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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第4页]

作者:雕虫技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10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天佳人瑞 2017-10-25 13:49:47
    楼主,再次严正和你说,别熬夜,真的非常伤身体!虽然很喜欢看,也希望你多写,但是要健康生活,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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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就是白天太忙,实在没大块时间码字(* ̄︶ ̄)
    古寺邪灵 40

    顷刻之间,方丈印光已经奔到方才洞穴大厅门口,里面也是尘土飞扬,地面撼动不已,余波未消,一众僧俗都出现惊慌之色,那魏王朝正在持剑整肃军士,印光方丈冲着众人喝到:“方才那动静为何而起?”
    一个坐在地上的年长阇梨起身,打了个稽首说道:“回方丈,是那乔玄朴,这道人方才触动了魔障,走使已经进入他厢房之内。”
    印光方丈眯眼说道:“那结果如何?”
    那阇梨回道:“这乔道人却不是善类,已经连斩了三个走使,现在正在和第四头幽冥鬼兽相斗,方才那声巨响,却是他施法所为。”
    印光方丈皱眉惊道:“连斩三个走使?自我接管十绝阵、主持祭祀以来,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等人物,果然也是个棘手对头。”
    魏王朝也走了过来,站在印光身边,说道:“早就听说京师崇玄馆神秘莫测,高手云集,真是名不虚传,这排名第十二的道士尚且如此,那些更靠前的高手,又是何等模样?”
    印光脸上略有忧色,说道:“十几年前梓授公和老衲聊过崇玄馆,他曾言说,这崇玄馆中排名前五之人,均是常侍皇帝左右,这五人其中有些是半人半魔之身,法力超绝,恐怖绝伦。”
    魏王朝听了,脸上微微色变,说道:“看来我等所谋之事,远比想象的更为艰辛。”
    “所以梓授公才呕心沥血,寻了这十绝阵,运转数十载,不但为了御施这些走使,更是为获得神灵庇佑,取了那天降神力,我等方才有希望举事成功。”印光看着魏王朝,脸上神色肃穆,继续说道:“我等卧薪尝胆这许多年,就等这一次终祭,不过那奸相也似有所察觉,隐隐有向此地调集兵马的意图,双方马上就到了图穷匕见之地步。”
    魏王朝笑道:“大丈夫舍生取义,血洒沙场,何其快哉。末将盼着这一天也许久了。”
    印光方丈赞道:“将军是真男子,忠义可嘉,但老衲决不能让将军暴虎冯河,但等这次祭祀结束,我等便可获取神灵之力,其妙莫测,连寻常士兵都可变为不死之身。料想那起事之后,定可势如破竹,天遂人愿!”
    几人言讫,一同望向一面八棱狻猊金银镜,里面烟尘阵阵,雷鸣不绝,闪电火花迸散,隐约看到一只庞然巨兽,周身鳞癋如古松,发蓬蓬如羽葆,目睛突出,色纯五色烂然,在烟尘阴影中跳跃嗥叫,凶狠搏噬。
    几人正凝神观望之时,突然訇然一声响,那镜子裂成万千细小碎片,从半空中倾泻而下,镜屑光影闪烁,如同银河落地一般,众人正吃惊间,地上盘坐的一列僧人中,为首一人两手掩面,大叫一声,鲜血从这人双目两耳中溅射了出来。
    魏王朝吃了一惊,忙问道:“这又是何故?”
    旁边那年长阇梨说道:“那乔玄朴和走使相斗甚烈,魔障中气息激荡,已经连续打碎了三四块窥视宝镜,这位师弟做法以耳目御镜,身劳神疲,难以为继,因而伤及自身。”
    印光方丈挥手,让人搀扶伤者下去包扎敷药,后面一个僧人起身而上,接替了刚才那僧人位置,重新施法,将一面古镜浮在空中,继续窥探那乔玄朴房中情景。
    魏王朝叹道:“诸位高僧如此不畏苦痛,甘愿血流,让末将叹服。”印光道:“这祭祀过程艰辛无比,随时都有葬送性命的可能,我等僧众心智坚诚,不避斧钺,也是做了舍生取义的准备。”
    那乔玄朴房间中仍然是烟尘滚滚,景象不清,不时有点点血污飞溅到镜面之上。魏王朝看得心惊,印光方丈脸色凝重,轻声吩咐左右:“我看这第四个鬼兽走使也非他对手,胜负也就在一盏茶之间。你去告诉尔等师兄弟,马上结阵,再放出乔玄朴选中的其他两名走使。”
    那旁边的年青僧人领命而去,印光和魏王朝继续扫视几面镜子,查看厢房中其他人等有何异状,正在此时,旁边那年长阇梨突然叫了一声,颇有惊惧之意,印光和魏王朝两人扭头看时,但见这老僧指着悬空中的一面镜子,神色慌张,说道:“如何却有这等古怪之事?”
    印光魏王朝两人一起走上前去,但见那面镜子里映出的是院中一处景象,但见里面彤云黯黑,灯烛摇晃,烟雾缭绕,阴风飒然,却是并无他物,两人齐声问道:“这却是有何古怪之处?”
    那老僧盯着镜子,嘴唇抖了几下,方才说道:“方丈和将军如何这般健忘?那傀儡夫人就是在此处将那带枷和尚格毙的!”
    两人大吃一惊,扭头再次望向那面海兽细纹大圆镜,里面那草丛深处,本该卧着那野和尚的尸身,此刻却空无一物。
    印光方丈头上冷汗冒出,喝令其他僧人做法御镜,将殿前院后彻查一边,但见这废墟荒庙,柴门虚掩,秋虫萋萋,除了那黑雾缭绕的几间厢房之外,其余地方都是毫无异状,一无所获。
    印光和那老僧都是阴沉不语,魏王朝道:“莫不是有其他妖物走使突入院中,已将那和尚尸身吞入口中吃掉?”
    那老僧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出阵走使无不被御阵僧人遥遥节制,所在何地,所做何事都在法阵中一一呈现,除非十绝阵崩坏残破,否则哪有这走使擅自行动之理?”
    印光沉吟片刻,问道:“方才我去会那傀儡夫人,镜中景象可曾有何异变?”
    那老僧顿了一顿,面有愧色,说道:“刚才这里的弟子听闻那傀儡夫人挣脱束缚,暴起伤人,心中惊惧,唱经念诵真言时难免有些颠倒,镜中影响确实模糊了一阵,随后就是那乔玄朴大发神威,弄得地动山摇,人人自危,我等也是初次遇到这等凶悍命星祭品,心中也难免不安,这御镜之阵,中间也却是断了一阵。”
    印光方丈闻言青筋暴起,他毕竟涵养颇深,缓缓吐了几口气,强自按捺怒气,说道:“那便是了,那带枷和尚失踪之事,定是发生在这段时间。”
    周围僧人见方丈如此,心中都有惧意,人人都垂首不言。
    印光方丈思量一阵,突然放声大笑,须发怒张,大喝道:“好一个妖邪和尚,死后还不肯安宁,莫非一定要阻挠老衲祭祀神灵?还有那道人乔玄朴,自恃道术高深,不肯就范,竟然在我的庙里逞强!老衲不管是你二人是何方神圣,只要入了我的彀中,就是鱼游釜底,鸟投罗网!老衲立誓,今夜让尔等有来无回!”
    那方丈顿了一顿,森然道:“摩呼罗迦已经长到何等模样了?告诉众人,随时准备祭出此物,老衲亲自主持制御法阵。”
    周围众僧人一阵惊呼,随后面露恐惧之色,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太困了,先去睡,明天再一一回复各位读者朋友 (* ̄︶ ̄)
    古寺邪灵 41

    话分两头,却说那张西洛从偏殿洞穴中回来,和行钧和尚交谈过后,道别众人,转身回房,他倚在门前,愣愣看着柳小姐离去的身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那柳碧云回身关门时,看到张生正在凝望自己,眼中尽是关切不舍之意,心中一暖,微笑道:“夜色已深,公子早些歇息,有事明日再谈便是。”
    张西洛道:“小姐夜间安寝时,切记关好门窗,留意周围动静,若有什么异响,却要即刻示警,我定及时赶来救护。”
    柳碧云嫣然一笑,道一声谢,低头将那房门关了。
    张生将头斜靠在门框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柳小姐自从在那洞中拿了那卷《往生咒》之后,表情就阴晴不定,时而欣喜微笑,有期盼之情,时而眉头紧锁,轻声自语,张西洛看得分明,忧心不已。方才临别时柳小姐虽对自己展颜一笑,但仍然看得出她心事重重。
    不知为何,张西洛心中有种预感,自己想再见柳小姐一面,却是千难万难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何时,乌云遮蔽天空,阴霾笼罩四野,院中凉风飒飒,冷气侵人,他心中生出些许凄凉之意,关了房门坐在床上。
    张生方才记起,自己也从洞中捡了两样事物带了回来,回想起行钧和尚告诫之言,犹豫了一下,将那羊脂玉镇纸狮子和古砚用粗布包了起来,放在壁橱里关好,回身躺在床上。
    张生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山野中夜枭走兽远远嚎叫了几声,院中秋虫唧唧鸣响,暗中思念忧心柳小姐,愁肠百转,又记起马公子飞扬跋扈的神态语气,想着自己至今还无功名,心中涌起愤愤不平之意。思虑烦多,气不能定,却哪里还能睡得着。
    正在思量间,忽听得外面不住的人走,揸揸的柴响风生,他心里警悚,疑惑道:“此时夜静,如何有人行得脚步之声?莫敢是妖邪还是贼盗,潜行过来谋害我们的?”
    张生悄声跳下床来,提了宝剑,屏息踮脚走到窗前,用手指捅破窗纸,待向外看时,万物寂然,并无人迹。他心中疑惑,索性推开窗户,伸头探望,正四顾间,突然遥遥望见月下一人倚树而立,似是文士,须发皆白,神态索漠,意兴阑珊。
    张西洛大吃一惊,心知这偏僻凶险之地,哪里突见的文人书生?他疑心对方为鬼,定睛再看时,那人却踪迹全无。骇异未定,犹豫是否要呼唤众人,此时风摇影移,树下景色明暗变幻,便又现出了那文士之像。
    张生看了一阵,才发觉自己是错将树干枝叶之形当做了人的轮廓,方有此误。安下心来,哑然失笑,关了窗户,自叹成了惊弓之鸟。将那宝剑放在一侧,无心睡眠,心中却是有了作诗之意,技痒难耐,当下从行囊中取出纸笔,却是无墨在旁。张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壁橱里取了那方古砚和镇纸,摆在桌上,自语道:“这些文房四宝,精致风雅,又是忠臣名士之物,能有何等邪祟附着其上?苟立心正大,则其气纯乎阳刚,虽有邪魅,如幽室之中,鼓洪炉而炽烈焰,冱冻自消,我又有何可畏惧!”
    想到这里,张西洛取出砚滴,往那方古砚中滴了些清水,用手指捏了墨块,在砚台上转圈细细研磨,却看那磨成之墨时,发墨如油,一点如漆,里面隐隐传出幽香,沁人心脾。那时候,只有上等墨锭中才加有龙麝和冰片,张生家境贫寒,用的自然是普通货色,想来这块砚台的从前主人定是风雅优渥之辈,好墨用的久了,连砚台都染上了那香气。
    张西洛铺平纸,用狼毫笔蘸了墨汁,略略思索,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七言:“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围唧唧夜虫声,长眠人亦眠难稳,独倚枯松看月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夺胎于名家“巴童浑不寝”,“夜半钟声寒山寺”之意,前半部分对面落笔,写半夜未寝,后半部分笔锋一转,忽然说鬼。张生自觉诗文稍有突兀,想明日起来拿了给柳小姐杜猛等人看时,还需好好解释一番今夜这番经历。
    张生将那首诗反复诵了几遍,自觉满意,不知觉间意兴高涨,文思泉涌,又拿了一张纸,悬腕提笔,在上面做起一首长赋,行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他胸中突然多了无数灿烂辞藻,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月之光辉。
    张西洛又惊又喜,如同文曲星从天而降,附在他身上,捉笔替他著文一般,他愈发振奋,不肯停笔,笔下之文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而又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他一连伏案一个时辰,写满了几十张纸,直到墨锭几乎耗尽,手腕酸软,灯油马上用竭,方才停了下来。
    张生把那赋词纸张整理一遍,低声诵读,越读越欣喜难耐,自语道:“如此高远知识,精微学识,豪健议论,如果尚不能科场夺魁,那世间还有何等道理可讲?明日我也要让柳小姐看看我的才学,我非是重功名而薄恩爱之辈,但他日也需举中甲第,方才配得上柳小姐一片抬爱之情。”
    张西洛大笑三声,精疲力尽,倒在桌上呼呼睡去。
    这间冷清厢房里,萤萤一残灯照映户牖,万籁俱寂,夜深人静,唯有张生均匀呼吸之声。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叹息,放在那桌上狼毫笔猛然自行竖起,在古砚上沾了浓墨,悬空而立,沙沙在纸上写起字来。
    不多时,纸上便出现四行诗词:“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整页纸张就是这首诗不停重复,张生余下的几张白纸全被写满,笔砚移动,满壁皆摹仿此四行诗,一开始字体工整,渐渐笔画颤抖,拗捩欹斜,最后不成点画,用笔或自下而上,自右而左,或应连者断,应断者连,渐渐似非人所书,变成满墙的鬼画之符,森然可怖。
    灯油耗尽,厢房中一片幽暗,那支笔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角落里响起不知何人的压抑呜咽之声。
    古寺邪灵 42

    张生在这一觉睡得好久,如梦深沉时隐隐约约听得外面似乎有喊叫声,兵刃格击声,火炮声,还有什么人的狂笑之声,本欲醒来,又觉得身体极疲,困倦欲眠,好似身浮舟阀上,顺水漂流一般。一直过了许久,方才睁眼醒来,一看时间已近正午,自己正在一间客舍榻上,环顾四周,房间修饰甚整洁,湘帘榧几,屋里列古砚七八,古器铜器磁器十许,古书册画卷又十许,笔床水注,纸扇棕拂之类,皆极精致,壁上所粘,亦皆名士笔迹,焚香宴坐,琴声铿然。
    张生吃了一惊,自语道:“我这却是在何处?”回想昨夜之事时,心中却一片茫然,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紧要事情忘了一般,但又无论如何记忆不起来。正在苦苦思量间,却见那恒法寺方丈推门走了进来,笑道:“张公子这一觉睡得甚久,这都日上三竿了方才起来?”
    张生苦笑道:“昨夜觉得甚是疲乏,昏沉一觉睡到现在。但却无法想起昨日发生了些什么,小生现在身处何地?莫非是恒法寺?”




    印光方丈眉毛一挑,似乎有惊讶之意,随即笑道:“这也难怪,昨夜老衲和公子秉烛夜谈,公子意兴大发,洋洋写下数千字雄文,瑰丽奇伟,让老衲叹服。想来公子昨夜思虑过渡,心神消耗,方才睡了如此多的时间。”
    张西洛方才记起昨日著文之事,向桌上看去,那玉狮子镇纸压着厚厚一叠文稿,正是自己所写,旁边那方古砚中余墨未干。张生拿起那文稿来又读了一遍,自觉文风外若优游,中实刚劲,有大家风范,但心中仍然怅然若失,似乎丢了什么珍贵的事物一般。
    张生向那方丈问道:“方丈,小生总觉得心中挂记着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情,但遽然间回忆不起,敢问大师,我可有什么好友至交之类,也在这恒法寺之中僦居?”
    42-3

    印光方丈摇头道:“公子在敝寺中借了一间僧房,在此早晚温习经史,已经有两月有余,每日萤窗映雪,悬梁刺股,专攻圣贤之书,却是少有和外间来往。”
    张生闻言,走下床来,推门向外望去,但见院中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栖鸟鸣叫,香炉里烟火袅袅,几个僧人正在院中扫地,殿前传来阵阵诵经之声,他心中微微失望,叹道:“原来如此,兴许是昨夜梦境过于逼真,小生方才有此庄生梦蝶之惑。”
    印光方丈正色说道:“殿试将近,公子却勿要分神,我看公子文章,才气飚发,颇为隽上,实乃王佐之才。公子务要锐意进取,博取功名,岂可为儿女之事心忧分神,以致终困青衿乎?”
    张生脸上一红,低头称是,那方丈又让沙弥拿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五十两白银,交于张生,说道:“老衲也略有观人之术,公子先天贵格,天地之生才,将来必为朝廷之设官,这些银子暂且就当敝寺相助公子的盘缠,公子勿要嫌少,祝愿公子科场得意,殿试夺魁!”
    张西洛推辞了几次,怎耐那方丈一番美意,只得收下,千恩万谢,又在恒法寺中又逗留了几日,带了那镇纸和玉狮子,收拾行囊上路。一路风餐露宿,饥餐渴饮,和同路商旅客人结成伴当,也在山林遇到了几回剪径的强人,一番狂奔逃得性命,跑的人困马乏,苦不堪言,几经波折,总算来到京师。
    时值开春二月,传说 要亲自在大殿监考主持,开科取士,那全国各地才子菁英,全都云集此地,考生有上万人之多,一连考了数天。数日后张榜,张生列三甲,居上第,才堪经邦科登第,令待诏弘文馆,随仗供奉。游街三日,春风得意,随即被那达官贵人纷纷加以青眼,登门做媒之人络绎不绝。不几日,张生被那当朝宰相招了做婿,身价扶摇而上,先任太子中允,几年后后做了御史中丞、刑部侍郎,起初为官清廉,对各类贿赂都是严辞不受,清誉甚佳,后来遭同侪嫉恨,设下计谋,排挤攻讦,被皇上严厉斥责,当庭杖责,险些贬官流放。
    张西洛经此一事,性情大变,经岳父提点,渐渐侵染了官场各种权谋之术,广结党羽,勒索重贿。十余年宦海磨炼后,张西洛性情变得阴险隐忍,精于权谋,厚赂宫中宦官、妃嫔,与之交情深厚,对皇帝举动了如指掌,每逢奏对,都能暗合皇帝心中之意,渐渐深得赏识,又过了数载,升任中书令。
    随着他声势渐隆,朝中嫉恨他之人也越来越多,政敌对他轮番弹劾。张西洛一方面搜刮民财,令各省库藏尽输京师,扩充国库,让皇帝赞赏不绝,倚为国之肱骨,另一面任用酷吏,严刑峻法,阴谋构陷,兴大狱排除异己,借用皇帝之手杀死政敌无数,大理寺狱外因杀气过盛,鸟雀不敢栖息。经年之后,张西洛升任韩国公,兼尚书左仆射,一时大权独握,党同伐异,权擅天下,就连东宫太子见了他,也战战兢兢如芒在背。
    在年届六旬之时,张西洛终于位极人臣,时人背后称之为“二皇帝”,志得意满,衣有罗锦千箱,食有珍馐百味,外有壮士执鞭,内有佳人捧觞,天子宠,百官拥,风光无限;闲暇时,常宴请宾客,遮窗夜饮,放意杯酒间,载歌载舞,将舞姬宠妓左拥右抱,荒纵不已,通宵达旦,不知昼夜之变换;酒至半酣美人在怀,灯影觥筹间回忆起年少之时,自己科考未中,孤身一人,朝求僧餐而暮宿破窖,面带菜色而常有忧心,顿觉得恍若隔世,感慨万千。
    正当他以为凭借皇帝恩宠,荣华富贵能永固之时,不测风云突变,皇帝沉迷神仙方术,服食丹药无度,壮年之时就龙驭宾天。太子继位,开始剪除张西洛党羽,重掌兵权,群臣被张西洛压制许久,见风头转向,纷纷上疏弹劾,指责他“勾结边将,图谋不轨,妄称图谶,指斥乘舆”。没有几月,皇帝列了他十大罪名,贬职流放岭南,张西洛在南迁途中,仍然仍豢养一批亡命之徒护卫左右,皇帝听闻震怒,派兵追杀。
    其间一番鏖战,数百兵马护着张西洛,撞透重围,逃奔到襄阳郊外,一群人急如丧家之狗,忙如漏网之鱼,人困马乏,腹中馁饿,荒山野岭中,连一点水也讨不到。那随着张西洛的人马,本来大多就是贪图利益之辈,见他大势已去,窘迫万分,都是假登东、诈撒溺,又散去了六七十人,只剩二三十余骑忠心随从跟在左右。
    一行人黑夜里慌乱间前行,在林中走了数十里,抬头看见一座败落寺庙,风吹得檐前铃铎之声叮当作响,上面几个金字,都昏了,模糊不清,进了寺门,但见钟楼倒塌,殿宇崩摧,山门长满了青苔,经阁生出那碧藓。一座座诸天都坏损不堪,塑像怀里有鸟雀做巢,一尊尊帝释欹斜欲碎,口内蜘蛛结了重重丝网。张西洛看了这等光景,心中越发凄凉冷清,登高看时,遥遥望见山脚下,那官军点着火把,阵列如长蛇蜿蜒,鸣锣发喊,正急急在山中搜索,想必不久之后便要追赶上来。
    张西洛看了,叹了三声“罢了”,将那剩余随从都叫在一处,苦笑说道:“我张某人惨淡经营一生,家业富比皇室,权势撼动天下,不想到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竟然败在那稚儿皇帝手上!诸位陪张某到此,已是仁至义尽了,这情谊我心领了,诸公现在各自逃命去罢,如有来世再相聚!”言讫,将随身所带金银财宝分了,遣散众人,独自在院中卧了,等待那官兵前来捉拿。
    古寺邪灵 43

    众人都逐渐散去,唯有一年老仆人不肯离去,自言愿生死相随。张西洛无奈一笑,两人进了大殿,相对而坐,行囊中取了美酒,痛饮了一番,听着外面搜山之声越来越近,张西洛慨然道:“我贫寒之时发迹于古寺,如今走投无路撞进这破庙,真是天道轮回也。”拿了笔墨,在墙上提了一首绝命诗:“夜色明如许,嗟令困不伸。百年原是梦,数载枉劳神。室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星辰环冷月,缧绁泣孤臣,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仁。”自知难逃一死,和那老仆寻了两根绳索,一起自缢在大殿梁上。
    张西洛以颈悬绳,正在气息奄奄,痛苦挣扎之时,忽然觉得胸口贴身一处有什么东西火热如炭,灼烧的自己皮肉剧痛难忍,胡乱摸了一把,从衣领里拽出一块玉佩,但见那玉光华闪闪,一明一暗,甚是古怪;张西洛生死挣扎间,也无功夫管着奇怪之事,本想直接将那物丢在地上,一心只求速死,免得落入官军之手受辱。就在那玉佩即将离手的一刹那间,张西洛如遭雷击,心里好似有个缺口被这块玉补上了一般,一时间忘记了挣扎,脑中电光火石一般只有一个念头:这块玉佩为何如此眼熟?是谁人赠送我的?
    外面大门轰然倒塌,数百只火把将寺庙团团围住,照的通明,十几骑人马破门而入,杀气腾腾冲了进来,手持兵刃,面目凶狠,大喝道:“休走了那逆贼张西洛!”
    张西洛却无暇他顾,直愣愣地盯着手里的玉佩,那块玉在手里越来越热,啪的一声碎成两截,棱角锋利,刺手血流,张西洛嘶哑着大叫一声:“是柳小姐!为何我这一生中不见了柳小姐?”
    话音未落,但见杀到面前的兵马,一同自缢在一旁的仆人,殿前的破败佛像,全都如同风干脱落的墙皮一般簌簌掉下,眼前的景象登时换了模样,一间残破厢房,一桌一床一橱而已,桌上油灯已灭,文稿数张零散一地,自己脖颈挂在一根绳索上,自垂在房梁之上,气息急促,筋脉肌肤如同刀割一般痛苦,正在蹬腿挣扎间,突然看到地上站立一个文士,正是自己在树下见到的那人,但见他手中拿了那方古砚,不住摩挲,正仰头盯着自己。
    张西洛一手抓住脖上绳索,一手向下探去,指向那文士方向,嘴里勉强吐出话语,说道:“救我……”
    却不想那文士立在幽暗地里,意态冰冷,眼神阴寒,一动不动,竟似盼他速死一般。张西洛心中顿悟,那文士恐已非人,自己如梦似幻的富贵一场,现在又悬梁自缢,怕是和那文士脱不了干系,心中又悔又惧,命垂一线,全力挣扎,将那断了的玉佩拿在手中,用锋楞处摩割绳索。地上那文士嘴角一撇,似有不屑之意,张西洛头脑欲裂,眼前发黑,舌头伸出嘴外,力气越来越小,眼见就要一命呜呼时,那颈上思索被割断一半,不堪重负,张西洛重重摔了下来。
    张西洛昏沉了一阵,勉强起身,咳嗽不止,恶心欲呕,他踉跄几步,抢了宝剑在手,指着那文士,喘息说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害我性命?”
    那文人答道:“你一将死之人,我却懒得告知你我是何人。你命星紫微,本该前程万里,是那社稷重臣,将来为官,也能不畏强者不欺弱,不谋财者不害人,算是有些清誉。我今日奉命结果你性命,心中有些不忍,本想让你黄粱一梦,体验那人间富贵一场,从容赴死,哪想到你竟然看破魔障,又回到这现实之中。这又是何苦来着,反正都要被我结果,那边当一个奸雄权臣,享尽荣华富贵,轰轰烈烈而死,这边做一个穷酸书生,孤灯冷雨,凄凄冷冷独亡,真是天差地别也。”
    说罢,那文士踏步而上,向张西洛逼迫过来,张生握住宝剑,咬牙向对方刺了过去,那人竟不闪避,宝剑如中铁石,断成几节。那文士伸手一扫,将张生撞了出去,桌倒椅塌,摔得他头破血流。
    那文士缓缓踱步而来,张西洛头晕目眩,手无寸铁,自知今日断难脱身,勉强坐了起来,倚在墙角,反而笑出声来,说道:“你说让我做个奸雄权臣,轰轰烈烈而死,却不知我根本不想如此!我方才在梦中觉得如此不踏实,如同心中空了一块一般,荣华富贵,权倾天下,丝竹美色都填不了那块缺口!”
    那文士笑道:“我现在知晓了,也是我不察脱卯,让着梦境不真了。你是一心倾慕柳小姐,难怪你有怅然若失之状,原来是个痴情种子。你无需担心,很快那柳小姐也会追随你而去,你们泉下便可相聚。”
    张西洛答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我和柳小姐心心相印,生死不离,但你操纵梦境,又将我这读书人的骨气放在何处?我若像梦中那边寡廉鲜耻,玩弄权术,残害忠良,还不若一头撞死,倘若柳小姐在旁,也绝不容我如此这般堕落!”
    那文士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一脚踢在张西洛左臂上,令他臂膀筋骨寸断。张生大叫一声,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疼的昏了过去。
    那文士森然道:“你这番言语,竟似说我没有文人骨气,是无耻之辈了?我问你,你可知我是何人?”
    张生咬牙道:“你不过是个附在砚台上的妖邪罢了,附庸风雅,摄聂心魄,诱人堕落而已,我又何必知道你是何等人物?只是可惜了那方好砚和上面铭词,说什么‘此时拜疏清君侧,事成策汝功,不成同汝贬’,真是荒谬不已,失之千里,这等忠义之为,却和你有何等关系!”
    那文士勃然作色,踏步上前,本欲取了张生性命,却突然一顿,背手转过身去,冷冷说道:“幽冥之中,相攘相轧,如同阳间官场,群妖之间,往来嚣杂,让人不胜其烦,我许久也没有和读书之人交谈过了,在你临死之前,我不妨和你多说几句罢,也叫你死个明白。”
    @可可牛奶妈 2017-10-30 13:54:40
    好看啊,就是不过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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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看得人不多。继续码字
    古寺邪灵 44

    “我乃前朝人士,”那文士说道:“年幼失怙,由叔婶带大,家境贫寒,读书不易。我幼时便明白除了读书上进,自己别无出路,于是发奋向学,个中辛苦,不足外人道也。年少时便登科及第,光耀门楣,后来一路升迁,官至兵科给事中,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
    张生听了,掩住受伤左臂,冷笑道:“年少得志,身居高位,就如同你操纵我梦境那边,想来你后来也是利欲熏心,玩弄权术了罢,这般奢靡跋扈生活我已经见识过了,你无须再说。”
    那文士望了张生一眼,眼神中有些许落寞之意,继续说道:“当时有一宦官,在皇帝幼时便服侍于他,后宫夺嫡立储历来凶险万分,那宦官昔日也出了不少力,甚至舍命救过年幼皇帝。因此皇上感激于他,视他如同亲人一般,登基之后让他做了秉笔太监,各种恩宠集于一身。”
    张生咬牙忍痛,嗤之以鼻,说道:“然后你就和那太监内外勾结,把持朝政,做那假公济私的勾当了罢,我又何必知道这些污烂事!”
    那文士没有理张生,继续说道:“即便如此,那宦官也心有不甘,因皇家祖制有训,太监不得干政,那人又偏偏是个狼子野心,当时宰相懦弱无能,那宦官自然看他不起,外面若干政务大权都想来染指一番;朝臣中有些阿谀逢迎之人看出他的心思,送礼厚赂,几番勾兑,便结成了进退同盟,里外勾结,相互通气,隐隐有成一党之势。”
    张生听了沉默不语,原本以为这文士也会和那宦官是一丘之貉,现在听他语气,好似并非如此。
    那文士继续说道:“我看那大奸虎踞宫中,牙爪已具,岌岌有出柙之势,心中焦虑,联合了几个平日交好的御史言官,一起上疏警示皇上,说那宦官不尊先皇祖制,内庭外臣相互勾结,其心不轨,本欲让皇帝加以斥责,哪料到这折子上去了,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张生听了,微微意外,抬头望着对方,略有不信之意。
    那文士继续说道:“我等几人见皇上有偏袒之意,心中气愤难平,一日正聚在酒楼雅间商议对策,不想门被踢开,拥进了一群虎狼之士,披甲持锐,将我等团团围住。那官宦一脸假笑,缓步走了进来,先是虚情假意客套一番,然后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说是朝臣对他有些误会,他愿与我等消弥芥蒂,这些银子算是区区见面礼,今后还有厚礼奉上。”
    张生心中好奇,问道:“他给你们每人多少银子?”
    那文士说道:“每张银票都是万两白银。”
    张生冷笑道:“这官宦倒也真瞧得上你们,想来你们也都是朝中重臣了。”
    文士摇头不语,过了片刻说道:“那宦官放下银票,收了笑容,不再言语,拢手在袖中,只是盯着我等;有人心虚胆怯,当下就拿了银票放在怀中,对那大奸摇尾谄笑,也有人犹豫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张生忍不住问道:“后来又如何,你是否也拿了那银票?”
    文士道:“那宦官等了一时三刻,将头一侧,后面的甲士齐声暴喝一声,将刀剑抽了出来,一齐砍在雅间的桌子上,那木桌登时被砍得粉碎。众人都惊得面如土色,那宦官微笑道:‘诸公勿要不识抬举,咱家也不是一直这般有好脾气的。’”
    “那剩下几人慌忙从地上捡了银票,低头不语。我却直挺挺站在当地,与他怒目而视,那厮与我对望了一阵,冷笑了几声,扭头便走,临出门时转过身来,对我道:‘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我却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张生又不信之意,晒道:“你莫非是竟是个忠良之辈?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又何必编这等故事唬我?”
    那文士意态索漠,继续说道:“我本寄希望于君上圣明,不想那皇帝经年荒淫奢靡、昏庸无能,懒理朝政,几年后那宦官升任掌印太监,独揽大权,逐步肆意为虐,朝中些许软骨之辈纷纷投靠于他,结成阉党,张牙横噬,毒遍寰区,渐成气候,这些人甚至妄图左右太子废立之事。”
    “我却是不能再忍,交会极门转呈皇帝秘奏,参阉党众人迫害先帝旧臣、干预朝政、卖官卖爵二十条大罪,愿皇帝大奋雷霆,以正国法,哪知那皇帝忠奸不辩,是非不分,听信那宦官谗言,反而将我下了诏狱。”
    “诏狱那些人伙同阉党,诬陷我收受北方边将贿赂十万两白银,每日用严刑虐打,逼我招供,最后用土囊压身,铁钉贯耳,使我幽毙于狱,暴尸道路,当死之时,惨毒万状,横尸六昼夜,蛆虫穿穴。”
    张生听了,默然无言,半晌才说道:“我也熟读前朝史书,却不知道有这一段过往。”
    那文士说道:“你若不信,我就让你看看我在诏狱中的模样。”说罢,身形变幻,登时面目焦烂,眼不能睁,十指指甲都被拔去,小腿筋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头顶和太阳穴还钉着几枚长铁钉。
    张生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来,说道:“商纣已灭亡数百载,哪里还有人施这炮烙惨刑?”
    那面目焦糊的文士用手撕开眼皮,望着张生冷笑道:“这宦海凶险,人心之恶,岂是你这黄口稚儿能想象的到的?”
    张生沉默了一阵,低声说道:“我还是相信天道昭彰,因果循环,史书上定会有个公论,还你一个清白。”
    那文士听了此言,仰头大笑,声震屋宇,两行血泪流了出来,说道:“好一个天道昭彰,史有公论!我慷慨自许,嫉恶如仇,群奸百计诬挤,必欲死之,但就连你这饱学之士也并不知晓这段过往,那寻常愚夫村妇更如何得知?他们也只当我是个贪婪无度的恶官,对我之死也就是拍手称快而已,我却哪里能等到还我清白之日?所谓史家、言官,都是那等曲意逢迎之辈,帝王让他们如何写史,他们哪敢不从?这些人等之操守却还不如娼妓!”
    张西洛听他言语偏激,正要反驳,又想他这沉冤已久,怕是有百年历史,至今也无人提及,这桩旧案怕是永难得雪了,心中涌起凄凉同情之意,也就不再言语。
    那文士却是怒意更胜,须发怒张,继续说道:“名声尚且是身外之物,真正让我恼怒成狂、堕入魔境的,却另有其他缘由!”
    古寺邪灵 45

    张西洛说道:“人死如灯灭,虚名何足道,你却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文士头上青筋暴起,两眼血红,喝到:“你难道没有家人?没有亲朋故友?”
    张西洛方才领悟,叹了一声,说道:“原来你的亲族也遭连坐了。”
    那人切齿道:“我死之后,冤魂飘散不去,久久徘徊,看到我的至亲,有的被斩首弃市,有的被发配流放,但最让我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的是,那伙奸人将我两个女儿送去教坊司,做了官妓,强迫她们接客,还安了‘京城双绝’这等花魁的名号!”
    张生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答。
    “最让我愤恨的是,我那昔日同僚,竟然也一脸无耻之像的寻了过去,说是看在我的份上,多加照顾的女儿。”
    张生听得悚然,低声自语道:“这等读圣贤书之辈,朝廷大臣,怎地如同白日魑魅魍魉,现了人间?”
    那文士继续说道:“不一个月,我那两个女儿一人吞金自杀,一人失心疯坠楼,我噬臂发誓,要变为厉鬼报复,但那群仇家气运正旺,阳气灼灼,让我不能近身,还有那太监住在深宫大院,周围也有许多能人异士、镇邪法器,我就更不能靠近,眼看一个月过去,我就要魂飞魄散,进入六道轮回。我心有不甘,每天夜里在仇人宅外奔走哭嚎,厉声叫啸,但也无济于事。”
    张生听了心中惊惧,也有些怜悯之情,问道:“那后来事情如何?”
    “有一夜我在街道上游荡,知道天明之时自己魂魄就如同朝露般散去,这一世的记忆就再也不能存留。我一边哭泣,一边高喊,呼唤着自己妻子亲朋的一个个名字,只可惜那街上男男女女都在灯下嬉笑喧闹,根本看不到我,有哪一个知晓我心中悲苦?这冤屈天地可知,人却不闻!”那文士停了下来,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泪,继续说道:“不想人群中有个高瘦头陀,抬了眼径直望向我,我看他面目凶恶,眼神冷澈,身上还带着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心知他是个通灵之人,正想转身逃走之时,那头陀做法用紫金钵将我灵魂拘住。”
    “我在紫金钵内听得那头陀笑道:‘这般冲天怨气的鬼魂,倒是个制作魔障的好材料。’我当下心慌,在里面左冲右突,大喊大叫,都是毫无用处。那头陀行了一阵,来到城外荒凉之地,将我放了出来。”
    “那头陀却说要和我做个交易,他可以帮我杀三个仇人,我则献出灵魂供他炼制魔障,永世不得进入轮回。我报出那大阉的名字,那头陀摇头说太难,皇宫中高手太多、护卫重重,取那官宦性命难于上青天。我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另报了三个我深衔之人的名字。”
    “那头陀重新将我封在钵中,过了七日,午夜子时,他将我放了出来,仍旧是城外那片偏僻之地,地上丢了三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正是我那几个仇家。我悲喜交加,又哭又笑了一场,但心中还深恨那宦官未死。扭头看那头陀时,吃了一惊,几天不见,他盲了一目,身上伤痕遍布,衣衫褴褛。”
    “我吃惊问时,他却笑道:‘你指名道姓的这三个,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杀第一个时还能趁其不备,第二个就难了许多,等杀到第三个时,几乎全城的异人术士都来追捕于我,险些陷了性命在城中。’”
    “我见他虽然生得凶恶,但也是一诺千金之辈,有豪侠之风,虽然还有那大阉活在世上,我也应允了先前的承诺,让他把我魂魄带到此地,心甘情愿被炼成了魔物,一如你今天所见之模样。”
    张生听了,坐在地上,心里一阵嗟叹,说道:“我却不知道你有这般复杂的来历。”
    那文士惨笑道:“我也常常自问,现在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非人非妖,不进六道,无法转世,妻子皆去,仇人已逝,唯有满腔恨意,往复彷徨在这魔障之中,以取人性命为乐,似乎变成了我的本能一般。虽说当时应允了那头陀,但我也毕竟是一读书之人,懂得礼义廉耻,怎会以为虎作伥为乐?”
    张生道:“你既然知道如此道理,为何不放我出去,也让你良心稍安?”
    那文士捧头蹲下,意态痛苦,低声呻吟道:“那头陀昔日有恩于我,我自甘进入魔道,这其一也;当今世上这读书人多是蝇营狗苟,醉心功名,毫无廉耻,正如我那些昔日同僚一般,所谓负心多是读书人,我却是想杀尽这些伪君子,这是其二也。”
    张生方才还希望能说动这名文士,好叫他开释自己,现在听到这番言语,心中登时凉了下来,自嘲道:“那在你看来,我这书生也是那般负心之辈了……”
    那文士双手抱头,看上去甚是痛苦,咬牙说道:“若你也是那等人,当时就在梦魇中吊死了,怎么又能回到这现实中来?你这等祭品……的确令我很为难啊……”
    张生看他这幅模样,心中疑惑,问道:“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却有又何为难之处?”
    那文士说道:“我变化为人时,还能记得前世之事,所读之书,也常常有悔恨之心,怨一念之差坠入魔道,有违我生前恪守的圣人之训;但每每念及遭人陷害,累及妻儿,想道那皇帝昏庸,奸臣弄权,就觉得圣人之书简直如同谬论一般,我这样舍生取义却是得到了什么?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化成巨魔,冲脱束缚,把外面世界变成血海尸山。”
    张生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文士抬头,从掩面的指缝间望着他,咬牙冷笑道:“你这后生,如果你和我易地而处,你会如何决断?”
    张生当下无语,只能叹气。
    那文士抱头的双手抖动的更加厉害,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尖声叫到:“我……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魔性……杀、杀……快走!”
    张生不解,咬着牙勉强站起身来,靠着墙慢慢向后退去,一边问道:“你……你这又是何意?”
    话音未落,地上那文士大叫一声,却是变了模样,形体长大到一两丈高,身上的衣裳肌肤破碎如絮,纷纷落下,露出里面的澄黄虫甲,那文士转眼间变成一具怪形,人首虫身,刀镰蝎尾,鳞甲耀人目精,黄铜般的躯体上蚀刻了密密麻麻的咒文。
    张生惊怖无比,看那虫身上的人面时,眼睛里早就没有方才神采,只剩下一片凶狠杀意。心里叫苦不迭,方才那文士虽说怨毒阴狠,但好歹能与他讲理,现在半人半虫这般妖怪,却如何应付?
    正思量间,那庞然怪虫前爪一挥,长刀般的鈎镰前爪朝着张生的头颈劈了过来,带起一阵寒风,眼看张生就要血溅当场。
    古寺邪灵 46

    性命危及之间,不容张生多想,他低头缩颈,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那一斩,但触动断臂伤口,疼痛难当,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对面那怪虫踏步而上,将他逼至墙角,无路可退,那虫用鈎镰夹住张生身体,提在半空,张开大口,那嘴里却都是针状利齿,腥气迫人。
    张西洛眼看性命就要葬送于此,万念俱灰,如坠冰窟,闭眼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今番万事皆休,只是愧对了父母,辜负了柳小姐期许。还好,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说完,他闭眼待死,却久不见对方动静,睁眼看时,那怪虫头部摇晃,表情痛苦,似乎在做挣扎,嘴里低声说道:“圣贤书……”
    突然那虫爪一松,张生掉落在地,他不明所以,求生心切,径直往门口爬了过去,却不想那怪虫蝎尾倏地一下刺在前方,如斗般粗细,击碎了数块青砖,深深插入地下。
    张生吃了一惊,扭头看时,却见那虫怪一只眼睛依然蒙着一层白翳,混沌凶恶,另一只眼睛却恢复成人眼模样,那怪两眼一起望向自己,嘴里不停说道:“这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张生定下神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是其中道理,他吸了一口气,说道:“前辈,我知晓你现在内心挣扎,阁下生前孤忠峻节,不畏强权,本该史书赞誉,祠堂受享,但现如今沉冤难雪,宁甘武穆之寃,陷入魔道,实在是造化弄人也,令人泫然心泪;方才阁下问我与你易地而处如何决断,我现在却回答你,我也会做同你一般的事情,即便是奸党横行,外张羽翼,蛇盘鬼附,我也要拜疏击大阉、为国芟除祸本,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怪悲叹一声,两只前爪垂了下来,那条蝎尾也缓缓收了回去,低头良久不语,表情若有所思。
    张生也不敢动弹,凝视那虫怪,心中忐忑不已,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突然间那怪将尾巴一甩,刺了过来,张生以为它突起杀意,要取自己性命,吓得全身一抖,却不想它用蝎尾在墙上划了一道口子,砖石破碎处黑雾涌动,随后渐渐散去,露出了外面庭院中的景象,外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堆在一起,正在熊熊燃烧,火光闪闪,映进了屋中。
    那怪缓缓说道:“方才我用梦魇镇你,也入了你的脑海神识中探索了一番,你我都是寒门子弟,年少失去双亲,也都奋发求学,你心地质朴,不是那油滑反复之辈,这点却也和我相似。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杀你,杀了你,就如同将年少时的自己凭空抹掉一般,不杀你,那地下拘禁我之人定然震怒,将我魂魄歼灭。”
    张生听了,惊骇不已,问道:“你说的地下之人是谁?他们为何要取我性命?”
    那虫怪正要开口回答,却不想表情突变,脸上出现了狰狞痛苦之色,背后火星闪动,身子轰然扑地,张生惊得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但见后面又耸立了一个巨怪,狮面人身鹰爪,模样是凿牙锯齿,圆头方面,声吼若雷,眼光如电,仰鼻朝天,赤眉飘焰。方才正是这狮面巨怪扑击了先前这虫怪,现在正低头对着张生狞笑,说道:“你这书生,哪有这么容易逃了性命的道理,你若走脱了,我等却怎么回去交差?”
    张生正在惊骇间,却见桌上那对羊脂玉狮子镇纸上腾起一阵青烟,屋里旋风盘膝,状如匹练,长丈余,烟尘处又变化出一只狮面巨怪,同先前这头模样相仿,摇首噬齿,睥睨四周,嗡嗡做声笑道:“俺们又重见天日了,还能啖人血肉,实在快哉快哉!”
    张生惊得面无人色,方才明白,这些怪都是从自己拿来的宝物中走脱出来的,悔恨交加,以手捶额。猛然间担心起柳小姐的安危来,顿时心如刀绞一般,转身朝墙上那道裂隙爬过出去。
    后面两个狮面怪相顾一望,哈哈大笑,声震庭檐,两个怪搓爪道:“这蠢书生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出升天?却让我兄弟二人慢慢戏弄折辱他,方才有趣。”
    那两个巨怪正要踏步上前之时,方才倒地的那虫怪突然从地上弹起,前爪连击,将一头狮面怪打飞出去,尾针一摆,刺向另一个狮面怪脖颈,却被它伸手一挡,只是刺在手爪上。
    被刺中那狮面怪一声大吼,登时将受伤那手爪扯断,扔在地上,那断爪颜色变白,转瞬化为一滩脓血,另一头狮面怪也翻身而起,头脸上伤口深可见骨,青绿色的汁液流个不停,两只巨怪跳掷怒吼,大叫道:“你这穷酸腐儒,竟然临阵反水,还敢伤我兄弟二人,今夜定要将你这厮碎尸万段!”
    那虫怪只是冷笑,扭头对着张生道:“你这后生,此时还不走,更待何时?我却也支撑不了多久。”
    张生方才反应过来,百感交集,说道:“前辈,这却如何使得,你方才不说拘禁你的人会震怒……”
    那虫怪不耐吼道:“如此要紧关头还管这些,还真是书生做派,这等优柔寡断,将来如何能在官场立足?”
    张生脸上一赧,低头称是,转身朝外踉跄而去。
    那两个狮面巨怪面有吃惊之色,说道:“你这腐儒,真个要背叛那些人?他们会让你神魂皆灭!”
    那虫怪大笑道:“那有何妨?我早就厌倦这等日子,索性大弄一番,再放一个人出来。”
    说罢,将虫尾在墙上一划,隔壁房间也裂出一道口子,里面滚出一个人来,张生看时,却是杜猛,但见他手持铜锏,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张生慌忙喊他过来,两人立在一处,还未等开口相互询问时,却见杜猛来处的那面墙轰然倒塌,黑雾弥漫处,阔步走出一个披着乌金玄甲的人,那人从头到脚都被铁甲盖住,脸上也蒙了铁面具,眼窝处黑气沉沉,看不出是何等模样,只是步履敏捷,浑身杀气腾腾。
    杜猛抬头看了这对峙的三头巨怪,瞠目结舌,正要问时,张生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速速逃出这厢房,有话外面再说!”
    那玄甲怪人望着杜猛,又抬头看了看屋里三头巨怪,突然一跃而起,重重一拳击在那虫怪身上,那虫怪惨叫一声,挥动前爪砍在那玄甲人背上,火星四溅,那玄甲怪人落在地上,随即站起,丝毫不受影响一般。
    张生看了这情形,心中一沉,那虫怪惨笑道:“你这书生,怎么还不离去,我以一敌三,本来就不是对手,更何况那些地下之人已经知晓,正在做法湮灭我的灵魂,我撑不了一时三刻了。”
    说罢,它用尾巴卷起张生杜猛二人,从墙中裂隙中甩了出去,两人重重跌坐地上,挣扎起来回头望去时,隐隐见到屋里几头妖怪斗成一团,声响如雷,火光飞沙弥漫,声势骇人,周遭阴云霭霭,惨雾腾腾。隐隐听得那虫怪喊道:“那书生,日后逃了性命,还要好好修炼文笔,著文之道,在擘肌分理,唯务折衷!你那文章却是比老夫差远了!”接着狮面怪破口大骂:“你这穷酸饿醋,做人时遭受排挤,凄惨身死,当了妖物也懦弱猥琐,心向人类,活该魂飞湮灭的下场!”
    张生听了,心中感激酸楚,嗟叹连连,但也不敢多加逗留,两人相互搀扶着,急忙朝柳小姐的厢房奔去。
    古寺邪灵 47

    张生和杜猛两人踉踉跄跄地跑到柳小姐房门外,举手砸门时,门却自己开了,进去看时,里面空无一人,张生急得直跺脚,六神无主,杜猛转身朝旁边厢房奔去,不多时回转过来,双手一摊道:“崔姑娘房间里也没人。”
    两人都是焦虑万分,担心两位姑娘被什么妖物掠了去,重新奔到院中,却见其余厢房被黑气缭绕,入之不得,院中也没有那行钧和尚的身影。张生彷徨无计,嘴里说道:“如之奈何,真是急煞人也!”
    杜猛却道:“贤弟莫慌,我等先去后院寻找,如无踪迹,再去偏殿洞中去找,现在想来,那洞穴里古怪甚多!”
    张生一边忍痛疾走,一边粗粗把所见所闻和杜猛说了一遍,杜猛也惊叹不已,复而自言道,他睡前也忍不住观赏了一番那乌金玄甲,又试穿了一次,脱下来放在匣中;却不想熟着后隐约听得动静,转头看时不知什么人穿了那玄甲,立在自己床头,握拳径直朝自己砸了下去,还好及时侧身躲过。那人一拳将床板砸塌,却不停住,连下杀手,简直要取杜猛性命一般架势。杜猛抽了铜锏和他对放,感觉那人力大无穷,如同不死之躯一般,兵刃都伤他不得,将杜猛逼到绝境。正困窘无计间,忽然墙上豁然一声响,现了破洞,杜猛方才暂时得脱。
    张生听了,恨恨说道:“不知是何人心底如此歹毒,设下这等重重机关陷阱,要取我等性命!如若不是那文士心存善念,舍身相救,我二人性命皆休矣。”
    杜猛搀扶着他,道:“现在想想,倒是该听了那行钧和尚之言,我等若无贪欲,怎会中了人家的计策。”
    张生苦笑道:“难怪佛经有言,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你我今夜为何如此愚钝?”
    杜猛也笑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益,既然进了别人的彀中,就算不贪图这些东西,人家也会想办法来害你。你莫要自责,我们这就去救了柳小姐和崔姑娘,聚到一处再合计一番,咱们定要逃出此地!”
    张生心中有愧,低声道:“杜兄,却是我害了你,让你也卷进这等妖异事中来,不然几日前你早回杜家庄去了。”
    杜猛笑道:“你我意气相投,既然结为兄弟,还说什么客气话,再说柳小姐一家被贼人所困,倘若我见死不救,于心何安,还要这堂堂八尺男儿之躯何用!”
    说话间,两人七拐八拐,来到后院,却见看荒草萋萋处,站立着两个姑娘,定睛看时,正是柳碧云和崔花影二人。张西洛和杜猛心中一宽,正要开口时,却突然察觉周围景色有异,定睛看时,登时大惊失色,冷汗涔涔而下。
    ***
    却说在一两个时辰之前,柳小姐和崔姑娘辞别众人,返回房中。崔花影因担心柳碧云安危,坚持要和柳小姐同寝一屋。深夜时分,崔花影听得柳碧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知道小姐最近满腹悲思,怀念父母,一路逃难来憔悴形骸,带围宽清减了瘦腰肢,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开口宽慰她几句,让她好生安歇,勿要多虑,有事明天再来计较;柳小姐低声应允了,不多时候,两人便沉沉睡去。
    睡到后半夜,崔花影侧转身子时,觉得身旁空落落无人,心中突然警觉,当下便醒了过来,坐起身子,房间里不见了柳小姐的身影。崔花影大惊失色,披衣下床,在桌上看时,却不见了那卷《往生咒》,心里顿时叫苦不迭,怨道:“小姐啊,你执念如此之深,却为何不听我劝说!”
    她当下穿戴停当,推门出来,觉得院中妖氛惨惨,正是夏秋之交的气候,偏偏觉得寒气侵骨,院中的树木却不知被何人折断,枝叶散乱了一地,庭庑狼藉,一处厢房门户大开,腥气扑鼻,门前不远还堆了些奇形怪状的擂木,正在熊熊燃烧。其余的厢房周围黑雾缭绕,没由来的让人心惊肉跳,崔花影心知不妙,在院中呼唤了柳小姐的名字,无人应答;又喊了杜猛和张西洛,厢房中黑沉沉一片,门户紧闭不开,不似有生人气息。仿佛院中活人踪迹全无,只剩了自己一人一般,她心中惶恐,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看到一人身形从大殿后闪过,衣袂飘飘,好似柳小姐身形服饰,崔花影慌忙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等她转过殿角,却看到前面的柳碧云头发散乱,双手高举,两脚不动,身子不沾地般的向前掠去,如同一具被人提住的木偶一般,崔花影心中惊骇不已,高声呼喊,但那柳小姐却听而不闻,如中魔怔,一路飞掠前行。崔花影心中大急,飞奔过去,但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但好在前面那柳小姐兜兜转转,经常在廊宇拐角处停了下来,幽幽长笑几声,然后再复前行,崔花影虽是气喘急促,也不至跟丢了行踪。
    两人一路前行,曲折往复,停停走走,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转到了后院。柳小姐飘到那荒草深处,双手上举,仰面朝天,一动不动;那那绿茸茸草地上,薄雾缥缈,秋虫寂然,周围却是毫无动静。崔花影奔走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终于赶到她近前,发觉柳小姐手里捧着那卷《往生咒》,方才悟到原来正是这册书在拖着她走。
    崔花影心中又惊惧,又忿恚,喝到:“果然是这书有古怪!”焦急之下,抢上前去,就要一把夺过那书。不想那卷书牢牢定在柳碧云双手之中,如同生根一样,分毫不动。崔花影正吃惊间,柳碧云双手一扫,径直将她打飞出去。崔花影跌倒在地,一时间呆住了,平日这柳小姐手无缚鸡之力,身子娇软袅娜,怎地今夜变得力大无穷,如同男子一般?
    正讶异间,柳小姐低声笑了一阵,然后说道:“小丫头,不要坏我等好事。”她口中之声语音怪异,非男非女,如同数十个人同时开口说话一般。
    崔花影倒吸一口冷气,问道:“小姐你怎地如此声音?”
    那柳碧云慢慢转身,望着崔花影,双眼中瞳仁缩小如同针尖,眼眶中全是眼白,面色铁青,恻然道:“我等现在却不是你家小姐,劝汝早些退下,方能留得性命。”
    崔花影头皮发麻,勉强站起身来,厉声喝到:“何方妖邪作祟,占了别人躯体,还不速速滚出来!”
    柳碧云仰头大笑,口中数个声音同时说道:“汝这等愚笨之人,不识好歹,片刻之后我等现形,只怕汝要心胆俱碎!”
    说罢,那柳小姐将《往生咒》翻开,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口中念诵起来,念动之经文晦涩难懂,却非中土语言,乃是梵文。她念诵时表情狰狞,语音凄厉,听得崔花影心惊肉跳,饶是她不懂经文梵语,也知道大事不妙。那卷经书在柳碧云手中无风自动,转瞬就自行翻动一页。随着经文吟诵,书卷翻动,两人脚下的大地渐渐震颤不已,狂风凭空呼啸而起。
    古寺邪灵 48

    但见云气渐生四野,黑雾弥漫八方,摇天撼地起了一阵狂风,半空中沙尘和雨腥味大作,天边亮起了条条闪电,经久不绝,仿佛云层中有恶神倒骑火兽逞神威,乱掣金蛇施法力一般。
    崔花影看这情形,如同坠入梦魇之中一般,惊的手脚直颤,虽是身为女子,但她平素也是果决之人,知道这等时刻犹豫不得,再拖延下去,不知柳小姐会变成何种模样。于是银牙一咬,强压心中惊惧之情,悄悄绕道柳碧云背后,发足奔向前来,要将那柳小姐扑倒在地,想办法夺了那卷《往生咒》,阻止她继续念动经文。
    正当她奔到离柳碧云还有四五步之遥,突然间柳小姐身子一抖,脖子猛转,骨节咯咯作响,如同爆豆一般,她的头脸竟扭到背后,眼睛里瞳仁全无,全是白色,阴惨惨看着自己,唬得崔花影汗毛倒竖;柳碧云口中长啸了一声,背后旋风骤起,木叶乱飞,逼迫得崔花影不能近身。正当那崔姑娘头晕目迷,暗自叫苦之时,依稀看到那册书上燃起一点火苗,其光绿黯,缩小如豆,俄爆然一声,焰光四射,接着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柳碧云手中书卷忽吐焰光长数尺,冲天而起,高数丈轰然而散,如烟火炫烂,幽光灿灿,落在地上,烟焰不灭,犹如炮火连飞星箭落,瘴云蛮雨暗孤城,竟将乔玄朴的烈火符箓也遮掩了下去。
    崔花影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那柳小姐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她,站起身来,仰头长笑,声音依旧那般怪异,她双手一扬,那卷《往生咒》被抛在空中,书脊上的绳结断开,纸页乱飞,如同雪片般从半空飘落下来。有几页落到了崔花影脚下,她低头借着火光一瞥,心中却吃了一惊。原来那前半册《往生咒》一往如常,但那后半册《太阴练形咒》却空如白纸,一连看了几页皆是如此。
    崔花影想起行均和尚叮嘱之言,心中懊悔,原来想的是柳小姐并无法力念动这等高深的《太阴练形咒》,却不成想千算万算,棋差一招,铸成大错,却不知道如何补救?
    ***
    地下数十丈深处,魏王朝站在一面菱花银华镜面前,紧盯着柳小姐和崔花影二人的身影,神色紧张,一旁的印光和尚却是不见了踪迹。方才主持御镜之阵的那名年长阇梨立在旁边,魏王朝皱眉问道:“此刻却没了动静,请问长老,不知道柳碧云是否已经触动了魔障?”
    那名阇梨也是略略不安,抬手擦汗,说道:“回禀魏将军,我等已经竭力做法,能否成功,一炷香之内便见分晓。因这《太阴炼形咒》是门禁术,奥义精深,一时之间也断难看出是否已经成功,我等用的乃是速成之法,也难免有些偏差……”
    魏王朝脸上忧色更重,说道:“那张西洛和杜猛已然逃去,乔玄朴还在兀自格斗不休,这柳碧云乃是一介弱女子,若是还不能拿下,这祭祀岂不变得十分棘手?我却不曾料想,这各中过程,却是如此之曲折?”
    魏王朝扭头四顾,说道:“这要紧时候,还需印光方丈在此,我等才有定海神针。我只顾看着张西洛房中情形,却不知道他方才去了何处?”
    那阇梨低声说道:“方丈带人去查看摩呼罗迦,不多时便要放出此物,用来扫荡那乔玄朴和妖僧;但此物凶险万分,必须在在出世前便在他体内中下若干符咒、法器,相以制衡,用作最后手段,否则一旦阵法失控,那便是玉石俱焚的后果。”
    魏王朝心中烦躁,来回踱了几步,叹道:“我带了上千甲士在此,也抱了舍生取义之心,但就盼此次祭祀成功,如若不成,我等生死之事尚在其次,梓授公多年心血,岂不付诸东流?”
    那阇梨正色道:“我等僧众也具是和将军一般想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这太阴炼形实在凶险,我这众位弟子都是在以命相搏,却不是故意懒散,懈怠敷衍。将军如若不信,还请绕道这阵后去看。”
    原来在那面菱花银华镜背后,盘腿坐着一列和尚,个个赤裸上身,双手合十,嘴里念动梵文,魏王朝方才依稀觉得这些人诵经声音古怪,表情扭曲。他初时也并未多想,此刻依言走到那列僧人背后,一望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些和尚背后的筋肉之上,却是各自浮现出一张人脸,如同雕刻在后背上一般,那些脸男女老幼各异,无一不是脸色灰黑,阴气沉沉,双目惨白,口唇正在随着诵经之声一张一合,跟着吐字发声,仿佛稚儿学语一般。
    魏王朝饶是久经沙场,也惊的后退一步,手握住剑柄,说道:“这些人……这些莫不是些已死之人的面孔?”
    那年长阇梨点头道:“我这诸位弟子,却是背负这般凄厉冤魂在施法,如若不成,必被反噬,痛苦身死,其状凄惨,如坠阿鼻地狱一般。”
    魏王朝惊叹之余,也仔细端详了这十余枚面孔,却见一个个都是面相凶狠之辈,想来生前也必定不是善类,他问道:“方丈和长老却是从何处寻了这般人物,一个个都是戾气缠身,凶神恶煞之人!”
    那阇梨缓缓说道:“大意谓人之余气为鬼,气久则渐消。不遽消者有三:冤魂恨魄,茹痛黄泉,其怨结则气亦聚也;大富大贵,取多用宏,其精壮则气亦盛也;儿女缠绵,埋忧赍恨,其情专则气亦凝也。至于另有凶残狠戾者,气亦不遽消,然堕泥犁者十之九,但其本性如能和前三类纠缠胶结,便可立时成厉鬼魔祟之物。此类邪物易招天谴,实难获取,但炼形之后尤为可怖。我等寻访数十载,才收集了这数十条不灭魂魄,今朝一旦炼成肉身,也是一件惊世壮举了。”
    魏王朝叹道:“也是那机缘巧合,柳碧云恰恰就选中了这册《往生咒》,进了这般业障;只是如此凶险,却是辛苦诸位大师了。”
    那阇梨道:“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凡人却难逃因果轮回。天之道;有施必报者,人之情,既已有因,必当结果。各种机缘巧合,相互感应,如同磁之引针,不近尚可,一旦接近,便是相互吸附,难解难分;人与人之间怨毒之结,如石中发火,不触则已,碰触相撞则激而立生;这般因果孽缘终难消释,如疾病之隐伏,必有骤发之日。”
    正说话间,那些阵列僧人后背上的人面渐渐上移,死气沉沉的面孔上,都露出喜悦之色,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不断,口中念诵的经文更加急促起来。灯烛之下,那些和尚原本映在地上的黑影,却越变越淡,几乎不可辨别。
    ***
    却说那地面之上,后殿院中,柳碧云将那手中书卷抛向空中之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崔花影急急奔上前去,将她一把抱起,却呼唤不醒,正在六神无主之时,雷声轰鸣,天空中却下起雨来。
    崔花影窘迫交加,一边抱着柳小姐想离开此地,一边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雨水,却不想抬手看时,手背上一片殷红之色。
    感谢上面的各位读者朋友这两天帮忙顶帖哈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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