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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第41页] |
作者:陟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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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何栖云透过人群看去,前面确实有一个卖鱼的摊子,摊前已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人,一个个都抻长了脖子向内张望。何栖云本不愿凑热闹,但想着李文礼要吃鱼,便和李大嫚牵着李文礼走了过去。何栖云个子比前两年是长高了一些,但与本地的关东大汉相比,却仍是要矮上大半个头,他在外面无法看到鱼摊前的情况,便只好向内挤了挤,透过人群的缝隙可以瞧个大概。因为李文礼看不到,何栖云索性将他举了起来,让他骑坐在自己双肩上。他们看到,这个摊子前有三个人,有两个人穿着蓑衣,浑身水淋淋的,是渔人打扮,其中一个便是昨天在河上打鱼的,另外一个人却穿着一袭青色道袍,颔下三绺黑色长须,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但却不像个卖鱼的。何栖云本身是学 极派法术的,对道门中人尤为留意,所以定睛看着他的眸子,觉得这双眼睛不甚清爽,倒有些绵绵的浊意,不像是玄门正宗,不由对他多望了几眼。那道人也看到了他,但只是瞟了一眼便过去了,显然并未将他这样一个衣着普通的穷小子放在眼里。李文礼却悄声对何栖云道:“这人本领稀松,是个冒牌货。”何栖云听罢有些后悔,但外面人越来越多,他却挤不出去,就只好留在了人群中。 只听这道士高声叫道:“各位父老乡亲,南来北往的同道朋友,贫道是玉虚宫门下第十二代传人,道号凌虚子,一向云游三山五岳,点化世间迷途之人。今天我来到贵宝地,看到此处有五彩祥云笼罩,俗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这五彩祥云乃是千年难见,我用天眼观望,才发现这祥云应在卖鱼的哥俩身上。列位,我与这哥俩素不相识,但却一眼瞧出,他们家乃是十世做善行善的人家,吃了他们家的鱼,可保人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见有些人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他却并不着急,只慢悠悠地道:“列位可能不信,觉得这哥俩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每个集都能看到,也没觉得他们的鱼有啥特殊,今天就让列位见识一下。”他冲人群随手一指:“这位兄台,麻烦你挑条鱼。”人群中走出一个瘦高汉子,长相颇为平常,只消躲入人群之中便会找不着,他在鱼摊上翻来捡去,最后在那道士的暗示下指了指摆在最下面的一条大鲤鱼:“就这条吧。”凌虚子叫了一声好,伸出手去将鲤鱼拎了起来。这鲤鱼约有两尺多长,长得甚为肥壮,腹部尤其肥大,两条鱼须伸出老长,浑身布满了青黑色的鱼鳞。尤其是背鳍处的鱼鳞因为颜色较深,甚至能看到上面有一圈圈的痕迹。何栖云曾听人说过,大鱼每多长一年,鱼鳞上便会多一圈痕迹,瞧这鲤鱼的样子,至少在江水中长了五六年了。 |
(正文) 凌虚子将鲤鱼拎在空中,叫声:“看好了!”右手骈指如戟,在大鱼腹部一划,鱼肚已经裂开,众人不明所以,无不啧啧称奇。唯有何栖云毫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这道人右手两指之间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刀刃,刚才只不过是借着刀刃的力道将鱼腹破开,这却不是术法,而纯粹是江湖手段了。他原本急着想走,这时反而不急了,倒想看看这家伙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只见凌虚子去鱼肚子里掏摸了一阵,忽而叫道:“有了!”大家旋即看到他已从鱼肚中拎出一卷白色的帛书来。他放下那条鱼,将帛书打了开来,众人只看到上面用朱砂画了很多个屈曲如蛇的符号,却没人认得那究竟是什么。何栖云只看了一眼,就断定他画的是八卦神符,只不过在震卦的下面,他画的波浪纹比原本的多拐了一个弯,由外撇变成内收的了,他更加确信,这个家伙确系冒牌货,至于这鱼腹中的帛书,多半是他用筷子之类硬顶进鱼腹的。 何栖云能有如此见识并不奇怪,因为吴绪昌本身就是混迹江湖多年的大行家,以往闲谈时多和他聊起过江湖上的伎俩。但普通百姓哪有这个眼力,他们看到道士从鱼腹中居然能拿出帛书,无不惊叹万分,凌虚子看到众人瞪圆了眼珠,知道他们已经入彀,便扬声说道:“这帛书乃是天赐神卷,夺天地之造化,应四方之灵气,足见此鱼神妙非常。贫道刚才说过这哥俩是积善之家,他们的鱼都能保一家平安。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谁想买鱼的话可得往前靠,后面就没有喽!”众人一听这话,向前挤得更狠了,何栖云也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数步,但见这些人扬着手臂,手中或抓着光洋子或攥着铜角子,拼力向前面递:“给我来条鱼,要那条大的!”“还有我的!哎,这是我先相中了,你排后面去!”眼看着这卖鱼的哥俩将要大赚特赚,这是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童声:“这鱼不能买!” 第五十九章 端府阴谋 这童声十分清脆,虽然在人群拥挤之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回头去看,见说出这话的是个龆龀童子,此刻他正坐在一个圆脸的少年身上,不停地转着脸左顾右盼。那少年唇上刚起了一层黑色绒毛,显然年龄也不甚大。凌虚子看到这孩子是个重瞳,也觉得他不同寻常,但仍开口斥责道:“你个小孩子,不懂就不要胡说,耽误了大家修德行善,你能赔得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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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何栖云带着李家姐弟来到前面一个鱼摊,李文礼亲手挑了一条大鱼,何栖云身上的钱刚好够数。三个人买了鱼高高兴兴地往回走,李大嫚担心地对李文礼说道:“小弟,以后少说人家的不是,你没看到那家伙看你的样子都恨不得吃了你。”李文礼满不在乎地道:“他压根就啥也不会,能把我怎么样?”说着他又眉飞色舞地问何栖云:“大哥哥,我虽然早知道这家伙是个冒牌货,但后来却没弄明白那黄纸是怎么变红的?” 何栖云怜爱地摸着他的小脑袋:“这事说来也巧,先生在《三易洞玑》里,曾记载用鲜姜挤出汁液涂在白纸上,可以使白纸变黄,而这种黄纸如果沾到了碱水的话,立时就会变得血红血红,和血溅上去的颜色差不多。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变化,但这件事我却记在心里。起先我也没往这面想,只是看到他拿的黄纸和我们书写符箓的不是一回事,还以为他属于旁门左道,但木剑挥出之时他却是一口水喷了出去,有一些水滴溅在了纸上,才显出了红色,他要是真的用长剑斩杀了恶鬼又何必喷那一下呢?”李文礼这才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道:“大哥哥,你可真了不起。”何栖云说道:“先生早已答应将你收录门墙,你现在也是皇极派弟子。只要你勤学苦练,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三个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离开了八家子大集五六里。大集上回来的人多半抄近路回了家,路上的行人早已稀了。忽然从路边蹿过来三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之人是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那个道士凌虚子也身在其中,他那道袍上沾了不少泥土,头上的道冠也歪了,他指着何栖云,气咻咻地说道:“就是这三个崽子,坏了我的好事!”那大汉看何栖云身量不高,又长着一张大饼子似的圆脸,旁边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均未成人,不由放肆地狂笑出声:“就他们?哈哈,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凌虚子道:“他们揭穿了我的法门,本来围着的一群人都散了,我一分银子也没赚到!”那大汉脸色一端:“那是该教训,小树长歪了那就欠直溜!”何栖云不甘示弱地回击道:“你个假道士,不仅污我道门清名,还要骗人钱财,简直是不可饶恕!” 凌虚子怒发冲冠,双手一叉便冲了上来。何栖云虽然没学过啥功夫,但他的师传金梭子点穴刺穴别有奇效,他从怀中取出金梭子,九枚金梭子凌空一抖,照着凌虚子就刺了过去,别看金梭子在空中拖曳得老长,但力道可是不减,正中凌虚子的足三里穴。凌虚子是个冒牌道士,不仅没学过什么道门法术,脚步也虚浮无力,只一下便将他绊了个跟头。凌虚子但觉全身经脉上有如万千蚂蚁啃噬,痛苦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
(正文) 那大汉咦了一声,似乎对此颇为惊讶,他去怀中探出了一把匕首,阴沉沉地对何栖云道:“既然你坏了我们的大事,就给你点教训,叫你以后别多嘴!”他倚仗自己身强力大,并未和另外一人合力捉拿何栖云,只是准备单打独斗。何栖云照例用金梭子应敌,他的反应速度当然远远比不上久经战阵的大汉,可皇极生象术实在是世间法术的集大成者,那大汉右肩微动何栖云已瞧出了他血脉运行的破绽。这大汉原本面色黧黑,肾属水,用之五色便为黑,这说明他原本足少阴肾经就有缺损。他一抬脚,何栖云瞄准他足底的涌泉穴稳稳地出了手。 但听那大汉哎呦一声,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一时痛得爬不起来。这倒不是那大汉不能忍受疼痛,而是由于何栖云料到他涌泉穴血行有亏,再运用皇极生象术一击得中方才有如此奇效。剩下那个汉子不敢再向何栖云进攻,便转向了李大嫚,但何栖云早已在留心他的举动,见他一抬手便将金梭子刺了出去,这一下正中他前胸的膻中穴,也是他的破绽之处,他一时手足乏力,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也是半天爬不起来。何栖云与这三人无冤无仇,下手自是不重,只是觉得那凌虚子坑害穷苦百姓钱财甚为可恶,这才略略施以薄惩,对他的刺穴手法与其他两人稍有不同。 在何栖云与这三人动手的时候,李大嫚吓得瑟缩着肩膀站在一旁,简直有些手足无措,李文礼却留心观看何栖云所用手法,一边看还一边手舞足蹈地跟着比划,此时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哥哥,你刚才刺的那一下可是用的鳌龙三现?”何栖云称赞道:“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皇极生象术全靠数之变化为用,所谓‘人亦物也,圣亦人也’,即使再有本事的圣贤也必可归于一数。天统乎体,地分乎用。天起于一,而终于七秭九千五百八十六万六千一百一十垓九千六百四十六万四千八京八千四百三十九万一千九百三十六兆;地起于十二,而终于二百四秭六千九百八十万七千三百八十一垓五千四百九十一万八千四百九十九兆七百二十万亿也。这三个人十二正经各有弊缺,所以我算出数字,一下便能制住他们。” 此时后头那两个汉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伤的不重,行走毫无问题,但已不敢再与何栖云对敌,只是怨毒地望着他。凌虚子却还没有挣扎起身,他冲那两名汉子喊道:“你们快走,我来对付他!”那两个汉子望了望他,竟而互相搀扶着走了。那个大汉因为脚掌被扎,半个身体都压在同伴身上。两个人别看各自有伤,但走得还不慢,转眼已走出了二十来步。何栖云原想着这两人既是凌虚子约来的帮手,必定会与他同进同退,哪知他们却如此不讲义气,撂下他便溜了,不由大是错愕。因为见到那两人都是寻常人物,他也没伸手拦阻。 |
(正文) 何栖云问凌虚子:“你为什么要骗人钱财?”凌虚子被他瞧破,也没了之前的神灵活现,讪讪地道:“也不过就是混个吃喝,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何栖云怫然不悦:“你扮成道士,简直就是丢道门的脸!回去之后把道袍脱了,以后不准再招摇行骗!”凌虚子应道:“是,是。”忽而他转转眼珠,目光变得明亮起来:“哎,我说小老弟,你这么有本事,在山野之间也埋没了,不如我给你推荐个活儿吧。” 何栖云原本想教训这假道士一番也就算了,正准备和李家姐弟赶回瓦楞山炖新买的大鱼,听到他这话不由收住了脚步:“你一个混吃混喝的骗子,还能有啥活儿?”凌虚子沉吟一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实话和你说吧,我们都是为端王爷效力的,端王爷可是正宗的皇族,跟着他帮个闲差也是好的,不比你在乡野之中好得多?就算不在公馆干活,在外面像我们这样跑个腿儿,回去银子也照拿不误。你想想,你在这儿能吃着啥?给端王爷干活,不说别的,起码大米白面随便吃。”何栖云一听他说出端王爷这三个字,立刻便想起了在月亮门镇遇到的妖人顾扬今。顾扬今也是端王爷手下的,因为端王好色而采活人阳气炼制丹药,干一些缺了大德的事,后来被何栖云等人所除。这凌虚子既然说他也在端王手下听差,不妨从他那里探听探听消息。 于是他佯装对此懵然不知,傻乎乎地问道:“端王爷是哪里的王爷,京城的吗,我之前没听说过。”凌虚子瞪圆了眼珠:“端王爷你都没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王爷往上倒几辈,能推到仁宗睿皇帝那儿,算下来比宣统皇帝还要高上一辈呢。若不是他爷爷老端王在前朝党争之中站错了队,硬要支持什么陆防优于海防,只怕他家早就成了铁帽子王了!”铁帽子王是满清皇族一种特殊王爵,世袭罔替而不降等,只授予那些有大功的亲王,就是在整个清朝也只有十二家铁帽子王。不过何栖云暗想,还铁帽子王呢,清朝都灭亡了十七年多,连在紫禁城里的小皇帝也都被赶出来五年了,就这还铁帽子王?真是复辟之心不死。 却听凌虚子信心满满地说道:“你在小山屯里,可能年纪也小,不知道外面的广大天地。端王爷长得一表人才,原先去东洋留过学,回来后当过军长,领过兵打过仗,是实打实干出来的,不是那些耍弄笔杆子的书生可比的,将来一定是国之柱石。现在端王爷在吉林省长官公署参谋长,仅仅在张长官作相之下,是不折不扣的二把手,跟着他干准没错儿。” 何栖云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有意诱他多吐些实情:“既然你说端王爷那儿那么好,可你为什么还要出来跑腿呢?”凌虚子一下子脸红了:“我本领低微,上面就叫我多弄些钱财,顺便再拉拢一些像你这样的奇人异士。其实我们端王最喜欢有本事的人,你去了之后肯定能大获重用。怎么样,跟着我走吧?”何栖云道:“我家里还有爹娘,父母在不远游,我得问过他们的意思之后再做定夺。”凌虚子以为他一个小孩,没见过啥富贵,満以为自己能说动他,不料何栖云并不动心,他不由十分失望,但还是说道:“我每年都会来八家子几次,希望下次见到你时能邀你一块出力。”何栖云嘴上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心里却极是鄙夷:你们这些遗老遗少,我才懒得与你们这些人为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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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何栖云回到瓦楞山,一掀门帘却见到了杨二狗,杨二狗问道:“你仨到哪儿晃荡去了?刚才大掌柜还念叨你们呢。”何栖云吃了一惊,重复了一遍:“大掌柜在念叨我?”杨二狗道:“是呀,好像找你有什么事。”何栖云对李大嫚道:“你把鱼给文礼炖了,我去聚义厅看看就来。” 现在的聚义厅远没有之前的宽绰,黄山屏也没来得及派人钉凳子,只搬了些木墩子权充坐具。此时聚义厅中已坐了五六个掌柜,何栖云一进去大掌柜便招手:“九江八,来,过来坐。”何栖云受宠若惊地走上前去,挨着镇八方坐下了。但听孟仲义停了一下,仍接着之前的话说道:“这个端王爷在省里口碑也只一般,不过倒是对满人不错,凡事投奔他的前朝遗老他一概予以收留。他还利用参谋长的职权,在军队里四处拉拢了多人为他摇旗呐喊。”何栖云听罢一怔,怎么又是端王,难不成他们也听说了战东道?这时黄山屏说道:“他们那么看重满人,明显有想独立建国的意思,我们跟着他干怕不是成了马前卒?”董承金道:“我也有这个担心,这批人行事也没个准头,有奶就是娘,跟着他们干可不保准。”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水浒里宋江就是招了安,断送了轰轰烈烈的梁山基业,众英雄死的死残的残,到蓼儿洼作个终局,何似当年在山上痛快? 镇八方听罢几个掌柜的意思,沉吟道:“以我的想法也想就在山林中呆下去,那些官面上的东西毕竟不是我们这些草莽能学得来的,但现在我们绺子里缺衣少食,这周边也没有几个土豪恶霸可供消灭,我想咱们是不是也和他们接触一下?”大家伙对官跳子都没啥好感,不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招安,但绺子内衣食短缺也是事实,所以孟仲义先开口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看他们能给我们补发多少粮饷,若是合适的话不妨答应他们的条件。”何栖云在旁听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事情原委,这端王爷的手下居然想收编战东道。他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今天遇到凌虚子的事说了。镇八方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何栖云道:“不知前来作说客的是哪位?”孟仲义道:“是道里的一个书办,叫什么林重俊,他也是道尹小舅子的朋友,目前正在替端王招兵买马,已经有几个绺子下山跟着他们走了,看目前的情况过去了混碗饭吃还不成问题。” |
(正文) 何栖云暗中用手指在袖中占了一卦,却得了一个《讼》卦,他细一推算,认为此事少成多败,且有凶险在内,所以他说道:“这件事须得慎重,只怕对方未必有诚心招我们。”镇八方点点头:“嗯,那我们就做两手准备,水香,你派几个人继续打探,把事儿弄透了,另外还得防备他们利用这件事搞偷袭。”自从被云中龙连续两次袭击之后,镇八方对绺子的安全是加倍上心,何栖云揣度他的心思,觉得他也并非真想跟在官跳子后面做事,只是想趁此机会多谋条归路罢了。 按照镇八方的吩咐,战东道现存资历最老的了水陈五祥担起了重任,负责与林重俊接洽。其实战东道和林重俊本来没甚瓜葛,也是通过其他绺子的辗转介绍才孤身上了瓦楞山,与镇八方等人面谈。镇八方佩服他的勇气,便也倾心相待。林重俊巧舌如簧,将端王几乎夸上天去,但镇八方只是含糊地说以后再看,并未给他实信,现在派陈五祥与他继续交涉,算是为此事保留了一线希望。 陈五祥自此时常往来于林重俊住的大营和瓦楞山。林重俊为了方便他出入,特地从道里弄来了路引,使得陈五祥出入各地不必费尽心思,只需出示路引即可。陈五祥牢记镇八方的嘱托,不主动吐露任何有关绺子的消息,尽量听林重俊介绍端王的打算。隔了一段时间,陈五祥回报镇八方,说林重俊已和上面打过招呼,战东道如果肯下山的话可以编一个营,由镇八方任营长,营里的大小官佐可由镇八方自行选任。这个营归属省长官公署保安旅直辖,虽然不是一线的作战部队,但粮饷拨发由省里直接负责,端王视保安旅为心腹部队,粮饷都是按月足额支付,没有拖欠的时候。 镇八方听后颇有些动心,因为之前他授意陈五祥将绺子内土匪的人数多说了一些,没想到对面能给一个营来安置他们,这绝对显出了足够的诚意,何况听说这保安旅确也待遇不错。不过他和弟兄们商量过后,仍然觉得可以适当抻抻林重俊的胃口,不必过于急着答应。所以陈五祥再见到林重俊时,只是说山上人太多,有很多东西没收拾过来,待忙完后一定乐于接受改编,林重俊知道这些土匪漫天要价,表面上仍然乐呵呵地应对,心中却已有些不满。 |
(正文) 转眼已过了芒种,东三省的夏天来了。这一年的春天是格外少雨,夏天的酷热也像是提前了,刚刚过了芒种身上已穿不住长褂子,达官贵人的家中更是摆满了消暑用的冰块——每年入冬之后,总会有人去江中开凿成块的冰堆在自家的地窖之中,等到转年入夏送到需要的人家或饭馆之中,就连没有条件的普通人家也摇起了蒲扇。而就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中,吉长道的官道上却还有两个人在策马驱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打湿,外面干结的地方甚至有些泛白的盐花析出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书办林重俊和他的马弁。 几个时辰以前,林重俊接到道尹的严令,要他尽快赶往道府听令。林重俊本来正在八家子训练刚刚被招安的土匪绺子,接令后也不敢怠慢,放下手头的活计就来了。两人两骑从八家子过来,中间只在路旁的茶亭里喝了个大碗茶,剩下的时间都在狂奔不止,总算在申正时分赶到了道府所在地船厂。这是一座沿江而建的大城市,素有“塞北江城”之称,十多年前民国肇起之时,吉林督军府就设在此城之中。如今督军府虽然早已裁撤,但省里仍有很多衙门存留此地,它们在城中心占据了两条平行的大街,门楼是个顶个的气派。相比之下道府就逊色的多了,只委屈地缩在城西南临江的一条小巷上,不过府前两尊威严的石狮子仍在无声地告诉世人,这里面是有权有势的衙门,可不是寻常百姓出入的地方。 林重俊不敢造次,他将两匹马都交给马弁照看,一个人到门口的耳房里画了押,又由通传报给了里面的道尹。道尹大人因为有事找他,所以立刻就传见了。林重俊心情忐忑地走进了正堂左首第三间的偏房,道尹没有公务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闲坐,其实林重俊也知道他是怕省上突然来人检查,担心应付不及才如此的,刚才通传已经说过他在这里,林重俊也就直接过来了。一进门他就看到道尹脸色不大好看,一张肥脸阴沉得像是六月的雨天,林重俊忙说道:“卑职拜见大人。”道尹虎着脸,扔过来 笺:“林重俊,我是看谁的面子给你安排的你不知道吗?我本指望你好好干,哪知你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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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林重俊心中一惊,忙接过信笺一看,登时傻了眼。原来这封信告他包庇土匪、鱼肉乡里、荼毒百姓,简直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而落款的位置写着十多个八家子有头有脸的乡绅。这些人他大部分都是打过照面的,但平时一向并无往来,正琢磨着在何处曾得罪过他们,道尹却又发话了:“林重俊呀林重俊,叫我怎么说你呢,原来你在道里当个文书也没辱没了你,可你非成天感叹什么‘遗珠之憾’,说上峰对你不公,忘了提拔任用你这位大贤。你还和几个朋友说‘此恨只堪天共语,良平之奇又如何’,我一想也别委屈你了,正好端王下了密令,就把这事托付给你吧。可你看这才几天,地方上的乡绅就沸反盈天了!” 林重俊被数落得一声不吭,他的确写过一首感叹怀才不遇的诗,内中确有这样两句将自己比成了张良和陈平,可不知怎么竟传到了道尹的耳朵里,而这道尹也真耐得住性子,平时不言不语,却在这时候把这番话搬出来说他。他正转着脑子该用什么话把道尹应付过去,却听道尹又开口了,不过这次不是责备,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你,真是糊涂啊!做事一点也不注意外人的看法,要不是我压下来你这关就过不去!你好好想想,你在八家子怎么把老六师的雷团长得罪了?”林重俊一怔,心想自己和他也就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最近连面都没碰过,什么时候却把这尊神给得罪了?道尹挥挥手:“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想好了之后再来找我。”林重俊见道尹赶他走,只得闷闷不乐地出来了。 他回到船厂的驿馆住下,想起道尹的态度,心中一时悒悒不乐,这时碰巧有一个道府的同年来造访,他和林重俊是一年考入船厂的俊华学校的,后来又先后进了道府当差,所以有些交情。那同年听罢他的叙述,沉思片刻道:“你可能没直接得罪过他,但你亲信或倚重的人中可能得罪他了,然后此人心怀不忿,就嫁祸给你。”见林重俊仍是不解,那同年便道:“你呀,真是太书生意气了,我这么和你说吧,假如你家养了条狗,然后把一个路人咬了,那个路人找上门来,试问他能对你有好脸色吗?”林重俊经他这一点拨,才恍然大悟过来。 |
(正文) 他想起雷团长曾和周家认过干亲,而新来的绺子战东道打了周家,周家事后肯定要上告官府,但估计县里的警备队胆小怕事,不敢接这烫手山芋,于是周家肯定转而来求雷团长。求人办事肯定不能空着两手,周家一定向雷团长送了重礼,雷团长不肯亲自出面,却鼓动一群士绅上书弹劾他。雷团长算定他在道尹面前有面子,道尹肯定不会责罚他,但面对如此情形又不得不做出姿态,如此一来招安镇八方一事肯定就被搅合了。而且按那封书信的意思,他非但不能招安,还至少得将战东道消灭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想到这里,他不由暗骂雷团长这只老狐狸,可雷团长他们属于正规军,不归道府调配,林重俊干瞪眼却没辙,要想解套只能按着他划出的道儿走。 日他来找道尹,道尹劈头问他:“现在想通该怎么做了?”林重俊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去之后灭了战东道这股土匪,还百姓一个安宁,给士绅一个交代。”道尹脸色由阴转晴:“嗯,我就说你是可造之材,天资过人,呵呵,真是挺有悟性,不过也没有那么费事,有些人恨的是这个绺子,只要这个绺子没了怎么说不还是你的事?”林重俊心领神会,他现在心中已有了想法,但当着道尹的面他还不能把所有打算都说出来,否则一旦弄巧成拙那不就完了?他说道:“您真是一针见血,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记下您的吩咐了。”道尹满意地点点头,还命仆妇给他斟了一碗酸梅汤:“天儿太热,喝了这个也好解解暑气。”林重俊知道自己重获上司的赏识,也是心中大悦,一仰脖就将酸梅汤喝了。 林重俊回到八家子,立刻召集几个心腹密议此事,此时他已陆续收合了四方乌合之众数百人,按照番号他编成了两个营又四个连,实力比战东道当然要强很多,只不过因为保安旅连连拍电报要人,大部分人他已送到了省府,手头留下的人大约有一百五十人上下。再加上他知道战东道都是从东边道流窜来的老杆子,要不然他们也不敢打周家,甚至和黄虎较量,如果强攻肯定多有损伤,不如智取为上。他和几个心腹商量之后,大家都觉得如果能将他们缴械,那是最好不过的,这样可以将一部分人充入到现有的保安旅中,而剩下的人则可用作苦力,反正也不会浪费。他们又仔细商议了相关细节,这林重俊便命人去请陈五祥。 |
(正文) 陈五祥得到林重俊的消息后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林重俊待他比往日加意亲热,不仅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更递给了他一个翡翠鼻烟壶:“这个是头一阵子朋友送的,我用不着,就借花献佛,转赠给你家掌柜了,我这还天天盼着你家掌柜的消息呢。”陈五祥仍以托词回道:“我家掌柜是没问题,可下面的兄弟也转不过脑筋来,还得需要段日子。”林重俊道:“现在保安旅是个肥差,来的人太多,你刚才进来时看到门口那一群人了吗?都是想进保安旅当兵的,你们家掌柜来得早了还能有个好位子,来得晚了只怕啥也没有了。”陈五祥当然不敢擅做决定,他说道:“等我与我家大掌柜禀报之后再作决定。”林重俊仍在絮叨:“你们动作要快些,不然上面把那个营的番号就给别人了。” 陈五祥回到瓦楞山,将消息和镇八方一说,镇八方倒笑了:“他这是催我赶紧入伙呢,这样吧,你和他约到七天后,要三百大洋作为安置费用,看看他的意思如何,地点最好由我们来定。”陈五祥得到镇八方的指令后,又折回去和林重俊讨价还价。林重俊对时间倒没说别的,但却指定了个地方,他说鹰嘴子那地方四通八达,入了保安旅之后可以很方便地整训换装,就定在那里吧。至于大洋,他同意如数拨付,但在交接前只能给一百大洋,其余得等到入了保安旅再给。陈五祥回去征求镇八方和几位掌柜对此的意见。孟仲义道:“那里的确离公路铁路都很近,但那附近有个形状像鹰嘴一样突出的石崖,在上面正好可以封锁下面的溜平地。如果对方有所图谋,那一定会在鹰嘴上有所动作。”镇八方道:“嗯,这倒不得不防,周围还有没有开阔的地方?”孟仲义道:“别的地方不是太远就是行军不便,只怕还不如鹰嘴子。”镇八方道:“那就这里吧!派两个弟兄提前哨探一下。” 经过反复的谈判,双方终于决定,于五月廿九日巳时在鹰嘴子交接,到时战东道全员加入保安旅,为保安旅独立营,同时一百大洋也到了战东道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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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示形于外 在陈五祥和林重俊商讨最终交接事宜时,关二愣子和杨二狗作为战东道的了水已秘密前往鹰嘴子探路。杨二狗原本是个性格胆小怕事的小匪,可随着年龄的渐长,参与战斗次数的增多,他已渐渐熟悉了跑山的诀窍,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现在跟在关二愣子这个老杆子后面,查探地形、找寻踪迹等活计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了。他们两个人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紧身褂子,抄小路径直往鹰嘴子赶来。 在路上杨二狗问关二愣子:“你说这次咱是不是也能换身衣服?”关二愣子哈哈大笑:“就那身灰狗皮你愿意穿?还有那高帽子,咱这榆木疙瘩脑袋可受用不起!”杨二狗知道关二愣子说的是反话,仔细想想也为之忍俊不禁:“看样子这身官衣还没那么好穿。不过看那白花花的光洋子,倒也不像是虚的。”关二愣子叹道:“虚不虚也不是看银子,得看心。那天千斤万回来时我问过他,他说那头托他给大掌柜捎了个翡翠鼻烟壶,比以往热乎很多,我琢磨这事也不太寻常,那一阵他的态度不咸不淡的,怎么又突然热乎了,真是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但依我来看,这事儿还是不成为好。”杨二狗想起何栖云说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八家子这一片本来全是起伏的丘陵,少有高拔的山峰,但鹰嘴子却是个绝对例外,只见在一大片溜平的田野上,猛然探出一座十来丈高的土崖,临近土路的这一侧土崖向外伸出数尺,外形好像一个鹰嘴一样,嶙峋的怪岩生着几棵枝桠伸展的巍巍老松,看起来分外怪异和突兀。杨二狗在东边道见惯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山峰,见到它也不觉为之感叹:“这山崖生得太怪了!”关二愣子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你小子就是少见多怪,就是一个土山包,有啥特别的,我原来跟着大掌柜去南边,看到过一座棒槌山,就跟一根棒槌一样直立在地上,而且上大下小,那才是天下奇景呢!” |
(正文) 杨二狗看了看那向外倾出的陡崖:“这正面可上不去,还是绕到后面吧。”于是两人拐了个大弯,绕到了土崖后面,这山坡后面虽然也很陡峭,但比正面却好走的多了。因为也没有现成的路,两个人攀住地上的杂草和灌木,沿之字形慢慢望崖顶攀登,因为鹰嘴子虽然奇崛,却并不太高,他们一鼓作气就来到了崖顶。这崖顶约有十丈长短,呈一不规则的蛇形,宽的地方有四五丈,窄的地方却仅容立足。站在崖顶向下张望,只见下面的土路和远处的田野都历历在目,可以想见如果在这里架上一挺机枪的话,一定能给下面无遮无拦的土匪造成重大杀伤。关二愣子看了看,说道:“这家伙将地方选在下面,明显是没安好心啊,回去之后还是劝劝大掌柜,这单子买卖做不得。”杨二狗也极为赞同:“原来还以为这里不过有座山,没想到上面形势这么险要,大掌柜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两个人在山顶观望了一阵,仔细观察了这里的进出要路,又坐在靠近崖顶的一棵大松树下歇了一阵,正准备沿陡峭的山路向下走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踩踏野草的脚步声,听声音是向崖上走来。关二愣子一扯杨二狗的衣角,杨二狗明白来人敌友不明,不能贸然显露,便和关二愣子一起伏在了草丛之中。这崖上因为山石粗粝,长的野草也多是根系发达的蒿草、山芝麻之属,它们长得很高,足可以将人隐藏住,但茎叶却有些扎人,趴在地上甚不舒服,然而两个人现在别无选择,就只能静静地伏在那里,听着下面的人喘着粗气向崖顶爬来。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杨二狗终于听清,这上来的也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呼吸沉重,显然爬上来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但听这个喘得厉害的人说道:“书办也真是的,非要我上来看看,有你们这些人在,随便上来瞅一下不就行了吗?”听声音此人约在四十岁上下,另外一个人接口道:“书办不是放心不下嘛,说您是保定老军校的底子,眼光比那些刚出军校的生瓜蛋子厉害多了,有您坐镇这次肯定能马到成功。您别小看了这股胡子,我听书办说,他派人到东边道打听过了,他们原来是东边道最大的绺子,因为得罪了日本人才被赶了出来,上上下下都有几把刷子,所以书办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您老出山才安心。”说这话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
(正文) 先前的中年人听他如此吹捧自己,口气中也流露出得意来:“难得书办还没忘记我这军校出来的老家伙。实话和你说,虽然现在有人把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东北讲武堂和云南讲武堂并称为四大军校,但那几个都是速成,哪及得上保定军校学得扎实。我的同期同学都在南方当了大官,军长、师长有一大批,我若不是当初反对过某些人,现在也不比他们混得差。”言语中大有落寞之意。 幸而那年轻人是个机灵鬼,见状急忙转换话题:“那就请您用火眼金睛看看,在这地方如何架设火力?”那中年人沉吟片刻:“那个位置调整射击诸元后正好能覆盖到正下方三十公尺,在那里配一挺机枪。侧角那里有棵小松树,树下修上一个掩体,和前一挺机枪可以成一个角度,在那里也放上两个人,两面火力一夹,任是哪里的神仙也跑不了。嗯,再往前一点,两翼位置还可以留几个人,最前面那个点上多留点米尔斯手榴弹,就在那里往下扔,一扔一个准!”他一边说那年轻人一边答应,两个人又转了一圈,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应该是他们离开了山崖沿原路回去了。 又过了片刻,关二愣子从草丛中支起身子,吐掉嘴里噙着的一段草茎:“他娘的,这家伙果然不保靠,居然想在这里阴我们!”杨二狗也气愤地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刚开始看这家伙上山,斯文得像个教书先生,我还拿她当好人呢!”关二愣子愤愤地道:“外人不了解情况,都说我们绿林黑,可我们黑都黑在面上,有啥就是啥,做了什么我们也认、可那些官跳子表面上笑嘻嘻的,暗中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他们心肠之黑哪是我们能及得上万一的?”杨二狗道:“咱也别耽搁了,赶紧回去告诉大掌柜是正经。”两个人猫着腰,仍是借着松树和野草做缓冲,两脚交替地一步步挨下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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