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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第211页]

作者:陈静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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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个临时安排的工作,晚上不一定能更新。尽量吧。
    第一百八十一节 山庄


    赵墨听闻,立时点头道:“事不宜迟,这就动身。”一行从空折行,望西急去。因是赶路,众人无心风景,不知过了几重山,亦不知越过几重水,入了那莽莽山岭之地。这深山密林之中,渺无人烟,不过有些飞禽走兽,樵夫之声一概不闻,唱渔呼猎更是不见踪迹。
    经行一时,众人便到得一处函谷。这函谷三面皆是高山,三座巨峰高耸如云,云海直掩去半截山峦。峰顶皆有清泉奔流而下,在那函谷三面拉出三条玉龙一般的飞瀑流泉。泉水滚落,汇聚成潭。
    这深潭汪去这函谷大半,潭水正中,摊着个半圆如月的小岛。那岛上绿木成荫,间或有些花木点缀其间,或红或白。岛心处,立着十来间土墙黑瓦的旧房子,小岛外围临水处,也还有几间八角草棚亭子,木柱石墩,瞧着也有些破旧。那房子亭子间,有鹅卵石铺着的羊肠小道,道旁杂草丛生,瞧着倒像是个荒无人居的废弃处。
    郭公仲领着人众,从空坠下,落在那亭子外的小道上,周遭静谧一片,不过有些蛙声蝉声鸟鸣声,竟无人出来问询,哪里像个道宗修行之地。赵墨探头一望,嘀咕两声,心下狐疑——他家这长老,莫不是外出云游了,怎么这等雅雀没声的?
    正个寻思,却突听前头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通响动,片时间,又听传来个童子的歌声——“望穿高楼听断雨,倚遍阑干数尽花。借得明月燕子梁,赊来清风秋千架……”
    歌声未歇,郭公仲却就欢喜起来,望着那歌声处唤道:“长卿!师伯们可在么?”听闻呼唤,里头歌声一停,林木下便就转出个身形高挑苗秀的少年来。那少年立在树下,也不过来,手中提着个茶吊子,道:“都在。惠轩亭里头听蝉呢。嫌我烧茶吵着他们了。遣我一人在这里。从桃花蹊过去,自然就见着了。”
    先时他神情悠闲,同人说话也未着意,眼睛还在林子里的茶炉子上,说着回头,仔细一瞧,见着众人形容,想是唬着了,望空瞄了两眼,疑惑道:“怎么来了这么些人,又都这个形容?难不成还有谁打上洞天去了么?”言语时,将个茶吊子随手放在树下,赶着过来,骇然道:“谁有这泼天的胆子,敢去咱们洞天生事?你们也算是有些手段的了,怎么弄成这等腌臜行止?”
    郭公仲脸上一红,也不辩白,拉着他道:“快引路。先去与师伯磕头,咱们再细说。”那少年忙忙点头,便就前头带路。田君孺跟赵墨走在后面,同赵墨道:“这是咱们大师伯的关门弟子,唤作兒长卿。”赵墨听着倒也点头——“这孩子名字乖巧,人也好看。”
    这兒长卿领着众人,转过两处林木,绕过一片花圃,却就到了个草棚亭子跟前。那亭子四根柱子,上头乃是个圆顶,正中间放着张怄叶木薄板子桌子,周遭胡乱放着几张藤条粗绑圆凳子。桌面上放着个白瓷茶瓮,撂着几个白瓷茶碗,茶碗里头也不是什么好茶,瞧着像是银针茉莉花茶,茶水淡淡的,黄黄的,不过略略有些香气。
    亭子里头,拢共就四个道人,赵墨瞧着个个眼生,自然都认不得,那林玄真原是个周游惯常的,一眼见着,却都是老相识。一个坐在中间,穿着灰白长袍,头顶系着根灰色的棉布长绦,面如四十来许岁人物,鬓旁留着长髯,唤作安樊仲,年轻时原甚是粗犷,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形容,如今脸面却多了几分平和之气,瞧着不似先前桀骜不驯。一个坐在靠水阑干边,侧身坐着,头发灰白,穿着一身棉布白衣,系着一条金色腰带,宽袍大袖的,很有几分神仙气象,也是个有名的,唤作鲁公儒。这鲁公儒少年老成,年轻时原就一头灰白头发,如今年岁大些,那面容看着却同当年似乎没甚两样,不过三十来许岁面容。
    一个坐在安樊仲对面,青色道袍,玄色鹤氅,头顶斜插一根褐色木簪,弯弯拐拐的,也不直溜,脸面比前面两个都年轻些,一对浓眉,圆眼隆鼻,瞧着比兒长卿大不甚多。林玄真却晓得他的底细,他唤作朱安世,却比头那两个道人年纪都还大些。
    最末一个,坐在席面外,靠着栏杆旁的柱子斜坐,手里拈着个银丝拂尘;穿着一件灰褐色的棉布长衫,肩头披着一领褐色麻布斗篷,足下蹬着一双深褐色的棉布浅口绣鞋,极其素淡,却是个女真人。这女真人长发束得铁紧,箍着个长直马尾,脸面如三十许人间女子,面目也还端庄,两手白得如雪堆一般,瞧着颇有几分淡然不食烟火之气。林玄真却也认得,这女真唤作许负,往昔也同她见过两面,只是她有些高邈自许,轻易不同人言语,林玄真认是认得,却同她没甚交情。
    郭公仲急切而来,却就急急扑上前来,“咚”然一声跪在那亭子石阶上,磕头道:“师伯!弟子无能,咱们的洞天,叫人给毁了!”他磕头时,自恨无用,那眼泪却就止不住的顺着脸淌,那几个道人虽见过世面,却何曾听着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齐刷刷的站起来,彼此对望一眼,无不骇然。
    那鲁公儒见他这行止,却就急忙上前,拉他起来,在他肩头轻拍两下,道:“遑论何事,事已至此,啼啼哭哭也无甚用,到底如何,你且细说。”郭公仲一边抹泪,一边言语,将这事端说了。他虽个伤心,话倒也还说得明白,也没甚糊涂处。
    听说分明,安樊仲将手一拍,“啪”然一声,将个桌子一巴掌拍去半截,怒道:“青天白日,竟还有这起恶徒!敢欺我罗浮无人!”怒斥时,跳将起来,回头同朱安世道:“孰可忍,孰不可忍。起来,咱们去会会这起恶徒,瞧他是怎么个三头六臂!”
    朱安世站将起身,迟疑一阵,道:“此事虽个可恼,然洞天得以保全,子弟们亦得以脱身,如今四角俱全,均在这里。听侄儿言语,他那里手段虽未见如何,然人多势众,咱们便去,杀他几个,那也不过出一时之气,到底不能解恨。兹事体大,还得从长计议。”
    他这里议论,郭公仲又敬着林玄真、赵墨,与几位长老相见;鲁公儒听了,却就上前,同林玄真揖手道:“林世侄,大恩不言谢,贵宗今日之德,咱们感激不尽,看你这……”他这里话未说完,那边许负却突地冷笑一声,冷道:“这满门的英雄好汉,恶贼上门,自家不知死战,末了求着外人仓皇逃窜,性命虽得苟全,咱们罗浮山的脸可都丢尽了。”
    郭公仲听得这话,一张脸登时紫胀通红,哪里说得出话,田君孺等一干子弟彼此面面相觑,满脸愧色,却也作声不得。林玄真讪笑一声,忙道:“许师叔当时未曾眼见,小道却看得真切。罗浮上下,无一不是死战,个个骁勇,已然尽力了。只是多寡悬殊,那也没法子,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一门上下都赔尽了……”
    许负冷笑一声,将个林玄真从头到脚打量两眼,又自一声嗤笑,森然道:“若都肯拼命,以一敌十,杀他几个,自然声威就壮了。那起蟊贼,多半是些个乌合之众,哪里敢同咱们拼命。想来是他们怯弱,见着人多,一个个脚手软的,人家自然瞧着可欺。但凡有些个刚性,何至于此!”言语时,又回转头去,瞧向田君孺,“郭掌教寻常自命不凡,将你几个夸上了天。我便瞧着不像,一个个软脚蟹似的,窝里横罢了,但一出门,没一个上得台面。”
    赵墨听她言语刺耳,心下替他几个不忿,眼见林玄真有些尴尬,只不作声,但下往前一步,揖手行礼,道:“事出突然,又凶险得紧,郭师兄能领着门下全身而退,已然不易。如今恶徒当前,理当绸缪当下,何必再苛责。若只是这般不管不顾的,岂不伤了他兄弟几个的心哩。”
    那许负眼高于顶,将个赵墨上下扫得一扫,冷道:“果然是峨眉山的道士。个个嘴刁心滑,没有一个便宜。这郭解不知哪里捧了个臭脚回来,日日供奉,夜夜烧香,恨不得转身投了峨眉门户去。如今门下昏聩无能,不求上进,又捧了你两个回来,这还了得,怕不满门都要与峨眉门户作个鹰犬了哩!”
    赵墨听她这话愈说愈有些不堪,暼了一眼林玄真,见他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却就“嘿嘿”一笑,同许负作个揖,摇摇头,笑道:“老先生这话说得是。我这脚臭得很。这里也不好久站,只得先告辞,以免脏了先生宝地。”言语时,又牵过林玄真来,转身同郭公仲、田君孺告辞,两个脸庞通红,十分惭愧,因许负在旁,却也都不敢开口。
    倒是鲁公儒上前来,同赵墨笑道:“我家师姐,向来心直口快,实则也没别的意思。还请两位世侄不要多心。今日之事,全仗两位世侄仗义相助,若就此去了。岂不伤了两家和气。原是极亲近的,没的叫外人看笑话了。我看两位世侄风骨雅望,想来长辈两句顽话,也未必放在心上。”赵墨听他这般软言好语,哪里还有甚气性,林玄真亦不便多言。
    鲁公儒一边劝解时,一边又回头同许负道:“师姐,上门是客,更何况是援之以手的贵客。这般言语,岂是待客之道。”许负听得他这话,却是鼻孔朝天,冷道:“咱们罗浮山名冠中州,生生坏在郭解手中。你看看,如今连洞天都叫人给毁了。还有什么可说嘴的!”
    鲁公儒见她油盐不进,听不进去,轻轻摇头,却也微微一笑,回头同兒长卿道:“你先请贵客去客舍歇脚。选些好茶。万不可怠慢了。”又同朱安世道:“师兄,家下这一干人,如今困乏莫甚,若着他们去,只怕误事。你谨慎些,劳烦你,领两个得力的门人,去探查一二,看这伙蟊贼可有跟来。”
    朱安世听着这话,也不推脱,即刻起身,点了两个弟子,便就径直去了。鲁公儒又同安樊仲道:“兄弟,他们此来,未必没有人跟着,你道法高妙,他们有所顾忌,恐在左近潜藏,只待时机偷袭暗算。莫若你领几个弟子,先四下里瞧瞧,若见着了,拿下来,也能出一口恶气。”安樊仲听着,回头瞧了许负一眼,缓缓点头,指了两个道人,便就腾空而起,周遭细察暗访去了。
    吩咐停当,鲁公儒又同郭公仲道:“郭掌门外出,至今未归,你可知道他下落。若知晓,速速派人寻去。将这里消息与他知晓,请他个示下。”郭公仲尚未作声,那许负却就忿然起身,怒道:“他堂堂一个掌教,亲去峨眉,同那虚陵洞天鞍前马后的效力。如今势败如此,咱们几个,理当肩挑重任,亲出山庄,自己拿主意才好,如何又着人请他!难道还嫌咱们这门宗不够落魄不成?”
    呵斥时,又回转头来,同郭公仲叱道:“你那兄长奴颜婢膝,把咱们罗浮一宗弄成这等形容,偌大一座洞天,托付于你,如今败落在你手中,你有何面目见泉下列祖列宗?你兄弟两个,为一己私利,行不当行,为不该为,如今还有脸来执事掌教?”
    郭公仲听得这话,脸面铁青,愤然道:师伯,我行事如何,门宗上下,难道没有眼睛么?单凭你一人,凭你一席话,难道就与我兄弟两个定了这欺心之罪么?黑白自有天断,是非只在人心。如今是危难之时,咱们理当戮力同心,与那恶徒寻个公道才是,如何萧蔷未倒,内里竟反目成仇了?”

    广而告之。下周一恢复更新\(^o^)/~。
    第一百八十二节 龙魂


    鲁公儒见他悲愤莫甚,忙就上前,在他肩头轻拍一二,轻声道:“你这师伯,素来脾性不见得温和。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洞天毁弃,她心下又气又急,说话不甚中听。你是晚辈,难道还要同她顶撞不成?也罢了,这事你不必着急。我自有安排。你且下去,好生招呼峨眉山的两位敦友,万不要怠慢了。其他的事有我调停,你也不必操心。我瞧着林贤侄伤得不轻,须得好好调养,如今百事烦乱,这一桩要紧,还得要你出力。”
    又回头同林玄真道:“这数百年来,我清静无事,炼了些丸药,如今正派上用场。贤侄先歇着,这丹药随后奉上。”林玄真见他客气,忙忙道谢。郭公仲无奈,心下便有不忿,却也无从发作,只得垂头丧气的领着林玄真赵墨出去。
    那岛上瞧着不过十来间房子,也不甚宽敞,孰知顺着草径过去,跨过院子,一脚踏入那草棚房子,眼前却是豁然一亮。那房子外头瞧着是草棚子,孰知门里却是个纯以大理石搭建的轩然高堡。
    这高堡不用一块木头,墙壁之间自有凹凸,彼此咬合,严丝合缝的,恍然一瞧,倒像是整块石头雕刻而成。进得门来,那大厅轩敞,左右各有两扇石门,门里头是盘旋向下的石梯,竟通向地底。正前方乃是个室内月台,台下放着个案桌,上头摆着一个巴掌大的石头香炉,焚着浓香。月台后头,是一条向上的石阶。那石阶两侧,皆有道人上下。
    这些个道人与辉真洞天的道人穿着不同,一色的月白长袍,肩头披着羽纱大氅,一个个的,遑论男女,皆簪着山花。那女子一般别着根簪子般的花枝,长尺许,零星两片绿叶,枝头挂着三五素净白花,瞧着也雅致。那男子却都簪着鲜妍大花,或在脑后,或在鬓旁,大的如牡丹,小的如芍药,且腰间都系着一条玉色腰带,或多或少都挂着几个巴掌大的玉佩。
    那月白长袍道人,在那阶梯上下,引着辉真来的道人去寻厢房歇息。见着郭公仲领着人进来,那厅房里头闲站着的一个月白袍道人便就上前,含笑同郭公仲招呼,领着他等望上行去。那道人一边走,一边笑道:“今日人多,未免有些不周到处,还请郭师兄勿怪。”
    郭公仲听他言语,却不过微微点头,淡然道:“不必多礼。这两位是峨眉山的贵客,林世兄又有些伤,你寻个清雅些干净些的地方便是。”那道人忙忙点头,几人沿着石阶上去。那石阶两侧,走得数十阶,便左右各有一条长廊,那长廊乃是半弧之状,想来左右两边连在一处是个圆环。环内便有客房。
    那白袍道人引着,走了数百台阶,到得一处长廊边,四周便渐见无人,不过听得下头有些人声,仰头而望,那台阶窅然而未尽,不知上头还有多少石阶。那白袍道人领着走向左侧长廊,那长廊两壁上,雕刻着许多削肩细腰的石像,与真人一般大小,或像祈祝,或似祷告,不一而足。步入长廊,顺着长廊走出十来丈,前方长廊尽头,并非什么房间,却是悬在半空里的一间露台。
    露台与长廊相接处,站着个丈余高的树人。只是这树人与寻常所见不同,这树人身形苗条,腰身瞧着娟秀细长,两臂皆是娇嫩的青翠枝条,两腿粉嫩,瞧着不像树根,倒像莲藕。这树人生着颈项头颅,脑袋像个无花果果实,头顶挂着几片翠绿叶子,细长细长的,衬着同人相似的五官,瞧着竟还有几分清秀。这树人两臂之上皆挂着个灯笼大小的果实,那果实碧绿浑圆,像是美玉雕琢而成,但有人靠近,那果实便就发出银白色的光晕来。那光晕扩散开去,与那露台弄出一片柔和皙白的光华来。
    这露台约有数十丈,三面皆是碧空,头顶数丈高处,便见袅然云山雾海。云雾之中,不见飞鸟往来,却有些南瓜大的青蛙。那青蛙盘腿坐在云中,一不作声,二不睁眼,都眯缝着个眼睛,瞧着像是正个昏昏欲睡。
    这露台正中,有数间高低相并的亭台,彼此以抄手游廊相接。那亭台皆无墙壁,内中或有矮几,或有软榻,一目尽收眼底。露台边缘,支着个黑石搭的灶台,上头搁着几块黑炭,旁边两个月白袍子道人,正个烧水烹茶。灶台未远,放着两张石几,上头放着些个瓶瓶罐罐,里头半是茶叶,半是盐、醋等物;那石几后面,亦有两个木质酒桶,封得甚严实,然酒香幽然袭人,一闻可知;酒桶未远,亦胡乱放着几个麻布口袋,里头装得满满的,依稀像是谷物;麻袋后面,却就见个马桩,那马桩高约丈余,上头栓的不是马,却是一具枯骨。
    那枯骨瞧着像是一头丈余高的巨鸟,生有羽骨,只是那头颅瞧着不像鸟,倒像是牛,然又一口尖牙,头顶也生有两只麋鹿般的角。那两个月白袍子道人见着人来,不过起身弯腰,略行个礼,并不过来。郭公仲见状,却是有些不悦,道:“这像什么样子,这竟是个望月赏云之地,连个墙壁也无,怎好请贵客歇息。”随行那月白袍子听得这话,却脸面含笑,略略低头,道:“师兄近年少有往来,有所不知。白云阙上下,所有宫室的墙壁都拆掉了。许师伯说,世事都应简略,不该繁琐。咱们白云阙,一无雨雪,二无寒暑,弄那墙壁封得如蜂巢一般,令她不快。这才着人都拆去了。”
    郭公仲听得这话,却是瞪大了眼,怫然道:“无墙无壁,这都成马厩猪圈了。既然无雨无雪,索性连柱子屋顶一发拆了,摆几张床板怕还撇脱些。”那月白袍子微微一笑,道:“虽是仙境,却也不能一尘不染,到底要留着遮蔽风尘。”又躬身道:“境况如此,一望可知,也无甚交托嘱咐之事,还请贵客安歇。我也好替贵客跑路问问,看师伯们与贵客还有其他甚事项安排否。”
    郭公仲无奈,挥挥手,却就请林玄真等去那无墙的堂屋。这屋子里果然也简单得很,不过几张茶几,几个小杌子,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那茶几上并无茶具,只放着两个油碗,里头趴着两根灯草。那灯草也奇怪,活人一般,见着人来,便就朝油碗碗底缩下去,倒像是怕人点灯一般。
    门廊下,摆着两个及膝高的石瓮,里头栽着两株别样花木,高约七八尺,碧绿的茎秆,生着蒲扇般的叶子,那叶子五彩缤纷,红橙黄绿青靛紫,各色都是齐的,倒像是个绚烂的绣球。那花木叶片好看,一朵花没有,然满室都有一股淡淡的甜香,闻着叫人心旷神怡,想来是个稀罕东西。
    赵墨扶着林玄真坐下,听得头顶“嗡嗡”有声,抬头看去,却见那阁子顶上,却有个枯木搭建的鸟巢,只鸟巢边上探出头来的,不是甚鸟雀,却是两只萤火虫。见人进来,一只萤火虫飞将出来,那羽翼张开,竟有家鸡大小。这萤火虫尾后莹然生光,跟个灯笼一般,那翅膀扑闪个不住,响个不停。
    郭公仲见赵墨抬头,仰头朝那萤火虫轻轻一个呼哨,那萤火虫听得声响,收敛翅膀,落回巢穴,将头趴在巢穴边上,只管打量,倒也再不出声。郭公仲讪笑一声,道:“这些个地方,一发像个荒郊野外了。”林玄真见郭公仲有些不好意思,却就笑道:“这地方清风雅静,却也甚好。”又问道:“适才那些个道人,穿着也奇,与你们都不同,那是个甚么缘故?”
    郭公仲眉头一皱,道:“这些人,皆是西海外的壑市国人。有一年许师伯海外云游,见着他那国土分崩离析,莽然世界成了流沙之地,无数国人沉陷流沙,师伯宅心仁厚,从流沙中救了些许人出来。一国之民,陨亡将尽,如今就剩着这么几个在咱们这里。这壑市国人感恩戴德,不愿去别地安身,愿世世代代追随辉真洞天。许师伯心下怜悯,就都收留下来。”言语下,又沉吟一二,慢条斯理道:“因他们骨骼血脉与咱们有别,修道炼法艰难,不过就学些个轻身健体的法门。平常虽也师兄师弟称呼,实则有别。”
    见左右无人,郭公仲又压低声音,同林玄真赵墨道:“两位皆是我门下恩公,我也不瞒着。如今这许师伯行事有些偏激,我总不放心。到底亲走一趟才好。两位且先歇着。我与几位兄弟商议商议,再作计较。这里先就失陪,还望两位恩公勿怪。”
    林玄真点头道:“你且去。不必虑着咱们。”郭公仲点头道:“多谢恩公体谅。”又同赵墨道:“这许师伯虽说脾性乖张,但必不敢怠慢,容我先去,回头再来相见。”言语下,便就告辞。果然也不一时,那露台边的壑市国人便就奉上茶来,那茶叶鹅黄淡绿,香气扑鼻,乃是人间所无的仙品。一时又有人送了丹药来,一个黑漆木盘子,托着盒红漆木盒子,里头装着十来丸异香扑鼻的药丸,红白相间的,瞧着粉雕玉琢的,煞是好看。盒子旁边,有张花笺,写了有何功效,如何服用。
    林玄真细瞧了一阵,倒也欢喜,服药之后,便就运气调息。赵墨无事,又不便四下走动,便就在他旁边捡了块地闭目养神,孰知阖眼未及一刻,耳旁却就响起个极轻忽的声音来。那声音飘摇而来,听着像隔了几重山几重水,不甚分明,赵墨先时听着,只当是这白云阙旁的屋子里的声响,未曾上心,孰知那声音由远而近,渐渐便就好似贴在了耳旁——“血亲,血亲,救咱们一救。”
    这声音如此清晰,赵墨直是唬了一跳,骇然睁眼,眼目前下,却见站着个须发雪白的老翁。这老翁身量也高,然有些佝偻,面容十分愁苦,通身上下都裹着一层青绿色的苔藓,瞧着像是才从烂泥塘中爬出来一般。见着赵墨睁开眼睛,却就“扑通”一声跪将下来,望着赵墨磕头——“老朽只当永无翻身之日,孰知竟遇着血亲来此。真个是我族命不该绝。血亲,咱们这一族人的命运,如今可就在你手上哩。”
    赵墨见他这形容,却是有些惊疑不定,骇然道:“你是谁?如何这等面目?我同你是什么血亲?我竟不自知?”那老翁跪地不起,哀声道:“不怪血亲认不得。咱们素未谋面,原无往来。若不是血亲身上的龙魂气息,我亦不敢相认。今在血亲跟前,亦不敢说谎,老儿复姓皇伯,单名绍,字子起。”
    言语时,那老翁便就潸然泪下,一行哭,一行说道:“咱们这一族,唤作螭吻,因我族族人乃是龙裔,那血脉骨肉,便有些药力,于凡人修行有些裨益。那尘世凡人,便终年追猎捕杀,用咱们尸骨入药。咱们这一族被这些个恶徒捕猎,几近灭绝。也是仙缘巧合,咱们先祖在西海之中,发现了一处濯曜罗的碎片。咱们阖族之人寄居其中,潜藏多年,本以为可以世代周全。不曾想那西海之中,不知何年何月,竟冒出个壑市国来。
    那壑市国国王,不知从何得了消息,寻着了濯曜罗碎片隐藏之地。亦不知他用了甚手段,竟请来了许负那个妖妇,以怪诞妖法,将咱们濯曜罗的幻境凿出个窟窿,只待进来,将咱们一网打尽。只是老天开眼,濯曜罗破碎,击破了虚空。破碎的虚空贯通了旁的地方,引来了无尽流沙。将那壑市国埋了个干净。他那一国之民,几乎死亡殆尽。只是报应不爽,咱们一族老小,却也落在了许负这个妖妇的手中。这许负狠毒莫甚,在这白云阙地下,建了个牢狱,将咱们禁锢其中,剥皮剔骨,抽血剔肉,与她丹丸配药,助她修行。
    咱们一族老小,被她圈养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个如同坠入地狱一般。这数百年下来,咱们这一族人,经不住她戕害,一个个的,慢慢都去了。去了也就罢了。倒也免了那苦痛折磨。只可怜我家还有几个幼子,如今还在那牢狱之中,不知天日为何物。这些个孩儿是咱们这一族最后一点血脉,若就这般没了,可叫咱们如何甘心。”
    言语及此,那老儿已然哽咽难言,哀恸处,直与赵墨捣头如蒜——“血亲,你身有龙魂,亦是龙脉血裔,咱们虽非一族,到底同宗。还请救一救我家孩儿。”

    刚接到通知,我们又被抽中国检。。。这几天可能都写不成。。。要断更一段时间哈。
    感谢各位还惦记着《万世》。最近确实没时间写。我尽量争取下个月月中的时候恢复更新。
    这水晶缸中,皆装着些黏糊糊的污水,或青或蓝,或黄或白,缸的内壁生满苔藓,便隔着远,赵墨亦闻着那缸中的水一股腥臭,十分刺鼻。水晶缸下面,随地抛着数不清的牡蛎壳,大大小小,乱糟糟的,竟捡不出个落脚的地方。缸里大半都只得水,并未盛物,靠礁石中心处的,却就见里头放着东西。
    赵墨悄没声息过来,见那缸里多半都是一具龙族骨骸,那骸骨不大,与人大小相近。最中心处,却见有四个水晶缸,里头泡的,却是四个十来岁的少年。那少年一个个面黄肌瘦,骨肉嶙峋,蜷在那污水里头,紧咬两唇,眼睛都空乏无神,徒然呆呆的瞪着。
    四个水晶缸旁边,却就放着许多家私,左边放着许多石桌、石凳,旁边有半人高的圆形水缸,水缸外有个杀槽,槽头上横七竖八的丢着许多刀具,厚的薄的,宽的扁的,长的短的,不一而足。石桌上撩着许多锅碗瓢盆,想是用的人惫懒,未曾十分用心,洗得不甚干净,那锅边瓢上,都见有血。右边密密匝匝,堆着许多石柜,里头码着许多矿石草药,累累蠹蠹,不知积有几许年头。石柜侧旁,立着十来个黄铜炉子,那炉子大半锈迹斑斑,炉里铺着半炉子糟烂之物,焦黑稀烂,也不知是些个什么东西。炉子侧旁,堆着百十来块白色石头,石头上一簇簇的,望上窜着火苗,“兹兹”有声。赵墨细看几眼,却认不得这石头。
    这水晶缸左近,却就散着十来个壑市国人。这些人等没穿袍子,都穿着浅黑色的短衣短裤,赤膊跣足,皆在劳作。人堆里另有一人,穿着罗浮山常见的道袍,头顶斜插一根玉簪,瞧着约三十来岁年纪,满脸络腮,浓眉大眼,左手捧着个简册,一边瞧,一边伸出右手在空中比划结印。手指动时,指尖便就时不时闪出些法印的光华来。周遭一干壑市国人想来素昔见惯,习以为常,也没个大惊小怪,自顾自忙活。
    赵墨从旁瞧着,却就有些不忍,犹豫一二,自顾自忖道——‘这些个螭吻,未免也太可怜。莫若我去讨个情。’正待转身,又思量起来——‘若是在辉真洞天,这事只怕还可商量。只是如今他们身在白云阙,又都是晚辈,恐怕做不得主。那许老前辈对我多有不满,于峨眉多有微词;与我又没甚情分,只怕求情也是枉然。难道求情不成,我就眼睁睁的瞧着他们被剥皮抽筋,与人做个豢养的药物么?可怜这些个半大孩儿,比知易那毛孩儿还小些。’
    这一思忖,赵墨却就嘀咕两声,朝外瞄了两眼,暗中捏指成诀,朝那沼泽地中一指,一头青皮鳄鱼应指而动,“嘭”然一响,霎时化作一个三丈来高的獠牙魔神。这魔神头如巨龙,只两腮生着一根长獠,头顶不是龙角,如犀牛一般正中顶着个颀长的尖刺;其身形虽还似乎鳄鱼,然两足蹬地,前肢抱胸,如人儿立。
    变化得成,这龙头魔神一不嘶吼,二不呐喊,口角微微呼气,慢慢的朝那几个水晶缸走去。这巍然巨物,脚下便轻些,亦有声响,然那场中诸人,竟似恍若未闻,全然没个动静;赵墨心下纳罕,那魔神堪堪走近,扬起爪子,便朝一个水晶缸一把抓将下去。那水晶缸旁立着两个汉子,那魔神举爪而下,两人竟是纹丝未动。
    说时迟,那时快,这魔神一掌抓去,却听“噗”然一声,却就抓起一把浑浊的泥水来。那泥水从这魔神指掌中淌将下来,污浊腥臭,那水晶缸好端端的立在原处,却是抓了个空。那魔神一抓落空,讶然回头,瞄了赵墨两眼,又是连着抓得几爪,然次次落空,哪里见抓着个物什。不过搅翻些烂泥罢了。
    赵墨心下骇异,疑惑一时,忖道:‘想是有甚障眼法。若是少君在,放出镜子照一照,自然可辨;如今我一个人在此,这却如何是好?’思量一时,突地有所触动——‘这皇伯先生能凭着龙魂之气寻着我来。我如何不能寻回去呢?想来是自家疏忽了。’这一忖度,立时屏声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且就将个三魂六魄都稳了,催动真法,在头顶生出一张烈火幻化而成的脸面来。
    这烈火之面浮在赵墨头顶,原两眼微闭,似乎小寐,赵墨略略动作,它便陡然睁开眼来,四下打量开去。但其眼睛一睁,赵墨眼前红光一闪,却就窥见个异样世界来。
    这天地亦是原来这天地,事物亦如先时之事物,只万物之上,皆罩上了一层微微的红光。那脸面转动,赵墨虽个怔怔而立,未曾动作,眼前景致却就因那脸面转动而变化形容。
    转动时,却就见先时那壑市国等人一概不见,不过是地面上一滩污水中放出的毫光幻化而成的行景罢了。污水未远,却就见一块数丈大的褐色巨石,石头倒也平整,四面皆开凿着阶梯,巨石之上,立着两具三丈来高的巨龙枯骨。两头巨龙皆有骨翼,委垂在地,龙骨一左一右,如活物一般立着,龙头向前探出,碰在一处,像是搭了个拱门。
    这龙骨拱门之中,却就放着一团光华,这光华仿佛一面镜子,正中浮着一团光影。光影之中,乃是一条逶迤石道,隐约其中,不知通向何处。赵墨五指一捏,那魔怪“嗤”然一响,便就摔倒在地,重新化作一头鳄鱼。这鳄鱼脑袋一摇,尾巴一晃,茫然四顾两眼,便就慢吞吞的踱将开去。
    赵墨念动真诀,将个真身依旧藏匿,望那龙骨镜中行去。至于门前,略迟疑时,却见那左侧那龙头微微侧将过来,两个枯槁的眼洞之中,似乎隐约有些神采,将个赵墨上下打量一阵,便就又岿然不动,再没个异样。赵墨眉头微皱,将身一投,便就跨将进去。
    落身进来,眼前那飘忽在光影中的石阶小道,便就成了踏实真切的石板小路。眼前所见,却是一座悬浮在虚无之中的神山。石板小路,便在这神山山脚。这神山高有万仞,只有一峰。山外空落无物,不过是窅然不见穷尽的虚无。这神山向往想来热闹非凡,从山脚到山顶,小道两侧,竟有无数错落的建筑群——或是十来间石屋,中间立着个高峻的石碑;或是十来间红墙金瓦的庙堂,门口立着十来根数丈高的石柱;又或是数十间草堂木屋,瞧着虽旧,然草色犹青,木纹尚在,似乎建成也未有几多年月。
    只是赵墨这一路悄然上来,周遭静谧非常,竟是一丝声息也无。远看也罢了,这一走近,却见那第一道山门之上,挂着个石匾,上头题得有字——“罪龙山”。赵墨心下嘀咕,上行未远,便见一个小小院落,那里头立着七八丈一根石柱,柱上栓着一具龙骨。那龙骨之上缠着许多赤金锁链,想来其身前受苦不少。这龙骨侧旁,坍着半截石碑,碑文上半截不知去向,仅余数十字在上头——“嗜血好杀,日食数百人,为一方祸害。合众真之力,擒此妖龙,困锁于此,日刮鳞三百,剜肉若干,祭其口下亡魂……”。

    第一百八十四节 罪龙


    赵墨瞠目细看两眼,未免有些欷歔,心下叹息——‘天地万物,弱肉强食。那血肉之躯,想来难免有些口腹之欲。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将这有灵性、知善恶的作了吃食。丧子之痛,失偶之孤,何等悲凉,何等凄苦,被擒住了,镇锁了,想来也不算冤了他。’
    思量时,便就走出这间院子,拐不多远,又见小小一进院子,门户周遭已然有些破败,进门便见一面半人高的铜镜。这铜镜周遭,以铜水浇铸得有十来道符文,那符文之上光彩流动,像是在镜框边缘镶嵌了一围彩虹。
    门户院中,落地一根三丈余的石柱,柱子上拴着一架龙骨。那锁链将这龙骨肩胛、四肢皆死死箍住,其身下石板,大半皲裂,满布爪痕;石柱之上,亦满是刮擦顶撞的痕迹。瞧着真个是牢笼困兽。
    这龙骨侧旁,放着个半人高的黄铜丹炉,如今炉中自然无火,炉下火灰已经凝结成石。铜炉三足之上,亦爬满苔藓。铜炉侧旁,兀自立着个书架,上头撂满了各色玉雕书简,因年成久远,那书简上的编绳已然朽坏殆尽,书简上蒙着厚厚一层灰烬,哪里还看得出什么字迹来。
    书架旁,亦立着一块石碑,这碑文倒还周全。虽缺些边角,倒还识得周全——‘沈健者,丹阳人氏。其祖上世代为长吏,居于闹市。而健独好道,不肯仕宦,自谓入深山,得遇仙翁,蒙授导引服食之术,还年却老之法。学成归来,擅能理病,遑论轻困,见健者无有不愈。追随侍奉之者,足有数千家。尝自炼仙丹,每每远行,家下人物,栏中牲畜,皆不备饮食,不过各与药一丸,不留寸资。数年乃返,家下畜生,皆如旧时,无一减损。世人皆称神仙。
    然此沈氏,实为恶龙族裔。其族类潜居,深藏人世,惯食落单行旅,逃亡男女,若遇着平年,少有得逞,便就寻那新垒坟茔,开馆觅食。因其狡黠,竟瞒数世无人得知。至于健者,饕餮贪食,为解口腹之欲,借除恶罚奸之名,广食人间恶徒。后因恶者渐稀,又以修仙为饵,长生为名,引着那孤拐好道之人离家索居,其间或化佳人,或变财帛,诱那凡人入彀。若是心性坚定的,健者留用,为其门徒,若有心性不坚的,或见色起意,或贪财忘义,皆作了他盘中之餐。
    我门下群真,偶闻其名,暗访明查,罪证确确。群真策力,以真法收镇此龙,困守于此。此龙修道炼法,谨慎勤勉,毛皮殆尽而魂不消,血肉消融而魄不散,故立此符文神镜,封印镇压,令其万世不得复生。’
    赵墨默读一晌,细瞧一阵,心头却突地有些感慨——这沈健到底吃些恶人匪徒,虽可憎可怖,倒也还有些许良心。忖度之时,那石柱上的锁链忽然一晃,那骨龙竟就渐渐抬起头来,只是它抬起头来,身子已然僵卧在地。那骨龙立着颈项,脖子微微前倾,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中氤氲起一团黑雾。那黑雾喷突,却就勾勒出个人面来。
    这人面瞧着是个四十来许岁的男子,两眼呆滞,两唇紧咬,变化得来,不过鼓圆了两眼,下死将赵墨瞧着,却是一点声音也无。赵墨被它一瞧,心头却就有些忐忑——我这隐身之法,怎么竟不灵了!
    思忖时,下意识的朝这幻影举手作揖,不敢久留,却是慌里慌张的蹿将出来。比及远离,心下兀自有些忐忑,一行前行,一行慨叹——便有些罪愆,这困锁万万年,未免也太毒辣了些。
    再走一时,那山道弯折处,却见有个平坦的坝子,立着七八间茅草房子。坝子中间,矗立两根石柱,一根略高些,柱头顶端四角皆挂着个黄铜灯座,只是灯座上燃烧的,不是烛火,却是一张燃着微弱火苗,冒着徐徐青烟的纸符。那纸符半截焦黄,火星四溅,瞧着不知燃了几多年月,成灰的那半截符上,符文化作金光,浮在符灰之上,岿然不动。
    石柱之下,锁着一具龙骨,这龙骨肩骨肋骨,断折数根,腿骨之上,多处箍出裂纹,想来生前挣扎得甚是激烈。旁边那石柱亦如这般,只柱上锁着的,是六只雏龙。那雏龙不过半人高,枯骨之上多处皆有烈火炙烤的痕迹,焦黑一片。石柱未远,一般立着一块石碑,那石碑略齐整些,虽说一般少了些许,没了题跋,然连猜带蒙,倒也明白了个大概——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蜀地出了个女真,修行八百年,世人不知其名,但知姓李,故称李八百。或隐山林,或居廛市,以悬壶济世为业。后得遇蜀地唐公房,因其俊逸,又有高德,委身为妾,得生六子。后称得道,携子隐于深林。蜀人敬重,呼其为八百女真。
    此女真虽有善名,然实为毒龙。其所救治者,皆是为其瘴气妖毒所伤。我门下真人,访寻得实,将此毒龙困锁封印于此。其身后六子,无一脱逃,亦同缚于此。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赵墨读了一时,低头瞧了瞧那六具龙骨,却就有些默然。好一时,心下叹道:“这李八百便算有些罪愆,然幼稚无辜,未及成年,亦未见作恶,何至于此。真个可怜。”叹息之中,慢慢转身,朝那山顶行去,只是但踱步时,心头便有些沉重。
    此后出来,一路所见院落也多,赵墨便不一一进去,只门口略望一眼便罢了。只是将至于山顶,却见一处函谷,却见谷底是结冰的寒潭。潭水正中,立着两根冰柱,柱子上锁着的,却是两个汉子。这两人瞧着面目三十来许岁,一个穿着白袍,一个穿着黑衫,虽皆瘦骨嶙峋,发如蓬蒿,那邋遢胡子底下,却也看得出干净面皮,端正容貌。
    这两个皆是人形,尚还有气,两人原都背靠冰柱,两目紧闭,一动不动。赵墨来时,却都蘧然睁开眼来,直勾勾的将赵墨下死盯住。赵墨被他两个瞧得毛骨悚然,知是瞒不过去,本待一溜烟上去,撇了这麻烦,然瞧着他两个那又是惊诧,又是欣喜的眼神,却是哪里狠得下心来,犹豫一时,到底慢慢走近。
    那穿白袍的,强挣扎着,扶着冰柱坐起身来,瞧着赵墨,颤声道:“你不是他家人,是咱们这一族的。你是哪里人氏?怎么倒敢来此?”赵墨回头望得一望,尚未开口,那白袍便又道:“这里寥落,甚少人来。一两月间,才见人偶尔上下。或是出去置办的,或是送些日常用度的,平素并不见人来。你不必这等害怕。”
    赵墨心下嘀咕两声,忖道:‘我这等形容,可是有甚好怕的。他枯骨一堆,肉无二两,瞧着半死不活的,这等凄惨境况,倒还宽慰起我来。想来不是什么恶徒歹人。’思量一二,到底揖手开口道:“我是何人,原不打紧。却不知两位是何人,怎么困顿在此,不能脱身?”
    那白袍男子听得问询,突地沉默起来,靠着那冰柱,两手却有些颤抖。好一时,才缓缓吐一口气,赧然道:“你若不肯说来历。想来也有你的缘故。只是你放心。咱们困顿在此不知几多年头。从来无人问津。他门中人物,既没个问话,也没个答白。瞧着咱们同这山上的石头没甚两样。只要这锁龙柱还在,便就罢了。你究竟是何样人,便同咱们说了。咱们也无处说去。只是你这一问,我想起旧年间事来,心下伤心。一时有些不能自持。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没得叫先生笑话。”言语时,指着身旁那黑袍男子道:“此是我兄长,唤作任敦,字好问。小龙随了母族姓氏,唤作董幼,字笃学。家父是凡人,世代居于海宁。我兄弟两个,十来岁上,也都在海宁过活。说起来,咱们也算是海宁人氏。”
    想是因为过瘦,靠着那冰柱,硌着些许,那董幼强挣扎着坐直身子,朝赵墨苦笑一声,又道:“实不相瞒,咱们兄弟沦落到今日。也是因了咱们母族的血脉。我母亲一族,居于长江巫峡,族类唤作天婴,原是囚牛与白鹄后裔。族中真身,凤头龙形,皆生羽翼。我母族凋零,后嗣不继,到我母亲这一辈,真个零落可数。我母族在那江中过活,原也平安。不曾想忽然一日,来了几个罪龙山庄的人物。也不问缘由,也不说情由,见着便喊打喊杀。可怜天婴一族,除了我母亲侥幸逃脱,其余悉数被杀。真个是血染长江。
    我母亲为求活命,收敛神通,藏于人世。辗转江湖时,遇着了家父。家父仁善,心性淳良,母亲见他老实,好过活,便与他为配,生了我兄弟两个。过了十来年,我兄弟两个长成,因是年幼,那龙气便有些藏不住,母亲无奈,只得同父亲说了实话,想着带咱们寻个山涧深潭,躲藏几年。孰知家父听了,却另有一番计较。原来家父族中,曾有个求仙修道的,拜入峨眉仙山,道号延陵真人,修道有成,已然是个天地遨游的剑仙。家父求了族中长老,修书一封,阖家赶去蜀中,想着去峨眉仙境求个安身之处。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咱们揣着这一封家书,千里迢迢,还未到得峨眉山,却就碰着了那循迹追来的罪龙山庄的恶道。
    家母为护我兄弟,力竭战死。然我兄弟,依然未能脱逃。被那起恶徒捆缚来此,定在这寒冰潭中。那起恶徒,原不杀凡人。因搜着家书。恐父亲去峨眉寻着人来。便将家父亦掳掠来此,算他等还有一点良知,允他在这山中结庐,日日看护我兄弟二人。可怜家父凡人之躯,性命百年,竟都赔在了这荒山乱石之中,日日瞧着我兄弟两个,以泪洗面。想是天可怜他,前几年,到底带他去了,免了他这伤心折磨。只是黄泉路远,孟婆茶凉,也不知他可寻着了母亲没有。”
    赵墨听得这话,真个骇然无语,好一时,才缓缓道:“这罪龙山庄的道人,难道不问青红皂白么?但凡是个龙族,便要捉来这里锁着不成?人世百样,人有万千,凡人有好有坏,难道龙族便没有么?这等手段,未免也太蛮横无理了!”
    董幼听得这话,却是一声苦笑——“你当他等捉了咱们来此,真个是因为龙族嗜血好杀么?这罪龙山庄的人物,出身罗浮山朱明辉真洞天,门下道真,不知是从哪一辈起,得了秘法,能以龙族皮肉筋骨入药,炼成一味太和龙胎丹,服用此丹,能令他等精进道行,于修道炼法大有裨益。再一等,那龙骨龙筋龙角龙鳞,也可被他等炼化成独门法器,傍身立命,皆是上品。”
    听得这话,赵墨却就将他两个上下打量起来,那董幼苦笑道:“我兄弟两个,乃是天婴与凡人的后裔,是半龙之身,然亦有凡人血脉。炼药便不能成事。用来炼器,又更是次了一等。他们辛苦捉来,其实无用。因这缘故,他等便将咱们锁在了这里,凭我兄弟两个自生自灭。”
    赵墨听了这一席话,半晌不能言语。正个寻思,又听董幼道:“咱们兄弟在这下头,虽不得走动。往日我父亲,却曾在这山中行走。这山峦顶上,却就锁着几头血裔纯正的幼龙。他家日常刮鳞剔肉,剥皮抽筋,只是入药。你若不信,只管上去瞧瞧。前几日我兄弟两个,还听见那几头幼龙哀鸣,想来还不曾断气。”
    赵墨侧头忖道:‘是了。他这说的,想来是皇伯绍所说的子弟。’思量一时,叹道:“既然来了。自然要去瞧瞧。我倒有心放你兄弟自由,只是我也不懂这机关消息,倘或没个周全,贸贸然行事,只怕你们便脱身一时,也难逃亡一世。容我上去瞧个究竟,再想想有甚法子。”
    孰知董幼听得这话,却是摇头道:“我也是困顿久了,许久没见着人,闷了许多话,只是想说一说罢了。原不指望你能施救。倒不是小瞧了你,只是你瞧着年轻,稚气未脱,便从娘胎开始炼法修道,能有多少道行?哪里是这些个老道的敌手。我劝你,远远瞧一眼便罢,早些逃走才是正理。”
    又赧然道:“一则是为你周全,恐你也落入他家魔掌。二则也是为了咱们平安,倘或这家子瞧破了你行迹,又未曾得手,万一迁怒到咱们头上来,那可就真个是无妄之灾了。”








    第一百八十五节 幼龙


    赵墨听着这话,嘴角微微一抿,如今不比当时,经历多些,再不敢随口浑说,瞧了瞧董幼那褴褛衣衫,瞄了任敦两眼,便有心,也只点头道:“你且放心。便有事端,也同你们不相干。若能两全,自然是好。我也只是尽力而为。”
    言语下,便就揖手作别,望那山顶行去,走未远时,心下却就颇有些感慨。这山道两侧,渐渐有些荒凉,道路两旁,已然没了甚房屋,不过立着许多锁龙柱子。那柱子四面,散落着许多龙裔骸骨,并不见一个鲜活的。
    渐至于山顶,尚未登临,赵墨便听得山头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呓语。疑惑时,捏动法诀,将个真身再藏妥当些,慢慢上来,放眼一看,这山顶乃是个极平坦的阔台,正中没有柱子,却就如先时所见的幻影一般,满地立着许多水晶缸,那缸里皆泡着一具尸身,或龙形,或人形。
    阔台外围,山外浮空之中,却见有无数幽魂,挟着黑雾,裹着青烟,在那浮空之中四下盘旋。那幽魂一个个面目扭曲,胡乱叫嚷,赵墨下细看去,凝神听来,却见他等或手舞足蹈,满空乱扑,满口嘶喊——‘恶龙,还我命来!我亦要食尔肉,饮尔血,寝尔皮!’;或捂住脸面,哀哀戚戚的东冲西突,口中不住哭喊——‘苍天,我生平从未作恶,如何生时受罪,死后还要受苦!孽龙未尽,妖龙未亡,却叫我如何魂安!’
    赵墨听得一时,心下惊异,惶然不知何故。略略靠近,却见那最中间处,也真有四个少年,被瓮在那水晶缸中。一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浑浊,神色颇见呆滞。自然便是皇伯绍所说子弟。那水晶缸周遭,散着十来个壑市国人,或翻检药材,或烧火炼药,忙忙碌碌的,各行其是。诸人中间,站着先时幻影中见着的那罗浮山道士。
    这道士身前,立着个丈余高的祭桌,那祭桌之上,点着一炉香。香火缭绕升起,数尺高处,却就见浮着一面金边赤色旗。那旗帜杆长五六尺,旗尖锐如匕首,赤色旗上绘着许多神像。旗上毫光四射,那光华上半截投在空中,如同绽放一朵金色莲花,下半截光华丝丝落地,却是沿着地面游将下去。那光华离旗帜远些,上头便就渐渐积些尘灰,再远些,便就沾着了石屑。
    赵墨心头疑惑,放出神通,心神跟着这华光丝线一路瞧过去——原来这山顶上的水晶缸,山顶下的锁龙柱,皆是这旗帜上的光华变化而成。睹见此状,赵墨心下真个惊骇莫甚,不知这是个什么器物。
    诧异时,再走近些,却见这道士左手捧着个简册,右手顿在半空,两眼目不转睛,下死盯着那炉中香灰。赵墨有些好奇,拔高身形,立在半空,远远探头一看,却见那炉中香灰,竟时不时的变化些淡蓝色的纹路出来。
    那纹路瞧着既像字,又像符,一时有对称的,一时有凌乱的。赵墨瞧了一阵,却是哪里看得出个名堂。那罗浮山的道士,却是看得甚是细致,那香灰每变化一次,他便跟着凭空画出个形容来。但一画成,那形容便就跌在他左手的简册之中,变作个蝇头大小的图文。那简册瞧着不过数尺,上头密密麻麻的,却不知画了多少图文。
    赵墨正个看得仔细,却突见一个案桌边的壑市国人抬起头来,同旁边一人道——“到底还差些,你再弄些来。”那人应一声,却就从案桌上摸起一把金剪刀,慢慢走到一个水晶缸前,提起一个少年的臂膀,也没甚言语,便就铰去核桃般大的一块肉去。
    那剪刀想来有些神异,一剪刀下去,肉便剜了,也不见流血。那破口处自然长在一处,不过瞧着略平了些下去,竟瞧不出伤痕。那少年显见割肉惯常,一未作声,二未动作,两眼空洞惘然,似乎事不关己。那铰去的,好比是一截头发半根指甲,似乎不知苦痛,竟全然没个反应。
    赵墨立在高空,看得真切,真个又惊又怒,正个琢磨,却突听身后有些声响,回头看时,却见那山下疾奔而上,来了几个罗浮山的道士。那头一个,便是先前所见的兒长卿。
    那壑市国人见着人来,却是有些意外,一个嘀咕道:“今日出了什么大事,竟来了这许多人?”另一个回道:“我下来数年,未见这长卿真人踏足此地。若不是大事,想来惊动不了他。”
    议论时,见身旁那罗浮山道士全神贯注,瞧着香灰不曾知觉旁事,干咳一声,却就凑过去,垂首揖手道:“剧孟仙师,长卿真人来了。”那道人“啊”得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诧道:“他来作甚?”疑惑时,将那竹简一并,转过身来,兀自皱眉自言自语道:“这聚仙旗往昔数日才得一个图文,今日变化万般,出了许多异样图形。符不像符,字不成字,实在也奇怪得紧。我猜着便有事端……”
    兒长卿与他同门数百年,知道这剧孟有些呆气,既没有客套,亦不见轻慢,脚步虽快,脸面却带几分笑意,人还未至,先略略躬下腰,揖手道:“师兄,久在秘境,真个辛苦了。”剧孟摇头道:“是我自家求着来的。辛苦二字,从何说起。”又摸了摸自家耳朵,皮笑肉不笑道:“巡视审时,纠察度势,那也是叔叔伯伯们的事情,师弟出头来问,那才是真个辛苦了。”
    兒长卿讪笑一声,不知如何答白,剧孟心下一声冷笑,从头到脚将个兒长卿打量一番,慢吞吞道:“不知是何要紧事?要辛苦兄弟亲来?”兒长卿听这奚落,却全然没个羞恼神色,依旧含笑道:“师兄不知。今日老宅那边出了事,几个破落兄弟,把个祖宗的洞天都折损了。说是侥幸碰着峨眉山的道友,得之援手,这才活身逃命。”
    剧孟听得这言语,眉头微皱,旋即哂然一笑——“他家向来自夸,眼高于顶。那郭氏兄弟,从未正眼瞧我,心气儿比天还高一截。行动说话,把我瞧得如庙门前的石狮子一般。如今一败涂地。祖宗基业都没保护周全。我倒要瞧瞧他们有何脸面见人。”兒长卿微微一笑,又道:“这也罢了。师兄有所不知,那峨眉山的道友,今日是同老宅子那一档子人一起来的。我当有千军万马,结果统共就两个人。一个病怏怏的,据说早便伤着了。就一个年轻道人替他们出的头!这两个人,如今就在上头歇着呢。”
    剧孟嗤笑道:“这几个窝囊废!他家多少人都抵挡不得,但凭这峨眉山两个道士就力挽狂澜了?可笑不可笑!你今日亲眼见着了,他峨眉山的道士,可真就手段通天,当真个个就比咱们都强?”兒长卿含笑道:“我是见着了,又不是和他们打起来了,这强不强,自然不好说。只是瞧那形容,也还算有些模样。别的也罢了,这来的两个人里头,有一个姓赵的,单名一个墨字,说是峨眉山的护法,却是有些蹊跷。”
    剧孟听得这话,诧道:“怎么个蹊跷?难道竟是个三头六臂么?”兒长卿笑道:“我年轻,见识少,一时也未瞧出破绽。倒是许师伯,瞧他有些不对劲。许师伯说他身上气息有异,眼中光彩与众不同,瞧着竟有些真龙之气。到底是峨眉山的,又有郭氏护着,也不好细探究。为免打草惊蛇,只得先容他们住着。师伯又吩咐我来,请师兄一个聚仙旗的符文去,符文照临,他自然就无从遁形。”
    剧孟听闻,却是略怔得一怔,迟疑道:“我虽也厌恶他家行事,也瞧不上那峨眉道宗的轻狂形容。然峨眉昆仑,为仙剑之宗,名动天下。他家便真收个真龙在门下,那也是他家的事。咱们去追究作甚?便查明了,难道还要同虚陵翻脸,将他这真龙弟子扣押下来不成?何况郭氏虽面目可憎,到底同咱们同气连枝,也是一家。那两个峨眉弟子替咱们留下了祖宗旧业,便桀骜些,便无礼些,到底有恩,若咱们这般行事,倘或传扬出去,岂不坏了门风?鲁师叔呢,难道不劝一劝她?”
    兒长卿听得这一席话,却就低头笑道:“几位叔伯,皆唯许师伯马首是瞻。向来无有违逆。今日许师伯有这计较安排,其他人怎么好议论?师兄这话,我也不敢传。我不过听命行事,妥或不妥,那是叔伯们该虑着的事,我就不担这份辛苦,不费这点精神了。”
    剧孟听他这话酸得能滤出两瓶醋来,虽有些不忿,到底也不好发作,只得着人从旁边案桌上递过一张绢帛来,提手在书简上轻轻一抹,指尖毫光四射,法力涌动时,便见那竹简上飞出三五个符文来,翩跹如蝶,飞旋一阵,便就轻飘飘的落在了那绢帛之上。
    剧孟将那绢帛卷了,悻然传给兒长卿,冷道:“我道力有限,不知这几个符文,到底有用无用。若有用,那是叔伯们的运气,若无用,那是时运不济,却也怪不着我。”
    兒长卿将那绢帛接了,纳在袖中,笑道:“师兄给的,自然都非同小可。咱们门下这许多人,在这聚仙旗下,皆是盲的。独你一人能瞧见那符文。想来是前世造化,才有今生这天赋异禀。”剧孟听他言语有些不像意,冷笑一声,却也并未作声。
    兒长卿含笑道:“聚仙旗为瑶池圣物,凡人难近,便有神异,寻常人也瞧不出来。师兄在此修行,将来若解得那旗中符文真意,冠盖天下,想来也不是难事。”言语毕,微微鞠躬,不等剧孟回话,亦不同他行礼辞别,便就领人转身行去。剧孟见他去了,两唇紧咬,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却是半晌作声不得。
    那兒长卿领人一路下去,奔行之间,几个人却是有说有笑。赵墨心下疑惑,又有些不忿,心头念动法诀,凭个风遁之术,将耳报秘法撮弄过去,远远的,却听兒长卿同身旁人耻笑道——“这人是个痴的,素来有些呆性。想来也该,他是许师伯从那天婴尸身上挖出来的遗腹子。先天便不足。既没有娘养,又没有爹教,猪狗一般喂大的。也是师父心软,见他可怜,收在了门下。他倒还得意起来了。真是又可怜,又可厌……他能有什么血性,自小跟着长大的。血亲不亲,跟咱们倒称兄道弟起来。他自家倒真有两个哥哥,只是如圈养的牛羊一般,不过是个牲口。他虽痴些,到底也不蠢。自然知道何以安身立命……众口悠悠,哪里瞒得住,他自然早知道的。只是这起事情,也没甚可隐瞒的。他自家出身卑贱,总不能以卑贱为傲吧。到底要向前看……什么自知之明!你总不能叫他自家寻个柱子,把自家捆了吧……”
    底下言语,却就渐渐有些模糊不清,赵墨收回神通,再看剧孟,却就未免有些五味杂陈。兒长卿去后,剧孟脸色刷白,两手捏得铁紧,怔怔立在那香炉跟前,眼中空濛一片,也不知他在思量些个甚。
    那案桌上香灰中的蓝色光芒,这时候却更耀眼了些,光华转动,又化出个新的符文形容来。剧孟愣怔一时,被这光华吸引,侧头瞧了两眼,也不画了,也不记了,将手中书简一抛,颓然叹一口气,缓缓言道——“聚仙旗,聚仙旗,你到底在说些甚言语!”
    叹息之中,其脸色又忽然有些紫胀起来,也不见他言语,突地猛跳起来,抓过祭桌旁放着的金铰,望着那香炉猛然一掷,且听“哐啷”一声,那香炉突突滚落,喷洒的炉灰飞扬起来,扑在空中,袅然好似一层灰蓝相间的烟气。那香灰团在半空,洋洋一时,转瞬之间,却就化作了个灰蓝色的符文之影。
    这符文之影瞧着是个光华淡淡的影子,却就突地烟霾飘摇,发出人声来——“杳杳昆庭,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自我来观,汝生实苦。哀哉世事!悲哉下土!”
    这声音响动,周遭那壑市国人却恍如未闻,全然没个动静。剧孟脸面惊恐,却是蘧然退开,瞧向那符文,悚然道:“你竟能说话?这地方不见日月,难道竟还能成精作怪?”
    第一百八十六节 鱼妇


    听得剧孟言语,周遭那些个壑市国人这才有些惊异,一个个的抬起头来,将个剧孟上下打量,睹见其形色,诧异中,又都扭头瞧向聚仙旗,然两眼空空不见有物,两耳落落不闻有声,哪里有个什么异样。
    那壑市国人心下纳罕,彼此对望两眼,有些个低下头去,佯作未见未闻,想来是素昔见他疯魔,已然习以为常;有些个侧过头去,饶是两唇紧闭,然嘴角微翘,眼角微眯,却是暗自发笑,不知心下如何奚落嘲讽;也有一两个,略上前来,内中一个迟疑一二,到底开口问道——“上真,这周围静谧如此,并没个动静,你弄了甚神通,听着什么声响了么?”
    剧孟瞄了这人一眼,却也有些惊疑不定,往后退得两步,摁住自家太阳穴,略揉得一揉,又按住胸口,惑然自语道:“难道是太困乏了么?或是修炼不勤,动了心火,入了魔道,眼见无妄之物,耳听不实之音?难道那聚仙旗下的符文,都是我自家臆想出来的?如何旁人都瞧不见,独我看得真呢……”
    话音未落,前方那光彩氤氲的符文,陡然间,却就现出了一道若有如无的虚幻之影。那影像极其怪诞,瞧着像是一条剜去了肚腹的巨鱼,这巨鱼下颌之下,生着个半人怪物。那怪物生着人头,头顶顶着鱼下颌,脊背与鱼肚贴得严丝合缝,瞧着像是披了一件活鱼做成的巨大斗篷。这怪物腰身纤细,两肩如削,是个身段娉婷的女子。只是其腰身之下,不是长腿,却是颀长的蛇尾,金鳞斑驳,瞧着极是怪诞。
    剧孟瞧着那形容,心下惊怖,骇然退开两步,哪里顾着旁人,悚然道:“你是谁?你是个什么东西?”那怪物听得问话,虽个无礼至此,竟也没见怪,不过微微一笑,慢慢开口,轻声轻语道:“亏得你还是个半龙之身,竟连我都不认得!也好叫你得知,我唤作鱼妇。”
    剧孟听得这话,侧头望了望周遭的壑市国人,见他们个个神色如常,对这鱼妇显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惊骇之下,又退得两步,愕然道:“鱼妇?这是个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
    那鱼妇微微一笑,缓缓道:“我们一族,原唤作耎蛇,原世代居于东海。上古之时,东海之滨,有个古圣之地,唤作穷桑之丘。每逢中秋之夜,穷桑丘上,必来北风,风聚之地,必出趵泉。我们耎蛇一族,一旦百年长成,便会于中秋之夜,沐北风而投趵泉,若得投中,完璧而出,便会化蛇为鱼。成鱼之后,再待百年,便可蜕鳞成真,化成人身。
    咱们一族,自来如此,孰知有一年间,高阳氏与孟翼于东海之滨斗战,见败而亡。高阳氏魂灵未远,至于穷桑,恰逢月夜,趁耎蛇化鱼将成未成之时托生,得半蛇半鱼半人之身,于不生不死之间,醒而复生。自高阳氏复生之后,那趵泉便乱了神通,咱们耎蛇,再也不能投生化鱼,只会化为这半蛇半鱼半人的怪物,高阳氏的后人,给咱们取了个名字,便唤作鱼妇。
    鱼妇之身,处不生不死之中,凭借此身,可以往来阴阳之间。尘世之中,渐渐便有了许多道家宗门,生出了贪念,各处搜罗,将咱们一族搜捕了来,或以为器皿,或以为法炼,助他们修行。穷桑之地北风未歇,趵泉未竭,而咱们鱼妇一族,却就渐见凋零了。慢慢的,这鱼妇一族,便就只余下了我一人。可怜那氏族之名,竟就此,成了我一人之名。
    我孤身一个,白日为人,夜化为蛇,居于空桑之地。虽个孤寂,然也太平。孰知时乖运蹇,后来竟碰着了罗浮山的道士。你别看如今的罗浮山门宗有些脓包,他那祖上,却是云林宫右英夫人的门下。右英夫人,是瑶池之主的第十三女。手段便不能通天,也能绝地。
    这罗浮山的道人,拿了我来,我以为或是拿我炼个法器,或是烧个仙丹,好歹不过与他个躯壳,真魂也还能自由。不曾想,他竟拿着我作了个祭祀的牲口,不但牺牲了我的肉身,还献祭了我的真魂。供他驱策他古道门宗传下来的聚仙旗。
    这聚仙旗,乃是瑶池之主诏令群仙的仙宝。虽传下界,为右英夫人门宗传承之物,然此宝灵异,择主而事,有匪之人,不得居之,完璧无罪之人,也不得居之;德行高洁之士,敬而不重,亲而不近,不得具之;才华盖世之士,敏而捷思之辈,法而道行之徒,引而得其之用,援而得其之助,然亦不可尽主之。
    好端端的一个仙宝,一时如豆蔻少女,情思如丝,不可揣测,不知其亲厚;一时如绝途仕子,不得如意,眼仄仄的,瞧谁都可憎;一时如垂垂老矣的母亲,儿孙不孝,穷途将尽,人事将往,心欠欠的,便是天也辜负了她一生。可怜我这接天地、通阴阳的一个钟灵造化之物,竟就被拿来祭了这么个怪诞的法器!”


    剧孟听得这一席话,半晌作声不得,好一时,才叹道:“我只当是聚仙旗有灵,有了神识,在同我言语,谁知竟是个供奉的牺牲。”那鱼妇听得这话,却是摇头一笑,道:“我瞧着你可怜,有些怜悯,这才同你言语。你倒好,竟将我当做案板上的牛羊。”
    剧孟听她这言语,倒也有几分失悔,忙揖手道:“是老道失礼。只是我也疑惑,这里这许多人,如何我竟投了先生的缘法,与我写这许多符文,今日又与我分证来历。”鱼妇微微一笑,却是慢慢抬头,瞄了一眼赵墨所在位置,又低下头来,同剧孟轻声道:“自我被禁锢在此,见了许多人,听了许多事,中间也有那可悲之人,也有这可叹之事。只是长年如此,心下孤寂,如死水一般,也没甚波澜。独见着了你,知道了你的出身,听闻了你的经历,心头却有几分欷歔。这么些年下来,见着了你的隐忍、麻木、酸楚,到底有些不忍。自然多几分怜悯。”
    “只是我囿在这旗帜之中,那也是有心无力,帮不着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罗浮山先祖祭旗的符印传给你,盼着你融会贯通,有朝一日能有所悟,有所得。可叹这么些年,你拿着了这符文印记,竟没一丝一毫的进益。我也罢了,于你们罗浮山的秘法一窍不通,你到底在他家门户苦学多年,竟也参悟不得。当真白费我一番苦心……”鱼妇话未说完,剧孟却就睁圆了眼睛,诧道:“这么些年,你一直隐忍不言。如何今日突然现身了呢?”
    “这聚仙旗明珠暗投,原无希冀翻身;我陷在这旗帜之中,原无指望脱身;你困在罗浮山门第之中,原无时机抽身。孰知天意难测,世事无常。今日却是这聚仙旗纵身的时候到了。彼时旗帜投身远遁,我也能得退身自由。只是若这般去了,我却有些放不下你。特特现身,与你指个方向。你若是个明白人,趁着今日,带了自家兄弟,离开这暗狱一般的地界,寻个地方安身,也不辜负了……”
    那剧孟听着这言语,脸色却有些异样,将那鱼妇上下打量一阵,讶然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这聚仙旗竟要远遁?这旗帜立在此间千百年,既无人能指使,亦无人能盗取,这远遁二字,却是从何谈起?”
    鱼妇见他这行止,却是突地长叹一声,“可怜。我不过是网罘中的鸟雀,却操心起篓箩里的鱼虾起来。真个是不自量力。也罢了。原是我痴了,便看得再明白,亦不肯死心。你这样的人,不过如此。”
    言语下,那鱼妇身段渐渐浮起,飘起数丈高,却就转过身段,望向赵墨,缓缓道:“锁住你家血裔尸身血魂的,便是这聚仙旗。这聚仙旗乃是九霄重宝,心性何等高傲,如今沦落至此,作了这看门的恶犬,早便满腹怨怼。你将那案上的香炉端了,断了祭祀供奉,它解脱去了,断不会与你为难……”
    鱼妇言语,那剧孟却脸色刷白,颤声道:“你在同谁说话?”见鱼妇并不答白,心下发急,却就望身旁一个壑市国人肩头一推——“快去报信!有邪魔外道觊觎聚仙旗!”那壑市国人吃他一推,又是诧异,又是忐忑——这剧孟平常便有些痴状,这话没头没脑的,却如何去回。
    剧孟见他犹豫未动,心下发急,拉长脸面,厉声道:“还不快去!”那壑市国人吃他一吼,唬得一跳,赶忙转身,望着山下便疾跑而去。赵墨默然飘近,细看过去,那案桌瞧着也寻常,想来平时这起道人也不甚勤勉,少有擦拭,那案桌四面边棱上便有些积年的污渍。
    案桌上的香炉瞧着也寻常,只炉身上有些铜纹雕饰,瞧着像是符文。赵墨慢慢靠近,见无异样,便就伸手在那香炉上轻轻一推——那小小一个香炉,却是重若泰山,哪里撼动得了分毫。
    那鱼妇立在半空,却就轻声道:“鼎身之上,刻有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五符。五符之中,各有一个符鬼。你将那符鬼引出来,或斩或杀,或擒或拿,比及功成,这香炉自然便勾销了账。”赵墨绕着那香炉转了一圈,仰头瞧向鱼妇,虽未言语,然满脸惑然,鱼妇却也猜着了他那心思——这符鬼藏身咒文,却要如何引出来?
    鱼妇微微一笑,道:“我守在这里,别的没学着。那结印的手法,却是瞧得分明。你抬起头来。我教你个乖。”赵墨仰头看去,那鱼妇将手一抬,其掌心冒起一蓬黑烟,烟霾中化出五条臂膀,伸出五只右手,立时便结了五个法印。赵墨瞧得分明,心下欢喜。那剧孟却就发急起来,左手列印,右手望着鱼妇猛然一指,厉声叱道:“长迷生死,神明蔽瞑!”咒言声中,其掌中便就放出一蓬毫光,朝鱼妇当头照去。
    毫光过处,照得鱼妇通身透亮,然亮则亮矣,哪里有分毫用处。鱼妇暼他一眼,却就摇头道:“你是气糊涂了么!我一个亡魂,你弄什么盘根令咒!我哪里来的气血叫你封印!”
    言语时,那香炉之前,突地光华一闪,陡然现出个高壮的青年男子来。这男子左手举与肩齐,掌心浮着一团烈火,右手结成一个鱼妇适才传授的炎上咒印——正是赵墨。赵墨现身出来,两唇便微微翕动,不知念诵了甚,那案桌上的香炉陡然一震,倾俄间,便就从那鼎中伸出个鸓鬼来。
    这鸓鬼形如喜鹊,通身羽毛黑红相间,生着两颗头,四只爪子,形容与喜鹊有些仿佛。只是身躯奇大,同鹅不相上下,这一出来,两颗脑袋便就齐齐往前一探,两口之中“咵咵”交鸣,叫嚷时,口中便就喷出火来。那火焰喷薄而出,“嗡”然一声,好似一锅热油喷在了烈火柴薪之上,“滋啦啦”猛燃起来,望着赵墨劈头盖脸的烧将过去。
    赵墨早有防备,烈火一来,左手立时一晃,掌心那火焰陡然化作一蓬火焰网罘,这网罘呼喇喇飞撒开去,好似晚湖渔舟飞网,“噗”然一声,竟将个鸓鬼与火焰齐齐罩住。那鸓鬼也罢了,瞧着像是个血肉之躯,那火焰无形无迹之物,如今也如同落网的鲤鱼一般,在那网罘中左冲右突,竟在奋力挣揣。赵墨五指一捏,将那烈火网罘猛然一扯,那鸓鬼、火焰“嗖”然一响,便就被他扯进掌心,霎时之间,便就化得无影无踪。
    剧孟从旁看得真切,骇然失色,周遭那几个壑市国人这会子不等招呼,齐齐惊呼,却是撒腿便跑,这个丢了药篓,那个抛了刀钺,望着山下慌乱窜去。那鱼妇立在上头,却也有些惊讶——“竟有这等手段!只当你要弄出甚相克的法子来,谁想竟以火灭火!”
    那剧孟恨然跺脚,厉声道:“果然是反了!这狱卒竟同囚徒沆瀣一气!仙家宝物,竟也这般不堪!”呵斥时,捏着印法,却就望着赵墨恼道:“她是亡魂,我看你倒是血肉鲜活!”奚落时,自家头顶陡然冒出一蓬大椿花来,繁花开来,中间摇摇晃晃飞起一朵,倏欻间化作个红袍道人。
    这道人上身完备,腰身之下却是烟雾,手中提得一根臂膀粗细的古藤,藤上站着四五只赤色小鸟,藤上缠满烈火,烧得“兹兹”有声,几只小鸟在火中或扑或跳,“叽叽喳喳”闹个不住。变化得成,剧孟便就厉声道:“我便瞧瞧,你那火网,能不能收了我这大椿之火!”
    第一百八十七节 飞旗


    孰知他弄出这等阵势,那边赵墨却是头都没抬,其左手掌心又生出一节青枝碧叶的藤条来。那藤条葳蕤升起,好似陡然绽放的一朵绿菊;翠条披拂,又仿佛垂柳摇摆。变化时,那香炉符文之上,却就扑出一头栎鬼来。那栎鬼形如鹌鹑,然大如牛犊,颈项之上红黑两色交织。
    这栎鬼但一现身,其身周便就冒出一蓬蓬的青色烟霭来。烟霾飘荡,内中便就“嗖嗖”作声,爬出数十条暗绿色的细叶片来。那细叶片乍看仿佛孔雀尾羽,光亮可鉴,极是纤柔轻软。
    这栎鬼真身落地,原有几分气焰,只是不曾想赵墨却是个五行斗法的行家里手,也不见他咒言,也不见他步罡,不过抬起右手望着那栎鬼一点,其左手那藤条“倏”然一响,便就疾射而出,几是弹指功夫,便就在空中结成了一张藤网。这藤网从上而下,落得也不甚快,下得也无千斤力,然那栎鬼,却好似痴了呆了一般,眼睁睁瞧着那藤网扑下,不过仰头“呱呱”叫得两声,一不闪躲,二不挣踹,就此乖乖被那藤网网个正着。
    赵墨随手一扯,那栎鬼“噗”然一响,便就化作一蓬青烟,散在了那青翠藤网之间,再不见个行迹。赵墨这边拾掇符文中的五行之鬼,全然未曾正眼瞧瞧剧孟。
    剧孟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又是恚怒,又是羞愤,“呔”然一声厉喝,身前那大椿红袍道人“呼”然一响,便就朝着赵墨疾扑而来。那红袍道人两眼瞪如铜铃,两唇紧咬,瞧着颇有几分凶狠戾气。哪知疾扑而前,隔着赵墨还有丈余,赵墨右手一抬,手中的藤条“嗖”然一声,便就窜将起来,几是眨眼功夫,便就化作了个身着青衫的童子。
    这童子立在半空,上半身也还有个人的形容,腰身之下,皆是草叶藤条。其两手之中,握得七八尺长一根树枝,上头光秃秃的,掉着几片枯黄叶片。剧孟瞧得真切,一声冷笑——“你好大的胆子!我这烈火之法,你竟敢弄些个草叶化物……”话音未落,那大椿道人已然扑将近前,孰知堪堪靠近,那青衫童子抡起树枝猛然一抽,且听“嘭”然一响,那大椿道人瞬时被劈作了一蓬四下飞散的焰火。
    那焰火飞扬,“簌簌”落地,顷刻化作满地焦黄稀烂的草叶残花。不等剧孟动作,那青衫童子望前一扑,手中树枝好比软鞭一般,望着剧孟当头又是一抽。剧孟被这童子气势唬住,心下惧畏,下意识的往后一跳。不想身在半空时,那童子手中树枝“哧”然一声,如出洞毒蛇一般,霎时窜了起来,三五两下,便就将个剧孟如粽子般裹了个严严实实。
    剧孟惊骇之余,手足并用,又是撕扯,又是蹬踹,然捆得结实,哪里有挣扎余地。那童子将个剧孟提在手中,低头暼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发声——“别动,树枝有毒,若挣破了皮,可没解药与你。”剧孟听得这话,登时浑身发僵,两眼睁圆,望着赵墨厉声斥骂——“聚仙旗是罗浮山镇山之宝!你若胡作非为,若叫我家上真知晓,你便有十张皮,也不够咱们剥的!”
    鱼妇从旁听着,却是哂然一笑,叹道:“要搁在从前,这话不算过逾。但你瞧瞧,时至今日,你家上真,可有几时来瞧你?可有几时来瞧这仙宝?你再瞧瞧,你家这镇山之宝,可派了甚么重兵把守?可有甚么门下耆老尊者日日看护?不过是个囚龙的枷锁,并无别用。你家上真,不知从哪一代起,便就瞧不上这聚仙旗了。和田美玉作狗槽,仙山灵芝和猪食,能有多珍重?”
    这鱼妇言语时,那青衫童子却就微微转过头,望着剧孟微微一笑——“你少言语些,不必这般言语逞强,咱们将来也好见面。若十分不痛快,捂住嘴,蒙住眼,未免有些腌臜,再来说这门宗间的情谊,只怕就叫人惭愧呢。你稳重些,彼此都安生。”
    剧孟听他这话,登时醒悟——“你是峨眉山的护法赵墨?”那青衫童子朝他扮个鬼脸,笑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剧孟骇然道:“你果然是龙族后裔!为了这些个畜生,竟要同咱们罗浮山结仇!”
    那厢赵墨凝神静气,只管放出各色五行之法破那符印,这厢那青衫童子却就嘟起嘴,嘀咕两声,朝剧孟皱眉道:“你我一般,原也无差。如何说出这等自轻自贱的话来?”剧孟啐他一口,道:“我哪里同你一样。我师尊说得好,出身虽无可奈何,到底贵在品格。我若弃绝血亲,与人亲厚,自然苦尽甘来。所谓舍身成仁,便是如此。你自甘下贱,愿与这些爬虫妖精为亲,那是你的事,如何倒拉扯上我了!我可比你贵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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