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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郭乐鸣中短篇灵异小说集[第79页]

作者:郭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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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我给王露看我的手腕。
    两个手腕都有深深的痕迹。
    即使是现在,也挺痛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王露。
    王露摇头。
    我得意地笑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基本搞清楚了。”我说。
    “怎么回事?”她问。
    “这是绳子勒过的痕迹。”我说。
    “绳子?”
    我点头。
    “恩,不错,是绳子。”我说。
    “哦。”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
    “你的手腕怎么会被绳子勒呢?”她问。
    我摇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但我更想知道是谁勒的。”
    王露不吭气了。
    我又指了指我的腿。
    “两个腿也有绳子勒过的痕迹。”我说。
    王露不说话。
    “你不相信么,我可以把裤子捋上来给你看。”我说。
    她阻止了我。
    “不用,不用。”她说。
    我瞧着她。
    “你说,谁会这么坏,把我的双手和双腿都用绳子捆起来?”我问王露。
    我想听听王露的看法。
    可她没看法。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问。
    王露还是不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
    “我想了很久了,大概想出来原因了。”我说。
    轮到王露盯着我瞧了。
    “你想出来原因了?”她问。
    “恩。”
    “什么原因?”她追问。
    她显然非常好奇,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了。
    “捆住我的手脚,目的应该很简单,就是怕我跑了,才捆紧我。”我说。
    王露吁了一口气。
    她好像并不惊讶。
    “有人用绳子捆住我,不让我跑,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她。
    她的表情不觉得奇怪,但她回答了相反的意思。
    “奇怪。”她说。
    “那么,是谁捆的?”我说。
    “恩,谁捆的?”王露说。
    我跟她分享了我的猜测。
    “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那个眼镜鬼捆住了我,但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我停住了话头。
    王露听我说下去。
    “恩,另一个可能是什么?”她问我。
    “另一个可能是,不是眼镜鬼捆我的,是另外有人捆住了我。”我说。
    王露撇了一下嘴。
    似乎,我说的是废话。
    “那么,会是谁呢?”我说。
    王露不吭气。
    “我猜出来是谁了。”我说。
    “谁?”
    “是张姐和吴姐的妹妹。”我说。
    王露不说话。
    “肯定是她们两个,她们俩劲儿大,只有她们俩才能捆得住我。”我说。
    我想起来,我想逃出大门,她俩拽住我胳膊的情景。
    她俩的劲儿真大。
    要是吴姐自己,她根本就拽不住我。
    “可她俩干嘛要捆我呢?”我问。
    我很困惑。
    我虽然跟吴姐的妹妹不说话,但我跟张姐关系很好呀,我不吃的鸡腿,我都夹给她吃。
    她干嘛要害我。
    “昨天,如果没有张姐和吴姐的妹妹,我就逃走了,说不定那鬼根本撵不上我,但是,那两人死死地拽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我说。
    王露有一阵子没说话。
    “她们为啥这么坏?抓住我不让我跑?”我问王露。
    王露支吾着。
    我有了点新想法。
    “难道,她们是跟那鬼一伙的,所以,她们抓住我,怕我跑了?”我说。
    “不会吧。”王露说。
    怎么不会?
    我有点恍然大悟了。
    “肯定是,她们都是坏蛋,跟那个鬼是一伙儿的。她们怕我跑了,才拿绳子绑住我。”我说。
    我想明白了。
    全想明白了。
    “她们拿绳子绑你,你知道?”王露问我。
    我摇头。
    “这我倒不记得了。但我的手脚都有绳子勒过的痕迹,除了她们,还会有谁绑我?我早上醒来时,我筋疲力尽,发现我还躺在我床上。我又没离开那套房子,除了她们,还能有谁?”我说。
    王露好像在苦笑。
    但她也没跟我辩解。
    因为,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瞪大眼睛,有一阵子没说话。
    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你怎么了?”王露问我。
    “我记起来一些事。”我说。
    “什么事?”
    “以前,那鬼每次来的时候,我的手腕、脚脖子都痛,我还以为是那鬼干的,那鬼折磨我,我从来没想到,我的双手、双脚是被绳子绑起来,被人用绳子绑起来,所以才痛。”我说。
    我像粽子一样被捆起来,当然跑不掉。
    只能任由那个鬼胡来。
    王露不说话。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为什么那鬼总能找到我?我躲都躲不掉,为什么?”我边问王露,边思考。
    “恩,你觉得为什么?”王露反问我。
    我瞪着王露。
    大概我的目光凶狠,她的表情不太自然。
    我慢慢说话了。
    “因为,吴姐她们跟那鬼是一伙的,所以,我想躲,怎么也躲不掉。那鬼有这几个帮手,总能找到我,我还没法反抗。”我说。
    王露不同意我的推断。
    “不会吧,吴姐怎么会跟那鬼是一伙儿的,吴姐那么善良,心眼儿那么好。”王露说。
    “不能被她的外表迷惑。”我说。
    王露摇头。
    “不,不,我怎么也不相信吴姐是坏人,还跟那鬼是一伙儿的。我不相信。”她说。
    “那她干嘛拽住我,不让我跑?那个鬼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干嘛不让我跑开?”我问王露。
    王露没法回答我。
    又有一个惊人的想法冲进我的脑子。
    “天啊。”我喊到。
    我捂着嘴半天没有说话。
    “你又怎么了?”王露问我。
    我死死地瞧着王露。
    “为什么昨天晚上,张姐和吴姐的妹妹正好在吴姐家?如果这两人不在,吴姐是拦不住我的,她的劲儿没我大。”我说。
    王露并不理解这其中的意义。
    我一点一点跟她解释。
    “这说明,她们提前知道,那鬼要来,所以,她们来吴姐家等着,就是为了捆住我,不让我跑。”我说。
    王露仍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还是很迷糊。
    我却不想跟她多解释。
    我深深地被震惊了。
    “天啊。”我又大喊了一声。
    四

    我一定得逃走。
    逃得远远的。
    这儿就是个魔窟。
    王露劝我。
    “或者,你想错了呢?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
    我盯着她。
    “我哪儿想错了?”我问她。
    她无言以对。
    我更近一步地质问她。
    “为什么昨晚,张姐和吴姐的妹妹会去吴姐家?去吃饭吗?可为什么晚上十二点了,还不走?哪有吃饭吃这么晚的?”我说。
    王露笑了一下。
    笑得不那么自然。
    “她们一定提前知道了,知道那鬼要来,所以,她们去了吴姐家,在那儿等着,好拽住我,不让我跑。要知道,我明明告诉她们,那鬼就要出来了,就要出来了,可她们就是拽住我,不让我出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们跟那鬼就是一伙儿的,她们帮助那鬼,拖住我,这错不了。”我说。
    我的逻辑如此严密,她无言以对。
    我觉得,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我得跑,一定得跑。”我说。
    王露沉默。
    她没有任何意见。
    我瞧着她。
    “你得帮我。”我说。
    “我?”她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得帮我离开这儿。没有你的帮助,我跑不掉。”我说。
    她还是劝我。
    “我觉得你想极端了,事实也许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还是不要那么冲动。”她说。
    我懒得跟她辩解。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我的朋友?”我问她。
    她点头。
    “是啊,我当然是你的朋友。但你没必要这么冲动。你这么冲动,恐怕不太好。”她说。
    我不再看她。
    “就算你不帮我,我也得逃走。”我说。
    “逃?你往哪儿逃?”她问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往哪儿逃,反正,离开这儿就行,这儿就是个魔窟。千真万确,这儿就是魔窟。”我说。
    祝各位牛年大吉!阖家幸福!万事顺利!

    五

    我越看吴姐,越觉得她有问题。
    总觉得她鬼鬼祟祟,一肚子坏心眼儿。
    以前,我怎么没有一点察觉,还觉得她是个好人呢。
    让我住在她家里,让我在她蛋糕店工作,教我用奶油捏各种小动物,我还以为,她人挺好的。
    真是没想到,她对我好原来只是假象,她只是为了控制我,不让我跑。
    她跟那个鬼是一伙儿的。
    我现在是全明白了。
    我也就能看清楚真相了。
    不过,我没把我的想法对她说破,我没有揭穿她,因为,我觉得,我还斗不过她。
    我得秘密计划,找个机会,趁她不注意,偷偷跑掉。
    跑得远远的,让她再也找不到我。
    她找不到我,当然,那鬼也就找不到我,然后,我就自由了。
    彻底自由了。
    我向往那样的自由。
    那鬼再也找不到我,我该有多么幸福。
    想想就挺美。
    可是,想偷偷摸摸地跑掉,并不容易。
    在家有吴姐监督着我,上班吴姐陪着我一起坐公共汽车。
    在蛋糕店吧,更不行了。
    多了个张姐,还有别的耳目,我更不容易逃脱。
    我思来想去,也就是夜里,等吴姐睡着了,我能偷偷跑掉。
    我开始做计划。
    首先,那个大门的问题,我得克服。
    吴姐家的大门挺奇怪的,有时候,我能轻松打开,可有时候,我怎么也打不开。
    就像上次,那鬼来的时候,我走到门边,抠了半天,还是没能打开门。
    趁吴姐不在客厅时,我偷偷试了试。
    这次,是能打开门的。
    吴姐听到了响动,在厕所里问我。
    “怎么了?”她问我。
    即使是上厕所,她也开着门。
    她这是在监视我啊。
    即使上厕所,也在听我的动静。
    “没什么。”我回答。
    “门怎么响了?”她问我。
    她并不是那么好敷衍。
    我只好编瞎话了。
    “我在屋里走,不小心撞在门上了。”我说。
    有时候,我烦了,会又蹦又跳,她是知道的。
    “小心点,别撞伤自己了。”她说。
    似乎,她还挺关心我。
    纯属假象。
    我算是看明白了。
    我也假惺惺地回答她。
    “好的,我没事。”我说。
    门的问题解决了,我开始考虑别的问题。
    开始写
    我也有钱。
    每月,吴姐给我发工资,虽然不多吧,但吃饭、穿衣都是吴姐花钱,我的钱么,也只是跟王露去逛街时,会花一些。
    我把钱全拿出来,数了一下。
    我居然攒了快一千块钱啦。
    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多钱。
    瞬间,我觉得,我算是富翁了。
    钱没有问题了。
    我开始收拾我要带走的东西。
    我房间柜顶上有一个紫色的拉杆箱,我取了下来。
    那箱子挺可爱的,很卡通。
    唯一的缺点么,就是不大。
    可我喜欢的衣服挺多的,根本塞不下,必须得淘汰几件衣服。
    可淘汰哪几件衣服呢?
    我犯难了。
    每一件我都舍不得丢下,但又必须得丢下几件。
    我就拿了几件出来,这样,箱子能合上了。
    可拿出来的那几件衣服,我越看越喜欢,最后,我打开箱子,再调整调整。
    如此反复。
    真的很难抉择。
    衣服拿进拿出时,我无意中翻到了箱子的夹层。
    夹层有一张照片。
    是吴姐和一个小姑娘的合影。
    那个小姑娘我不认识,但我总觉得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但我说不上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我又把照片塞进了夹层。
    我是不喜欢吴姐,但我喜欢那个小姑娘,那张照片么,我就又放回了原处。
    我的心思又集中在那几件衣服上。
    嗨,真是难以取舍。
    但好歹,最终我还是决定了,最后拿出来的那几件衣服,我扔进柜子里,我发誓,我再也不看一眼。
    发誓还是挺有效的,能让我狠下心,做出决定。
    可什么时候逃呢?
    吴姐总是睡得很晚,而且,她的卧室总开着门。
    有一点响动,她都能听得到。
    我没办法,只能等她睡熟了,我才能溜。
    我等啊等,假装上厕所,出去看了好几回,还是觉得吴姐没睡熟。
    我不能轻举妄动,吵醒她就不好了。
    我虽然力气比她大,但我怕她叫人,那么,就不好对付。
    我等啊等,有一阵子我自己都睡着了。
    醒来时,我看了一下表,快两点了。
    我轻手轻脚开了我房间的门。
    吴姐的卧室门还是开着,能听到她轻声的呼噜声。
    应该是睡熟了。
    我拿起了那个拉杆箱,没在地上拖,怕声音大,吵醒吴姐。
    我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开大门。
    谢天谢地,居然轻松开了门。
    我拿着箱子出了门,直奔电梯。
    我没有关门,我怕关门的声音会吵醒吴姐。
    我带着门禁卡,因此,我出门时,小区大门的保安连头都没抬。
    我一溜烟儿地跑到大街上。
    我走啊走,走得越远,我越开心。
    管他去哪儿呢,只要能离开魔窟,我就心满意足了。
    有辆出租车过来了,我伸手拦了下来。
    出租车司机也半梦半醒的。
    “去哪儿?”他问我。
    我一下子懵了,是啊,我去哪儿呢?
    这个问题我没考虑过,只好马上考虑。
    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大概引起了司机的警觉。
    他眼睛瞪大了,回头看我。
    “小姑娘,你去哪儿?”他问我。
    “火车站。”我说。
    因为我没计划要去哪儿,火车站这三个字是我随便一说,但说过之后,我觉得,非常好。
    去火车站,能坐火车逃得更远。
    司机瞧我的眼神很狐疑。
    “去火车站?”他问我。
    我回答得坚定了。
    “恩,是的。”我说。
    “这么晚了,去火车站?”
    “是。”我说,我努力装出成熟的样子,想让他忽略我的年龄。
    可效果并不好。
    他还是多管闲事了。
    “小姑娘,你是不是跟爸爸妈妈吵架了?别这么冲动么,其实,你可以跟你爸爸妈妈聊聊,没必要离家出走。”他说。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特别烦躁。
    “你走不走?你要是还在这里啰嗦,我就下车了。”我说。
    “好,好,走。”司机说,他这才开动车子。
    可一路上,他还想跟我搭话,问这问那,就算是我不搭理他,他还是问个不停。
    终于到火车站了,我可以摆脱他了。
    我给他现金。
    他得找我钱。
    可他扣扣索索,嘴里还抱怨。
    “现金啊,你没有手机?”他说。
    我懒得跟他解释,逼他快点找钱。
    他摸了好几个地方,才找给我钱。
    我赶紧溜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发现,那个司机在拿手机拍我。
    他这是干嘛?
    他是想向吴姐通风报信吗?
    我警觉起来。
    我得赶紧跑,免得她们追上来。
    我直接去了售票厅。
    前面有三个人买票,我等得烦极了,好不容易才轮到我。
    我问售票员。
    “姐姐,最近的火车有吗?”我问。
    本来,那个售票员姐姐还睡眼惺忪的,我这么一问,她瞪大眼睛瞧着我。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问题。
    “你要去哪儿?”她问。
    “随便去哪儿都行。我得赶紧离开这儿。”我说。
    她隔着玻璃打量我。
    她开始跟那个出租车司机一样多管闲事。
    “你多大了?是不是跟你爸爸妈妈吵架了?”她问我。
    一听她这么问,我就恼火。
    “你管我多大了,我要买火车票,你卖给我火车票就行了,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说。
    她不吭声。
    可她也没法反驳我。
    我扔了二百块钱进去。
    “给我买一张最近的火车票,快点。”我说。
    她没有接那两张红票子。
    “身份证?”她问我。
    我一下子懵了。
    “身份证?我没身份证。”我说。
    她这才拿起那两百块。
    她又递出窗口。
    “没身份证我没法卖你票。”她说。
    她是照本宣科的语气。
    我软了下来。
    我恳求她。
    “姐姐,你就通融通融,我真的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儿,再晚一会儿,就来不及了。”我说。
    她没有被说动。
    “没身份证不行。”她说。
    “求求你了,求求你。”我说。
    我就差向她下跪了。
    可她不为所动。
    我又扔给她两百块钱。
    “我多给你钱,行不行?求求你啦。”我说。
    她的心真硬,她还是摇头。
    我感觉我的愤怒到了顶点。
    我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扔进窗口。
    “我所有的钱都给你,给我一张火车票,好吗?”我说。
    她还是不干。
    我冲她吼了起来。
    “你这个坏蛋,快点给我票,马上那个鬼就撵上来了,快点。”我喊道。
    那个姐姐吓得站了起来,躲到桌子边上,就好像,我能隔着玻璃够得到她似的。
    我越喊越激动,直到有人按住我的肩膀。

    六


    是警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警察来到了我身后。
    而且,不止一个警察。
    有三四个。
    我还是清醒的,我不能跟警察做对,我也不可能干得过他们,于是,我安静下来。
    他们让我跟他们去派出所,我也没反对。
    但不管他们问我什么话,我都不回答。
    我觉得,我啥也不说,他们大概就不会知道,我是从吴姐的家里跑出来的,吴姐也就不知道我去哪儿啦。
    即使呆在警察局里,也比回那个魔窟强。
    可我很快失望了。
    只过了一个多小时吧,吴姐推门进来了。
    还有她的妹妹。
    那个力气特大、从来不笑的女人。
    吴姐先冲我笑。
    我觉得,她虚伪极了。
    “大半夜的,你咋跑出来了?”她问我。
    我哼了一声,脸扭到一边,不再看她。
    “你怎么了?”她问我。
    她走到我旁边,扶着我的肩膀。
    我厌烦地抖了一下肩膀。
    我不想让她碰我。
    “别装腔作势了,我知道你一肚子坏水。”我说。
    她的表情变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堆满了笑。
    低声下气地对我笑。
    “你误解我了,我只想对你好。”她说。
    我尖锐地笑了一声。
    “对我好?哼,蒙谁呢?”我说。
    她的表情挺尴尬。
    可她还是勉强笑着。
    “走,跟我回家吧。”她说。
    我的反应很激烈。
    “不,不,我坚决不跟你回家。”我说。
    我开始求旁边的警察。
    “警察叔叔,千万别让我跟她回去,这个女人可坏呢,她跟那个鬼是一伙儿的,她帮那个鬼害我。她真是坏透了。”我说。
    警察微笑。
    “鬼?什么样的鬼?”他问我。
    “眼镜鬼。”我说。
    警察还是不知道那鬼的厉害,还在微笑。
    我只好向他解释。
    那鬼实在是太可怕了,靠近你,你就会吓得魂飞魄散。那鬼会吸食你的骨髓,让你痛不欲生。
    我反复说了好几遍,警察才有点理解。
    我指着吴姐。
    “而她,就是跟那个鬼一伙儿的,她是个坏人,特别特别坏的人。”我向警察说。
    警察将信将疑。
    我只好露出我的手腕。
    绳子勒的痕迹还没有消失。
    “她们用绳子绑住我的手,不让我跑,这就是证据。”我说。
    警察的表情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吴姐。
    吴姐沉默。
    而警察咄咄逼人。
    我又把裤脚捋上来。
    也有绳子勒过的痕迹。
    我也展示给警察看。
    警察对吴姐的态度更强硬了。
    吴姐陪着笑脸。
    我觉得,她有些心虚。
    “呃,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她说。
    警察阴沉着脸,但他还是跟着吴姐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吴姐的妹妹。
    我倒不讨厌吴姐的妹妹,她不喜欢我,而且,她不避讳让我知道,这点,她比假惺惺的吴姐好。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问她。
    我对这点最感兴趣。
    是那个出租车司机通风报信的?
    可好像那个出租车司机并不认识吴姐呀。
    是火车票售票员?
    也不太对。
    我太好奇这点了,虽然,吴姐的妹妹不怎么愿意搭理我,但我反复问这个问题,她也被问烦了。
    她就告诉了我。
    “我姐发现家里的门开着,而你不见了,她就报警了。而火车站这儿刚好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孩,我们就找到这里了。”她说。
    发现我不见了,报警?
    可她怎么敢报警呢。
    她是个坏人,做了坏事,她却不怕警察?
    这好像不太对。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吴姐的妹妹。
    吴姐的妹妹瞟了我一眼。
    她甚至用鼻子哼了一声。
    “谁是坏人谁是好人,你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她说。
    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拿绳子绑我的人,会是好人?
    “那也未必。”吴姐的妹妹说,“也许,拿绳子绑你,是为了你好。”
    我哈哈大笑。
    “为了我好?有这样的为我好吗?”我说。
    她懒得理我。
    可我非要再说几句。
    “我再傻,我也知道这点。她跟那个鬼就是一伙儿的,她根本否认不了。”我说。
    吴姐的妹妹不赞同我的看法。
    她甚至不愿正眼瞧我。
    我管她呢,我不在乎,我非要说出我的想法。
    “你跟她也是一伙儿的。你是她的帮凶。”我明白无误地对她说。
    她不辩解。
    她也再没对我说一句话。
    大概过了很久,足足有一个小时吧,吴姐才跟那个警察一起回来。
    吴姐没说话,是警察对我说话了。
    “你还是跟着她回去吧。”警察说,他指着吴姐。
    我愕然了。
    “跟着她回去?可她是个坏人啊,她跟那个鬼是一伙儿的。”我说。
    警察似乎被吴姐说服了。
    “呃,你还是跟她回去吧。”他说。
    我的态度很坚决。
    “我不。我宁愿呆在这儿,就是呆在警察局,我也不回去。”我说。
    警察和吴姐对视了一下。
    “你想呆在这儿啊,可这儿么,会有很多坏人被抓到这儿,你会被那些坏人欺负的。”他说。
    “你们警察会保护我。”我说。
    “我们当然会保护你,”警察说,“但也有可能我们会不在,会开会,会出去办案,那么,就没法保护你了。”
    还有这种情况啊,我倒也有些害怕了。
    警察继续劝我。
    “被抓到这儿的有些坏人跟那个眼镜鬼一样坏,甚至,比那个眼镜鬼还坏,你还是别呆在我们这儿了,还是跟她回去吧。”警察说。
    我有点犹豫。
    “你还是跟她回去吧,她要是欺负你,你可以打我电话,我把我手机号码告诉你,我会去保护你。”警察说。
    “可我不能打电话。一摸手机,我就想吐。”我说,声音有点低沉。
    警察好像并不惊讶。
    “哦,这样啊,”他说,“没事,我会去看你,她们不敢欺负你。”
    没办法,只能先这样了。
    七

    “我还是要逃走。”我对王露说。
    “怎么啦?她们又欺负你啦?”王露问我。
    “那倒还没有。”我说。
    眼镜鬼没来的时候,吴姐她们还算正常,似乎对我也挺好,跟我聊天,我想吃什么也给我买。
    可我知道,这全是假象。
    眼镜鬼一来,她们就原形毕露。
    这帮坏蛋。
    “我主要怕那个眼镜鬼。”我说,“因此,我思来想去,我还是得逃走,逃出她们的魔窟,也才能彻底摆脱那个眼镜鬼。”
    王露有一阵子没说话。
    可我得说服王露。
    “这次,你一定得帮我。”我说。
    王露还是没接我的腔。
    “知道为什么吗?”我问王露。
    “为什么?”
    “因为啊,现在我一分钱也没有了。我的钱都被我散在火车站售票厅了。”我说。
    王露知道这事。
    “好像基本都找回来了。”王露说。
    我也听说钱都找回来了。
    但警察把找回来的钱给了吴姐。
    并没有还给我。
    “至少,你得借我钱。”我说。
    没钱不行,这道理我知道。
    王露没有拒绝我。
    “另外,你还得给我弄个箱子。装我的衣服。”我说。
    那个紫色的箱子也没有还给我。
    我们回来以后,那箱子,吴姐放在她房间里。
    衣服倒都掏出来,放回到我的衣柜里。
    王露也没有拒绝。
    可她也没答应我啊。
    我需要一个准话。
    “你到底同意不同意?行不行?”我问王露。
    王露没有马上表态。
    “我考虑考虑。”她说。
    我倒也理解。
    她帮我,就意味着,她会得罪吴姐,而吴姐是她的老板,她是需要慎重。
    “好吧,你考虑考虑,再回答我。”我说。
    可过了好几天,她还是没有回答我。
    我按耐不住了,我催她。
    她却让我别急,再让她想想。
    可我怎能不急呢。
    那个鬼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我得赶紧逃走啊。
    我就催她。
    每天催她。
    只要是我俩单独在一起,我就催她。
    还好,她并没有讨厌我,只是劝我别心急。
    再等等。
    吴姐有事要去外地几天,她让王露陪我。
    陪我上班,陪我睡觉。
    我喜欢王露,她本可以睡在吴姐房间里,我却让她跟我睡一个床。
    我仍然每天都催她。
    一谈到这个话题,她还是敷衍我,让我再等等。
    她说,她正在做计划,一旦做好计划,她就会告诉我。
    我有点悲观。
    不知道她的计划怎么那样麻烦,不就是帮我逃走么,只要能离开这座城市,我就谢天谢地。
    她说我想得简单。
    “离开这座城市后,你怎么办呢?你怎么生活?”她问我。
    “离开这座城市就远离了那个眼镜鬼,就一切如意了,我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我说。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
    “说得好听,难道你不需要吃饭么。”她说。
    “吃饭还不容易,我可以给人家打工养活自己。”我说。
    “打工?万一找不到工作呢?”
    “如果找不到工作,我还可以做蛋糕啊。”我说。
    我现在用奶油捏小动物捏得可好呢,连吴姐都夸奖我,我自信会有蛋糕店愿意雇用我。
    王露没有反驳我。
    我做蛋糕还是有点水平的,她知道的。
    “别急,让我再好好想想。”她说。
    我觉得她耽误了好时机。
    本来,吴姐那几天去外地了,我正好可以趁机逃走,怎么还犹豫呢。
    “想走还不容易,关键是,要去哪儿,一定得计划周全。我得对你负责。”王露说。
    王露就是个犟脾气,我怎么也说服不了她。
    可没有她,我又逃不走。
    我不仅没钱,没箱子,我还没身份证,连火车票都买不了。
    全得靠王露帮忙。
    我只好强忍着,反复劝说她。
    可是,直到吴姐从外地回来,我还是没能说服她。
    吴姐似乎在外面碰到什么高兴事,她精神焕发。
    我能明显感觉到,她有点不一样。
    她对每个人都更客气,眼睛亮亮的。
    她给我带了好几样土特产。
    有的,特别好吃,有的,没那么好吃。
    她还把王露叫进她的小办公室,在里面说了很久。
    我都有些担忧了。
    我怕王露受她的影响,不帮我了。
    我真的非常担忧。
    我甚至偷偷站在门边,听她们说什么,但我啥也听不到。
    但王露从吴姐的办公室出来,她对我点了点头,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王露没有变。
    她还是会帮我。
    八

    王露有了计划。
    她要和我一起走。
    这太让我惊讶了。
    “怎么?你不要这儿的工作了?”我问。
    “恩,不要了。”她说。
    不对呀。
    她家里的条件挺难的,我知道。
    她妈妈就指望她打工,多赚点钱,贴补家用。
    “在外面也能找到工作。”王露说。
    这倒是。
    “你妈妈不担心你吗?她同意你去外地?”我问王露。
    王露的妈妈,我见过。有一回,王露在店里多呆了一个多小时,她妈妈就找过来了。
    王露耸了一下肩膀。
    “她当然不同意。”王露说,“不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流浪,万一,你碰到坏人了,那怎么办呢?”
    我挺感动的。
    能有这样的闺蜜,我三生有幸。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一个问题。
    “咱们往哪儿逃?”我问她。
    她说了一个地名。
    我从未听说过。
    她告诉我,那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
    “干嘛去哪儿呢?”我问,我有点纳闷。
    她吭吭唧唧,但最后,她还是告诉我了。
    “那儿有个特别神奇的大师,我想去拜见他。”她说。
    我不太相信。
    “大师?还特别神奇?怎么个神奇?”我问。
    “那个大师会算命,什么都知道。”王露说。
    会算命?
    好像也没什么。
    什么都知道?那一定是吹牛了。
    “据说,你不用说话,只需在那个大师面前燃着一柱香,大师就知道你想咨询什么问题,他会给你答案。”王露说。
    不用说话,就能知道?
    这有点厉害了。
    “是吧,厉害吧。”王露说,“我想咨询男朋友的问题。”
    有两个男孩在追求王露,一个帅气,但家里条件一般,一个没那么帅气,但父母有钱。
    选哪一个呢?
    王露一直在纠结。
    她跟我讨论过多次这个话题。
    她妈妈建议,找那个不太帅气的,家里有钱,未来会条件好一些。帅气又不能当饭吃。
    但王露不甘心。
    她回去晚了,她妈就找过来,主要是怕她被那个帅气的男孩骗走。
    她妈不让她和那个帅气的男孩玩。
    如果大师能帮王露做决定,倒也不错。
    “你也可以在那个大师面前点一柱香。”王露对我说。
    “我?我为什么要点香呢?”我说。
    “难道你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咨询大师?”王露问我。
    我想了一下。
    只要能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魔窟,离那个眼镜鬼远远的,我就满足了。
    我不需要别的。
    “难道你不想问问大师,你到底有没有摆脱那个眼镜鬼?”王露说。
    只要能离开这个城市,就能摆脱那个眼镜鬼,这我知道。
    不用问。
    王露笑了一下,她还是劝我。
    “还是问问大师吧,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王露说。
    这倒也是。
    过了一会儿,我又对王露说话了。
    “这个大师不会是什么医生吧?”我问王露。
    “医生?”
    “恩。”我说,“我最烦医生了,没完没了问你一大堆问题,烦死了。他要是个医生,我就不愿见他了。”
    王露给了我明确的回答。
    “他当然不是医生。”王露说,“他也不会问你问题。据说,你什么也不说,他就知道一切。”
    不问问题,这倒挺好。
    我对这个大师也有点期待了。
    九

    王露计划,明天就走。
    这也太突然吧。
    王露要不就磨蹭得够呛,要不,就行动神速,让人捉摸不定。
    “还是早点走吧。”王露说,“我刚说服我妈,允许我出去转转,我怕她会变卦。”
    倒也是。
    可就一个晚上,我还得收拾衣服,时间太仓促了。
    “嗨,不用带太多衣服,以后我们再买。”王露说。
    她是那么想的,我又是另外一种想法。
    我喜欢那些衣物,那些衣物就像我的朋友,难道,就因为以后结交新朋友,就不要老朋友了?
    回到吴姐家,我发现,那个紫色的箱子又放回我房间。
    在老位置。
    大概,吴姐嫌那个箱子在她房间碍事,就又放了回来。
    这真是天助我也。
    本来,我还发愁,用什么装我的衣服,现在,不用愁了。
    我关上我的房门,把那个箱子拿过来,我在夹层里发现了我的钱。
    我在售票厅撒的钱。
    警察还给吴姐了,吴姐就又装到这个紫箱子里。
    居然一分不少。
    这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那张吴姐和一个小姑娘的合影不见了,估计,是丢了。
    但我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一会儿,收拾衣物时,我又开始犹豫不决。
    唉,实在是难以取舍啊。
    但我还得快速做出决定。
    心一横,也就搞定了。
    王露和我约定,她早上六点在小区门口接我。
    我五点就起来了。
    我悄悄开了我房间的门。
    我发现,吴姐卧室的门居然关着。
    这实在太好了。
    吴姐卧室的门偶尔才关,我觉得,她是想监视我。
    有一次,她关了卧室的门,我悄悄凑到门前听,听到她在低声地哭泣,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我又听了听。
    静悄悄的。
    她没有任何声息。
    大概是睡着了。
    机不可失啊。
    我赶紧拿着箱子,悄悄走到大门。
    我能开门。
    因此,我就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吴姐给过我一个挺卡通的手表,我在小区大门看了一下,才五点十分。
    也就是说,我得再等五十分钟,王露才能来。
    我又开始紧张。
    得等五十分钟啊。
    万一,吴姐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我跑了,追出来,不正好在大门口逮住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不等王露了,一走了之。
    但往哪儿走呢?
    我又没有确切的目标。
    我就咬紧牙关,再等一会儿。
    幸好,王露很快就来了。
    我看了一下表,她五点二十就来了。
    她租了一辆车,停在我面前。
    之前我们讨论过,离开这个城市,使用什么交通工具。
    火车吧,得用身份证买票,而我没身份证。
    也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我从来没有身份证。
    租车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但租车太贵了。
    王露说她出得起那个费用,她存的有小金库。
    我对她刮目相看了。
    我本来以为,她赚的工资都给了她妈,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
    “你怎么来这么早?”我问她。
    我们约定是六点,她提前了四十分钟,这实在是太好了,救了我的急。
    她支吾了一下。
    “我醒得早,我想,我就提前出发吧。”她说。
    这实在是太好了。
    但我上了车,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
    王露说,要找地方吃个早饭。
    “吃什么早饭呀,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城市吧,万一,吴姐发现我跑了,追过来怎么办?”我说。
    王露挺有把握的。
    “没事,她找不到咱们。”王露说。
    没走多远,我们就找了个地方吃早饭。
    王露吃饭还磨磨蹭蹭,不停地用手机聊着什么。
    我催她,她还是很慢。
    “你在跟谁聊天呀?”我问她。
    她说了一个名字。
    是那个比较帅气但没钱的男孩。
    王露其实更喜欢他。
    毕竟帅气一些么。
    “别聊了,咱们赶紧走吧,万一,吴姐追来了,怎么办?”我说。
    王露还是无所谓,似乎,尽在掌握。
    “没事。”她说。
    可我的心一直悬着,好不容易才等王露吃完饭,坐进汽车里。
    十

    一路倒顺利。
    中午时分,我们就到了那个城市。
    那个城市不大,人也不多,但干干净净,山清水秀。
    我们在市中心吃了午饭,然后,就往山里开。
    景色更美了。
    过了几条小河,上了一条小路,两边绿树成荫。
    按照王露手机上的定位,我们在山坡上的一个单独的院落前停下来。
    这儿,树更茂密,让人感觉更舒畅。
    但院门紧锁。
    “应该是这儿吧。”王露说。
    她仔细看定位,确定是这儿。
    她下车,去敲门。
    一个面目凶恶的五十多岁的大妈开了门。
    她瞪着我们。
    “下午休息,明天上午再来。”她说。
    语气不那么友善。
    “可是,我们约好了啊。”王露说。
    大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约好了?你跟谁约的?”她问。
    王露支吾了一下。
    “不是我约的,呃,是我的一个朋友跟大师约好了,大师让我们现在过来。”王露说。
    大妈哼了一声。
    “大师让你们过来?我怎么不知道。”她说。
    王露挺无奈。
    “你可以问问大师。他确实让我们现在过来的。”王露说。
    “大师现在在睡觉,怎么问他?”大妈说。
    她就要关门。
    她打算不理我们了。
    这时,从里面又出来一个大妈。
    岁数差不多,也挺严厉的。
    她阻止了第一个大妈。
    不让她关门。
    “大师让她们进去。”她说。
    第一个大妈不太满意。
    “不是下午休息吗?”第一个大妈说。
    “大师说,今天情况特殊。”第二个大妈说。
    第一个大妈不太满意,小声嘟哝着。
    但好歹,她还是把门打开了。
    我和王露往里面走,她又拦住了我们。
    “掏钱。”她说。
    王露也愣住了。
    “掏钱干嘛?”王露问。
    她有点不耐烦。
    “买香。”她说。
    王露恍然大悟。
    她掏了两百块钱,买了两柱香。
    第一个大妈面目表情地找了二块钱。
    就这两柱香,差不多二百块钱,太贵了吧。
    我有点不满。
    但走进院子里,我的不满消失了。
    这小院是如此的安逸、舒适。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反正,就是有那种感觉。
    就好像从酷热、难以忍受的天气里,一下子走进开着空调的房子里,空调又不是太冷,真舒服。
    我感觉,我的心静了下来。
    我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来,慢慢地喝着一杯白开水。
    王露拿着一柱香,先进小屋了,没人打扰我,我能够慢慢享受。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我要是能一直待在那儿,该有多好。
    我就没有什么恐惧了。
    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我明白,我不能一直待在那儿。
    我不属于这儿。
    也没什么原因,我就是明白。
    这真遗憾。
    实在是太遗憾了。
    似乎,只一小会儿,王露就回来了。
    她面露喜色。
    “怎么样?”我问她。
    “大师说,我再过两个月就能碰到我的有缘人。”她说。
    过两个月就能碰到?
    也就是说,那个帅气但没钱的男孩,和另一个有钱却没那么帅气的男孩,这两人都不对?
    “好像是吧。”王露说。
    我本来想说,挺遗憾的,但王露好像没什么不开心的。
    “再过两个月就能碰到,你说,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呢?”王露说。
    她充满了憧憬。
    我没吭气。
    没有接她的腔。
    我开始了我的忧虑。
    我想问大师什么问题呢?
    当然是那个眼镜鬼的事。
    我离开了吴姐,那么,我摆脱掉那个眼镜鬼了么?
    本来,我还挺有把握的,但我远离吴姐,远离了那个城市,我又没有什么把握了。
    也许,我想错了?
    如果,我依然没摆脱那个眼镜鬼,怎么办?
    要是大师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怎么办?
    我不想听到这个坏消息。
    王露终于注意到我了。
    “该你了,你进去见大师吧。”王露说。
    她拿着剩下的一柱香,往我手里递。
    我磨磨蹭蹭。
    王露催我。
    “待在这院子里就挺好的,不见那个大师也行。”我说。
    “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见大师的,你怎么能不进去呢?你难道不想问你的问题了?”王露说。
    我当然想问。
    但我又怕我知道的消息是坏消息。
    “不去见了吧,在这个院子里待一会儿就挺好的。”我说。
    可王露并不知道这个院子的好处。
    “待在这院子里干嘛,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见大师。”她说。
    我沉默了。
    王露劝我。
    “你不知道,这个大师可厉害呢,我只点着了香,啥都没说,他就知道我想问什么,就告诉我,两个月后,我会遇到我的有缘人。太厉害了。真厉害。”王露说。
    大师越厉害,我越不敢见他。
    这时,第二个厉害的大妈从屋里走出来。
    她径直走向了我。
    她对我说话了。
    “大师让你进去。大师说,有他在,你不用害怕。”她说。
    我马上站了起来。
    我对大师绝对地信任,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师说,我不用害怕,那我就不害怕了。
    我接过王露手里的香,跟着大妈进了小屋。
    不好意思,出去玩了几天,刚开始写
    十一


    小屋不大,但阳光充足。
    里面的摆设也极简单。
    一桌、一床,两张椅子而已。
    大师坐在桌子后面的一张椅子上,他很瘦,头发也不多,他只有一只胳膊,右袖管空空荡荡,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他望着我,微笑。
    似乎,我们认识已久,是多年的朋友。
    我也觉得他面熟,但根本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
    我连忙也对他微笑。
    他指了指桌子前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坐下了,但我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些什么,我只是对着他傻笑。
    身后的大妈不耐烦了。
    “点香啊。”她说。
    我犹豫着。
    大妈把打火机递到我手里,我还是犹豫。
    大师对我点了点头。
    “没事,别怕。”他说。
    他的声音柔和。
    我定了一下神,打开了火,慢慢把香凑了上去。
    点着了,一缕香飘了出来。
    我眼睁睁地瞧着那缕香。那缕香飘到半空中的某个地方停住了。
    然后,下一缕香也飘到那儿。
    越聚越多。
    形成了一团雾。
    那团雾越来越大,慢慢地,那个眼镜鬼从雾里显现出来。
    那鬼冲我嘿嘿笑着。
    我想大叫,想逃走,想跑开。
    这时,我耳边响起了炸雷般的声音。
    “别怕。”那声音说。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
    我发现,我周围好像换了一个空间,似乎在一个宫殿里,而那个大师端坐在宫殿中央,全身发光。
    大师换了一身衣服,似乎,连衣服都发着光。
    那只缺失的胳膊也回来了。
    他望着我,目光深沉、犀利。
    “别怕,他不过是你的一个记忆。”他说。
    仍然是炸雷般的声音。
    我开始思考。
    这眼镜鬼是我的一个记忆吗?
    好像是。
    但那个记忆特别不愉快,我不想记起来。
    “看着它,别畏惧。”大师吩咐我。
    我听大师的话,我就盯着那眼镜鬼看。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只是觉得那个眼镜鬼讨厌,但没什么可怕的。
    它现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大师对我的表现似乎挺满意,他微笑了。
    “把它吹散,它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大师说。
    声如洪钟。
    我憋了一大口气,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吹了过去。
    那个眼镜鬼似乎在尖叫,在挣扎,但它抵不住我吹出来的风暴,无可奈何,只能慢慢散开,变得稀薄,最后,飘走了。
    世界安静了。
    我喘了一口气,看向大师。
    空间换回来了,宫殿不见了,仍然是那个简陋的小屋,大师又是普通的样子,右袖管还是空空荡荡。
    唯一没变的是他的眼睛。
    还是那么明亮、仁慈。
    他对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趴在地上向他磕了三个头。
    然后,我就起身离开了。
    十二

    我一出小屋的门,王露就走了过来。
    她观察我的表情。
    “怎么样?”她问我。
    我点点头。
    我什么也没说,就朝外走。
    王露跟在后面跑。
    “你那个事,大师怎么说的?”她问我。
    我不吭气,上了车。
    王露也随后上了车。
    她坐在我旁边。
    她望着我。
    她干脆明着问我。
    “呃,那个鬼,你摆脱掉了吗?”她问我。
    我点了一下头。
    但我不想多说。
    王露惊讶极了。
    “真的?那鬼不会再来找你了?”她问。
    我却不想跟她再啰嗦。
    我说了一个名字。
    王露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名字。我记起来了。”我说。
    王露还是发着呆。
    “对吗?”我问她。
    她呆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又说了一串地名,以及一个小村庄的名字。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说。
    王露不吭声。
    “我记起来了。我知道我是谁了,也知道我是从那儿来的。”我说。
    司机转过身。
    他望着王露。
    “咱们现在去哪儿?”他问。
    王露发着呆。
    司机又问了一次,王露才回过来神儿。
    王露开始抠手机。
    “你在和谁聊天啊?”我随口问了一声。
    王露放下手机,瞧着我。
    “吴姐。”她说。
    她原来一直和吴姐保持联系啊。
    我也不奇怪。
    现在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紫色的箱子放到我房间里,里面还有钱,这一定不是偶然。
    吴姐一定知道。
    她只是假装不知道。
    我淡定的反应也出乎王露的意料。
    “我在和吴姐聊天,你不生气吗?”她问我。
    我摇头。
    “我不生气。”我说,“我现在明白,吴姐跟那个眼镜没什么关系。”
    王露的眼睛瞪大了。
    她又抠手机。
    我猜,她是想把我的这个改变告诉吴姐。
    “她在哪儿呢?”我问。
    “谁?”
    “吴姐啊。”我说。
    王露又瞧着我。
    “她就在附近。”王露说。
    “附近?”
    “恩。”她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
    “她一直跟着咱们,是吧?”我问王露。
    王露承认了。
    “她担心咱俩,租了个车,一直在后面跟着。”王露说。
    今天早上我五点出门,不一会儿,王露就来了,一定是吴姐通知王露的。
    早餐时,王露磨磨蹭蹭,大概,就是等吴姐那辆车。
    我明白了。
    “是吴姐安排我来见大师的,对吧?”我问王露。
    “是。”王露说,“她提前来见大师。前两天她说她去外地出差了,其实,她就是来见大师的。大师说,能治你的病,所以,她就安排我们来了。”
    治我的病?
    听着还是很刺耳。
    但我现在才记起来我的名字,想起来我的家乡,我不得不说,我是有点病。
    “你能不能跟吴姐说说,我特别累,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我说。
    王露立即联系了。
    吴姐安排了酒店。
    我们到酒店以后,不到一分钟,吴姐也来了。
    吴姐观察我。
    我对她勉强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特别困,我想睡一会儿。”我说。
    吴姐也对我笑。
    “好的,好的,我马上登记,给你安排个房间。”她说。
    我没再多说话,进了房间,倒在床上,几乎立刻睡着了。
    十三

    十个小时?
    或者,十二个小时。
    反正,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感觉特别饿。
    吴姐和王露都在我房间里,我把我的感觉告诉她们,吴姐立即要带我去吃饭。
    我看见桌子上的方便面。
    “不用了,给我泡碗方便面就挺好。”我说。
    方便面确实方便,没一会儿就泡好了。
    我狼吞虎咽,也顾不上烫。
    我吃完了方便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噢,舒服多了。
    吴姐给我倒了杯水。
    “喝点水,方便面太咸。”她说。
    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我把杯子放到一旁。
    “大师说,那个眼镜是我的一个记忆,可我想来想去,想不起来这个人,你能不能提示提示我?”我对吴姐说。
    吴姐和王露对视了一眼。
    吴姐犹豫着,但她还是开口对我说话了。
    “那个眼镜,呃,是个有名的律师,”吴姐说,“他拿些钱资助贫困山区的女孩,资助她们上学,还出钱邀请女孩去咱们那个城市旅游。”
    吴姐停了下来。
    她观察我的反应。
    可我没反应。
    吴姐继续说下去。
    “但那个律师居心叵测,他,呃,他还邀请那些女孩去他家里,他,呃,他对那些女孩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吴姐说。
    吴姐又停了下来。
    我表情没什么变化,等她往下说。
    “你也是他资助的女孩。”吴姐说。
    我仍然没反应。
    “但你不一样。”吴姐说,“你激烈地反抗,桌子上有一个水果刀,你抓起来,捅了那个眼镜几下,然后,你跑出门外,晕倒了。”
    我没表情。
    “你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而那个眼镜,呃,他没救过来。”吴姐说,“那个眼镜还特别缺德,干坏事时,还要录像,留存纪念。但这对你有好处。警察根据录像,弄清楚了全部真相,你虽然杀了他,但你没责任。你是自卫。”
    我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尽量回忆。
    但若有若无,模模糊糊。
    可我得搞清楚这个事啊。
    无论如何得搞清。
    “你说有录像,呃,我能不能看一下录像?”我问吴姐。
    吴姐很惊讶。
    “你想看录像?”她问。
    “恩。”我说,“我不想糊里糊涂。”
    “那你稍等,我给大夫打个电话。”吴姐说。
    拨通电话,她出了门,在走廊里跟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她回来了。
    她望着我。
    “大夫那儿有录像,为了给你治病,警察给他拷贝了一份儿。他同意给我发过来,但你确定,你要看吗?”吴姐问我。
    我确定。
    大夫发过来了。
    吴姐拿着手机,离我有半米,打开了那段录像。
    我只看了两秒,就让吴姐关掉了。
    我全记起来了。
    只看了两秒,看到那眼镜家里的摆设,我就都想起来了。
    连他家的味道也想起来了。
    “给你发录像的那个大夫是不是身材特别高大,头发都白了?”我问吴姐。
    “是的。”吴姐说。
    我记得那个大夫。
    他总是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让我做各种测试,倒是个好人。
    这段录像,他好像也打开他的手机,尝试着让我看,但我只看了一眼,我就尖叫,我特别害怕。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接近手机。
    什么手机我都不敢碰。
    现在呢?
    我现在倒不害怕,只是厌恶。
    厌恶那个眼镜对我做的事。
    也厌恶我对那个眼镜做的事。
    十四

    吴姐陆陆续续给我讲了别的情况。
    有关我的情况。
    我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都名字都不记得了,亲妈来了,我也不认识。
    精神病院采取了各种治疗方案,也不太奏效。
    我平时倒挺正常的,除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啥问题也没有,教我什么,我也能很快学会,但是,我有一个弱点。
    那事是发生在十四号,每当我意识到那天是十四号,我就会犯病,我就会感觉到,那个眼镜鬼会来找我。
    我会又喊又叫,魂不附体,使劲儿折腾。
    吴姐这么说,让我想起来上次我为什么犯病了。
    我在操作间做蛋糕,那个客人接了一个催款电话,而隔壁餐馆开业,太吵闹了,那个客人就走到里面,操作间附近,接电话。那个客人反复保证,明天还款,也就是十四号还款,然后,我就明白,那鬼第二天会来。
    “但你别的时候都挺正常。大夫也尝试过各种方案,没有效果,而你的事当时在社会上挺轰动的,很多人关注你,大夫就想,如果回归正常的生活,或许对你有好处。我就响应了,把你接到我家,跟着我去我的蛋糕店做蛋糕。你挺聪明的,学得很快。”吴姐说。
    我看着吴姐。
    “不好意思,我以前还以为你跟那鬼是一伙儿的,我甚至还骂过你。”我说。
    吴姐倒没什么。
    “没事,我也不好意思,你犯病时,特能折腾,摔摔打打也就算了,你甚至会伤害自己,所以,我只好把你手脚捆起来。”她说。
    应该捆。
    我理解。
    王露插话了。
    “是吴姐让我多和你玩,和你做朋友。”王露说。
    怪不得呢。
    怪不得王露经常陪我逛街,她是受人之托。
    “你以为我跟那鬼是一伙儿的,老琢磨着想逃走,这吓住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一不留心,你走失了,或者出了什么事,那我就跟医院没法交待了,我良心上也过意不去。我快绝望时,听朋友说起了这个大师,我就找过来了。没想到,我一点着香,那个大师就说,他能治你的病,让我带你去见他。没想到,他真的治好了你,他真是太厉害了。不得不佩服。”吴姐说。
    我感激大师。
    由衷地感激。
    但我也感激吴姐。
    她接纳了我,还让我见到了大师。
    我说话了。
    非常缓慢,但清清楚楚。
    “谢谢你。”我对吴姐说。
    吴姐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在桌子上拿餐巾纸。
    我能看见,她眼里有泪花。
    “真的感谢。非常非常感谢。”我又说。
    她擦着眼睛,笑了一下。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她说。
    感谢我?
    我不明白。
    “是你救了我。”她说。
    我更不明白了。
    “我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儿,你们甚至生日是一天的,但她得了不治之症,我没办法,没能治好她。”吴姐说。
    吴姐的眼泪更多了。
    “是那个女孩吗?那个和你合影的女孩?我在箱子的夹层看到过那张照片。”
    吴姐点点头。
    “她和你一样大,一天生日,但我想尽办法,也没能留住她。唉!”吴姐说。
    明白了。
    难怪吴姐家那小房间的一切我都喜欢,原来,那房间的原来主人和我同龄啊。
    “我很早就离婚了,没有了女儿,我也没有生活下去的动力,我就想用一根绳子结束一切。绳子挽好,凳子也摆好,我打开了一瓶红酒,我想最后享受一下人生,我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端着酒杯。喝完那杯,我就上路。电视里正播着有关你的新闻,以及你的情况,医生呼吁让这个女孩回归正常的生活,招募志愿者。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尤其是,你居然跟我女儿是一样大,一天生日,我觉得,这是在冥冥之中,我女儿提示我。她不愿意让我那样结束自己,让我恰好在最后时刻,看到那条新闻。”吴姐说。
    吴姐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我,微笑着。
    “我女儿不让我死,她让我看到了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得谢谢你。”她说。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扑上去,搂紧吴姐,呜呜大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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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5 01:25:54  更:2021-07-17 22:4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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