识了大腊八的一个线人。据线人说大腊八现在粮食奇缺,如果不想法筹粮的话下个月就要断炊。”镇八方摸摸胡子拉茬的下巴:“你打算怎么办?”丁福林道:“我已经四下派人散播消息,说今年年景不好,咱们这里种的主要都是苞米,一般要八九月才能收,现在老百姓家家都勉强糊口,肯定没有多余的粮食。而家里有钱有粮的大户听说这个消息后,肯定会哄抬米价,就算有外地的粮食进来,运到大腊八的老营附近也不会太多,在短短的两三个月内粮食价格肯定下不来,这样大腊八就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购买到足够的粮食,这是第一步。听插千的弟兄说,现在米价比过年的时候涨了两成有余,而且各家米店的粮食都供不应求。”顿了顿他又说道:“大腊八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不能买粮食那就只能出去抢了,而抢的目标不外乎那些囤积了粮食的商人。他们手中粮食又多,保护的力量又弱,所以比砸响窑划算得多。只要我们恰当引导,大腊八定会带人下山,到那时事情就由不得他了。”镇八方隐隐猜出他要如何去做,但他并不戳破:“很好,那你放手去做吧!” |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大腊八的覆灭 自从得罪了战东道之后,大腊八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掌柜全英勋自以为跟着云中龙混可顺便捞点好处,别人吃肉自己也跟着喝点汤,却不料蒋茗那一手搞砸了,害得他也跟着背锅。原来在东边道大腊八就因行事不规矩,受到同道的集体鄙薄,但毕竟大家都是耍浑水钱的,彼此起码在面子上还过得去,遇到个过不去的坎也能相互接济接济。但这次他们回了绺子之后,不仅受到了多个绺子的掌柜发来的海叶子,声明要与大腊八断绝往来,连以往那些一向关系和睦绺子态度也忽然暧昧了起来,不再如以往那样频繁走动。所以大腊八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给孤立起来了。 而全英勋这几天最犯愁的,还是绺子里缺衣少食,若再没有新粮到来,马上就要断炊了。这天他正为此发愁,绺子里的粮台找了过来,跟他说粮食只够吃半个月的了。全英勋喃喃自语道:“实在没办法只能和同道拆借了。”粮台摇摇头道:“能借的我们都借了,可愣是一粒粮食也没借出来。得胜的刘掌柜说他们绺子也没粮食,现在还想着出门去借呢,四百万的几个掌柜都推说管粮食的掌柜刚刚下山,他们也不知道粮食还剩多少,更加无法出借。那双柱的掌柜更绝,他说粮食倒是有,可去年因为没拿出来晒,都捂包了,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送我们一些。”捂包是东边道的特有名词,意思是食物受潮变质。全英勋愤愤然地道:“捂包了我还要他干嘛?他怎么不留着自己吃!”粮台小心翼翼地道:“我看他们也是存心的,分明就是和我们过不去。” 全英勋烦闷地挥挥手:“大活人还能被尿憋住?你看绺子里还有多少浮财,全拿去买粮食!”粮台道:“大掌柜,有些情况您可能不了解。去年是个丰年,粮食本来不算贵,年前年后粮价还挺平稳,可也不知啥原因,从头一阵开始粮价就天天涨,简直是一天一个价。有时候早晨还一斗五个半铜角子,晚上就到了六个,照这个趋势下去,等我们筹集好了钱款,粮食价格早都翻上天了,就是买也换不来多少粮食,过不了几天大伙还都得挨饿。而且我听说,好几家米店都贴出了告示,声称‘店主有事,暂停经营,俟异日恢复开张’,也就是说好赖人家这买卖不做了。”全英勋勃然大怒:“他们这就是哄抬米价,有意将水搅浑,好从中取利!他们这么做一定是商会在背后唆使的!你有没有调查过究竟是啥原因?”粮台支支吾吾地道:“附近的老百姓都在传言今年年景不好,说要提前储备粮食。”全英勋忍不住破口大骂:“放他娘的狗臭屁!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混话?”粮台搔着头皮道:“大掌柜,这流言都来无影去无踪的,压根也不知道从哪刮起来的,确实是无法追查啊?”全英勋焦躁地在地上转来转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样子只有抢了!” |
(正文) 所谓盗亦有道,土匪虽然是一类极特殊的人群,但他们同样遵循一定的行事法则,在东三省活动的土匪,一般是有七不抢八不夺说法的,比如红白喜事不抢,和尚道士尼姑不抢,江湖郎中不抢,没油水的穷苦百姓不抢。全英勋固然不是啥好人,也没有啥善心善行,但也怕逼急了周边的百姓,所以他说的抢,自然只能是有钱有粮的大户。粮台问道:“那您准备动哪一家呢?”全英勋道:“这我还没想好,容我掂量掂量。” 就在他还在踅摸四周广有钱粮的大户时,有插千的土匪回到了绺子,向他汇报了一条重要消息:县警备队的龙队长生了重病,目前在家卧床不起!全英勋和这龙队长曾经打过多次交道,两人在战场中厮杀过多次,全英勋知道龙队长的深浅,龙队长也知道全英勋的底细。对全英勋来说,这龙队长眼光独到,行事狠辣,委实是平生的劲敌,他若真的一命归西那简直是自己和大腊八的福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消息可靠吗?”那土匪回道:“可靠。龙彪子这一病,那些警备队的狗腿子可都傻了眼了,一个个跟死了爹妈似的,我亲眼看到好几拨狗腿子拎着大包小提溜地进了门去看他。这还能有假吗?”全英勋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一挑眉毛:“好,那我们就去抢他的小舅子!”原来龙队长的小舅子沾了姐夫的光,在县城内外置办了好几家店面,他还囤有不少粮食,因为他是县里排名前几的富户,住地又在县城的北面,所以人送外号北大门。全英勋知道北大门平时抠抠搜搜,不大舍得花钱,对帮工的佃户贫农更是十分刻薄,若是搞掉他肯定能捞笔厚的。只是龙队长专门派了一队人马日夜巡视,以往全英勋虽然垂涎三尺,倒也不敢随意动手。现在听说龙队长生了重病,以北大门的吝啬脾性肯定是无人照应,自己正好去搂上一把,解决绺子的吃喝问题。 全英勋打定主意随即下令,三天后傍晚造饭,日落时分他引着主力下山,一待天黑就到北大门家里动手。可他没有想到,他的命令前脚刚一传达,后脚消息就已经走漏,专在附近插千的陈五祥得到消息后,很快就禀告了镇八方和丁福林。丁福林冷冷一笑,随即传来另一个插千的土匪,让他用密信将全英勋出动的空子传给了警备队的一个小头目。 |
(正文) 丁福林对镇八方道:“金川县的龙彪子这次会给全英勋送份大礼,但这把火还不够旺,我再给他添把柴禾。”镇八方笑着点点他的脑袋:“又有啥鬼主意了,说来听听?”丁福林从身边的蛇皮袋中取出一件衣服,展开来时镇八方一怔:“跳子的狗皮?弄来多少套?”丁福林道:“小弟无能,也只弄来了二十套,虽然不能办大事,但总可以搞他一下子。”镇八方会心地大笑起来,笑声震动屋瓦,直传到聚义厅附近每一个弟兄的耳朵里。大家都纷纷打听:大掌柜的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而此时全英勋还自以为得计,他这几天抓紧时间训练土匪蹿高伏低,准备在砸窑时大显身手。大腊八的土匪因为多系同族出身,很多人彼此还存有姻亲关系,因此战术配合明显要好于一般土匪。经过全英勋这几天的突击训练,他们的战斗力更胜一筹,大伙儿磨刀霍霍,只待全英勋一声令下。全英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到了正日子那天,他提前让灶下做了顿金川县自产的抻腰子,配上大锅猪肉炖粉条,让大家敞开了肚皮痛吃一顿。原来全英勋认为这次下山能背回不少粮食,所以也不再给日后留底子,把积存的抻腰子都拿了出来。这金川县产的抻腰子是人间一绝,米粒细长莹白,蒸熟了粒粒晶莹如雪,绝不会黏成一团,嚼上去筋道有味,咽下去唇齿留香。大腊八的土匪们日子过得远不如战东道,平日里吃的都是苞米面和白菜叶子捏在一起的菜团子,每次咽下去的时候粗糙的饭团都直拉喉咙,能吃一顿大米饭和过年的感觉差不多,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简直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到的最美味的珍馐。不过因为大战在即,人人也无心说笑,只顾闷头猛吃。全英勋看看已吃得差不多,高举胳膊大声道:“孩儿们!咱们这次下去弄来了粮食,天天吃抻腰子!开拔!”他说着一挥手,引着一队土匪杀气腾腾地下了山。因为这是大腊八铺局以来少有的硬仗,所以他拉走了六七十号人,只留下几个心腹带着二十多号老弱病残看家。 |
(正文) 在插千土匪的指引下,他们很快便摸到了北大门在县城外的大宅子,此时天才刚刚擦黑。全英勋隔着一道斜坡,眯着眼打量这大宅子。它前后共有三进,前院两个角上立有两丈多高的岗楼,此时岗楼上各有一个人影来回走动,一人怀中还抱着一支枪,想来是巡哨的大排队。隔着朱红的大门,土匪们能隐约听到宅子深处飘来隐约飘渺的歌声,那歌声悠扬婉转,虽然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唱歌的必定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说不定还是奉天大戏园子的台柱子。全英勋属下的土匪中有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暗道这北大门可真会享受,这次进去了非得好好过过瘾不可。听到下面的土匪有异动,全英勋回过头目光严厉地扫了众人一眼,大家才略微收敛了一些。 约摸等了半个多钟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北大门家的大宅子里因为灯火通明的缘故,反而显得更加繁华和热闹。那两个望风的人想必也累了,钻进岗楼不再出来。全英勋定了定神,高举手中的枪牌撸子,手掌向下一切,众人便都猫着腰快步向大宅子摸去。他们之前曾根据这里的地形特点反复演练过,所以虽然是六十多号人一起行动,竟也没发出太大声响。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大门外,而这时岗楼里的人像是睡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声息。全英勋大吼一声:“打!”大腊八的土匪便朝着大门攻了过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撞开大门,几十个土匪如恶狼般嗷嗷叫着,向着宅子里面迅猛冲击。按理这时他们闹出的动静已经够大的了,可里面的戏子仍然在咿咿呀呀唱着,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全英勋被一众土匪夹在中间,他仰头看见上面的岗楼里忽然人影晃动,几个大灯球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瞬间点亮,照得下面明晃晃的有如白昼,而同时岗楼的垛子上也伸出了数挺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他们这帮乱哄哄的土匪。全英勋原先还以为北大门是毫无防备才让自己突了进来,却不料自己被人给算计了!他大叫一声:“有埋伏,快滑!” 就在他大叫的同时头顶的机关枪响了,疯狂的弹雨瓢泼似地扫向下面仓皇躲避的土匪。虽说大腊八的土匪战斗力不弱,但在这种无遮无拦的情况下土匪压跟来不及抵抗,而人的血肉之躯相对于子弹来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大腊八的土匪如春收时的麦子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
(正文) 全英勋是个战斗多年的老杆子,平生也不知遭遇过多少凶险,他一进大门就瞅清了前院的所有建筑,对攻守趋避心中都还有数,所以在枪响的一瞬间就一个伏地打滚躲到了前院的猪圈里。但猪圈三面垒砖,并不和外面相通,他只能在里面躲避一时,却是无法突出去。而大腊八的土匪从最初的惊慌中回过神,也纷纷举枪向岗楼上仰攻,但对头既然已经算到他们能来突袭,又怎能不留有后招,这时背后又杀出一彪人马,他们没有冲到院子里与大腊八真刀真枪地动手,而是好整以暇地躲在了房子里面,利用窗户棱子作为支架,对着大腊八的土匪开枪。这段距离只有十数丈远近,而人的目标又十分巨大,躲在房子里的人打起土匪来那可比上山打兔子容易多了,交手没过片刻就又有不少土匪中了冷枪毙命当场。也有土匪集体向外冲击,但门外也来了一众人马,他们的火力比土匪更强更猛,显然事先已做足了准备,土匪们的狼奔豕突全无效果,一个个惨叫着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在这种碾压式的屠杀面前,土匪们连叫苦的资格都没有。大概只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战斗已接近尾声,除了躲在暗处的几个土匪还时不时打几下冷枪之外,其他土匪都已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的鲜血将大院子染得一片通红,空气中飘着甜腻的血腥气味。 “全子,出来吧!”岗楼上有人向下招呼着。全英勋和一头肥头大耳的老母猪挤在一处,他早就支棱着耳朵探听外面的动静,对此听得是真真切切,说话的这个人就是金川县的龙队长。他不甘心地问道:“龙彪子,你不是得病快死了吗?”龙队长嘿嘿冷笑:“你没死我能死吗?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这样怎么能引得你出来?”全英勋破口大骂:“龙彪子,你个王八蛋,居然敢使诈骗你爷爷,爷爷要是能出去,非碎剐了你不可!”龙队长对他的痛骂并不以为然:“全子,老话讲得好,兵不厌诈,何况你以前也不是没诈过我,这次咱们就算扯个直。”全英勋怒喝道:“我这么多弟兄都死于非命,你说扯直就扯直?”龙队长道:“你现在的小命还捏在我手里,这话原就是我说了算。别讨价还价了,快出来!把枪先扔一边去!” |
(正文) 全英勋知道即使顽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冲暗处的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然后将手中的撸子卸掉弹匣,连弹匣和枪一同扔了出来,自己则举着双手,慢吞吞地走出了猪圈。龙队长站在岗楼上,身边站着五六个平端着拐子的大汉,正一脸傲气地俯视着他。两人对视了足有喝一口水的工夫,龙队长叫道:“你现在还有何话说?”全英勋表情十分平静:“到哪座山唱哪支歌,到哪座庙拜哪尊神,事已至此,我认栽!” 那声“栽”字还在口中,他猝然从腋下拔出一支手枪,对准岗楼上的龙队长就要扣动扳机。但就在他手指勾下的前一刹,忽觉手腕一痛,再也拿不住手枪,那支枪当啷啷坠在地上。原来是龙队长身边一个年轻人抢先射出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了他。虽然岗楼离下面也不算远,但能在变起仓猝之际准确地命中手腕,仍是十分难得。全英勋本来已抱定鱼死网破的打算,他准备一击命中龙队长,就算是被乱枪打死自己也回本了,哪料想龙队长身边埋伏了如此厉害的角色。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左手捂着右手手腕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龙队长会下令将他处死,这对龙队长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此时院落内外数十杆枪都指向他。他若再乱动一下只怕都会被打成马蜂窝,但龙队长却没有这样做。她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张胖脸被灯球照得雪亮,在下面的全英勋甚至连他脸上的毳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并没有骄矜之色,而是阴沉沉地对全英勋道:“现在杀掉你比杀只鸡还容易,但我决定不杀你,知道为什么吗?”全英勋哪里想得到他的心思,他冲上面吼道:“有种你就一枪崩了我!”龙队长伸出一只胖手,将一根手指头拿出来放在眼前摇了摇:“不要大吵大嚷,这会降低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你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全英勋被他弄糊涂了,这龙彪子如此说法不像作伪,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
(正文) 龙队长说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势不可违的道理。遵从大势,那就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指日可期;违逆大势,那就会死得很惨,死后还会被人踩入烂泥里,下辈子做猪做狗被人轻贱,永远也不能翻身。所以啊,人活在世上,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我有一个故事,今天想说出来,不妨叫你手下的弟兄都出来听听。”全英勋无奈,只得一挥手,把藏在暗处的几个弟兄都招呼了出来。那几个弟兄对刚才的一幕瞧得清清楚楚,哪里再敢造次,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在枪口的威逼下,乖乖地将手中的武器放在了地上,在全英勋的后面立成了一排。 龙队长发话了:“小时候我们家闹耗子,耗子这东西,每个月就下一窝崽,小崽到下个月又能下崽,所以几个月之内耗子就能泛滥成灾,无论你是用猫抓,用夹子夹,用陷阱机关套,都只能杀个把耗子,要想把耗子杀完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家也有一窝耗子,大耗子天天领着一群小耗子在我们家锅台转悠,我拿笤帚拍了好几次,也没拍死两只。不过后来在我的处置下,我们家的那窝耗子还是绝种了。你们猜得到我是用什么办法吗?”大腊八的土匪鸦雀无声,土匪们都茫然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龙队长,不知他酒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龙队长等了片刻,见土匪们无人发言才幽幽说道:“我不能杀光耗子,能杀光耗子灭绝它们种族的只有它们自己。为了对付这窝耗子,后来我花费了一些心思活捉了一只。我还找了一粒饱满的黄豆,将它从耗子的后门塞了进去,然后用细线把它的后门缝上。这黄豆吸了水之后就要膨胀,而后门已经被缝上了,耗子是没法把它排出来的。因为腹中疼痛,这耗子最终发了狂,而发了狂的耗子是不讲什么情面的,它跑回耗子窝之后,将和它同根生连着长的大小耗子全都咬死了,而最后它本身也会腹胀而死,所以到了后来这一窝耗子死了个干干净净,我们家锅台前再没有耗子转悠了。”全英勋听他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讲故事,如今终于图穷匕见,于是发问道:“您是想让我做这只耗子?”龙队长翘起了大拇指:“我就说你聪明,哈哈,果然是响鼓不用重锤敲,一点就透!我身为金川县的警备队长,自然该保一方平安,可你们这些胡子实在太不像话!就说脚下这片地方,是我龙某人的妻弟家,你们也敢来造次?要是这事儿被你们弄成了我还有脸在东边道混吗?”全英勋看着他肥脸上的肉在灯光下不住抖动,心里既愤慨又无奈,却听龙队长仍然在那里咆哮:“能治理胡子的还是得靠胡子!所以今天我不杀你,你也可以回你的老营,以后你们绺子的钱粮县警备队可以暗中接济,但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配合警备队的行动,清理金川县的大小土匪!干得好了我可以呈报上级考虑收编你,让你也混身官衣!” |
(正文) 全英勋双膝一软,在地上跪了下来。他不是啥贞洁烈妇,也没有为谁效力尽忠的想法,所以龙队长一番话说完,他立刻举起拳头,发誓道:“我今日率领大腊八的弟兄向天起誓,以后唯龙队长马首是瞻,龙队长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叫我打东边我绝不打西边,叫我插了谁我就插了谁!”大腊八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跪下起誓。龙队长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可以回去了。”警备队的人在门口闪出一条通路,全英勋领着大腊八的残兵败将灰溜溜地出了门,而后面龙队长开怀大笑的声音还遥遥传来,一直走出很远都能听见。 在全英勋和金川县警备队的人大战之时,另一场战斗也悄然打响。化装成警备队的战东道土匪摸上大腊八的老营,对老营实施了突袭。这次战斗的指挥便是战东道的二掌柜丁福林。他在得到了陈五祥传来的讯息后,带领二十个弟兄悄悄下了山,从四面梁径奔金川县而来。这段距离不算太近,而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他们不敢到人烟密集的地方歇脚,只在雪窝子中搭个帐篷权作休息。正因为丁福林带领的这拨人行踪诡秘,所以在上老营之前,大腊八的人一无所知。他们以为天寒无事,趁着全英勋不在还在草屋里喝酒呢。 老营因为人手有限,防备很不周密,在摸掉了两个了水的暗哨之后,战东道的土匪就顺利地上了山。不过他们看到,老营的草房外面砌了一圈石墙,若是强行攻打肯定费时费力。丁福林想了想说道:“咱们给他来个打草惊蛇。”他从身边的土匪手中取过一个土地雷,点着了之后向里面扔去。这土地雷却是战东道土匪的独特发明,土匪们都知道火药可以通过硫磺、木炭、硝石通过一定配比得到。硫磺和木炭都好说,东边道好多地方都有温泉,温泉附近硫磺矿遍地,而木炭是由木柴在封闭环境下烧制的,造几座土窑,先将上好的硬榨木引燃,待窑温升上来后关闭土窑,半天多工夫开窑就能得到黑漆漆的木炭。唯独这硝石却不容易得,东三省产硝石的地方本就极少,而省里唯恐硝石外卖会让私造武器更加猖獗,所以硝石市面上是没有卖的,东边道的土匪即使通过走私也只能获得一星半点,远远满足不了战斗的需要。后来在先生的指点下,大家发现便所周围的泥土中含有一定硝盐,于是就用笨办法,先将泥土放进罐子中搅拌沉淀,滤出上层液体,在加热让其挥发收集其中析出的成分,最后就会得到硝盐。不过这样得到的硝盐纯度并不太高,所以混合了硫磺木炭制成的土炸药威力不也大,很少能将人直接炸死,但用来吓唬一般人却足够了。此刻丁福林扔出的这个土地雷是用瓦罐装的,但听轰隆隆一声,土地雷在里面爆炸了,瓦罐的碎片四下飞溅,将里面喝酒作乐的土匪全都惊动了。他们拿起手中的枪,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呆头呆脑地向外跑来。 |
(正文) 战东道的土匪早都搂着扳机在外面等着,见有人出来,他们即行射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对于常年耍枪的老杆子来说,这些大腊八的土匪无异活靶子一般。但听一阵密如爆豆的枪声响过,冲在最前的七八个土匪登时倒下,后面的土匪看到外面的人都穿着警备队的衣服,慌乱之中那辨真假,更兼天色昏暗分不清人数多少,有人大叫道:“跳子来了,快滑呀!”留守的这些土匪中心狠手辣的老杆子毕竟是少数,剩余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哪有心思打仗,见到跳子就在门外也顾不上许多,只顾捡偏僻的小路舍命狂奔。丁福林好整以暇地指挥战东道的土匪延伸射击,又毙掉了五六个人,却有意漏下了三个人,任由他们在大雪地里向深山沟狂跑。 丁福林又等片刻,见里面没了动静,向旁边的土匪一努嘴,两个精干的土匪就向里面摸去。原来他因为脸上都是麻子,特征太过明显,如果被人认出来那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丁福林虽然一贯打仗时冲在最前,此时却不能以身犯险。那两个土匪到里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告诉丁福林:“人都走空了,地上有两个踢翻了的火盆,还有几壶烫好的散酒。”丁福林道:“多去几个兄弟,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划拉划拉。”从后面过来几个弟兄,他们到里面搜查一番也只找到几件金镏子、金手镯、玉坠子等小物件,不知是大腊八哪次下山时掳得的,此外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土布、棉花、菜籽等物,家大业大的丁福林压根不放在眼里,他低喝道:“点了吧!”有土匪摸出火石火镰,擦出火星引燃明子,再用明子逐次点着了大腊八的茅草房。这冬天里天干物燥,大腊八的房子里又多是干透了的木料和茅草,因此是见火就着。这晚上还有一点儿风,火趁风势风助火威,不多时烈火已熊熊地将老营所有的房子都包围了,丁福林看着火势越烧越旺,鼻孔低哼一声,说声:“挑回来线!”就带头向山下走去。 全英勋被龙队长降服之后,原打算直奔老营,整顿山河东山再起,不料半路上却遇到了三个大腊八的土匪,他们气喘吁吁,连顶天都没戴,脸上冻得像快要烂了的桃子,青一块紫一块的。全英勋见他们如此狼狈,心知老营必定出了事,忙问咋地了。土匪说有跳子偷袭老营,弟兄们寡不敌众,都睡在山上了。全英勋又气又急,劈面揪住他胸口的前襟:“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土匪哭丧着脸:“大掌柜,这样大的事我敢撒谎吗?”全英勋一时心乱如麻,他明明听龙队长说要让他做警备队的密探剿灭其他绺子,可他怎么转瞬又出尔反尔,派人去抄了自己的老窝?究竟是他太不讲信义还是自己太愚蠢,总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最终还是决定回老营看看。 |
(正文) 战东道的土匪早都搂着扳机在外面等着,见有人出来,他们即行射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对于常年耍枪的老杆子来说,这些大腊八的土匪无异活靶子一般。但听一阵密如爆豆的枪声响过,冲在最前的七八个土匪登时倒下,后面的土匪看到外面的人都穿着警备队的衣服,慌乱之中那辨真假,更兼天色昏暗分不清人数多少,有人大叫道:“跳子来了,快滑呀!”留守的这些土匪中心狠手辣的老杆子毕竟是少数,剩余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哪有心思打仗,见到跳子就在门外也顾不上许多,只顾捡偏僻的小路舍命狂奔。丁福林好整以暇地指挥战东道的土匪延伸射击,又毙掉了五六个人,却有意漏下了三个人,任由他们在大雪地里向深山沟狂跑。 丁福林又等片刻,见里面没了动静,向旁边的土匪一努嘴,两个精干的土匪就向里面摸去。原来他因为脸上都是麻子,特征太过明显,如果被人认出来那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丁福林虽然一贯打仗时冲在最前,此时却不能以身犯险。那两个土匪到里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告诉丁福林:“人都走空了,地上有两个踢翻了的火盆,还有几壶烫好的散酒。”丁福林道:“多去几个兄弟,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划拉划拉。”从后面过来几个弟兄,他们到里面搜查一番也只找到几件金镏子、金手镯、玉坠子等小物件,不知是大腊八哪次下山时掳得的,此外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土布、棉花、菜籽等物,家大业大的丁福林压根不放在眼里,他低喝道:“点了吧!”有土匪摸出火石火镰,擦出火星引燃明子,再用明子逐次点着了大腊八的茅草房。这冬天里天干物燥,大腊八的房子里又多是干透了的木料和茅草,因此是见火就着。这晚上还有一点儿风,火趁风势风助火威,不多时烈火已熊熊地将老营所有的房子都包围了,丁福林看着火势越烧越旺,鼻孔低哼一声,说声:“挑回来线!”就带头向山下走去。 全英勋被龙队长降服之后,原打算直奔老营,整顿山河东山再起,不料半路上却遇到了三个大腊八的土匪,他们气喘吁吁,连顶天都没戴,脸上冻得像快要烂了的桃子,青一块紫一块的。全英勋见他们如此狼狈,心知老营必定出了事,忙问咋地了。土匪说有跳子偷袭老营,弟兄们寡不敌众,都睡在山上了。全英勋又气又急,劈面揪住他胸口的前襟:“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土匪哭丧着脸:“大掌柜,这样大的事我敢撒谎吗?”全英勋一时心乱如麻,他明明听龙队长说要让他做警备队的密探剿灭其他绺子,可他怎么转瞬又出尔反尔,派人去抄了自己的老窝?究竟是他太不讲信义还是自己太愚蠢,总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最终还是决定回老营看看。 |
(正文) 他们回到老营时,那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已经接近尾声,老营已彻底夷为平地,所有的茅草屋都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烬,变作黑炭的房梁上还有几点火苗在星星点点的跳动。四周没有跳子,也没有任何生人,只有火堆中十来具烧得焦糊的尸体,它们的皮肤已在烈焰中烧得开裂,完全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但全英勋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弟兄。他一具具尸体查看着,抚摸他们僵硬的身体,用手捂热他们永远也闭不上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吼道:“老天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啊!”他一边吼着一边止不住两行热泪肆意奔淌。身边的其他弟兄也忍不住低下头,默默为死去的弟兄哀悼。 大腊八在昨天还是东边道赫赫有名的土匪绺子,在金川县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却只剩下了这几个残兵败将,说是想复仇,可就凭这几个人复仇哪有那么容易?有人问道:“大掌柜,我们该怎么办?”全英勋长叹两声,终于下定主意:“这地方没吃没喝,我们是没法呆了,咱们和云中龙还有点交情,这次只好卖卖我的老脸,想来蒋茗还会买帐。”有人说道:“大掌柜,那我们这个绺子……”全英勋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人世间从此再无大腊八!”既然他已作出了决定,其他兄弟也只有赞同,大腊八的老窝已经一无所有,他们也没啥可打点的,当下凄凄惶惶地投往宽甸子。 他们到达宽甸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传号的土匪通报上去,不一时山寨中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山门随即大开,混天龙蒋茗引着绺子中的大小头目走了出来。一见到全英勋她便率先招呼道:“刚才传号的崽子怠慢了贵客,希望全掌柜不要介意。”全英勋见她披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梳着齐耳的短发,依旧是樱唇杏腮,言辞之间眼波流动,比前些日子碰码时还要俏丽一些,只是左手却用了一块白手帕包住,那自是不愿外人看到她少了两根手指。全英勋想自己落难至此,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弟兄们的窘迫情状传号的土匪肯定也都看在眼里,她却仍然亲自出迎,全英勋心头不由一暖,口中说道:“蒋掌柜的客气了。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说着双膝跪地,大腊八的其他土匪也跟着他跪下,他说道:“蒋掌柜,我遭逢奸人算计,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如蒙蒋掌柜的不弃收录麾下,我愿带同兄弟们效犬马之劳!” |
(正文) 蒋茗慌忙伸手去搀:“全掌柜这是何话?我混天龙和你是一字并肩的兄弟,哪能如此委屈全掌柜?”全英勋道:“您这样说我就不起来了。原来您把我当兄弟,我可从来没敢拿您当兄弟,能为您牵马执鞭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上次我第一个响应您的号召,却不是出于江湖同道的意气相投,只是我个人愿意带同全绺子的人追随您。现在我们大腊八已不复存在,就我们这几个弟兄在此,您要是看我们还能起点作用就收留我们,兄弟们也当同感恩德。”蒋茗看了看身后的孙人龙、玉瑕苏、老七、赵灯笼等人,见他们都将目光投向自己,便有意清了清嗓子道:“全掌柜的能来,这是我等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诸位请随我到三义堂再行商讨。” 蒋茗在前引路,全英勋和孙人龙等并肩随在后面。全英勋因为已不是手握百来号人枪的绺子头,所以一路上都很谦卑,逢到狭窄的山路必定让孙人龙先过。孙人龙其实原本看不上他,但今天见他做事还可以,心下也就不再计较。不过因为他身份未定,所以云中龙的头目到也无人与他交谈。 众人在三义堂分宾主坐定后,蒋茗端坐在熊皮椅上开了腔:“我接任云中龙大掌柜也有多半年了,这半年来各位掌柜的齐心协力,弟兄们奋发用命,总算没断送我们云中龙的名头。过去我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捡人家的剩饭吃,还不能说吃得不好。现在我们独立出来自己单干,反而越过越兴旺,最近来我们绺子的新弟兄越来越多,这是我们云中龙兴旺发达的标志,连以前在金川县大名鼎鼎的全掌柜也纡尊降贵来到我们绺子,证明我们这一步棋是走对了!”众人一齐起身,在孙人龙的带领下振臂高呼:“大掌柜的英明!”原来蒋茗对未来并没啥周密的谋划,她之所以在被丁福林教训了一番后还能强势崛起,全仗着韩立诚从满铁那里拉来的资金援助。韩立诚在和杨大辫子密谋时,最初也是做了多手准备,但眼见镇八方实力依然强劲,仅仅派出个二掌柜就搅了碰码大会,他们就更觉得扶持蒋茗甚有必要,蒋茗靠着金弹开路,大肆招兵买马,人枪在短时间内都有了巨大的增长,所以蒋茗与战东道掰了之后,不仅没惶惶不可终日,反而更加有底气了。至于丁福林恐吓她的退出东边道的言语,她早已不放在心上。 |
(正文) 全英勋看到别人都站了起来,他也讪讪地跟着起身。蒋茗却摆着右手示意大家就座,又说道:“全掌柜以后也是绺子里的一员了,和诸位掌柜的也都是弟兄相称,我看他就坐在孙掌柜的下首吧!”孙人龙是绺子的二掌柜,蒋茗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全英勋坐第三把交椅。云中龙的翻垛子玉瑕苏还不怎么样,因为他本就在绺子中无足轻重,如赵灯笼和老七等人都有些不满,赵灯笼心计较深,只是如乌鸦睡觉一样蜷起了脖子,低着头直看向地面,那老七是个肚里藏不住话的,可他也知道此时不能贸然反驳大掌柜,所以在那里脸憋得通红。 全英勋将诸人的神态都瞧在眼中,他慌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刚加入绺子,那就是从头翻页,其他掌柜的都劳苦功高,哪能让他们坐在后头?”孙人龙刚才上山时对他印象还不差,此时瞧蒋茗的意思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全掌柜,你就莫推辞了,如果再推辞大家伙可就寒心了!”见大掌柜和二掌柜都同意,其他诸人也只好赞同,全英勋拗不过,只能说道:“承蒙诸位掌柜厚爱,推举我坐第三把交椅。其实我才疏德薄,原也没这个资格,我只愿能在绺子中打打杂就可以了。” 蒋茗说道:“全掌柜你也不要客气。如今云中龙正在招兵买马,有许多事需要大伙儿去做,全掌柜之前也带过兵,和金川县的跳子也打过交道,来到绺子之后正好可以发挥所长,所以请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推辞掉这副担子。”全英勋见蒋茗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有表态答应:“那我以后就在绺子中扎根了,不到的地方弟兄们多多海涵!”孙人龙带头道:“好,以后你就是绺子的三掌柜!”蒋茗又将追随全英勋而来的其他几个土匪依照他们的特长封了执掌,有人当了棚炮头,有人做了传号的崽子,还有人当了挑线的探子,都是绺子中的重要职务。于是众人皆大欢喜,从此全英勋也放下了包袱,开始死心塌地为云中龙效力。 |
以上是第一部的内容,晚上更新第二部!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李花阴童 民国十六年的前几个月,天下形势风云变幻,简直有目不暇给之势。南方的革命党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素有虎踞龙蟠之称的南京城,占据东南半壁,随后上海滩工人再一次举行武装暴动,使得上海也落入革命党之手。再然后革命党内部似乎起了纷争,有人开始拿刀拿枪地互杀。这些消息对于僻处东北一隅的战东道土匪来说,不啻耳边传来一声声炸雷,他们也被诸多真假难辨的消息弄得晕头转向。但他们最关注的其实还是和他们密切相关的奉系军阀,奉系的形势并未出乎镇八方诸人在年前的预料,张宗昌的直鲁联军没保住上海,退往山东后也是连战连败,革命党的北伐军一路高歌猛进到了济南城下,但这损害了日本人在山东的既得利益,他们制造了济南惨案,用以教训刚刚成立的南方政府。南方政府虽然对此予以忍让,但北伐的决心却似乎并未动摇,大军仍是继续向河北一带开来,奉系虽然全力抵挡,但胜负形势殊难逆睹。战东道的土匪听到了这些消息后,也就在惶惶不安中来到了当年的秋季。 这一天是阴历七月十二日,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战东道原定在那天组织秋操,但因为雨水太大,在外面训练弹药都要淋湿,多少有些得不偿失,所以镇八方临时决定向后推延几日,直到天好的时候再行举办。众掌柜的闲来无事,便都聚在聚义厅中。有土匪端来炒好的瓜子,说是今年新下来的。崔大力扔进嘴里两颗,咳了一下就吐出几瓣瓜子壳来:“败家玩意儿,这里面都还是水瓤就被你们给摘下来了。”李四宝道:“炮头你这就不明白了。成了的瓜子有成了的滋味,这不成的时候它也有自己的甜味,我就爱咳这种不成的瓜子。”崔大力本已抓起了一大把瓜子,闻声赌气扔下:“好好好,你可劲咳,我不咳了。”丁福林拿手指敲敲桌子:“怎么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干仗?要是都有脾气就找块砖头磨磨!”这两人才不吱声了。 |
(正文) 镇八方道:“都是自家兄弟,开两句玩笑可以,要是事情闹大了可不行!咱们正好今天有闲工夫,大伙都说说有啥想法?”黄山屏叹道:“现在的形势一天数变,我们也都是晕晕乎乎的,这个地盘今天姓李,明天就姓王,后天又姓了张,哪有个准数啊!”消息灵通的孟仲义道:“南方是如此,不过北边这不还是张大帅的吗?我瞧日本人和南方政府也不对付,头一阵子还把一个叫蔡公时的大官割了鼻子杀了,现在革命党又往北走,日本人一定会支持张大帅的。”丁福林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头一阵子听说日本人开了个什么东方会议,有人极力劝说天皇征服世界就要占领中国,而占领中国的第一步是占了满蒙,这满蒙可都是在张大帅手下,张大帅大伙儿也都听说过,他不是随意改变主意的人,他过去对日本人就是软顶硬抗,现在又怎么会容忍日本人在这里拉屎撒尿?”旁边的崔大力说道:“干脆大伙儿也别争了,都凭真家伙干一场得了,不仅国内要打,国外的那些东洋、西洋鬼子也打一场,谁赢了算谁的。”李四宝道:“崔大力你这是啥主意,啥也不知道就别在那里瞎说了,瞎耽误工夫不是?”崔大力斜楞着眼看向他:“我不知道不假,那你有高见你说。”李四宝折磨肉票是强项,让他谈论天下大事他哪说得出来,他看见在旁闭目养神的吴绪昌,便道:“还是先生来说吧。” 吴绪昌自从和管半城斗法之后就受了重伤,半年以来伤势反反复复,经常吐血不止,始终不见大好,所以他那翻垛子的活计一多半倒由丁福林代劳了,一些需要择吉出活的事儿他则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何栖云,这孩子自从得授皇极生象术的入门指引后进步神速,虽然他因为伤情所限不能时常予以教诲,但何栖云现在已有了两三分火候,常见的事情已尽可处理,这是他唯一骄傲的地方。 今天他本在自己房中休息,镇八方派人来叫说是坐着聊会儿天,他也就在何栖云的扶持下到了聚义厅,此时听李四宝点他的名,他睁开眼睛轻声道:“依我来看,现在主要提防的还是日本人。中日之间早晚必有一战,而且不会超出十年。小打不如大打,晚打不如早打。”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都糊涂了,中国面积是大,人口也多,但却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而且国内军阀连年混战,百姓民不聊生,反观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却是国富民强上下一心,而且早已迈入了工业化国家的行列,二十二年前甚至击败了老牌列强沙俄,让世界都重新打量这个块头不大的东方国家。双方的实力不在一个层面上,就日本兵的实战素质,十个战东道的土匪也未必能搞定,这一开战岂不等同亡国? |
(正文) 却听吴绪昌继续用低沉沙哑的嗓子说道:“现在欧洲战事已经结束了八年,列强表面上相安无事,实际上却蕴藏着更大的矛盾,其中在华利益就是重要一项。在我想来,与其等战火烧到我国国民头上,不如主动把炸药包引爆,让其他列强也卷进来,如此胜负还有一些。否则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中日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吴绪昌说得太过高深,土匪们都听得似懂非懂,镇八方索性抛开这个话题,问道:“那依先生看我们怎么办呢?”吴绪昌叹道:“混天龙虽然并不是啥特别人物,可攀上了日本人的高枝后日渐趾高气昂,愿大掌柜凡事深思熟虑,遇到一些小事暂且忍耐,如果中日真正开了战,那就是我们的转机之时。”镇八方其实也知道,绺子里有一些弟兄对云中龙从日本人手里得到大量给养很是眼红,天天撺掇着去投奔日本人,但云中龙已经归顺了日本人他们再去意义也不大,何况镇八方为人强硬果鸷,不愿意当受气的小媳妇听从婆婆指手画脚,但他也不愿把事做绝,所以在明知韩立诚的身份后仍是默许他在二道湾开采金矿,究竟未来如何,他自己也无成算。不过听吴绪昌的这一番话,他倒是强硬的主战派,他听到先生的回答后不置可否,示意其他人也说两句。 吴绪昌因为说的太明确,众人再说什么都有狗尾续貂之感,所以一时竟至无言。正在这时,外面有传号的土匪来报,说有人从靠山屯捎来一封海叶子,靠山屯的两帮人又打起来了。镇八方道:“送上来!”那土匪便颠颠地将海叶子递了上来。众人看这海叶子是用黄裱纸封的,因为外面雨太大,纸封已经全部被打湿,那信瓤子上也糊成了一团,分辨不清字迹,镇八方嘟哝了两声,说了句:“怎么又打起来了?”原来这靠山屯离四面梁不算太远,属于受四面梁庇护的村落,村里有什么事都不报官府而来战东道寻求支持。这屯里有两帮人,一帮人是前清就从外地迁过来的,他们以本地土著自居,而另外一帮人则是近十几年才从关里迁来的外地人,内中又以山东人为主,双方因为土地、用水、收粮等问题经常发生争执,头一阵子两帮人就因为争地边子大打出手,眼看就要出人命,有人向战东道插千的土匪求助,镇八方得知事情经过后,派遣孟仲义前去调解,双方答应各退一步,将地边子留出来开成小路。哪知这没几天又打起来了,是以镇八方才有些不耐烦。 |
(正文) 属下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在适当的时机为上级分忧,所以一见镇八方的表情,丁福林立刻说道:“大掌柜,我带几个人下去看看吧。”镇八方觉得这事也不大,便说道:“那你去吧!”丁福林随意点了几个兄弟,众人就随着他出了门。此时雨较前时已稍小了一些,但众人穿戴着斗笠蓑衣,仍觉得雨水不时渗进衣服里,黏在肉上湿乎乎的难受。丁福林体恤弟兄们,有意加快了脚程。平日里觉得靠山屯离四面梁很近,抬抬脚就到了,今天却是格外漫长,迁延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他们个这老远就看到双方扛着铁锨、镐头,两方人正在雨中激烈地对骂着,有些年轻人甚至跃跃欲试地想动手,幸而里面有些老成持重的人拉着才没打起来。丁福林扯着嗓子喊道:“我是花斑豹,都站那儿别动!等我过去再说!”靠山屯的村民在雨帘中只见一群戴了斗笠的人趟着泥水过来,听见领头的人报号花斑豹,一齐住了手,有人大叫道:“战东道的丁掌柜来了,瞧他怎么处理。”丁福林没挨到近前,已有两个平头子一人扯定他的一只胳膊,唠唠叨叨地讲开了,这两人都是屯里有数的长舌妇,你一言我一语,丁福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大喊一声,然后说道:“一个一个地说。”那两人仍是抢着要自己先说,丁福林一指左手边的这位:“你先说。”那人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通,另外一个村妇也不甘示弱,从旁边予以反驳和补充。这些女人说话没有条理,东一耙子西一笤帚,但好在丁福林在绺子里当了多年的二掌柜,很快他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本地土著和他们口中的山东蛮子一向就有矛盾,上次争地边子的事过后,因为镇八方派出的孟仲义办事公道,双方暂时相安无事。但昨天因为无知孩童的一句话,双方的矛盾又再次被引燃。 后迁来的这批山东人里,有一户姓李的人家,男的叫李本华,女的叫桑二姐。两口子都是三十啷当岁,因为在关里没吃没喝才随族人投的东三省。他们在靠山屯落脚之后,先后生了一女一儿。女儿如今十四岁了,虽然相貌平平,倒是个正常孩子,那儿子来历却有些特殊。 |
(正文) 他们搬到屯里安家后,在前院栽种了几棵李子树。李子树是东边道常见的果树,一向长得很慢,就是长到二十多年也不过碗口粗细,但他们家的李子树中却有一棵生长奇快,第一年破土时也不过筷子粗细,在春风中摇曳不定,第二年便已长得核桃粗细,与房梁一般高矮,到了第三年树干已挺拔如同树龄三十年的红松,高度约有两丈上下。还没等李家两口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这树已长有合抱粗细了,树皮上还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沟壑,简直和上百年的老树一样。而且一般李树都是从一人多高的位置分枝抽芽,可这李树低矮的地方一根枝桠也无,所有的枝桠都集中在树冠,远远望去好似过去县令出行时张的华盖一般。 自从这李树不断地蹿高,周围原本长势良好的其他李树陆陆续续都枯死了。最奇怪的还是这李树只开花不结果。一般的李树都是第五年开始开花结果,这李树直到第六年头上才在最高的树杈子上开了两朵淡白色的小花,然而花开了八九天就谢了,一个果实也没结,转年也是一样。那一年秋天的时候,邻居二雷子盖房子,想拿这李树打件家具,但不料斧头一砍在树上,就流出了很多淡红色的浆液,看上去好像是血一样,二雷子心中嫌弃,也就没再砍下去,但这棵树上从此就多了一道伤口,像是孩子张开的小嘴一样。直到第八年开春,别的树都还寂然无息的时候,这李子树最顶的枝头先发出了一个硕大的花苞,这花苞颜色是淡粉的,足足有人的指肚儿大小,那时李树叶片未萌,这么大的花骨朵在树下就能望见。桑二姐把李本华招呼了过来,让他来看这花骨朵。李本华说树开花了是好事,没准今年能作果哩。过了几天,桑二姐有个下午在李树下洗衣服,洗着洗着忽觉身体困乏,就倚在了这棵粗大的李树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确认的梦。梦中出现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雾,雾中后来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前额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不过伤口已经快愈合了,老头对她说道:“李花谢了李子发,李子发来在你家。此天赐麟儿,不可丧失良机。”桑二姐没有听懂,重复了一遍最后这几个字:“天赐麟儿?丧失良机?这说的是什么?”老头只是笑笑:“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然便知。”说完这句话老头转身离去,只留给了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打了一个哆嗦,竟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她霍然发现,头顶的那个花骨朵竟然完全打开了,硕大的花盘足有茶盏大小,粉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无端惹人怜爱万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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