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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新娘160岁》 长篇小说[第2页] |
作者:易水霜19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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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院长跟于秋田的亲属一样,一方面喜出望外,另一方面迷惑不解。于秋田虽然是乐丘市的见义勇为先进个人,但在全省范围来说,他都没有多大的知名度,更别说全国了,那他的严重病情是如果透露出去的呢?更主要的是,于秋田和他的家族,既非巨富,也无显赫背景,他本人还经常处在昏迷之中,那么谁人有这么大神通,竟然把在国际医学界都负有盛名的刘恩林教授请来了呢? 由于当务之急是治病救人,所以吕院长顾不上想那么多。暮色苍茫时分,他领着一大帮人,在医院住院部那幢气派的21层大楼前,迎接刘恩林教授一行。 “刘院长,老前辈,您好啊,辛苦了。我是您的学生,您还记得吧?以前在南华医大进修时,多次聆听过老师的教诲,至今不敢忘啊。” “哦,你好你好。”刘恩林和他热情握手。刘恩林从医从教五十年,桃李满天下,全国几乎每个省、区都有他的学生,他实在记不过来。不过老人本性忠厚,对于愿意认他为师的,他一般来者不拒。 吕院长又特意给刘恩林介绍了三位女士。一位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那是于秋田的母亲,另两位都是中年妇女,一位是什么市的副市长,另一位是什么公司的总经理。她俩是于秋田的姐姐。 三个妇女拉着刘恩林千恩万谢,似乎于秋田的生命就在他的手心里攥着。刘恩林非常客气地跟她们寒暄,看她们太能唠叨耽误时间,就及时说了一句话给自己解围。 “别的咱们以后再说,我得先去看看病人。好吗?”那几个人立即让开了路。 病人在一间特护病房里。刘恩林等人进去时,于秋田仍然处于昏迷之中,他骨瘦如柴,身上插满了管子。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看旁边的监护仪器,很难看出他还有生命的体征。 刘恩林一边翻看诊疗记录,一边听吕院长介绍情况。 吕院长说,病人去年八月份在出差途中,遇到两个杀人后潜逃的罪犯,他与罪犯英勇搏斗而多处负伤,不过并不是很严重。这之后,他先后在桐山县医院和乐丘人民医院进行治疗,九月份就伤愈出院了,以后身体一直很正常。直到今年的二月中旬,病人突然出现不明高烧,二月十六日入院至今,等等。 |
几位专家先后为病人检查了一下,之后就去医生办公室,查看病人的CT、X光等检查检验报告。这时,跟随那些专家一起进来的一位老年女医生走到了病床边。 这位女医生看上去岁数不小了。因为她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几乎全都白了,额头和眼角都有很多皱纹。因为她带着口罩,高高的羊绒衫领子遮住了整个脖子,所以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 女医生穿着白色的隔离服,混在刚才进来的那些人当中,一点也不显眼。大家都看到了她,但是没人知道她是谁。刘恩林的专家组以为她是市立医院的大夫,市立医院方面却把她当成了专家组的成员。这会儿在病床边值班的小护士就是这样认为的。看到“专家”要验看病人身上的枪伤,她赶紧帮忙撩起了被子。 女医生看过后,亲自给于秋田将被子盖好掖严。就在这时,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昏迷中的于秋田突然张嘴,含混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同时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女医生的胳膊。 女医生和护士都吃了一惊。她们看看于秋田,他闭着眼睛,仍然毫无知觉。 女医生攥住病人的手,俯下身子,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于秋田,你不会有事,你很快就会好的。相信我,啊?” 说完,她拿开那只手,将手掖进被子。 她没想到,没有知觉而且闭着眼睛的病人,竟然再次伸出手,十分准确地抓住了女医生,嘴里含糊不清地反复念着那两个字。 女医生把头偏向一边,小声问护士:“他在说什么?” 护士回答:“他念的是‘之蕙’,他昏迷之中,老是念叨这个名字。我问他的亲属了,‘之蕙’是他的未婚妻,在海上遇难淹死了。看来他们感情特深,他从来没叫过他爸他妈,他一直叫的都是他这个未婚妻。” |
护士说的时候挺感动。可她一抬头,却发现女医生已经疾步离开了。 这时,于秋田忽然睁开了眼睛,而且还清晰地说出了话:“护士,我,我饿了,有吃的吗?” 小护士吓了一跳,再一细看,连续昏迷三天的病人不光醒了,而且还想自己爬起来。她赶紧按住他,然后按铃通知了值班医生。 很快,于秋田的母亲和两个姐姐跑进了病房,围着他问长问短喜形于色。 刘恩林那一帮人也转回来看了看。但刘恩林没怎么高兴,他很明白,不找出病人持续反复高烧的真正原因,他病情的这种好转应该只是昙花一现。 吃过晚饭以后,专家组聚集在医生办公室继续研究诊疗方案。刘恩林提出,有必要给病人再做一个心脏的“彩超”。根据他的临床经验,他怀疑病人的心脏内有异物存在。主治医生说这不大可能吧?X片和心电图显示,病人的心脏没什么大问题呀。吕院长说,有些特殊的异物,x片可能显示不出来。马上安排,今晚就给病人进行彩超检查。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权威就是权威。“彩超”检查的结果,最终发现了导致于秋田长期不明高烧的罪魁祸首。他的左心室外壁上,真的有一个长约两厘米的异物存在。综合了各种因素进行分析,刘恩林和吕院长都认为那可能是一根木刺。是病人在与歹徒的搏斗中,被歹徒用坚硬的木枝(可能是核桃枝或者是枣树枝)刺中,其末端细微枝条在体内心脏处折断,留在了那里。这之后,它的周围形成了赘生物,并成为细菌大量繁殖的“根据地”,它应该就是导致于秋田连续一个月高烧不退的病灶。在给于秋田治伤时,由于创口太多,心脏附近这个很微小的伤口并没有引起医生的特别注意,加上它早早就愈合了,结果把一个大祸害严密地封存在了心脏里面。 第二天早上,在于秋田的心脏手术开始前两小时,那个老年女医生再次来到了病房。 昨天下午,于秋田在经过短暂的清醒后,晚上又发起高烧。经过大量静滴抗生素后,他现在正处于昏睡状态。 于秋田的二姐于秋玲和赵莹守在病床前。于秋玲已经听说昨天就是这位女医生看过弟弟之后,弟弟才忽然清醒,并且还自己喝了一碗稀粥。不管是巧合也好,或者是药物的作用也好,反正于秋玲很感激这位女医生。看到她进来就连声道谢。女医生摆摆手,却把于秋玲拉到门外的走廊上,避开赵莹对她说:“昨天我看到你妈了,她身体状况不太好。你弟弟脱离危险以后,你就着安排她检查一下身体。” 于秋玲叹口气:“你不知道啊大夫,你别看我母亲八十了,可她原来身体特别好。我弟弟生病,她急的要命,不过她还撑得住,后来她知道我弟弟的未婚妻死了,结果精神大受刺激,当时就躺到了。你们来的前两天,她刚刚办理了出院手续。” |
女医生十分奇怪:“你弟弟的未婚妻?她跟你妈感情还很好吗?” “是啊,要不说我们谁都没想到呢。我弟弟的未婚妻实际上去年五月份就死了,死在国外,是从游艇上掉到海里淹死的。怕老太太难过,当时就没告诉她,一直骗她说你准儿媳妇出国了,外国联系不方便,也没法给你打电话什么的。她开始信以为真,直到这次我弟弟负伤,没见她那准儿媳妇回来,老太太才怀疑起来,我们也就瞒不住了。当时我们想,我弟那未婚妻就去过我家一次,统共住了三天,能有多深的感情啊。结果我们万没想到,老太太一听说,立马就晕过去了。醒了以后哭得死去活来,说是上帝不让她活了,这么好一个儿媳妇,千里万里挑不出来的好儿媳妇,怎么说没就没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啊,等等的,就这么闹腾的住了院。现在她身体很弱,身边离不开人,加上我弟弟又这样……,哎,你怎么了大夫?”于秋玲看到女医生用手捂住了额头,赶紧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有点头疼,不要紧的。对了,刚才好像是刘院长叫你们家属呢,你去看看吧。” “好好,那麻烦您再看看我弟弟,谢谢您了啊。” 于秋玲走后,女医生想再去看看于秋田,可在房门口,她看到赵莹正凝视着昏睡中的于秋田,并将他的手拿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吻着。女医生停了一下,忽然急转身,小跑着冲出了走廊。 一串泪水,洒在她跑过的路上。 |
第十九章 刘恩林果然是妙手回春。于秋田在手术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不明高烧的症状,而且他身体的各项体征逐渐恢复正常。跟刘恩林同来的专家在手术后的第二天就都走了,但是刘恩林却又等了五天才走,那时,于秋田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当刘恩林来病房跟他道别时,于秋田让身边的人都去“休息”,他想要探问个“真相”,到底是谁让刘恩林来救他的。 刘恩林一直说是老友王韶志托他来的。由于王韶志是夏之蕙的亲戚,所以这个说法大家都能认同,但于秋田根本不信。 于秋田很清楚,王韶志与夏之蕙只是“远亲”,那么“远亲”的未婚夫离王韶志就更远了。而且,夏之蕙出事后,王韶志一直没跟于秋田联系,所以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夏之蕙还有过这么一个“未婚夫”。 而且,刘恩林不是一般大夫,他是国内心血管医学方面的权威,在国际医学界也有很大影响。像他这样顶尖级的专家,王韶志也无法“召之即来”。 那么夏之蕙有可能做到吗?她也不可能。有可能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林雪薇! 去年秋天,于秋田在付出差点丧命的惨痛代价之后,终于在桐山县医院的病床上,见到了横山林场原副场长林庆梓和他女婿王大海。林庆梓将所知道的有关林雪薇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于秋田。 林庆梓的父亲,也就是那位“老老林”,他虽然是林雪薇的亲叔,却跟林雪薇年岁差不多。1930年前后,17岁的他去北京找他大哥,没想到大哥在他去前两个月就病逝,家里只剩了卧病在床的大嫂,和比他小一岁的侄女林雪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林雪薇的父亲从二十年前到北京求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吉林老家,也就从未见过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老老林”见大嫂家一贫如洗,只住了两天就走了。 后来又过了十八九年,“老老林”一家流落在重庆的时候,他儿子林庆梓得了疟疾,病的半死不活,可却没钱就医。正当走投无路之际,他们意外遇见了林雪薇。她当时是江北医院的大夫。她是从病人的名字,以及病人家属的名字上,得知那是她亲叔和亲侄子的。林雪薇安排林庆梓住进医院,给他精心治疗了五天,结果就在第六天的早上,林雪薇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从此再无下落。“老老林”说,那天的上午,国民党的宪兵和特务曾经封锁过江北医院,声言要抓一男一女两个共产党,林雪薇的同事们猜测,她或者就是共产党,或者是掩护了共产党,所以已经被特务抓起来关进了监狱。 |
这以后,老老林和他儿子林庆梓就开始满世界寻找林雪薇,找了五六十年,找到老老林早就下世了,老林也病得走不动路了,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就是那一次,老林提到了王韶志。 老林说,他曾经在林雪薇的家里,见到过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学生。林雪薇介绍说,他叫王韶志,是个远房亲戚。抗战的时候,王韶志父母双亡,林雪薇就将他从老家湘州带到了重庆上学。后来,老林也曾到处寻找这个王韶志,同样一无所获。 于秋田也给老林看了夏之蕙的照片。但与任中唐一下就认定夏之蕙与林雪薇“长得太像”不同的是,老林看了半天,才说这人长得“有点”像林雪薇,可是也“不大像”。 现在,于秋田想要弄清楚的是,刘恩林是不是认识林雪薇,他与林雪薇是什么关系,刘恩林、林雪薇、王韶志三人之间是否有关联等等。 于秋田先问刘恩林,他听护士讲,有个年纪很大的女医生,在他昏迷的时候,来给他检查过身体,很仔细地看了他左侧腰部的枪伤,以及其他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护士说,这人肯定不是市立医院的,那么就应该是刘恩林带来的,他问刘恩林这人是谁? 刘恩林也听说过这件事,不过他没在意。那不是他的团队的,也不是医院方面的,或许就是其它医院正好在场的人,也有可能是外面来参观考察或进行学术交流的人。他就这样答复的于秋田。 于秋田紧紧地盯着刘恩林,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说,那会不会是林雪薇?” 刘恩林的身子猛然一震:“谁?你说的是谁?” 于秋田十分清晰地重复了那三个字:“林雪薇!” |
刘恩林迅速站起来,按着于秋田的一只手说:“于先生,我早跟你说过,是王韶志王老先生给我打的电话,没有什么林雪薇。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你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地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好吗?我先走了,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于秋田使劲仰起头,直叫:“等一下刘院长,我还有话……” 刘恩林转头就走,一边还伸手摇摆着:“休息,你必须好好休息,你不能再说话了。” 看着刘恩林在门口消失,于秋田颓然将脑袋靠回枕头。 看来,事情还挺复杂。不过从刘恩林听到“林雪薇”三字之后的反常表现来看,于秋田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或者说是“基本正确”。假如真是如此,那么与他素昧平生的林雪薇,之所以费尽心机请出刘恩林来救他,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夏之蕙的姥姥。当然,是个一直在“隐形”的姥姥。否则,夏之蕙不会不告诉他的。 但是,这好像又不大可能。也就是说,林雪薇、尹治媛、夏之蕙她们三人被联系在了一条亲情纽带上,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理智让于秋田认识到,这种可能连百分之一的概率都不会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二十章 很快,炎夏过去,秋风乍起。已经基本康复的于秋田下决心南下,亲自去探访刘恩林。他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救了自己的命。他觉得自己必须当面向救命恩人道谢,于情于理,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次他是一个人。他没敢说自己出行的真正目的,那样肯定会造成不少麻烦,至少赵莹就不会放他走。 赵莹现在是乐丘市宇兴运贸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由于董事长于秋田基本不管事,她就是公司实际上的一把手。这个所谓的宇兴公司,就是原来的东远公司乐丘分公司。 去年于秋田负伤以后,先是在桐山县医院住了四天,然后转到乐丘市人民医院又住了半个月,他那些外伤就全都养好了。他在乐丘住院的这段时间,赵莹就是以代理副总经理的身份主持乐丘东远公司工作的。之所以是“代理”,是因为总公司的老总徐远不同意她当乐丘分公司的副总。 于秋田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没心思跟徐远计较。等他出院之后,又去跟徐远商量,让赵莹出任第一副总,并继续主持工作,而徐远依然反对,这下把于秋田惹火了。 于秋田的想法是,老子是东远总公司的执行董事,是一把手好不好?以前叫你管事,那是老子让着你,你这会儿装什么大头蒜!你不是不同意让赵莹当副总吗,好,我让她当正的! 于是,两个三十多年的铁哥们闹翻了。 许远跟赵莹并不熟悉,他如此激烈地反对赵莹当副总,其内幕于秋田后来才知道。 问题出在许远身边的那个娄小瑟身上。这个娄小瑟进了东远公司不久,就成了许远最信赖的心腹,对她言听计从。不久,徐远便让她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可在这之前,赵莹已经被于秋田任命乐丘东远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现在于秋田又要提她当副总,这让那娄副主任情何以堪? 其实,娄小瑟当的是总公司办公室副主任,这跟那分公司的副总经理也差不到哪儿去。徐远也有点借此闹事的意思。 最近这半年,由于东远公司先后开拓了乐丘、紫州两个储运货场,经营业务有了很大的发展,然后那条由无数事实证明了的“同患难易、同享乐难”的历史定律,就开始出来捣乱。加上娄小瑟的挑拨离间,自我感觉越来越好的徐远便在与于秋田闹翻之后,直接提出来要“分家”。而且他的理由还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更好地发挥各自优势。方案就是把东远公司一分为二,北岛部分和乐丘部分各成体系,经营上自主,业务上合作,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这样也方便管理。 |
于秋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具体方案是东远公司剥离部分资产,另组乐丘宇兴经贸有限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是于秋田。东远公司的执行董事和总经理都改成许远。从规模上讲,北岛的总公司当然要大的多,单单是港口的那一块业务,乐丘、紫州两个物流基地的运销量加起来也赶不上港口。这样拆分的结果实际上是于秋田吃亏。不过于秋田不在乎不计较,许远也不客气不谦让,“东远”和“宇兴”就此分道扬镳。 “宇兴”开张之后,原副总老马回了“东远”,于秋田便让赵莹当副总,小胡当总经理助理兼财务总监。整个公司业务,他基本上就交给他俩了。 在这次“分家”的过程中,赵莹和徐远还干了一架。起因是徐远提出来,因为紫州物流基地承接的部分农产品,原本是通过北岛港口外运的,所以希望由他直接跟那些货主签订海运代理合同,于秋田本已同意,让赵莹给拦住了。赵莹说,宇兴公司宁可失掉那些货源,也不能便宜了徐远这个不讲义气还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徐远专门去给赵莹解释,说我揽的是海运那一块,跟你们的利益不发生冲突。赵莹不听,说我不管那些。反正你不是东西,瞅着于秋田伤病在身你就落井下石。我明告诉你,反正对你有好处的事情,我就不干。徐远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大的仇,你不就是个于秋田自己封的副总嘛。我当初反对你也是出以公心,怕老于为情所困,误了公司的大事……赵莹张口就骂:许胖子你滚一边去,你以为于秋田跟你似的?再者说了许胖子你真没品位,就娄小瑟那丑样的你还能被她迷的五迷三道,你赶紧给我哪儿来哪儿去,我以后永远也不想再看到你。 |
赵莹跟于秋田说了这件事,她自己感觉,好像对徐远过分了一点。还说,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给他道歉,海运合同让他去签好了。于秋田却说,用不着。那小子被我惯的不像样。敢和你吆喝,他胆儿挺肥呀。下次见了,我收拾他。赵莹就笑,说于总现在变化很大,脾气这么好了,以后没事,我可以经常欺负着你玩儿。于秋田只是尴尬地笑着。 这些日子,于秋田在赵莹的面前确实变得特别乖,因为他有个大大的“把柄”(如果那算是把柄的话),被赵莹牢牢攥在了手里。 那还得从横山遇险那回事儿说起。 就在那个雨雾朦胧的晚上,赵莹在王大海的引导下,将汽车停在了林场卫生室的门口,然后她抱起昏迷不醒的于秋田就要往里冲。王大海赶紧拦住她说:“这门还锁着,大夫下班了,已经派人去叫……”他的话音未落,赵莹抬腿就是一脚,那门上的锁头连同门鼻一起被赵莹踹开了。 将于秋田放到检查床上,赵莹先让王大海赶紧联系县医院的救护车,让他们带着血浆过来;她撩起于秋田的上衣,解开他的裤子,找出消毒液开始给他清洗枪伤的伤口,这时,卫生室的值班医生也赶来了。 因为于秋田身上的创伤太多,赵莹干脆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当她和那位男大夫围着于秋田忙得满头大汗之际,县医院的救护车赶来了。 第二天清晨,病床上的于秋田从昏睡中醒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活着吗?” 正趴在他身边假寐的赵莹赶紧抬起头。先去摸他的额头,一边摸一边说:“你好像还活着。伤口问题不大,就是出血有点多。养个十天八天的就能满地跑了。” 于秋田转动脑袋左右看看,问:“这是哪儿啊?”没等赵莹回答,他突然觉察到什么,身上一激灵:“哎我的衣服呢?” 赵莹说:“昨天给你清创,你身上到处都是伤,得把衣服脱掉。我看那一身又脏又破还都是血,让我全都扔了。有空了我出去给你买套新的。哦,钱夹手机什么的,都在我袋子里面装着呢。” |
于秋田眼睛眨呀眨的,赵莹问:“咋了?” 于秋田问:“谁给我脱的衣服?” 赵莹说:“我呗,还有谁,全是我脱的,裤头背心都是。哎原来你穿着衣服看不大出来,你长得还挺壮实的嘛。”赵莹坏笑着。 于秋田急了:“你你,你怎么……,他们这里没有男的吗?” “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怕看的呀,我是护士你不知道啊。再说了,不是为了救你的命,谁稀得看你,一点不好看。” 赵莹说着笑着,但她那白净俏丽的脸上还是升起了红晕。于秋田的脸更红,甚至都红到了脖子根。他赶紧移开眼光,都不敢看赵莹了。赵莹赶紧说:“跟你说着玩呢,你还当真啊。是人家林场的男大夫给你脱的衣服,人家医务室好几个人呢,根本用不着我。哎你感觉怎么样,饿了吧,来来,先喝点水,然后我去给你打饭……” 接下来的三天,于秋田都是在桐山县医院里度过的。第四天上,赵莹让公司来了辆丰田面包车,将于秋田转到了乐丘市人民医院,在那儿又住了十二天,于秋田就伤愈出院,然后就在家“休养”,一养又是半个多月。 这段时间,宇兴公司都是赵莹在“主持工作”。 以前徐远反对于秋田重用赵莹,一个主要理由是她太年轻,太柔弱。徐远和于秋田搞的是运输、储运类的代理和服务业务,不管是北岛的公司,还是乐丘的公司,都有很多“挂靠”进来的车队、起重机具、装卸队等等,难免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尤其是那些以农民工为主的装卸队,当头头的都是“地头蛇”,管理起来很不容易。连徐远这样的“老手”,对付那些人还经常闹头疼,别说像赵莹这样初出茅庐的新手了。 可让徐远万没想到,连于秋田也有点没想到的是,赵莹不光很快驾驭了宇兴公司,也恩威并用地控制住了那些“挂靠”单位。 没有人敢挑战这位貌美如花的年轻副总,甚至也没人敢不听她的话。这种奇妙的局面的形成,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政府和媒体帮了她的大忙。 于秋田带伤回到乐丘的第二天,合顺市(桐山县是其下辖的一个县)和桐山县的领导就亲临乐丘市立医院慰问他,并宣布了市、县两级政府日前的决定,授予他和赵莹“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荣誉称号。于秋田和赵莹这才知道,原来被他俩打死的姜姓“老五”,和受伤后被抓住的唐姓黑胖子,是身负四条人命(包括那个胡司机)的抢劫杀人犯。 得知本市出了这样的英雄,乐丘市宣传部门跟着好一阵忙活。那几天,报纸、广播、电视台,都播出了于秋田和赵莹勇斗劫匪英雄事迹,使他俩在乐丘很快“成名”。尤其那个抢了歹徒的枪又把歹徒打死的赵莹,竟然还是个既美貌又清纯的年轻白领,就更让人们大感兴趣,也大感疑惑:她是怎么把那杀人不眨眼的凶残劫匪给打死的? |
于秋田和赵莹早就形成了默契,不管记者们怎么穷追猛打刨根问底,他俩叙述的“勇斗”过程都非常简单: 他们是在前往横山林场“谈业务”的途中遭遇劫匪的。当时他们被迫下了车,胡司机见到歹徒有枪,吓得跳下公路就跑,结果被劫匪开枪打死了。这时赵莹上去抢下了“姜老五”的枪,开了两枪将他打死;而于秋田跟唐胖子搏斗,虽然身上多处负伤,但最后还是把胖子打倒了。 很多人不大相信“勇斗歹徒”就这么简单。不过不相信“过程”不要紧,相信“结果”就好。反正结果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姜姓歹徒,确确实实惨死在了赵莹的枪口之下,据说半个脑袋都被子弹打烂了。单凭那个碎西瓜一样的脑袋,就会让公司里最邪劲的职员,或者最野蛮的装卸工,在赵莹跟前变得老老实实。 于秋田出院之后,回到公司上班。但仅仅在他那老板椅上坐了两天,第三天就不见孩儿了。他给赵莹打了个电话,说要回济南看看他妈,住些日子休养休养,公司的事情,让赵莹全权做主,怎么都行,就是不要打扰他。后来赵莹再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了。 赵莹开始还真以为他去济南休养了呢,直到五天后小胡去省里出差,想顺路看望一下“于总”,这才发现于秋田根本就没去济南。赵莹有点明白了,这位“愚(于)总”是在躲自己,躲的原因是他“不好意思”。 赵莹立即打电话给那个汽车队长王大海。一问之下,果然是这小子无意之中泄露了“机密”。 原来,于秋田上班之后,就先给王大海挂了个长途,先说了些没用的,然后就问自己负伤昏迷之后的“详情”。王大海便告诉他:你负伤的那会儿,浑身是血,我看着都瘆得慌。可你女朋友就那么抱着你,等不及拿钥匙,一脚就把卫生室的门踹开了……于秋田忙问:怎么还踹门,你们值班的人呢?王大海说,我们那卫生室一共两人,晚上没值班的。当时,我派人去叫刘大夫,等他赶到的时候,你女朋友把你那枪伤都处理差不多了。 行,不用再多说,于秋田终于闹清楚,那天就是赵莹把他扒了个精光,什么都看明白了。 赵莹知道于秋田“发邪”的原因之后好奇怪。这算什么呀?很多男患者做手术之前,都是女护士给“备皮”;还有那些妇产科的男医生,不照样给孕妇接生,怎么到了于秋田这儿,就成了过不去的坎儿了?简直莫名其妙! |
赵莹找来了办公室的男青年小张,给他一个任务,就是搜寻“于总”的下落。小张是“老乐丘”人,对于这儿的一亩三分地熟得很。第二天他就报告赵总,说于总住在丘山度假村,就他一个人,租了一个小院子,看起来是打算常住了。这些日子他没事在丘山水库边上闲逛,看人家钓鱼,跟放羊的老头聊天什么的。悠哉悠哉地过得好像很舒服。 当晚九点半,赵莹很不礼貌地闯进了于秋田的住处。于秋田很惊奇地问她:“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赵莹理也不理,回身把房门从里面锁住了。 于秋田陪着小心开玩笑:“赵赵赵,赵小姐,您别锁门啊,我怕您行了吧,我不敢跑。不过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个手机,您拿去,高抬贵手,饶我一命行吧?” 赵莹抢过手机,随手扔到床上,拧着眉头质问他:“少啰嗦。我问你于秋田,你犯什么神经病,什么了不起的你就这样到处躲我?我不干了行不行,我今儿就跟你辞职!” 于秋田忙不迭的解释:“别别别,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是还没恢复好,想找个地方静养一段,我不跟你说了嘛。等我身体好了,我一定回去,中不?” “那你说,你啥时能好?” “你不也知道,那什么‘伤来如山倒,伤愈如抽丝’,你先放我半年的假好不好?公司的事情,你全权做主,只要你们不来打扰我,怎么办都行。空口无凭,我立字为据。如何?”说着于秋田就要找纸找笔。 |
赵莹将那纸笔划拉到一边,却忽然放低了声调,特温柔地冲他说:“哎于秋田,有个事儿早想问问你,一直不好意思。你觉得我长的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她凑到于秋田的眼前,微笑着摇晃脑袋。 于秋田咧嘴做出笑模样:“好看好看,而且特标致特漂亮,乐丘第一美女嘛。” 赵莹斜着眼睛继续笑:“真的?就别管第几了,你觉得漂亮就好。那我再问你,你想不想看看我?”说着,赵莹的脸就红了。 于秋田继续傻乎乎地笑:“我这不是正看着你吗?” 赵莹轻咬下嘴唇,猛地冲口而出:“我是说,就像我在林场的医务室看着你那样,让你看看我。然后,咱俩就扯平了。” 于秋田赶紧胡乱摇手:“不不,赵莹,你你你,我,不是因为……” “你别说了。你不是过不了这个坎儿吗?好,今儿我让你看个够,咱们互相抵消,这总行了吧?”赵莹不顾脸上灿若云霞的红云,一边说,一边就解开了上衣…… 于秋田慌乱地给她挡上衣服,满脸通红地连说:“别这样赵莹。是我不对,我不该……反正我听你的,我哪也不去了,明我天就去公司,好不好。你,赶紧穿上,不然的话,我我,我意志不坚定啊。” 赵莹抓过上衣扔在一边,然后双手一伸,紧紧抱住了于秋田。 于秋田既感动又激动,而且还不可避免地有点“冲动”。不过他还是强抑着自己,轻轻拥开了赵莹,让她坐到了沙发上。作为“补偿”,他在拥开赵莹的同时,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
赵莹默默地穿好衣服,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把于秋田拉到身边坐下,认真地对他说:“秋田,我还是离开乐丘吧,这样下去……” 于秋田抓住她的小手,使劲握了一下,很认真地对她说:“咱这样:你再给我一段时间,让夏之蕙的事情完全过去。那时候,我脑子里就只有你了,那对你才算是公平的。以后,我就全听你的。好吗?最多一年!” 如同一个甜蜜的热浪,猛地打在赵莹的心尖上。她喜出望外地再次抱住于秋田:“真的,你不是骗我吧?你,喜欢我啊?” “当然。”于秋田捏捏赵莹的小鼻子尖:“你是除了夏之蕙之外,第二个好姑娘。咱就这么说定了啊?” 赵莹嘟着嘴想了一下,然后吻了他一口,说:“一年,太长了,那时候你就老了。要不,明年五一好不好?那时你听我的。” 于秋田笑笑:“好,咱们争取。”他回吻了赵莹一下,然后指指墙上的电子钟:“快十一点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赵莹不想走,她想住下,却没敢提。再一想,于秋田都做出了那么明确的承诺了,“若是两情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于是她顺从地站起来,却又抱着于秋田吻了好几下,才跟着他下楼去了。 从那之后,很快过去了五个月。于秋田边工作边“休养”,入冬之后,他原本有些“贫血”的身体就基本恢复了健康。于是,他又开始琢磨起可能与夏之蕙有关系的王韶志和林雪薇。 那时,他还不知道刘恩林的存在。他觉得,林雪薇虚无缥缈,查无所查,但王韶志却实实在在地蹲在加拿大经管着他的亿万产业。他想去拜访他一下,如果仍旧一无所获的话,他就只能放弃了。 当他还在冥想苦想找一个出国的借口时,却突发高烧,那个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病魔,一下打碎了他北美之行的全部计划…… |
第二十一章 于秋田去找刘恩林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的时节。天高气爽,秋风怡人,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这次出去,于秋田跟赵莹说的是,要去刘恩林那里复查一下,另外还要再次对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赵莹要陪他一块去,于秋田说公司太忙,你也走不开。我身体恢复的挺好,自己去没问题。而且我飞机去飞机回,就是两三天的事儿。 当时“宇兴”公司正在开发位于乐丘港附近的第三处物流货场,赵莹确实忙的吃饭睡觉都得挤时间,她便答应了。 如果知道于秋田此次“南下”,竟然会牵连出那么多的奇闻异事,并最终导致了对她说来极为严重和不可挽回的后果,那她就是把所有的“事业”以及宇兴公司全部都丢掉,她也要陪于秋田一起去的。 没有人会真正的先知先觉,赵莹当然也不能例外。 听说于秋田要来,刘恩林推掉了一切事务,亲自带着司机去机场,将于秋田接回了自己的家。 在这之前,他把老伴和保姆都支走了,他需要跟于秋田“密谈”点事儿,其它任何人在场都属不宜。 于秋田给刘恩林带来了北岛特产的海参和鲍鱼,另外还有两只真正的长白山野生山参。刘恩林连声道谢,说于老弟你也太见外了。海产品我留下,人参你还是带给你母亲吧,或者就算我送给她老人家的好了。 他们品茗闲话。刘恩林听于秋田说他母亲病了一段时间,现在身体又好了,每天还能步行五千步。刘恩林说,那比我强多了,我现在腿关节退化,走路就疼,别说五千步了,一千步都够呛。于秋田说,我妈家的人似乎有长寿基因,我姥姥活到九十二,姥爷活到八十九。我大舅今年八十五,天天骑自行车上街买菜。可我爸他们家就不行了,我爸病故那年才28岁,我爷爷也只活了六十岁。然后于秋田就请教刘恩林,人的长寿与否,排除了不可抗力比如疫病、意外伤亡等等的影响,都受哪些因素制约? |
刘恩林说,别看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了,可是对于导致人衰老的真正原因,目前还是困扰医学界的一个迷。有人认为遗传基因是决定寿命的主要因素,但是也有人认为主要受非自然演进的影响。综合相关学说来看,衰老应该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长寿也应该是这样。比方说,人脑细胞的寿命大约是30-50年,但因为个体差异。有人可达60-80年,有人只有30-40年。假如能人为加以延长,则人的正常寿命可望达到120-150岁,这有赖于未来科技的发展。 于秋田问:如果有什么特定的偶然因素影响,人的寿命是不是也有可能非自然地延长。 刘恩林说,有这样的可能性。比如长寿学说中的基因说,认为人的遗传基因在寿命中起很大的作用。假如能人为地优化这种遗传基因,使其具备了对衰老细胞的修复更新功能,那么人就可以增加一倍甚至几倍的寿命。要是能做到“即时”的修复更新就更厉害了,人的青春年龄就能延长几倍。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存在,所谓的科学幻想而已。 刘恩林笑着问:“你怎么想到这些了?” 于秋田很认真地说:“我是从林雪薇的年龄想到的。”他又解释说:“我推算过,她今年应该有九十多岁了,是吧?” 刘恩林沉默了。于秋田还有没说出来的话,刘恩林知道他还想说什么。 |
从乐丘回来之后,刘恩林曾经一个人冥思苦想了很久。这期间,他的“林姑”再也没给他打过电话。这其实有些不合常理,她起码也要问一问,你去了没有,于秋田的病治好了没有,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等等。她没问,她以后也不会问的,甚至,她可能再也不会跟他联系了。 思来想去,刘恩林实在有些不甘心。于是,他一直在等于秋田,也许只有于秋田,才能解开横亘在他心头长达七十年的这个无解之谜团。 他下了决心,要把“林姑”的一切都告诉于秋田。林姑说过,这些事情不准他跟别人讲,但是刘恩林认为,于秋田不是“别人”。于秋田应该是“自己人”,否则林姑不会对他那么关心,关心的有些超乎寻常。 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他得先闹清楚,于秋田跟林姑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于刘恩林的疑问,于秋田报以苦笑:“刘院长,这也是我现在装了满脑子的疑问。我真的一点不知道我跟那‘林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事儿特别不可思议。有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于秋田就讲了他与夏之蕙的故事,然后就是尹治媛的故事,说到他为什么对尹治媛感兴趣,他掏出皮夹,向刘恩林展示了夏之蕙的照片。 刘恩林一下睁大了眼睛。他拿过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脸上显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
于秋田自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诧异。他不忙解释,他要看看刘恩林接下来会怎么说。 刘恩林愣了片刻之后,起身到书房拿来了一个镜框,递给了于秋田。 镜框里有一张已经泛黄的一寸照片,上面是个梳着一根独辫子的年轻姑娘。尽管早有预料,但于秋田还是被再次震憾了一下:因为那姑娘跟夏之蕙真的十分相似。 “这就是十七岁时候的林雪薇。很有点不可思议,是吧。”刘恩林将夏之蕙的照片与林雪薇的照片放在一起,除了衣着打扮以及照片新旧的差别,谁也不能说她俩不是一个人。 于秋田慢慢地点头:“如果再加上尹治媛,那只能说她们是祖孙三代的一家人,没别的解释。” 刘恩林说:“这样,我先讲讲我跟林雪薇的故事,然后咱们再仔细分析,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内情。” 刘恩林是湖南人。他的曾祖父叫刘文季,晚清举人,辛亥革命前曾经在长沙巡抚衙门做过幕僚。民国初年当过省参议员、省政府的课长,此后弃政从商,创办了民生药厂。1921年刘文季病故后,刘家开始没落,十年间祖产被变卖一空。刘恩林的祖父是刘文季的二子刘传义,他婚后五年病死,留下独子刘诗庭,随改嫁的母亲迁居醴陵。刘诗庭娶当地贫户女何氏为妻,在离醴陵不远的桃丰县城经营小杂货店勉强糊口。1935年,他们的长子刘明元出生。刘明元就是刘恩林。 刘恩林听他母亲讲,就在他们家不断添丁进口,生计日艰的时候,林雪薇找到了他们。据林雪薇自称,她是刘明元曾祖母的外孙女,是他们刘家的远亲,在湘州一家医院当医生。看到刘家穷困潦倒的样子,她慷慨解囊,将他们已经卖掉的那个小杂货铺又赎了回来。不料刘家乐极生悲,第二年当地流行时疫,刘明元被感染,很快就危在旦夕。林雪薇再施援手,花巨资买来进口的贵重药品,才把刘明元从阎王殿门口拉了回来。刘诗庭夫妇无以为报,决定将年仅两岁的刘明元改名为刘恩林,以便让他永远铭记林雪薇对刘家的再造之恩。后来日军打进湖南,刘家逃难去了湘西,林雪薇随医院迁到了重庆,从那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
刘恩林长大之后,多次听父母讲起他的救命恩人林雪薇。父亲对他说,他问过老家的人,他们家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远亲。善良的林雪薇只是为了救助他们,才托名是他的远房亲戚。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和儿孙后代永远都不能忘了她的活命之恩济困之德!你以后一定要找到她,要好好地报答她!”这就是父亲临终前对刘恩林的唯一嘱托。 刘恩林牢记着父亲的话,从1959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他曾十数次去过重庆,走访了调查了好多人,结果知情人都说,她在重庆解放前夕突然失踪,再无任何音信,估计已经不在人世了。 让刘恩林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1971年,当刘恩林又一次走到人生的绝境时,林雪薇第二次救了他的命。 那时,正是文革混乱时期,刘恩林下放在粤北的凭关医院当医生。这年的六月份,当地发生了一起的“反动政党”事件,刘恩林被阴错阳差地当成“首要分子”之一抓进了监狱。实际上那个“党”的头头当中,有个叫刘为林的,谁也闹不清当时的“革委会”治保组是怎么搞错的。当时的办案效率极高,抓人没几天就要开公判大会,在这“大会”上直接宣判,判死刑的立马拉刑场枪毙。这套程序在今天来看,简直如同儿戏,但在当时很正常,因为那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特殊年代。 就在刘恩林朝不保夕的关键时刻,他在县城工作的妹妹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的长途电话。电话里的人自称是“林姑”,让他妹妹到省革委会去找个人,向他解释刘恩林的冤情,别的不要说,只说是林雪薇求他就可以了。 |
刘恩林的妹妹当时就在公路上截了一辆拉煤的卡车,连夜赶到省城找到了那个人。那人是省革委会副主任,接到投诉后及时进行了干预。结果是第三天的公判大会只判了另外三个“首要分子”的死刑,当天枪毙,却留下了刘恩林。五天后,凭关“革委会”治保组宣布说抓错了人,将刘恩林放了出来。文革后期这次“事件”被认定为冤案,死的人全都得到了平反昭雪。 刘恩林虽然受了点惊吓,但是从此因祸得福。因为有那个大人物的“背景”,他不久就重回南华医学院任教,从此一帆风顺,学术有成,仕途坦荡。 那个大人物在1977年以后就从政坛隐退了。刘恩林去拜访过他,当面叩谢他的活命之恩,并询问他与林雪薇的关系。那人说的很简单:抗战时他曾经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工作过一段时间,林雪薇给他治过病,他一直欠林的人情。又说,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关键在于当时你确实是被冤枉,明明白白抓错了人。我进行干预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那以后过去了三十年,林姑一直杳无音信,直到最近这一次她打来电话。然后,她又神秘地消失了。 刘恩林成名之后,费尽无数周折,终于在林雪薇就读过的湘州医科大学解放前的旧档案中,找到了她的这张照片。每年的除夕之夜,他都要郑重其事地供上这张照片,然后带着一家大小顶礼膜拜。今天的刘恩林,功成名就、志得意满,儿孙后代济济一堂。但此生无法报答林雪薇的大恩大德,实在是他念兹在兹的最大遗憾! 岂止是他,于秋田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想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您或者您现在的家人,你们只是听到过林雪薇的声音,但是你们谁也没有见过她,对吗?” “对。我见她的时候还太小,四五岁吧,印象很模糊。像你推算的,她今年应该九十多了,可听她的声音,底气很足,真不像是耄耋老妪。” “有个问题。我要是问错了,您就当我没说。您从四五岁以后就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那天您接到她的电话,怎么能认定那一定就是她呢?” 刘恩林深深点头:“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我直到现在也很奇怪。我拿起电话的时候,她说你是刘恩林吗?我是林雪薇。我当时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就是真正的林雪薇。那简直就是一种心灵的感应,是心心相通的那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让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永远不会错的。” 刘恩林的话,让于秋田想起来一个事儿,那是个在他的感觉中很怪异的事情。 |
于秋田病危的时候,昏睡了很长的时间。后来他清醒了,他觉得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人叫醒的。可奇怪的是,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叫他的人,他只能听到叫他的声音。那人说的是:“于秋田,你不会有事,你很快就会好的。相信我,啊?” 以后,他的脑海中多次响起过这个声音。这不算什么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辨别不出那是男声还是女声,那人是大人还是小孩,青年还是老年。他绞尽脑汁去辨别去分析,觉得那可能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比如他妈、他姐;比如赵莹、时晓妍;比如许远、马文升;甚至林庆梓、刘恩林等等,唯独不可能是夏之蕙。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夏之蕙已经永远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夏之蕙走了,林雪薇还活着。也许,找到林雪薇,就能够解开夏之蕙之谜。 突然,于秋田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契合点”,这个契合点就是——北京! 湘州的任中唐说:林雪薇的父亲是北平市政府的一个小官吏。 桐山的林庆梓说:他父亲于1930年前后去北京找他大哥。 于秋田他妈说过,于奉东的父亲是个进士,在直隶当过官儿。 直隶大约就是现在的河北一带,自然不能算是北京。但是——能成为“进士”,前提必定要“进京赶考”。当年交通不便,很多人甚至都长期在北京租住,为的就是方便应考。 于秋田很兴奋,尽管有些牵强,但总算能把于家跟林家捏到一个地方去了。 不过接下来一想,还是不对。他的“老爷爷”应考,是在清朝的末年,林雪薇的父亲在北京当官,是民国时期,差了起码二十年。那么或许他是老爷爷是跟林庆梓的爷爷有什么“交集”,前提是那位林老爷爷当时也在北京。 于是于秋田问刘恩林:“我想去找找林雪薇。你看有这个可能吗?” |
刘恩林摇头:“你说是要找到她吗?好像不行。她一直跟我强调,不让我找她。她还说,她现在生活的很好,不想受任何人打扰。想要孝敬她的话,用不着别的行动,听她的话就是最大的孝敬。” 于秋田说:“她不让您去找她,但没说不让我找她。或者,我也可以不找她,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她,搞清楚她跟尹治媛,跟我未婚妻夏之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这总可以吧?” 刘恩林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他把自己当年查到的一些线索,和去重庆走访时调查到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于秋田。 刘恩林当时走访了很多人,包括林雪薇在医学院的同学,在圣安医院的同事,她抵渝前期租住房子的房东,还有她当年收治过的病人。他们都说林雪薇特别聪明,在医学院学习时,成绩很好;在医院工作时,医术高超。但她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工作之余都是一个人独处,不光没有什么社交活动,甚至同学同事之间的往来也很少。大家对她的了解都很有限。 当然,这里也有少数知情较多的人。比如,林雪薇刚到重庆时住在白石口,她房东的儿子对“标致的林大夫”就有很深的印象。据他说,林雪薇在那住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男孩,说是她未婚夫的表弟。孩子的父母都死于长沙大火,她的未婚夫收留了他。不料在来重庆的路上,她未婚夫也被日本飞机炸死了。房东的儿子曾经跟那个孩子在一个学校上过学,他清楚地记着那孩子叫王韶志。刘恩林就是在那时候知道有王韶志这个人的。 于秋田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王韶志竟然是林雪薇抚养长大的孤儿。 他认真梳理了一下这其中的关系:很明显,王韶志和尹治媛都是岳之启(林雪薇的未婚夫)的亲戚,王韶志是岳的表弟,关系比较近;而尹治媛的叔伯哥哥尹治安,应该是岳之启的姨表哥,这关系就远很多了。林雪薇与王韶志、尹治媛论辈分,都是跟着岳之启论的。问题是,夏之蕙管王韶志叫“表舅”,这是从哪儿论起呢?按说,应该从她母亲沈廷芳那儿论,不过,假如夏之蕙的生母就是尹治媛,那么从尹治媛那里论起,也能讲得通。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尹治媛待夏之蕙那么好,也许两人私下认了“干母女”。那样一来,即便与“干娘”尹治媛亲缘较远的“表哥”,夏之蕙自然也可以称之为表舅。 于秋田忽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儿,他赶紧问刘恩林:“林雪薇在去重庆的时候,身边应该带着这个尹治媛,她当时六岁。您有这方面的信息吗?” |
“没有啊。林雪薇刚到重庆的时候,只带了王韶志一个,没有什么小女孩。”刘恩林奇怪地问,“你听谁说她把尹治媛带到重庆了?” 于秋田回答之后,刘恩林直摇头:“肯定没有。”他解释道,“我调查过的一个人,当年是湘中公署驻重庆先遣站的工作人员.据他说,圣安医院的人和湘中公署的人,还有一些‘国军’官兵,是坐了十几辆卡车到的重庆,由他负责安置。他之所以记的林雪薇,因为她是个未婚姑娘,却带着一个小男孩,所以印象 比较深。假如林雪薇还带个女孩儿的话,他不会不知道的。” 刘恩林又叹道,“有些事情,可能很难搞明白了。我跟你说啊,林姑周围的关系太复杂,像个大迷宫。解不开的谜多的是。我那年还听说了一件更离奇的事情——” 这事儿是林雪薇当年的同事对刘恩林讲的。那时她和林雪薇都在重庆千巡口医院,林是医生,她是护士。有一天,医院里来了很多“国军”军官检查身体。有一个佩戴少将军衔的军官看了林雪薇半天,忽然问:“请问您是不是白太太?” 林雪薇看了他一眼,直摇头:“你认错人了吧,我姓林,我还没结婚呢。” “哦对不起,实在抱歉。”那少将说,“我看你很像一位故人的内宅。是我冒昧,你千万别在意。” 林雪薇的同事当时也在场。林雪薇走开以后,少将就向她问起林雪薇的情况。林雪薇的同事好奇地问他白太太是谁,少将说,就是北平有名的白家商号传人白长均的太太,他夫妇二人感情极好。白长均死于1929年,白太太悲伤不已,誓不独生,投水自尽殉了前夫,在当年的北平还小有轰动。少将又说,“我刚才不知怎么联想到她了才问的,因为她长得实在像白太太。当然了,这是我一时糊涂,因为白太太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快七十了。真是惭愧,我太冒昧了。你转告林小姐,我希望能请她吃饭,当面赔礼道歉。” 就在发生这件事三天以后,林雪薇搬了家,她的新住处当时无人知道。 |
于秋田听完半晌无语,然后又问:“你都告诉我吧,还有什么谜?” “还有就是王韶志的事儿。”刘恩林的疑惑是,他与王韶志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调查林雪薇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根本就没和他见过面。可这次,林雪薇让他以“王韶志请托”为借口,去给于秋田看病。她是如何确信刘恩林肯定知道王韶志的呢? 说完这个,刘恩林稍有迟疑,于秋田看出来了,就跟他说:你放心,我的最终目的,就是找夏之蕙的线索,别的我都不管,也不会跟任何人去说。你别有顾虑。 刘恩林踌躇再三,终于说出了一件事,一件于秋田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刘恩林在调查当中了解到:林雪薇是1942年秋天搬的家,是从千巡口搬到了江北的临江门附近。在重庆给林雪薇提供住处的,可能是尹治媛的堂哥尹治安,当时任重庆政府兵工署的总务局长。他是和林雪薇一起从湘州到的重庆,关系应该很不错。尹治安在1945年春天丧妻之后,还曾向林雪薇求婚,但林雪薇那时正跟一个“国军”军官谈恋爱,就拒绝了尹治安,可最后她也没嫁给那个军官。重庆解放前夕林雪薇突然失踪,有人说她被害了,也有人说她跟着尹治安去了东南亚。现在看来,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传闻,无法证实是真是假。 刘恩林把他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在于秋田告辞时,刘恩林忽然又改了主意,他郑重其事地交待:“于老弟,今天的好多事儿,我本是不该说的。因为林姑特别不愿意别人再关注她。我的意思是,你的未婚妻已经不在了,有些事情你再调查也没什么意义。我看林姑这里,咱们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再想着去找她了。好吗?” |
于秋田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听您的。我不找她了,我也绝对不会再去调查老人家的往事。其实以前我主要也是关心夏之蕙,除了她以外,别的事儿我马上就忘脑后去了。” 于秋田跟刘恩林说的是真话。因为他突然兴起了一个极为新奇的念头:他已经意识到,围绕在林雪薇周围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在那里瞎转有点耽误功夫,还不如直接去找迷宫的进口,也许,柳暗花明之处就在那里! 第二十二章 从北京北华大学图书馆出来,于秋田感到一阵头晕心慌、腿脚发软,他害怕自己会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下去,赶紧走到台阶的一侧,在那清凉的的花岗岩阶面上坐了下来。 那件让他再度震惊的奇事还是发生了。 四天前于秋田辞别刘恩林,直接就坐飞机来到了北京。一种神秘的直觉告诉他,要找林雪薇,还不如直接找那个“白太太”呢。 他选择了以海量藏书闻名的北华大学图书馆,一连三天都呆在这里查阅馆存的旧报纸,直到半个小时前,才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宝贵资料。可是,当经历了七十多年历史沧桑的文字图片展现在他的眼前时,那不可思议的现实,却让他心惊肉跳、意乱情迷。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不敢相信面前的报纸。 他找到了两份《燕北时报》,一份是1929年8月16日的,在社会新闻版上,登了一篇“燕北富商白长公子仙逝,雷迎翰等政要前往吊唁”的社会新闻。上面所谓的“白长公子”即白长钧,字永蘅,原任北平工务局次长,已经“休致”两年。他的有名,不在于那个什么“次长”,而在于他是北平大富商白琪振的次子。白琪振的长子早夭(所以报纸说白长钧是“长公子”有误),实际上白长钧就是白氏家族的继承人。 这条新闻还配发了一张照片,是那位“政要”雷迎翰慰问白太太的场面。让于秋田目瞪口呆的是,那上面的白太太,确实很象——夏之蕙(林雪薇)! |
因为当年的照片成像效果很差,印到报纸上之后更是模糊不清。为了确认,于秋田又找到了他需要的第二份报纸。这张是1930年10月7日的,也是在社会新闻版上。标题是:“白永蘅遗孀白贺氏投水自尽,古时化蝶佳话竟然重现燕北”,说的是白长钧(字永蘅)遗孀思念夫君过度,以至悒郁成疾,不堪丧夫和疾病的双重折磨,于日前投燕鸣湖自溺而亡。这条消息也配有照片,说明是白长钧夫妻的合影。这张照片要清晰一些,上面年轻的少妇,简直就是穿上旧式旗袍,梳起蓬松卷发的夏之蕙! 看了这两张照片,于秋田冥思苦想之余,认为这件奇事怪事灵异之事,只能有三个答案: 其一,白贺氏就是林雪薇的生母,接下来的逻辑是:林雪薇生了尹治媛,尹治媛生了夏之蕙。但这个结论很难成立。先不说这里的矛盾太多太复杂,单单从遗传学上讲,女儿象母亲有很大的可能,女儿象姥姥就很少可能了,女儿再象姥姥的母亲,而且四代人全象,那根本就不可能! 其二,如果不是一家四代人,那么只能说这种相像纯属巧合,尽管“巧”的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还有一个荒诞无稽的答案,那就是她们四位就是一个人。当然这不是什么答案,这是在于秋田脑海中瞬间闪过的一个念头。不过单单这个念头的出现,于秋田就觉得匪夷所思。别的不讲,只说年龄,报纸上讲的很清楚,白长钧死时,白贺氏44岁,那么到去年夏之蕙失踪,她应该120多岁了。120岁的夏之蕙?于秋田哑然失笑。他有点担心自己现在的智商。忘了问问刘恩林,心脏手术会不会对大脑产生不利的影响。 |
最后于秋田认定,所谓的四人相似,仅仅是一种概率极低的巧合而已。 随着一阵清脆的“咔咔”声响,一双穿着半高跟黑色皮鞋的脚停在于秋田眼前。他抬头一看,那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二十出头的样子,瘦削的脸颊上戴着一副无边眼镜,脑后很随意地扎着一束马尾。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俯身关切地询问于秋田。 于秋田赶紧摆手笑笑:“没事没事。我,有点头晕。” “你脸色好白,还出了这么多汗。要不你到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吧,这里风很凉,小心感冒。”她拿出几张纸巾递给于秋田,于秋田一边道谢,一边拿过来擦着突然冒出来的汗水。 女孩进一步解释说:“我是这个图书馆的,你进来坐吧,没关系的。” 于秋田确实感到浑身无力,心里发虚。他发现自从负伤之后,自己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过去出差在外,连续跑上几天几夜,也觉不出什么疲劳,可现在坐车时间长了,走路走远了,甚至看书看报看电脑看久了,都会感到头晕目涨,气喘心慌。他问过刘恩林,刘恩林说没什么关系,这属于心脏手术后的正常后遗症。大约半年到一年后,症状会逐渐自行消失的。 于秋田跟着姑娘进了大门,来到楼东侧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并排两张办公桌,桌边一张长沙发。迎面墙上挂着一个镜框,写着“举止文明、态度和蔼、专业优良、勤恳敬业”十六个字的“馆训”。看来这姑娘肯定是一位馆员了。 屋里还有一位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听说于秋田身体不舒服,她赶紧起身让座,并且给他倒来了热水。 于秋田连连道谢。戴眼镜的姑娘说:“不用谢。我认识你,你来好几天了吧,天天翻那些旧报纸。” “是啊,我特意来这里查资料的。”于秋田简单说了他来此地的目的。他未婚妻失踪了,生死不明,他历时一年多,到处寻找有关她和她亲属的信息,一点线索都不肯放过。 于秋田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比较能打动人,尤其是会得到眼前这类女孩子的同情。他说,他还想找一些与白贺氏有关的资料,但不知道怎样去找了。 果然,那两个女孩对于秋田的不幸遭遇大感关切,很有兴趣地继续询问他。说着说着,戴眼镜的女孩说出了一个让于秋田惊喜的重要线索。 |
那女孩姓吴,据她说,她知道白长均这个人。因为她男朋友学的中国近代史,研究方向是民国前期政治。而他的导师是研究老北平社会人文的专家,他甚至还写过一部论述白家大院历史兴衰的专著。 于秋田大为讶异,问,白长钧一家在北平很有名气吗? 小吴说,白长钧名气不太大,但是他父亲白琪振曾经是老北京有名的珠宝玉器大王。只不过庚子之乱以后,白家逐渐败落,等到白琪振病死,人们很快就淡忘了白家大院昔日的繁华。 看到于秋田听的全神贯注,小吴就说,其实我知道的很有限。要不我给你联系一下陈老师吧,就我男朋友的导师,他对白家大院可熟了。 于秋田喜形于色,连连道谢。小吴笑道,“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况且陈老师退休了,他研究的那些东西,当前也没什么市场,一个人呆在家里闷的发慌,最喜欢有人找他去谈古论今了。” 那位陈老师实际上是陈教授,曾执教于北京文华大学。他今年七十二岁,看上去精神瞿烁满面红光,好像也就六十出头的样子。而且老头幽默风趣,出口成章,非常健谈。听于秋田说了到访的原因,老头说,你找我还真是找对了,我下了好几年的功夫研究白琪振的兴衰史,可以说连白家后人知道的都不如我多。他滔滔不绝讲了半天的白琪振,才想起来问于秋田,他到底想要打听白家的哪个人。听于秋田说是白长均的太太白贺氏,陈教授很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原来,他治学中着力的重点是白琪振前半生,也就是白家大院的鼎盛时期,对于“后白琪振时代”他却知之不多。不过老头非常热心,他随即打手机,叫来了他的一个朋友王教授。此时已近傍晚,于秋田就请他们一起出去吃饭。 |
这位王教授比陈教授还大两岁。他的父亲认识白长均,与白家的后代也有过来往。在饭桌上,他尽其所知,将白家后期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于秋田。 据王教授所说,白长钧成年的时候,他的家族已经衰落了。白长钧上过私塾,但是没有什么“功名”,后来靠亲戚提携,进入清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当时是负责处理外交事务的部门)当笔帖士,也就是个办事员。白长钧有个亲戚叫钟予真,官居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是个四品京官。白长钧就是靠他的关系进入“仕途”的。后来他在白府邂逅并认识了寄居在此的钟家亲戚贺咏恬。 至于这个贺咏恬的来历,王教授说不大清楚,甚至连她的名字到底是贺咏恬还是贺咏怡也说不准,一些记载都是叫她白贺氏、贺氏。她的大名仅见于当时的报纸,有写成贺咏怡的,也有写成贺咏恬的。有报道说,她是钟予真的的远亲,家族因战乱飘零四散,孤苦无依,前来投亲靠友的。 王教授说到这里跟陈教授发生了争论。陈教授说她原名应该叫贺咏恬,为了避光绪帝(载湉)之讳而改“恬”为“怡”。王教授说你研究过“避讳”吗,“恬”跟“湉”只是读音相同,又不是一个字,原本就可以不避,到了光绪那时候就更不讲究了。陈教授说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别人可以不避,钟予真不行。他是天子的文学侍从之臣,成天张口“恬”“恬”的成何体统。王教授说你小子怎么混上教授的?那时女子哪有称呼大名的,贺咏恬肯定有个小名,平常应该就叫小名。就算选秀女,报的也是小名。陈教授说白长钧是汉人,选的哪门子秀女。王教授说钟予真是旗人啊,我难道还会搞错? 他俩就这位“贺小姐”的名讳争了足有十分钟,谁也不让谁。于秋田不大懂,而且打断长辈的讨论也不礼貌,只好干瞪眼看他们吵。 吵了半天没有结果,王教授不再理他,继续言归正传讲那个“白贺氏”。 贺咏恬也是名门世家出身,年轻貌美,温柔持重,大得白长钧的好感。白长钧新丧偶,而贺咏恬待字闺中,这样由钟予真做主,贺咏恬成为白长钧的续弦夫人,时年估计在光绪二十八年(1905年)左右。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钟予真家族是汉军旗人,而白长钧却是十足的汉人。当时汉女多裹足,白长钧的前任夫人就是金莲小脚。可出身旗人家庭的贺咏恬却是大脚。那时白家老太太也就是白长钧的祖母还健在,她就不愿意白长均娶大脚女人。白长钧平时挺听她的话,但在迎娶贺咏恬这个问题上却寸步不让。他硬是胡编了一个理由,说如果悔婚,就会得罪位高权重的钟府,后果不堪设想,老太太才勉强让步。不过老太太并没有看到孙子成婚就去世了。 |
十来年后,也就是 1929年的秋天,白长钧在家中病逝,享年60岁。当时白长钧已经跟两个儿子分家另过,长子白语成此时在南方经商,次子白语功在国外留学。北平的白家大院里,只剩了贺咏恬一个人。说到这里,就不能不说一个比较奇怪的传闻了。 不知什么原因,贺咏恬嫁给白长钧以后,一直没有生养。也可能就因为这样,所以她的外表显得特别年轻,跟白长均在一起,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父女关系。实际上那时的贺咏恬也四十出头了。白长钧死后一年多,贺咏恬投水自杀,临死前留下遗书说,她因为身患绝症,难忍病痛折磨,加之思念亡夫悒郁不堪,因此自己寻求解脱。 贺咏恬身后留下的传闻跟白语功有关。有人说,贺咏恬并没有死,她制造了一个投湖自尽的假象,并且把属于自己的房产留给白语成,她自己携带着大量的金银细软跑到海外找白语功去了。 大概制造这一谣言的人是跟白家有仇,所以他们臆想了风韵犹存的贺咏恬与英俊潇洒的白语功之间,也就是后母与继子之间的风流韵事。熟知白家内情的人都对这种传闻嗤之以鼻,但是这谣言之所以有它存在和生长的土壤,是因为这里牵涉到白家的财产。 白家原来是老北京屈指可数的富商,拥有多达十余家的店铺,包括古玩店、玉器行、珠宝首饰行和当铺等。不过在“庚子之乱”前后,这些店铺大都遭遇抢劫和焚毁,损失惨重,只剩了一些房产。白琪振死后,白长钧变卖了几处院子,在江南开办了江左轮船公司,又开设了成茂、成兴两家纱厂,交给长子白语成经营。这样看来,白琪振留下的遗产还是不少的。但是贺咏恬死后,除了那个空空的大院子,办理后事的人却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遗物。那么这笔财产到哪去了呢?总不会是贺咏恬带到“水晶宫”去了吧? 听到这里于秋田问:那么白家的后人呢?以后就没人再试图解开这个谜?或者是寻找这笔属于他们的财产? |
王教授告诉他,白家基本上没了后人。因为白琪振虽然有两个儿子,但长子十二岁早夭;白长均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白语功,结过两次婚,但没有儿女。他先是留学法国,后来又去了英国,料理白家在伦敦的一处产业。他曾经在1929年和1932年两次回国。第一次是奔父亲之丧,第二次是参与处理那个荒凉的白家大院。这之后他就再无下落,有人猜测他很可能客死异乡了。 白长均的长子白语成也挺惨。他建在杭州和绍兴的纱厂,设在宁波的轮船公司,都在抗战中毁于战火。这以后,白语成流落北平,坐吃山空,以致贫困潦倒。当时王教授的父亲就在北平一所中学任教,王家跟白家是世交,因此王教授的父亲对白语成多有接济。白语成有三女一子。儿子一家死于战乱,一女病死,一女白英琪1940年出嫁,不久随夫迁往上海,再迁南洋,此后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女儿白英瑞,嫁给了天津的一个铁路职员。她的儿子叫周驰,前几年还来北京看过王教授。 “对了,”王教授看着于秋田说,“周驰的一个儿子就在你们山东,好像是在北岛工作。” “真的?”于秋田挺高兴,继而一想,这“周驰的儿子”没什么用,因为连他的奶奶的爸爸,都很早就离开白家大院了,他对白贺氏肯定所知无几。 王教授又说:“周驰跟我讲,他儿子混的还不错,好像是搞什么远洋货运,说我要是去北岛旅游或者夏天去避暑,就去找他儿子。他儿子叫周、周、周什么来着。秋田,你告诉我你的手机,等我回去找出他的通讯地址给你。” 于秋田又启发那王教授:“您再想想,关于那个贺咏恬,你还知道啥,比如她老家是哪儿,她父母做什么,她还有什么亲属、朋友等等。” 王教授说:“贺咏恬应该是从陕西那边过来,具体哪里闹不清。也没听说她有别的亲属——哦,对了,好像是她认过一个干女儿,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那干女儿家是干什么的也记不清了。” “是不是姓林啊?”于秋田赶紧递上一句。他没有任何根据,完全是凭空瞎猜,或者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人应该是林雪薇。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很可能就是姓林。林什么我忘了,似乎她的父亲是白长钧的下属。” 于秋田紧皱眉头苦苦思索:贺咏恬认了个干女儿林雪薇;林雪薇带着未婚夫的表妹尹治媛到了重庆;尹治媛关怀照顾自己的女学生夏之蕙……然后这几个人长的还都差不多,这些巧合,是不是太离奇了。那么贺咏恬呢,她上面也该有个人,也是女的,长得跟她差不多,然后救她于战乱之中,把她送到了北京…… |
于秋田自己摇摇头,意思是不能再瞎联想了,可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他问陈教授:您比较了解白家大院前期的故事,那您仔细回忆一下,贺咏恬到底怎么进到钟家的,或者说,钟予真这人有权有势,有儿有女,他干嘛还要收养贺咏恬呢? 陈教授答不上来。不过他说,钟予真当过大官,知名度高,他还可以再跟别人打听打听,等有了新发现,他就打电话告诉于秋田。于秋田连连道谢。 两个老头喝了不少,因此都有点晕晕乎乎,他们都没去深究:这个自称是来寻找未婚妻下落线索的中年人,干吗要打听那么多七八十年前甚至更早的事情呢? 于秋田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好奇”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例。不过他自己模模糊糊地觉着,将夏之蕙围绕其中的大迷宫,本身就占据着相当广袤的历史时空,所以迷宫的进口一定极为遥远,没别的捷径,只好慢慢查吧,好在这整件事情还“挺有意思”的。 第二十三章 于秋田本想第二天就返回乐丘,但是当天的火车没有卧铺票了,他只好在旅馆多住了一天。闲来无事,他躺在床上细细回想这一年来的“调查”,忽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这就是,他现在只能“发现”,却无法“证明”。他现在需要的,是把他此前的那些发现,逐一找出能够“证明”的证据来。当然,这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可是如果没有一点证据光在那里瞎猜,那他这么到处乱跑,又实在是白费力气。 怎么去找那些证据呢?于秋田正想的头疼,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赵莹打来的。她先一本正经地问:“于总,您那里有别的人吗?” 于秋田以为她要谈什么“要事”,就说:“没有,我自己在宾馆呢。我明天就回去。” 赵莹的声调马上就变得软软地甜甜地:“秋田你快回来啊,我想你了。” 于秋田笑道:“这丫头,中午你是不是喝酒了?嗯?” “你别管,反正我想你了。那个刘教授,你看看他就行了,看完赶紧往回走啊,怎么还要这么多天。” “人家是院长,平时忙,得凑人家的空闲时间。我这不一看完他,马上就往回赶,今天没去乐丘的卧铺了,所以多耽搁一天。” “那么远你坐飞机就是了,坐什么卧铺啊。” “你真喝多了?北京到乐丘的飞机一周才一个航班,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好啊于秋田!你竟然敢编造假话欺骗本姑娘,反了你了!你说,你这会儿到底在哪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于秋田听见赵莹那边一拍桌子,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让人家“发现”了不说,还给了人家“证据”。 |
于秋田笑道:“赵总,俺知道你的厉害了。你装着喝糊涂了来套我的话呀。” 赵莹着急地叫着:“你跑北京干嘛去?你身体现在不比以前了,到处乱跑、起居无定的不行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天就往回走。你管得我也太严了,我这还想多休息几天再回去呢。” “你是不是又有新收获了?先分享一点呗。” 于秋田不想在电话上多说:“没什么大事,等我回去再给你汇报。” “哎对了,没给你说正经事呢。你们老家有个煤炭经营企业,昨天找到我,想利用咱们的物流基地合资经营煤炭。我跟他们说等你回来谈。” “我们老家?”于秋田不解。 “是啊,太原附近寿泉市的,不是你老家啊?” 赵莹的话,猛然拨动了于秋田心底深处一根敏感的神经,使他一下子联想起了好多的事情。 见他沉默不语,赵莹赶紧问:“秋田,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于秋田说,“你把那家公司的详细情况跟我讲讲……” 第二天的下午,于秋田反其道而行,从北京来到了离太原不远的山西寿泉市。 于秋田听他妈讲,寿泉所属的五泉县就是他父亲的祖籍。他父亲于仁和在这里出生、上学,并且从这里走出山沟参加了革命。于秋田对这里知之甚少,因为他从没来过,他姐和他妈也都没来过。就是他的父亲,从参加革命走后,回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于秋田出生在河北省的山南县。当时他父亲是山南县水利局的副局长。他两岁时,父亲病故,之后母亲就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回到娘家济南。别说老家寿泉了,就是他的出生地山南,他都没有再回去过。 |
这次老家的企业找上门来联系业务,一下子给了于秋田一个“灵感”:既然找寻林雪薇的调查走入了死胡同,为什么不转换一下思路,从老家那里,调查一下自己的爷爷于奉东呢? 在寿泉住下之后,于秋田找到了要跟他们联系业务的“宏盛”实业有限公司,结识了公司的老板陆伟群,一个瘦高个子,精明强干的中年人。 他没有想到,陆伟群竟然是山东人。不光是山东人,而且他也是部队转业的,也是转业后先在企业任职,后来下海经商。他在山西有很多战友,因此在这里注册了公司,向山东运销煤炭。最近他在乐丘市的紫南县揽到了一个“电煤”客户,因为铁路运输到站是乐丘北站,而紫南县距乐丘还有120公里,所以需要一个临时性的储运货场,他就打听到了经营物流的宇兴公司。但他没想到,他的业务人员那边刚去联系了“宇兴”,这边“宇兴”的老总就上门来了。 因为于秋田和陆伟群相似点太多,所以两人一见如故,谈的非常融洽,很快就称兄道弟了。陆伟群比于秋田小三岁、入伍晚四年、在部队时的职务低一级,这样,于秋田也就安然当起了“大哥”。 既然是大哥,当然要让着小弟。因此在业务谈判中,于秋田给了陆伟群很多优惠,双方顺利地草签了合同。于秋田邀请陆伟群去一趟乐丘,实地看看货场,双方再就具体业务做进一步的协商,然后正式签约。陆伟群高兴地答应了。 谈完正事,于秋田才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请陆伟群给安排个车,他想去老家看看。 陆伟群一听“大哥”的老家就在此地,就非常热情地说,大哥要寻祖问根,小弟义不容辞得效劳,我明儿什么都不干,我专门陪着大哥去一趟。 于是,他亲自开车,拉着于秋田去了寿泉市五泉县启庄乡的炉台村。这里,是于秋田的祖父于奉东故去的地方。 炉台村附近有金矿,因此村里人非常富裕,新建的两三层小楼随处可见。也就因此,于奉东当年住的院子找不着了。 |
于奉东是1955年因病去世的,时代还不算久远。于秋田在陆伟群的陪伴下,找到了年逾八旬的一位顾姓老人。他不光是村子里年龄最大的人,而且长期担任村、乡干部,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 老人叫顾大中,听说于秋田是于奉东的孙子,顿时笑逐颜开。他把高兴的原因一说,却让于秋田感到匪夷所思。 原来顾大中竟然是于奉东的忘年之交,他比于奉东小三十岁。他在太原上小学的时候,于奉东在那里开布庄,曾多次接济过他这个穷学生。后来两人先后回到村里,顾大中当了村干部,对于奉东也多有照应。于奉东病重求医直到死后办丧事,都是顾大中出的力,于仁和是在于奉东死后才前来奔丧的。 于奉东得病之后一直没告诉于仁和,原因是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于奉东在临死前对顾大中说,我们爷俩的疙瘩,这辈人是解不开了。我这会儿就一个孙女,人家给我算卦,说我命中还有个好孙子。将来他能衣锦还乡,能想着过来看看我,能理解我的苦衷,我就知足了。 于秋田很是不解,忙问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大矛盾闹成这样。顾大中看着他说:“有一件事你可能不了解。你父亲不是你爷爷亲生的,你知道吗?” “什么?我不知道啊,怎么回事?”于秋田十分震惊。尽管对于父亲和祖父,于秋田都完全没有印象,但是这个问题牵涉的却是家族血统的大事,自己怎么竟然一无所知呢?而且母亲、姐姐她们谁都没有说起过。 “说来话长,这一直是你爷爷的一块心病啊。”顾大中长叹一声。 顾大中的叙述,拉开了于秋田从不知晓的历史的一幕。 |
顾大中听于奉东讲,他的爷爷是陕西省古熙县人,出身于中医世家。父亲于国林,自幼熟读诗书,聪慧异常,年仅21岁时就高中进士。于国林先在北京做官,好像是内阁中书,后来外放直隶保成州同知。州的“同知”又被叫做“州同”,实际上是一州最高长官——“知州”的助手或者说是辅佐,当时是六品官。于国林19岁时娶临村富户女马氏,先后生有一女二子。于奉东是老三。前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因此他就成了于国林唯一的后代。1899年“拳乱”时,义和团攻打保成州,同知于国林在组织民勇抵抗时死于乱军之中。城破后,马氏带着年仅5岁的于奉东随难民逃到了山里,无依无靠生活艰难。此时她遇到了做杂货生意的老冯,老冯把他们带到了山西,马氏就做了他的“二房”。 不料祸不单行,没过两年,村子里暴发“时疫”,也就是烈性的传染病。当年的农村缺医少药,医疗条件极差,遇有大疫往往死人无数。老冯和马氏都死于那场疫病,但于奉东却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他被邻村的老汉顾延民收养,并改名顾德文。 养父对顾德文不薄,曾经供他上过三年私塾,并且在他18岁时,为他娶了同村的左氏女子为妻。但左氏婚后不育,到顾德文过了四十,仍然膝下无子。1932年,当地遭遇大旱灾,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顾德文就从路过村子里的难民里面,收养了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起名顾仁和。这个小男孩,就是于秋田的父亲。 顾德文四十得子,喜不自胜。为避免其亲生父母日后来找,他和左氏带着孩子背井离乡,流寓太原附近,以开布庄为生。不久顾延民死了,顾德文马上改回原名,并将养子顾仁和改名为于仁和。 为了掩盖收养儿子的真相,于奉东想尽了一切办法。他不光刻意瞒着于仁和,还一直不带着他回老家。甚至连顾延民死的时候,他和左氏回去送葬,都是把于仁和托付给了太原的朋友照管。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次村里有人“上省”办事,将秘密泄漏给了十四岁的于仁和。更可气的是,那人还跟于仁和讲,说你六岁那年,你亲生父亲到村里找过你,他姓田,好像是在河北落户了。因为你养父嘱托过,所以大家都说不知道你去了哪儿,还有人说你得病死了。你亲生父亲是哭着离开村子的。 于仁和听了以后十分震惊,立即去质问于奉东。于奉东承认他是别人送养的,但坚决否认曾经有亲人找过他,还说村里那人跟于家有仇,是故意使坏。从此之后,他们父子感情就蒙上了阴影。后来于仁和初中毕业进了晋冀鲁豫解放区办的青年干部学校,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原籍工作的,可他却主动要求去了河北山南县。 听了这段历史于秋田有些伤感。除了明白他为什么叫“于秋田”,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
于仁和去世的时候,于秋田才两岁,他大姐秋玉7岁,二姐秋玲4岁。孤儿寡母的在异乡生活十分困难,母亲只好带着他们姐弟回到了老家济南。母亲出身城市贫民,娘家也不宽裕;而且母亲回到济南以后一直当小学老师,工资不高,养育三个儿女应该相当拮据。但在于秋田的记忆中,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比一般人好得多,甚至比当中校军官的大舅家还好。现在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爷爷把遗产留给了父亲,就是这遗产让孤儿寡母过上了比较富裕的生活。 于秋田问爷爷的坟在哪里,他想去看看。顾大中直摇头,说村里早期的坟全都平了,原来的地儿也没处可找。不过村里有个公共墓田,很多文 革那会儿被平了坟的人家,都在那儿立了个石碑。 于秋田就问,那我能不能在那儿给我爷爷立个石碑呢? 顾大中说,这好办。这样吧,你有这个孝心的话,我跟村里去讲,替你办下手续来。你也不用等在这儿,你选好石料,把碑文写好留下,我找人给你办妥,到立碑的时候你回来看看就行了。 于秋田连连道谢,说那就麻烦你老人家了。至于用什么石料修多大规格写什么碑文,我回去跟我妈还有我姐商量一下,然后我电话告诉您。 这事儿落实后,于秋田又小心翼翼地问问顾大中,记不记得爷爷跟一个叫林雪薇的女人,一个叫尹治媛的女人,还有一个叫夏明轩(夏之蕙的父亲)的男人有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来往。 顾大中让于秋田把名字都写下来,他看了半天,想了半天,随后摇了摇头。他还解释说,你爷爷自幼丧父丧母,多灾多难,所以性格比较孤僻,朋友也不多,而且还特别谨小慎微,从来不生事。他跟左氏感情不错,左氏死后他一直没有再娶,从没听说他有过沾花惹草的事情。 于秋田心想顾大中显然有点误会,这里虽然牵涉到两个女人,但跟什么“沾花惹草”毫无关系。他想解释一下,但顾大中没再问,他也就没说。 |
第二十四章 在返回寿泉的路上,陆伟群开着车连发感慨,说没想到于哥的身世如此的曲折复杂。于秋田说,我也没想到。我爸在世的时候我还小,我妈又从没讲过这些事儿,我对我们于家祖上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你听那顾大爷说,我祖爷爷是个进士,还当过州里的同知,那六品官不是比县官还大吗? 陆伟群说,应该是吧,州怎么说也比县大。不过这好办,有名有姓有官职就好查,别的事咱先放放,我先帮你把老祖宗调查清楚了再说。 陆伟群的兴趣好像比于秋田还大,而且他也有办法。他说,你老爷爷是个死于战事的现任“州同”,那地方志上肯定有记载。咱们走个捷径,就从地方志上下手。 就这个捷径,也用不着于秋田亲自去“走”。陆伟群公司里有个会计的女儿在河北师范大学任教,教的专业就是近代史。陆伟群跟他会计讲了保成州的事儿和陕西古熙县的事儿。他那会计立马给女儿打了电话。 结果事情一下变的很简单。没两天,那个姓江的女讲师就用传真给陆伟群发来了保成市的市志片断。保成市就是过去的保成州。可惜她那里没有陕西古熙县的县志,但这也难不住办事认真的江老师,她联系了在陕西大学工作的一个同学,问她那里有没有关于古熙县的资料,同学却向她推荐了一个网站,叫“古熙旅游资源网”,说关于古熙,那上面几乎应有尽有。 于秋田先看《保成市志》“人物志”当中的一段,那是于国林的小传。虽然区区几百字,但对于于秋田来说,那就是自己祖上的一座丰碑。 “于国林(1868-1900),字文栋,陕西古熙人。其父祖为中医世家。母钟氏出身书香门第,博学多才艺,躬自传授,于国林亦能勤奋学习,以至成才。21岁时中进士,授内阁中书,转先安知县,迁直隶保成州同知。值知州病卧,他摄理州事,遂以启动民智,倡导新风为己任,乃捐俸助建学校,要求诸生以德行为先,开拓视野,为民分忧。在任主持疏浚沟渠、奖励农耕,卓有治绩。义和拳起,上峰主剿,而于国林主抚,遂相抵牾。义和团围城,知州使于国林率乡勇防御,力不能支,而知州出城逃避,坐视不救。城破,死于乱军之中,尸骨不可寻觅;妻子也同时罹难。时清廷力挺义和拳,知州以其‘擅自启衅,以至拳变’为由报闻,因格其抚恤。后和议成,两宫回銮,地方奏闻其殉职之情,不报,百姓冤之。” 于秋田将这段小传看了好几遍,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尽管于国林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他的亲祖爷爷,但毕竟跟他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起码他的姓氏就来源于这位“于州同”。看到正规出版的《市志》上有他的专传,而且持论较正、评价颇高,于秋田觉得特别亲切,更感到了这短短一段文字的弥足珍贵。 |
可惜的是,除了这段不是很精确的小传(上面说于国林的妻、子“同时罹难”,显然是个错误),于秋田再也找不到关于自己祖上的任何资料了。这也难怪,祖爷爷的官儿太小,又是英年早逝,能留下这么一段传记也就很不错了。至于祖爷爷的父亲,他只是个中医,也没留下姓名,如果寻根的话,只能到他的原籍,也就是古熙县去探访。既然不是“亲祖宗”,这会儿跑那么远寻根也没什么必要,不过倒可以先了解一下这个古煕县。 于秋田用陆伟群提供的电脑上了网,找到了上面的“古熙旅游”网站,里面的资料倒是挺丰富,于秋田就一段一段看了起来。 原来古熙县是以境内古熙山而得名的。古熙山峰峦叠嶂,绵延近百里,进入21世纪以后,正在作为一项重要的旅游资源而被大事开发。在这个网站上,除了介绍古熙的地理概况,风土人情,自然风光,土特产品以及政府的招商政策等,还有一些奇闻逸事,著名人物,历史掌故等等。于秋田看着看着,发现了一篇挺有意思的“游记”。 游记的作者是一位学国画的大学生。他写道,1997年春天,他和几个同学到古熙山采风。此地素有绿色植物宝库之称,山高峰陡,森林茂密,溪流密布,鸟兽繁多,自然景观十分迷人。尤其北麓的天鸣谷,奇峰林立,峡谷幽深,更奇特的是,峡谷中间横卧着一道乱石林立的山梁;再仔细看,原来这山梁不是原有的,却是从东侧的险峰上崩塌下来的。那险峰被削掉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利剑一样直刺蓝天。 访问当地的老人,方得知一百多年前的清朝同治年间,这里发生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天灾。当年古熙地区先遭大旱,十个月滴雨未下,延至七月中旬却连降大雨。七月十四这一天,白昼乌云蔽日,天昏如墨,然后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连续不断的雷电竟然将天鸣谷东侧的驻马峰震塌一半,直直坠入谷中,随即引发了周围的山体滑坡。霎时间地动山摇,轰然巨响声震数十里外,百里山野间的回应连绵不绝。当时恰有一队的官军追剿“捻匪”进入谷内,结果悉数被埋,竟无一人生还。从此以后,每到天阴下雨,月黑风高,天鸣谷内常常能听到那些横死冤鬼的哭叫之声。周围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住户吓的纷纷迁走,此地遂成为野兽的乐园。 |
那位大学生和他的同学是白天去的,事情过去了一个半世纪,但他们仍然能感觉到天鸣谷内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令他们不寒而栗。有个同学壮着胆子提议进谷看看,终因多数人的坚决反对而作罢。 于秋田看这段游记,主要是因为那个大学生的文笔生动传神,让人如临实地一般,读来也跟着心惊肉跳,他没想到这样的旅游网站上,竟然还会有如此动人心魄的文字。 正因为他看得仔细,他发现那个大学生在文末还提供了一个链接。打开那个链接,原来是某个不知名论坛上的一个帖子。作者叫“一家言”,专门论述古熙山驻马峰崩塌之谜。 “一家言”说,他这帖子原是写给《飞碟探索》杂志的稿件,人家不用,说“证据不足、史实不清、臆想成分较大”,故放在这里,以期引起争鸣。所谓“飞碟”,也就是UFO。“一家言”认为一般的雷击不可能造成山体崩塌,况且是那么大一块山体。还有一说是山洪带来的泥石流冲塌驻马峰,更属于无稽之谈。因为到过现场的人都知道,那一带的地质构造不可能出现泥石流,退一步说,就是再大的泥石流也无法撼动高大的驻马峰。因此“一家言”推论,造成天鸣谷地质灾难的很可能是“天外来客”,比如UFO之类的东西。他说了六种可能,包括陨石、反物质、超光速微型黑洞、坠毁的外星飞船、地外文明发射的探测器。 于秋田边看边摇头,心想那是一百多年发生的事情,现在又没有目击人,光凭当地人道听途说的传闻,能分析出什么名堂,可不就是“臆想”嘛。 看完这段,他又继续浏览,发现了一段与这个“天灾”有关的文字。那是一篇介绍旅游景点李家寨的文章,说寨内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勇毅祠堂”,是为纪念时任扬林道的一个“大官”钟予亭而修建的。这位“道员”在任内率兵丁抵御“进犯”的捻军,苦战一日夜,力竭而死,所部一百二十八人无一幸免。 看到“钟予亭”这三字,于秋田皱起眉头,觉得很是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个“白贺氏”贺咏恬去北京投奔的亲戚,不是叫钟予真嘛,难不成这是兄弟俩? |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北京的王教授打来的,说他找到了白家后裔周驰留下的通讯地址。周驰已经去世,地址是他儿子的。他儿子叫周长发,住北岛市沧山区杭州路130号,航星大厦B座19楼,中惠置业公司,电话号码是…… 王教授停了一下问:“哎秋田,你在吗?” “噢,在在在,您说。”正在“震惊”的于秋田这才回过神来,记下号码后对王教授表示衷心的感谢。王教授接着说,关于钟予真,他也查到了一些资料,可以给于秋田传过去,让于秋田提供他公司的传真号码。 于秋田的脑子还在混乱中,他没弄清王教授发传真是什么意思,也没反应过来“钟予真”是谁。他在糊涂中报了传真号,又在糊涂中关上了手机。好半天,他的脑子才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又是一件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周长发不就是原来中惠公司的“CEO”嘛!他竟然是白家人的后代。而中惠公司的大老板就是王韶志,董事之一就是夏之蕙!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于秋田联想到了一系列的问题:周长发是怎么进入中惠公司的?他与林雪薇有关系,还是跟尹治媛有关系?那么他跟夏之蕙是什么关系呢?如果他跟夏之蕙有关系,是不是说明夏之蕙与白家有关系呢?再进一步分析,有没有可能,夏之蕙不是尹治媛的女儿,她也是白家的后裔?或者干脆说,夏之蕙、林雪薇、尹治媛,最后是那个贺咏恬,他们全都同出一门,他们都是白家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于秋田彻底晕菜。 不过现在的事情反而比较好办了,因为白家虽然没人了,可周长发还在。于秋田想,以前的调查看来是走了弯路,应该一开始就盯住这个家伙。他和夏之蕙一起去的加拿大,说明他们两个应该是非常熟悉。他应该知道很多事情,起码,他能提供些有价值的线索。 于秋田拿出手机,亟不可待地给周长发打电话,但那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决定马上飞去北岛。. |
按计划,他本来还想在寿泉多住几天,等陆伟群处理完一些事务,便和他一起去乐丘,把合作协议签下来。但他等不及了。他跟陆伟群说,北岛有个重要的客户,需要去见一下。他很快会返回乐丘,在那里等着陆伟群。 陆伟群帮于秋田买了从太原到北岛的飞机票,并派车把他送到机场。当天下午五点多,于秋田就飞到了北岛。他从黄亭机场打车,直接去了中惠公司。 在出租车上,于秋田又给周长发打手机,还是打不通。他又问了查号台,将电话打到了中惠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接电话的人得知于秋田的身份后跟他说,周总已经不在公司了,不过他交代过,如果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效劳,我们一定全力而为。 于秋田心想,我不要你们效什么力,我就是想找周长发问点事儿。不过他说的是:我马上过去,见面再谈。 十几分钟后,于秋田赶到了位于杭州路上的航星大厦19楼。不过他找不到“中惠”公司了,原来的中惠公司已经变成了“安地置业有限公司”。 一 位姓钟的女副总热情接待了于秋田。她说,原来的中惠公司已经注销了企业登记,那些职员大多数都转到了“中惠”入股的“安地”公司。至于原来的周总,公司注销后他就出国了,据说是去了加拿大的中惠航运公司。之所以是“据说”,因为他走后就音信全无,钟副总是估计的。 |
既然找不到周长发,于秋田只好起身告辞。钟副总却极力挽留,说中午要宴请他。于秋田以为她是在“客气”,不料她却是真诚的。她笑着对于秋田说:“您不认识我,我可是很早就知道您。您的副手叫赵莹吧,就是她把我招进中惠公司的,我们关系可好了。” 于秋田想起来了。这位钟副总就是赵莹跟他说起过的钟淑华。她原来是某个国营仪器厂的技术员,后来厂子改制裁员,她“下岗”后生活困难,是夏之蕙让赵莹把她招进中惠的。没想到她现在当了副总了。 于秋田推脱说:我就是想来看看周总的。他不在就算了,我还要赶回乐丘去。 钟副总很诚恳地说:周总临走专门跟我交代,假如您或者您的公司要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协助,您尽管讲,千万别客气。我虽然是副总,但我代表中惠公司,“安地”我能当一半的家。 当于秋田再次说他真的没有别的事儿,钟副总似乎松了一口气,说:我原以为,您是为东远公司的事情来的呢。 于秋田忙问:东远有什么事儿?那个公司我已经撤出了,我跟他们没关系。 钟副总看来是更放心了。她告诉于秋田,东远公司涉嫌走私,停业接受调查,已经好几天了。东远是搞储运的,别人能停业,他们不能停,停了以后承接的货物进不来也出不去,光违约金的损失一天就是几十万,时间长了他们根本就承担不起。 |
从钟副总那里出来,于秋田踌躇良久,最后决定还是去看看许远。 说许远涉嫌走私,于秋田半信半疑。他了解这个小胖子,他一向是贼心大,贼胆小,越轨的事情不敢做,属于基本上老实本分的那一类生意人。不过人是可以变化的,有一种流行的社会病毒叫“钱多人胆大”,这小子没准也给传染上了。不管怎么说,过去他们是铁杆哥们,他遇到难处了,自己不能不闻不问。 于秋田来到那个德国小洋楼时,许远正在客厅里会见客人。秘书小袁见了原来的“于总”很热情,赶紧倒水让座,又说她要去通报“许总”。于秋田连忙拦住她,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随便过来看看,等他一会就行。 坐下后于秋田问客人是谁,小袁说是个老挝华裔,做黄檀木生意的,许总想跟他合作在北岛经销。 于秋田笑道:“许总的生意不错啊,都延伸到东南亚去了?” 小袁撇撇嘴:“哪啊,最近许总特别不顺。你还不知道吧,他跟老婆离婚了。他老婆分走了公司的好大一块资产,西港那一带全给了他老婆,现在就剩东港区了。结果上个礼拜货场里又让海关给扣了一批代理进口的电器,说是走私,把货场给封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于秋田很震惊。他首先关心的是许远的“婚变”:“他还敢离婚?文巧英跟个母夜叉似的。” 小袁正待往下说,看到许远出来送客,赶紧朝于秋田吐了一下舌头。 许远送走客人后看到于秋田,立即裂开大嘴疾步走过来。两人热情握手,随便地开着玩笑,就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许远的脸上立马阴天,显出一副苦相:“你看,还是俺大哥知道疼我,听说你兄弟遭难了,忙不迭的来替我分忧。真叫我感激零涕呀。”说着揉揉鼻子,呜呜地假哭两声。 |
于秋田骂他:“狗屁。谁稀的来管你。这就叫报应,叫你他妈的跟我‘分家’,活该。” 许远说:“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当初说分开,我也不是认真的呀,我不就是看不惯赵莹嘛。你至于这么绝情,我说分你就分,一点也不顾及兄弟情分。” “哎你属猪八戒啊,是你先说分的,而且你分的是大头儿,我能说什么。再不讲理我揍你。还有啊,当初我怎么教育你的,本来公司搞的好好的,你就瞎‘作’吧。这回好了吧,文巧英气跑了,你也学会玩走私了。你说你是不是被蠢猪附了身?走私够了‘杠’是要进去的,你知道不知道?” 许远拉于秋田坐到沙发上:“哎呀,俺那亲大哥,你老的信息有误。他他他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先不说没用的,反正你今儿来了,你得先帮帮我。跟你说,我不是走私,我根本没那个胆儿。就是有一批别人的私货,在我的储运货场里查出来了。” 于秋田说:“法盲吧你,运、储别人的走私物品也是罪,刑法写得清清楚楚的。不过你也该去吃几天牢饭,你看你这肚子肥的,跟他娘的猪肚子似的。” 许远哭笑不得:“大哥啊,你先别笑话我的肚子了。咱先琢磨货场的事儿怎么弄,我几天几夜茶饭不思,都快急死了。你今儿不来,我就亲自去乐丘请你了。” “你走私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早没找我?” “你诱供啊!我再说一遍,我根本就没走私。那是我手下程信招来的客户,说佣金大大的,我就上当受骗了。我怎么没找你啊,我给乐丘打电话,赵莹一会说你‘南巡’,一会说你‘西游’。我以为你故意躲我,也没好意思给你打手机。哎对了,听说你跟赵莹有点意思,真的吗?” 见于秋田点头,许远说:“这就对了。其实我现在也觉得那小姑娘还不错。夏之蕙走这么长时间了,你要真喜欢赵莹,赶紧结婚吧。你的岁数也拖不起了。” |
看到许远的关心还是挺真诚的,于秋田继续点头说:“行,听你的。明年五一我们就结婚。赶紧接着说你的‘走私’,那是大事。你更拖不起。” 许远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又打电话找来了他的办公室主任娄小瑟。 娄小瑟比上次正经多了,穿的是一身职业装,多了好几分的“气质”。她先向于秋田鞠躬问好,然后将一大堆的货票、验货单、入关的手续、储运合同等都拿给于秋田过目。于秋田感觉问题好像不太大,问徐远找没找商检局的老王,徐远说,我跟他不熟,再者说了,这主要是海关的事儿,跟商检局没什么关系。 于秋田说:打仗有个迂回战术你懂不懂?哦,你不懂,你没当过兵。这样吧,我去试试,也不一定管用。但起码能了解到海关的“底数”。这办法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徐远双手抱拳,一个劲儿作揖:“全仗大哥了。”他忙让娄小瑟去复印有关资料,并叮嘱她说:“你什么别干,跟着于总先跑这件事。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赶紧打电话给我。” 于秋田忙说不用,你光把你的车给我就行。许远说,那还行,车让小娄开,到时候,需要“研究”啊,招待吃饭啊什么的,都是小娄的。 见娄小瑟恭敬地答应着,忙着去复印资料。于秋田很想问问他,跟文巧英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与这个娄小瑟有关系。一想胖子被“走私”闹的一脑门子官司,心情不佳,也就没再问他。 |
第二十五章 于秋田从北岛回到乐丘以后,陆伟群就从山西赶了过来。于秋田陪着他考察客户、货场,研究落实铁路运输计划、短途搬运、储运设施等等,中间还抽空去了一趟北岛,帮着徐远处理他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储运走私货物一案的后续问题,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一直到春节过后,跟陆伟群的合作项目已经开始运作,许远的“案子”也处理完毕,除了一笔不菲的罚款,别的没有牵涉,于秋田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天上午,于秋田主持开了一个公司办公会,宣布他近期要去山西、陕西等地考察市场,公司的工作,仍然由赵总主持。大到项目开发、资金使用,小到人事安排、日常业务,都由赵总“一支笔”决定。另外,为了改善公司股本结构,也为了筹集资金拓展业务,决定成立职工持股会,以调动员工的生产经营积极性把公司“做大做强”,这些事情,都由赵总统一协调部署。 因为赵莹主持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赵莹当时也没说什么,等于秋田下班回到家里以后,她却找上门来了。 于秋田正在上网用QQ聊天。赵莹睁大眼睛特惊讶地问:“天哪,你什么时候玩起这个了?跟谁聊呢?网恋呢吧?” 于秋田笑道:“我哪会玩儿啊,是夏之蕙教的我,QQ号还是她给我申请的呢。前些日子外出的时候没事干,我就试了试。你别说,还挺好玩。我这个网友还真是个女的,你来瞅瞅,她打字好快啊,我都跟不上。” “你个笨蛋。”赵莹把于秋田推到一边,坐下细瞧。 |
于秋田说:“以前我打字慢,好多人不愿意跟我聊,还就这个女的有耐心。”为了表示心底无私,他打开了聊天记录给赵莹看。 赵莹看见于秋田的昵称叫“秋天的鱼”,她“噗哧”一笑。 于秋田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起名,你别笑话我啊,要不你给我改个高雅点的。 赵莹赶紧说,哪儿的事啊,挺好挺好,又通俗又好记。 赵莹接着看他那网友,她叫“钟山夜雨”,地址是深圳,职业是公务员,年龄是40岁。从记录上看,他俩的确是从三个月前才开始聊天的,开始的一个月只有两三次,但后两个月次数迅速增加。最近这半个月,两人聊了就有十二次,时间也越来越长,有一次从晚上九点半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不过内容真的很“纯洁”,都是些工作情况、生活起居、周围环境、社会热点等等。这样的聊天挺枯燥,但人家俩人却蛮有兴致,乐此不疲。 比如这会儿,那个“钟山夜雨”虽然在线上,但却说她在写论文,让“秋天的鱼”稍等。“秋天的鱼”则说你忙你的,我在等我们公司的一个同事。“钟山夜雨”问:女同事啊?“秋天的鱼”说:大概是。我只是估计她会来,谈些公司的事儿,可也不一定。“桐林夜雨”说:那等她走了你叫我啊。 赵莹奇怪地问:“你知道我要来,还是你另有别的什么小姐要来啊?” 于秋田说:“我就你一个赵小姐。今儿开会你没吭声,我就想你可能要晚上过来。” “什么‘可能’啊,我肯定要来。白天在公司没法说。你老先生才消停了几个月,怎么又要出去周游列国,是夏之蕙的事情你不死心啊还是你玩上瘾了?” 于秋田给她拿来一听果汁,笑着说:“你这是跟老板说话的口气吗?我不是给你讲了,我答应陆伟群的,跟他去陕西考察一下那里的果品出口。以后咱公司外联的事情由我负责,别的我什么都不管,全交给你了。我先谢谢你行不行。” “那,夏之蕙的事情,你是不是决定放下了?” |
于秋田一下明白了赵莹的意思。他有些自责,最近他和赵莹都特别忙,甚至都难得凑到一块儿。但是,既然他与赵莹都“谈婚论嫁”了,那么夏之蕙的事情就必须做个“了断”。这个“了断”的意思就是,他必须得真的“放下”,放下那一系列的“调查”,也放下过去的那段感情。他其实都已经“放下”了,但他从未明确地跟赵莹说。 于秋田揽过赵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那事儿我早就放下了。我这次先去山西,后去陕西。去山西是给我爷爷立碑,去陕西纯粹是谈业务。回来以后,我就全心全意地准备结婚,别的什么都不想了。行吗?” 赵莹也认真的点点头,又说:“你别误会我。你该清楚一个事实,论对夏之蕙的感情,我一点都不比你差。所以不管放下放不下,夏之蕙永远都在咱俩的心里,咱俩谁都割舍不了她。” 于秋田一把抱住赵莹,深深地吻着她。赵莹让他吻了半天,忽然推开他,问了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哎,在你们男人看来,有没有后代是不是特别重要啊?” “嗯?啥意思,怎么想起这么个不着边际的事儿?”于秋田亲昵地摸摸她的前额,“你没事吧?” 赵莹抓住他那只手,捧在自己胸前,红着脸撒娇地叫,“别回避,我要你说嘛!” 于秋田一下明白了,原来,这也是姑娘的一块心病。于秋田轻松地说:“这问题对我没意义,我有后代啊。如果你说的是传宗接代的那种‘后代’,我根本就不在乎。虽然我们老于家三代单传,可那不赖我,传不下去拉倒,再说我……又不拿这当回事。”于秋田差点没说出来“再说我祖宗又不姓于”,他要说了这些,赵莹好奇心一上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赵莹立时转了话题,“不说这个,说一件正事。我得先检讨。你前些日子来了一个传真,北京来的,名字写错了,而且内容也莫名其妙,所以我放一边给忘了,对不起啊。” |
“北京来的传真?哎呀,”于秋田直叫,“肯定是王教授给我的,你真耽误事,你怎么能忘了呢?” “人家说对不起了嘛。再说,他把你的名字写错了。”赵莹撅起嘴来。 于秋田赶紧哄她:“没事没事,我没怪你。是不是钟予真的资料啊,那不急的。” 赵莹说:“是——啊,所以我才犯迷糊。看题目象个学术论文,以为他发错地方了呢,一直在文件筐里放着,今天才发现。明儿周六,你罚我给你洗衣服做饭好了。”赵莹说着拿出那份传真递给于秋田。 传真是去年十一月下旬发来的。王教授确实把名字写错了,他用草书在打印件的右上角写着:请转交餘秋夫先生。他把“于”写成繁体的“余”,“天”又不小心出了头。赵莹能把这三个字认成“于秋田”,还真是挺不简单的。 传真的题目是:钟予真汉军旗籍问题以及家族事迹。 于秋田看了以后说:“我记起来了。当时我留的传真号是办公室的,所以这传真应该是小李接的,是她没搞明白,然后就放一边忘了吧?” 小李是办公室的文员,收发传真是由她负责的。 赵莹说:“你别管谁错的了,首先是北京那边把名字写错了,再者那内容不知所云,根本就没想到是给你的。正好你也没在家,当时说放一边等问问,一放放忘了。俺认错就是,要打要罚俺都领着。” 于秋田笑着说:“代人受过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善良。我不打你了,你给我倒点水过来就行。” 赵莹到饮水机那里,给于秋田接来一杯热水,一边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啥时候关心起‘学术’来了?” 于秋田已经埋头在那“论文”里面了,随口答说:“这里说的是白家的亲戚,跟林雪薇有点关系。林雪薇不是跟尹治媛有关系嘛。” 下面的他没说,赵莹却已经明白了。那一句是“尹治媛与夏之蕙有关系”。 赵莹端着杯子呆立在那里,细长的眉头敛了起来。 这个于秋田,口是心非,他还是放不下夏之蕙! |
细细回想,赵莹忽然发现他俩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于秋田现在真是当上了“甩手掌柜”,他把“宇兴”公司的具体事务全都甩给了赵莹。“宇兴”的业务跟别的公司还不一样,发到储运、装卸搬倒、机械管理、货场调配、人力运力安排等等,非常的琐碎复杂;赵莹又是个极负责极细致的性格,所以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经营感情”的时间严重不足;于秋田呢,放着正经事儿不认真干,东跑西颠的一大半时间花费在那些无用功也无意思的“调查”上。就像这份“学术论文”吧,赵莹仔细看了三遍,还是不明白于秋田关心那个莫名其妙的“钟予真”有什么意义。还什么“旗籍”不旗籍的,难道他还想把去世快两年的夏之蕙研究成个“满族人”不成?! 这样想着,赵莹就开始生气,她就那么站着,手拿杯子瞪着于秋田。看他什么时候能回过劲来。 让她没想到的是,于秋田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那篇“论文”里去了。他看得那么认真,那么全神贯注,早就忘记了喝水这码事。 赵莹苦笑一下,只好走过去把水放到他的手边,他却无动于衷。赵莹又凑近他,拽拽他的领子,摸摸他的头发,拉拉他的耳朵,他只说句“别闹”,眼睛都没离开那“论文”。 赵莹在心里长叹一声,只好起身,给他收拾屋子打扫卫生。都忙完了,于秋田还在那里用功。赵莹赌气地到门边穿鞋拿外衣,这下于秋田醒了:“哎哎,干嘛,你要走啊?“ 赵莹说:“不走干嘛,人家在研究学术,别那么没眼力架在一边碍事。” 于秋田从书房出来把赵莹拽住,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不知道,王教授搞来的这个资料很重要,跟那个谁……不管他谁了,你别走啊,你不还有正事要说吗?” 赵莹说:“正事就是给你送传真。天不早了,我得回去,明天上午北货场还有个调度会,我得去参加。” “那我送你。”于秋田跟着穿衣换鞋。赵莹却说:“那我就先不回去,我要去乐水河公园。”于秋田说:“随你。反正明天不是我开会。” 乐水河公园是个依山傍河而修的生态休闲公园,模拟纯自然的环境,好玩的东西不多,好看的景点不少。这儿离于秋田的小区很近,自然离夏之蕙的小区也不远。以前,赵莹和夏之蕙常去那里;后来,于秋田和夏之蕙也常去。但于秋田和赵莹一起去,却是第一次。 |
他俩牵手走过黑黝黝的竹林,走到河边的一大片石坡上。在那坐下,面对波光粼粼的乐水河,于秋田对赵莹说了他的心里话。 于秋田说,他喜欢赵莹,也真心想和她在一起。但不知怎么回事,每次一想到要跟她好,要跟她结婚,他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夏之蕙的身影,还有她那幽怨的眼神,像是在责怪于秋田: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于秋田拉过赵莹的小手,合在掌心里,他看着赵莹的双眼中满含着歉意:“对不起赵莹,是我不好。我,好像没资格爱你,而且,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对。如果,你理解不了……” 赵莹抽出手来,捂到于秋田的嘴上:“别说了秋田。我理解你,百分之百地理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因为咱俩这样的爱情太特殊。你放心,我愿意等,没关系的。我能等到你的心事完全放下的那一天,多久我都会等的。” 于秋田一把搂住了赵莹。赵莹象只温顺的小猫,将头靠在于秋田的肩膀上,伸手轻轻拨弄着他的耳垂,柔声说:“秋田,我就是有点,有点同情你。我这次重回乐丘之后,打听了一些你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我对你的了解,对你前妻杨秀月的了解,都比你能想象到的多得多。甚至,就连你跟杨秀月好几年没有夫妻生活的那种隐私,我都很清楚……” “啊!”于秋田吃一惊,双手抱住了赵莹的脑袋:“咱不带这样的。你听谁说的,这样的事儿你都去问啊?” 赵莹在于秋田的手里直摇头:“什么呀,我哪能那么无聊。我还用问嘛,杨秀月后期主持的那个科研项目涉及卫星遥测设备,相当重要。杨秀月又那么奇葩一个女强人,她曾经创造了400多天没出研究所大楼的全省或者是全国的记录。对不对呀?” 于秋田苦笑着摇手:“往事不堪回首。跟你说吧赵莹,我以前常想,杨秀月这样把事业当成一切的人,她就不该结婚,不该有家庭,甚至都不该有父母。我在她们家花费的那些精力,连花在我妈身上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你知道最后她爸她妈怎么说的,他俩都跟别人明着讲,我们老两口没闺女,就于秋田一个儿子!” 赵莹去摸于秋田的脸:“我 不关心他俩,我就可怜你。你一个壮年男人,又那么好色,你都怎么熬过来的呀?” 于秋田一本正经地说:“熬不住了我就想你呗。我那几年一直在想,没关系,忍忍吧,反正我将来还会有个赵莹。赵莹那么漂亮那么性感,还可以任我揉搓,我就在想象中把她……”于秋田问赵莹:“还想知道吗?” 赵莹使劲捶打于秋田的后背:“坏蛋东西,我叫你耍流氓……”打着打着,她突然紧紧抱住了于秋田…… |
第二十六章 于秋田的“西游”计划暂时搁浅。因为在他看到王教授发来的“学术论文”的第三天,刘恩林到山东来了。 他是去北岛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的,返程时从乐丘下了火车,专门来看看于秋田。 于秋田在家里设宴款待他,专门从乐丘大酒店订了“湘菜”。本想让赵莹来作陪,又一想,要跟老头聊的一些事情,现阶段还不宜让她知道。没想到刘恩林倒是先问起了赵莹,还问他俩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于秋田先说,他俩再有两个月就准备结婚。然后又解释,赵莹跟夏之蕙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他后期的一些调查,都是瞒着赵莹的。 刘恩林说:“秋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你这样没完没了调查一些跟夏之蕙无关的人和事儿,确实已经没什么意义。赵莹就是再开通,再宽容,她也得有个限度,搞不好,会影响你们今后的夫妻关系。我是实话实说,也许算是旁观者清吧。” |
于秋天连连点头:“你说的对。其实我这些日子反复想这件事,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不是有些,是很不妥。这对赵莹相当的不公平。本来这次我是去陕西联系业务,就便还想去趟陕西的古熙县,想从老祖宗的发祥地那里,查一查跟林雪薇有没有关系。你这一说,我就不去了。夏之蕙那事儿我下决心到此为止,以后,我就安心和赵莹过日子。” “哎,这才对。夏之蕙在天有灵,也必定会高兴你这么做。” “谢谢你老的开导,敬你一杯。”于秋田举起酒杯,里面是老头最爱喝的法国波尔多红酒。 刘恩林跟于秋天碰杯。喝了一口之后,想到了一件事儿。 “对了秋田,有个巧合特有意思,你绝对是想象不到的。” 刘恩林从他们刘家新编的“家谱”说起。 最近他们老家的人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要续编宗族的“家谱”。也闹不清那些人是怎么“考证”出来的,硬是把老祖宗追溯到了南北朝时代,说始祖就是宋武帝刘裕。结果排到第六代就排不下去了,中间空了整整二十一代人,然后跳到明朝中期,接上了二十七代祖某某某,以后可能是有记载了,一代不漏直排到了2004年。厚厚一大本列了千数号人,不知道都是怎么搜罗出来的。老家人将续成家谱当成一件大事,还举行了很隆重的仪式,专门邀请刘恩林回乡参加。刘恩林没有旧思想,对这种事儿不大热衷。不过家乡父老的盛情难却,只好专程去了一趟,交了三千元的“赞助”,;领回了五本“家谱”。有一天闲着没事瞎翻,“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冲着于秋田神秘地说,“咱俩还真有点渊源,我的老奶奶就姓于。” |
于秋田闻听大感兴趣,赶紧又给他斟酒,急问:“真的?说不准几百年前咱是一家呢。她是哪儿的人呀?” “你祖爷爷他们是哪儿的?叫什么你知道吗?” 于秋田几乎想都没想就说了假话:“我哪知道啊,我连我父亲都没见过。我才两岁他就死了。” “哦对对。我对我爷爷也没印象,还老是把两个爷爷分不开。我跟你说我那老奶奶啊,‘家谱’上说她叫于国箐,陕西人。没准真跟你们家祖上什么人有关系呢。”说着,刘恩林用手指头在桌子上写了没有留下痕迹的那三个字。 于秋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马上问:“你们那家谱真有意思。一般说来,外姓女人在家谱上的记载很简略的,怎么连她的大名也记着?” 刘恩林笑道:“就是挺有意思。当年我们刘家是望族,特别有身份,所以与刘家联姻的非富既贵。可于国箐家就是平民,无官无职的。为了家谱上好看,所以在她名下就特意加了一段,好像是这么说的……” 刘恩林还能背出来:“‘刘永川,生子文秋、文种、文季……文季娶妻于国箐。于氏陕西人,其弟国林,仕至直隶保成州同,殁于国事,赠知府。’哈,你看,为了说明我祖奶奶也不是一般平民,把她弟弟都搬出来了……” 于秋田实实在在地被震惊了! 他这才明白,他和救了自己命的刘恩林是远亲,而且是同辈。他应该管刘恩林叫“哥哥”。因为刘恩林的曾祖母,跟于秋田的曾祖父是亲姐弟俩。 很显然,他跟刘恩林两“兄弟”决不会是“偶遇”,世界上不该有如此这般的巧合。他俩应该是被人为地撮合到一起的。撮合他俩的人,或者说把“哥哥”找出来去抢救“弟弟”的人,只能是那个神秘无限的林雪薇。 就这一瞬间,于秋田决心要再一次“食言”。他还是要去陕西,寻访养育了老祖宗的“圣地”。因为这牵涉到那一位被“圣光”笼罩的林雪薇,而林雪薇跟夏之蕙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
送走刘恩林的当天晚上,于秋田在家里找出了王教授发来的传真,结合他此前搜集到的线索,仔仔细细研究起来。 王教授那份传真,内容是这样的: 钟予真,字从书,原籍辽东铁岭,后迁直隶唐山。汉军旗人,隶汉军正白旗。咸丰八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等等。 于秋田对这些没在意,他在意的是下一段:钟予真之兄钟予亭,字为乾,举道光三十年(1850年)进士,授茌平知县,迁林州知州,再迁陕西杨林道。妻郭氏,育有三子二女,长子钟靖岩,次子钟靖峙,长女钟靖芳,三子钟靖峰,次女钟靖兰。同治四年(1865年),捻军攻占杨林道驻地杨安城,钟予亭携家人仓皇出逃。捻军跟踪追击至古熙县李家寨,在此击毙钟予亭所率丁勇百余人,钟予亭率残部退入古熙山区。此时突遇狂风暴雨,雷击山崩,钟予亭所部及家眷、随从共七十余人死于非命,钟家除了在四川的长子钟靖岩之外,阖家罹难。不过据后人的笔记记载,从天灾中死里逃生的还有钟家的一个女孩。另外的一个与钟家有关的人,即钟靖芳之三子贺长生,因过继给靖芳丈夫之兄贺有福而逃过一劫。贺长生后为绿营千总,甲午之役驰援辽东,死于海城之战,其长女即为贺咏恬。 从这段记载看,贺咏恬的出处算是明白了。但是贺咏恬跟于国林没什么关系,跟于奉东就更不相干了。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跟贺咏恬有关系,而且还跟钟予真有关系,此人就是于国林的母亲,那位神秘的“钟氏”。 |
钟氏到底叫什么,已经无法考证。因为她恰巧就是陕西古熙人,不能不让于秋田把她跟钟予亭家那位死里逃生的女孩联系起来。因为钟予亭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此时已经结婚生子,那么“女孩”只能是钟予亭次女钟靖兰。而且从“于国林传”上看,“钟氏出身书香门第,博学多才艺”,倒是很符合钟靖兰“道台”家小姐的身份。 于秋田想:假如这个钟氏(他爷爷于奉东的奶奶)就是钟靖兰,那说明她在家难之后,便流落古熙山区,后来与一位老中医的儿子结了婚,生出了自己的祖爷爷于国林。庚子那年,她这唯一的儿子死于国事,钟氏年老体弱无依无靠,便去了北京,投靠她的亲叔钟予真,应该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后来生活在北京钟家的并不是钟靖兰,而是叫她姨奶奶的小字辈“贺咏恬”。钟靖兰就此下落不明。 这种假想倒是很有意味,如果属实,那么他于秋田的祖上就不仅仅有个“小州同”,而且还有“大道台”,更有比道台还清高的“天子近臣”——詹事府少詹事! 于秋田自已笑了,为自己的荒唐联想。 于秋田又摇摇头,为自己的“无事忙”。因为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钟靖兰真的与于国林有关系,那么夏之蕙也不可能知道(他自己都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弄到一点线索),更不可能与他们于家的祖先有什么“联系”。单从地理位置上讲,夏之蕙的祖籍是湖北,而且起码五、六代以来的老祖宗就是那里,而钟家老太也好,于爷爷也好,他们都是山西和陕西,在交通不发达的那个时代,就算是山重水遥了,他们之间绝不会有什么交集。 于秋田看看表,已经是午夜的十二点半了。这时他突然发现,电脑上的QQ还开着,“钟山夜雨”的头像还是彩色的,她还没下线。 于秋田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跟钟山夜雨有个话题没聊完,约好了今晚再聊。叫刘恩林一干扰,于秋田把这事儿给忘了。 |
他赶紧给钟山夜雨发消息:“你还没休息啊,真对不起。晚上有朋友来访,耽误到现在。” 钟山夜雨看来真是在等他,因为她马上回复:“你那女同事又去了吧,你俩真能聊。” “不是不是。是个姓刘的医学老教授,给我治过病。我好像以前跟你说过。” “刘恩林吧?他找你干嘛?” 于秋田有些奇怪,他记得自己跟钟山夜雨聊过刘教授给他动手术,但不记得说过刘教授的名字。他继续跟钟山夜雨笔聊: “他跟我说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然后我就觉得,这世界实在是太神奇。” “什么事儿,别卖关子。” “咱俩语音吧,打字太费事。” “不行,我孩子在旁边睡着了,会吵着他。你简单一说,我就能明白。” 于秋田便以最简单的词句说了他与刘恩林的关系。还说,我这一两年来,因为调查未婚妻失踪的事情,跑了好几个地方,查到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巧合,比上面说的还有意思,等有空了,我慢慢给你讲。 钟山夜雨停了片刻,打出了一段话,把于秋田看楞了。钟山夜雨说: “跟你说啊,我根据咱俩聊天当中掌握的信息,发现你有点‘走火入魔’。你懂这意思吗?你未婚妻那件事,你属于当局者迷。因为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该再去查什么内幕。她如果不在了,你的调查没有意义;如果她还在,那就是她以这种特殊方式表示,她绝对不想再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呢,想不通这一点,或者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带着先入为主的误解去调查,结果必然走入死胡同。有话讲: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从你自己做的局里跳出来,换一种思维方式,一切就都明白了,你就不会自己给自己设迷宫,你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见于秋田半天没吱声,那边问:“你还在吗?怎么了?你要觉得我说的不对,就算我没说,好吗?” |
夏之蕙根本不知道于奉东是谁。那天在济南于秋田母亲家里看相册时,她恰巧身体略感不适,这更没有什么奇怪。 夏之蕙从来没说过她不想跟于秋田结婚了。就在她去加拿大之前,还非常认真地跟他商量婚礼的细节呢。她跟赵莹说的那些话,不一定是认真的,也许只是开个玩笑。 夏之蕙一个人出海去玩也没什么可疑之处。她性格比较内向,喜欢独往独来。在乐丘呆了这么多年,她也没交多少朋友,下了班的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呆在家里。她可能对海上的风险估计不足,加上不会游泳,因此才出现了那个意外。加拿大当地的警察局就是这么说的,他们处理此类海难事故应该很有经验了。 还有,于秋田在刚开始调查夏之蕙的时候,表现还是很理智的。只是后来出现了尹治媛、林雪薇甚至贺咏恬都跟夏之蕙长象相似这样的一个巧合,才使他如堕五里雾中,从而迷失了正确的方向,在假象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
仔细回想一下,他那段时间遇上的巧合确实多了一点。其实“巧合”这个东西出现的概率是随机的,有时多一些,有时少一些,有些巧合甚至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这都没有什么不正常。于秋田曾在书上看到过二战时一个很巧合的战例:纳粹德国的潜艇击中了美国的一艘运输舰,艇员们高兴极了,把潜水艇浮出水面庆祝胜利。不想运输舰上燃烧的大火引爆了弹药舱,弹药爆炸把舰上载运的一辆坦克炸上了天,那坦克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德军的潜艇上,一下就把潜艇砸成了两半…… 这样说来,贺咏恬她们几个人长的相似还不算特别的巧合,要是于秋田周围有更多的人,比如赵莹啊、小李啊长的都像夏之蕙,那才是有些奇特的巧合呢。 于秋田长叹一声,他知道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下定决心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把自己搜集到的一切跟夏之蕙有关的资料,包括那个从北京发给“余秋夫”的传真一起,全部销毁了。他要强迫自己忘掉从钟靖兰到尹治媛这些带给他无穷烦恼的“历史人物”,他要强迫自己的思维返回到一年半之前的正常状态。 于秋田做出决定之后一分钟也没多等,立即拨打赵莹的手机。赵莹今天下午去紫州了,此刻应该是住在紫州的宾馆里。 |
好一会赵莹才接听,上来就说:“秋田你又撒什么癔症啊,都快两点了,你怎么还不睡?怎么了?” 于秋田一下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没事没事,我没注意,我以为还不到十二点呢。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想你,不是有点,是特别的想你。” 赵莹笑了:“哎呀我亲爱的于总,您老人家困的犯糊涂了吧?你会想我?除非太阳从地底下冒出来。” “真的。你不信拉倒,算我白想。” “别,别啊。秋田你别什么事都乱开玩笑,我承受能力可是有限啊。你真会突然突然的,就会特别特别的,想我吗?” “嗯。我没开玩笑。”于秋田很认真地说,“赵莹,你是个好姑娘,我真的喜欢你。以前好多事儿是我不对,是我老是放不下,我真是不应该。这会儿反思起来,我特别特别、十分十分,非常非常的对不起你。你放心,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加倍加倍的补偿你。” 赵莹高兴地说:“谢谢你秋田,不过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不不不,就是我不好,我自己知道。咱们结婚以后,我一定好好地疼你,咱家的活儿都由我来干。我以前可会干家务活了,夏之蕙都说我干得好……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于秋田刚要“请罪“,被赵莹打断了。 “傻瓜,你没错。我说的‘放下’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给你说过,夏之蕙永远都不会离开咱俩的,咱们就是结婚了,也不能忘了她,也不能不提她。只要你在心里,是真的爱我就行了,我不要求别的,真的。好了好了,总之一句话你记住了,咱们还来日方长呢,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打完电话,于秋田上床关灯,没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
第二十七章 于秋田也就是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 说“急促”,实际上铃声跟平时一样,只不过在夜深人静时听起来格外刺耳而已。 于秋田连灯也没开,伸手摸着拿起座机的听筒。里面马上传来了许远惊惶的声音: “秋田,是你吗?出大事了,公司要完了,你知道吗,完了,什么都没了,我这些年白活了,怎么办啊秋田?” “胖子你神经病啊还是说梦话?”于秋田骂道。“这他娘的才几点你就来骚扰我。” “不是,大哥,我哪有心思跟你开玩笑。我这里真是出大事了,惊天大事,我被姓程的给骗了,还有那个假外商,他们卷了我的钱,全都跑了,他们毁了我的公司,他们联手诈骗啊,啊啊,我什么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大哥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许远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起来。 于秋田猛然坐起,睡意全消。他看看表,是凌晨的四点十五分。他起身穿衣,一边对着听筒说:“胖子你别急,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只要你这堆肉还在,天就塌不下来。你现在老实在家等着,我马上开车过去,七点前一准到你跟前。什么事情等我到了再说,听见没有。” 许远哼哼唧唧地答应着:“听见了,你快点啊我的亲大哥!” 两个小时后,于秋田赶到了北岛北洋路上的那座德国小洋楼。许远于思满面、神色疲惫地靠在院子门口等着他。见面抱住他又要哭,于秋田骂道:“许胖子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再鬼哭狼嚎的老子抽你。快进去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
进屋坐下,许远就开始讲他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奇特遭遇。看来这小子受的打击实在太大,神经都有点错乱了,他颠三倒四、罗里罗嗦说了半天,于秋田也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一件事他明白了。那就是许远被骗的这个故事,堪称古今奇谭,要完整记述下来,就得一个中篇小说的规模。因为有些内幕,许远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于秋田只能连蒙加猜,估计跟真相也差不到那里去。 简单点说,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蠢猪,最傻的傻瓜,最笨的笨驴,合三为一的许远徐总经理,在跟他于秋田分手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接连掉进了两个大坑。或者也可以说两次掉进了同一个大坑。大坑很深,坑底很硬,他第一次被摔伤的地方还没长好,紧接着“扑通”一声再摔第二次。一次比一次狠,已经被摔的奄奄一息了。 挖坑的人于秋田认识,就是许远的港口业务部经理程信。这个不知来路、神秘诡异的家伙,先是套住了许远的老婆文巧英,鼓捣的他俩离了婚,挖走了他的一大块肥肉;然后看看这个二傻子还没清醒过来,便再接再厉,“利诱”他的秘书小袁当帮手,伙同“假外商”,结结实实地坑了他第二次。 于秋田这才知道他以前的判断有误。他一直以为,许远的“小三”是娄小瑟,却根本没想到,貌似风流的娄小瑟,竟然还比较洁身自好;相反那个看起来既温柔又安娴的小袁,却贪图“经济利益”,甘于朝她的老板投怀送抱。 许远跟于秋田说,第一次“坏事”不是因为小袁,可能还是程信做的“局”。有一次,他在KTV喝多了,跟那儿的小妹“不大规矩”,也不知哪个王八犊子偷拍了照片,发给了文巧英。文巧英便以许远“婚内出轨”为由闹离婚。其实以前许远怀疑过她“作风不好”,现在看来,那也可能是程信故意把错误的“信息”泄露给了他,而他根本就没有证据。结果因为许远“过错在先”,只好答应协议离婚,在分“财产”时让文巧英狠狠地割了一刀。 许远从第一个大坑里爬出来之后,伤口还没长好,那猪脑袋晃悠了两下,就朝着第二个大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港口的业务严重萎缩之后,程信又积极怂恿他搞“商贸”。然后找了他的同伙扮成“外商”(那人倒真的是华侨),签了一个假合同,然后与小袁合谋,骗得巨额银行贷款之后,估计是跑国外去了。为什么会往国外“估计”呢,因为许远听说,就在这之前一个月,文巧英办了个商务签证去了东南亚,程信十有八九去找她了。 许远这几天正在威海跟人谈业务,他是昨天下午回到公司才发现出了大事。想到接下来他不仅要破产,闹不好还要背负几十上百万的其他债务,他伤痛欲绝地哭了一夜,几次想去金融酒店的十六楼(原来是他的东远公司的本部),然后在那儿选个最合适的姿势跳下去。 于秋田听了许远的未遂“壮举”,立即恶狠狠地说:“你赶紧去。我告诉你,跳楼的话,大头朝下的姿势最舒服!你想着找个空敞的地面,看好下面有没有汽车啊什么的,砸坏了你赔不起。” 许远直喊:“于秋田,你好残忍!,你见死不救啊你,你还趁火打劫!” |
“你都成了穷光蛋了我劫什么?中国现在怎么还有你这样的蠢货?受骗上当都能刷新世界记录。既然这样,你找我有什么用?这是刑事案件,等着警察破案吧。” 许远擦擦没了眼泪的眼睛,忽然又支楞起来了:“我当时还真是猛然受惊,给吓傻了。现在我才清醒过来:有我大哥在,我怕什么。大不了我住你家去,反正你不能看着我饿死。” 于秋田叹口气:“这几个王八蛋既然这么处心积虑,肯定把善后都谋划好了,急也没用。慢慢想办法吧。” 许远也叹气:“我都想了一个晚上了,啥招儿没有,只能等着警察破案了。不过我不能自己在这等,那我非得郁闷死,你得陪我一块等。” 于秋田拧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忽然抬头问:“如果真按你说的,程信完事之后,跑到国外去会文巧英了,他不大可能带着袁枚。你说是不是?”袁枚就是那个小袁。 许远想了想,点点头:“有可能。程信负案在身,自己跑出去都不容易,怎么还会带个累赘。” “这么说来,小袁知道程信跟文巧英好,也知道犯事以后自己不好出国,那么她不顾一切这么干,肯定有原因。也就是说,她身后还有一个男的。她可能躲到那个男的那里去了。” 许远的眼睛一亮:“对了。有可能。”他急急地告诉于秋田,“小袁有个什么亲戚在海南的崇州,那人姓黄,跟小袁她妈一个姓。她肯定以为我不知道,因为她把那人 名片藏在了她小坤包的夹层里——不对,是夹层的夹层,很难发现的地方。” 于秋田马上问:“她藏的那么秘密,你怎么会看到?” |
许远的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秋田咱得赶紧去找小袁,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啊。我不干点什么我非憋死不可!” 于秋田已经猜到了,他骂道:“胖子你堕落的真可以了,你什么肮脏事儿都干得出来啊你!我这么高尚的人,怎么能跟你这种下三滥搀和在一起。你自作自受去吧。” 许远哭丧着脸说:“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知道我自己下贱了还不行吗?再说不就是一时好奇翻了翻她的包嘛。幸亏我翻了包,不然我还真当她跟我一心一意呢。我以后一定改,改不了我不是人。反正这会你不能撒手不管!” 看到许远真的是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的样子,于秋田还真有点可怜他,只好答应马上就和他一起飞往海南。找到找不到那个“亲戚”,袁枚是不是真藏在他那里,全都是未知数,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就是了。 电话预订了飞机票以后,于秋田便给赵莹打电话。赵莹正准备动身回乐丘,听说此事她吃了一惊:“我天,这死胖子。猪啊他,不对,猪也比他强。那你们去海南,能起什么作用,我觉得这事儿还得靠警察。” |
于秋田说:“警察得靠,自个儿也不能干等。尤其是你没见胖子那个样,痛苦的一塌糊涂,还要死要活的,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你说是吧?” 赵莹说:“那是自然。我怕的是,海南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你实践过后,从此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也未可知。” 于秋田嘿嘿直笑:“你说的可能性,自己也不相信吧。我帮胖子处理完了这事,一分钟都不多呆,马上就回来。你安心等我就是了。” “嗯。知道了,你在外面小心点,那些家伙们也许有什么背景,千万注意安全,别胡来,知道吗?还有你要注意身体啊,别上了那边水土不服……” 赵莹说着说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详预感涌上了心头,胸膛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团乱草似的难受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于秋田不过是去帮助许远调查案子,也许几天功夫就能回来,自己怎么会忽然产生这种千种凄凉、万般惆怅的心绪呢? 第二十八章 崇州位于海南的东南部,面临甲卓湾。其中的昌山半岛是一片正在开发中的旅游景区。这里毗邻高速公路和东线国道,而且据崇州国际机场不到三十公里,交通十分便利。半岛三面环水,海湾处海水湛蓝、沙滩洁白、椰林遍布。内地的不少城市开发集团、经贸公司、农科公司等等都在这里落户开发,整个昌山地区一派生机勃勃的兴旺景象。 经调查,于秋田和许远发现,小袁的那个姓黄的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戚)就在内地驻昌山的一个贸易公司当供销经理。名称叫“经理”,其实就是个跑腿的业务员。 在昌山宾馆住下以后,打听到姓黄的正在单位上班。许远问于秋田怎么办,是不是现在就去找他。于秋田说,先不能跟他正面接触。假使小袁真在他这儿藏着,他绝不会说实话,而且咱们还会“打草惊蛇”。咱先跟踪他,把情况查明白再说。 两人商量定了以后,就到租车公司租了一辆“捷达”,然后到那个贸易公司楼前守株待兔。 |
头一天,他们一直等到那姓黄的下班,然后跟着他找到了他的住处——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居民小区。姓黄的在一幢27层的大楼上,租住了15楼的一室一厅。于秋田他们尾随那姓黄的上去听了听,没听到小袁的动静。 下来之后,于秋田有点泄气。跟许远说:胖子,我看咱这办法够呛。那小袁要是根本就没来,咱们跟这老小子要跟到什么时候?万一他再发现有人盯梢,先上公安局告上一状,说咱俩预谋抢劫他,麻烦就大了。 许远说,你有点耐心好不好。我有第六感觉,小袁别的什么亲戚朋友大都是本地的,我全都查过,就这个姓黄的在外头。那小丫头第一次当贼,她自己也怕的不行,肯定以为跑的越远越安全,她不上这上哪儿。 一直等到姓黄的房间关了灯,于秋田和许远才回到宾馆休息,然后第二天一早又赶到那小区门口“值班”。 这样跟了姓黄的两天,毫无收获。许远跟于秋田商定,如果明天还是白忙活,他们就干脆直接跟姓黄的“摊牌”,观察一下他的反应,估计也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结果没等到“明天”,就在于秋田开车尾随姓黄的下班之际,眼尖的许远一下看到了等在那小区门口的袁枚。 许远抓住车门就要下车,于秋田赶紧拉住他:“别激动胖子。你不能在这找她,她一喊你非礼,没准你就能让那姓黄的白揍一顿,我这身体还没恢复我也帮不上你。耐心等一会儿,她也许马上就走。” 果然,小袁只是在小区门口跟那姓黄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姓黄的进了小区,小袁就一个人从小区门口走开了。她走到马路边上,朝两边张望,好像是在找出租车。于秋田慢慢开车过去,把车停在了她的眼前。许远下车就叫了一声:“小袁!” 袁枚转头看到是许远,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手里提的一个小手袋都掉在了地上。 |
许远狠狠地瞪着她,只看的她开始浑身发抖。然后许远伸手拉开车门,她便乖乖地钻了进去。看到于秋田,她打个哆嗦,蚊子似的叫了一声:“于总。” 于秋田将车开到一个僻静之处,停下车,两人就开始“审问”小袁。当然是连哄带吓,没说几句,小袁就哭鼻子抹泪的投降了。 小袁说,她是鬼迷心窍了,在程信的威胁利诱下犯了大错。她偷开保险柜,原本是想“暂借”一下许远填好备用的“法定代表人委托书”,结果一看里面“金碧辉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了。她愿意坦白交代,把偷的东西连分得的赃款全都还给许总。只要许总饶了她,她今后愿意给许总做牛做马…… 许远一摆手打断了她,追问程信的去向。小袁说她真的不知道。程信问过她,要不要带着她“偷渡”,她说她男朋友(就那个姓黄的)另有别的办法出去。因为她听程信的意思,那并不是“偷渡”,而是“偷越”。程信是云南人,以前在地方银行某支行当个小头头,犯了事儿被通缉,才逃到北岛去的。他说要弄一笔钱,然后偷越国境跑到缅甸去。程信的朋友,就是那个老挝华侨,甚至都已经在曼德勒市的华人区为他找好了房子。 许远急于要在程信“偷越”之前堵住他,立即就要带袁枚去当地的公安局投案。 小袁脸上马上多云转阴天转阵雨,说我什么都讲了,你怎么还要让警察抓我啊。许远说咱得临时去躲躲,程信他不是一两个人,他是个黑道儿团伙,你都坦白了,你不怕他们报复你?所以在把他们全抓起来以前,就是公安局里最安全。你懂不懂? 小袁这傻丫头马上破涕为笑,赶紧说,那咱们快去吧。 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于秋田充耳不闻地呆坐在那里,透过车窗紧盯着左前方的一个地方不动不动。许远喊了他几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远拍拍他的肩膀,“秋田,怎么了,快走啊?” 于秋田回过神来,转头急急地说:“胖子,我不能去了,我有点急事。你拉小袁去吧。小袁你别再糊涂了,争取立功赎罪啊。”说完,他拉开车门下了车,撒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一条胡同里不见了。 许远骂了一句,也没法追他,只好自己开车拉着小袁去投案。 |
原来,就在许远给小袁“做工作”的时候,于秋田忽然发现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街口走过来,朝对面的胡同走去。于秋田的眼光死死追随着那个人,把身边的一切都忘了。 于秋田看的很清楚,那人是周长发。 前不久安地公司的钟淑华跟于秋田说:周长发离开中惠公司后就去了加拿大,而且留在王韶志的公司不回来了。显然,不是钟淑华不知情,就是周长发没说实话。 于秋田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周长发是与夏之蕙一起出国的,然后他回来了,夏之蕙却遭遇了海难。接下来,周长发转让了中惠在北岛的资产,声言要去加拿大,但他现在却出现在了海南岛! 于秋田的心里升起一个巨大疑团。他想,是不是周长发私自将中惠公司的资产转移到了海南?假如是这样,那么这是王韶志的意思,还是周长发个人的行为呢?如果王韶志对此并不知情,那就不排除是周长发侵吞了中惠公司的资产。 再进一步深究:夏之蕙作为中惠公司的董事,很可能是代表大老板王韶志在监控这家公司。那么周长发要想侵吞王韶志的财产,夏之蕙就是最大的障碍。于是,周长发就动了杀机,谋害了夏之蕙,再伪装成一起海难…… 赵莹曾经跟于秋田说过她对周长发的印象,听起来他虽然精明能干,但同时也还算正派忠厚,不大可能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这个世界上由不可能而变成可能的事情太多了。例如许远跟她的小秘书袁枚好的天昏地暗,在他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他何尝想到会有今天? 再说,周长发如果是正常的出入国境,正常的从事企业经营,他为什么悄然离开,而且跟原来的同事断绝了联系? |
于秋田决心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他不关心中惠公司,他关心的是夏之蕙。 于秋田紧跟着周长发进了那个小胡同,却发现胡同对面就是一条繁华大街,街上有一家建设银行。周长发径直走进了那个巨大的玻璃门。 于秋田随即也悄悄跟了进去。 银行的大厅挺宽敞,业务也很繁忙,几乎每个窗口前都有排队的人。远处的墙边有一排塑料椅子,于秋田过去坐下,把脸转向一边,用眼睛的余光不时扫描一下自己的目标。一会儿周长发排到了窗口,递进去什么东西,还跟里面的营业员不停地说话。大约五分钟后,他把一叠票据收进公文包,起身离开了。于秋田赶紧跟出门,可还是晚了一步,周长发已经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绝尘而去。 于秋田很想到那个窗口打听一下周长发办的什么业务,再一想这肯定是徒劳。自己又不是刑侦、审计、监察部门的,银行不会向他这样不相干的人提供客户的任何信息。 好在于秋田的失望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天下午他就解开了这个难题。说起来是许远帮了他的忙。 许远带着小袁报案后,当地的公安部门马上与北岛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北岛方面表示,他们即刻派人南下,争取从小袁身上深挖线索,必要时跨境追捕化名程信的犯罪嫌疑人刘孟德。 与此同时,当地公安先行冻结了犯罪嫌疑人袁枚在崇州建设银行存入的265万元赃款。就在这个过程中,许远按照于秋田所教的说法,通过办案的警官顺便查了一下周长发经手的那笔银行业务。 原来周长发办理的是一笔汇兑。他把来自海外的一笔一百二十万美元的巨款,转入当地的建设银行,用于一个在建的工程项目-昌山天惠康复医院和天惠医学研究中心。 |
找到小袁之后,许远在海南已经没事了,他要赶回北岛,那边还有很多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但于秋田却不想走了。他对许远说,这几天我跟着你没日没夜追踪察访,明显疲劳过度,导致我心脏病复发。情况很不好,后果很严重。我必须进入完全的休养状态才行。我看昌山那个地方风景不错,气候温暖,肯定有利于我的龙体康复。我准备就地休养,你自己回去吧。要是警方破了案,你追回钱以后,想着给我汇过几十万来,我也许高兴了就在这里买个房子常住了。 许远说,我看你能吃能睡,身体是肯定没问题。你大概是脑子有问题了,而且问题还很严重。这里人生地不熟,满街女的也没个像样的,你一个人呆这儿有什么意思啊?赶紧跟我回去吧,你那小美人儿赵莹想你了。 于秋田说,我就是要一个人安静安静。你别罗嗦,你快走,赵莹要是问你,你千万别说漏了,你就说案子还没完,这边还有事需要我盯着。听见了没有? 许远直摇头,说,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算神经不好,没想到你这浓眉小眼的于秋田也能得神经病。你放心,没人惦记你,你就自个呆着吧。我下午就飞回去。你的钱还够吗? 于秋田说你还用问,除了你的路费,剩下的你全给我留下就是了。 许远一走,于秋田立即就去了昌山的那个旅游开发区。 昌山开发区位于半岛南部,环抱着甲卓湾。北面是一片逶迤的坡地,植被丰盛,多种原生植物中,高大挺拔的乔木和繁茂青翠的灌木交相掩映, 花红果绿。南面平缓延伸入海,形成广袤的一带银色沙滩。这里的海域清澈透明,海水能见度达二十多米,盛产多种千奇百怪、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水域海底还有着美丽夺目的珊瑚礁。 半岛上已经完工和正在修建的度假设施和娱乐项目很多。有各类度假别墅、木屋及咖啡厅、网球场、海鲜馆等配套设施,并已经开展了不少的海上、海下娱乐项目。这些项目区的西北方向,有一片不算高大但很陡峭的山崖,崖下就是那座建设中的“天惠医学研究中心”。 从工地的项目介绍上看,这是一个集医疗、康复、科研为一体的医学研究机构。投资方是美国的一家公司,翻译过来的中文名字叫“新源”投资公司。 |
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于秋田意识到自己怀疑周长发是怀疑错了。周长发明显就是个具体办事的,他的老板是美国人。再说了,他如果真的涉嫌侵吞王韶志的资产,也会“卷款外逃”,不可能继续在国内投资搞基建项目。那不是等着警察找上门吗? 不过初看起来,周长发的老板选址在这里建设医院和医学研究中心都不是很恰当。这儿的住户不太多,医院将来会面临就医患者不足的问题;这里地方偏僻,远离中心城市,难以吸引内地的专家学者前来搞“研究”。不过要是建设康复医院的话,这还真是个好地方。因为所谓的“康复”,应该主要以疗养和恢复身体功能为主,可以面向外地患者,那么这里的自然条件和人文环境就比较适合。再说,崇州地区发展潜力很大,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繁华的大城市。那样的话,说明人家美国公司还真有先见之明和超前意识呢。 于秋田其实并不关心这个“医学中心”的未来前景。他关心的问题是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周长发。 于秋田被工地看门的老头给拦住了。老头是当地人,叽里咕噜的一嘴土话,于秋田一句也听不懂,但意思很明白:工地重地,闲人免进。 他只好拿出笔和本子,写下“周长发”三个大字给老头看,老头看了一眼就连连摇头。这时恰有几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出来,于秋田拦住他们询问。里面总算有个人会讲“粤普”,他跟于秋田说,工地的头头姓马,当地人。其他的管理人员,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于秋田问,不是找工地的头儿,是找投资方的头儿,就是那什么美国新源公司的人。 那人说,“新源”的人倒是有几个,其中的两个老外,叫什么大卫、杰克啊闹不清,反正不会姓周。而且他们也不大来,一个月也见不着一次半次的。 事情不顺,却也在于秋田的预料之中。不过他估计,周长发如果参与了建设项目的资金往来,那么他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中方“管理人员”。也许他刚从国外来这里,因此工地上的人们不认识他。既然他往项目的账户上存了大笔的美金,他不可能对工程不闻不问。住下来,沉住气,慢慢找,总会找到他的。 于秋田换了宾馆,住到了昌山脚下。没事他就到工地附近溜达,他给自己限定了时间:在这休养五天,五天等不来周长发,他就打道回府。出来没多长时间,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挺想念赵莹的。 那个让他万万料想不到的奇迹,是在第四天的早上发生的! |
第二十九章 这天天气很好。虽然北方仍然处在数九严冬,这里的温度却在十七八度左右,暖风拂面,空气清新。 于秋田以往经常睡懒觉,可这天他异乎寻常地很早就醒了。在床上折腾了一阵再也睡不着,看看外面曙光微露,他干脆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就到海边去跑步,跑了一大圈以后,又信步去了那个建设工地。 天色还早,工地大门紧闭。于秋田便沿着那道简易的围墙朝山崖的方向溜达。走着走着,他在马路的北侧又发现了一个大门。这个大门四敞大亮地开着,进去后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的东侧有一座刚刚完工的五层楼。因为不到上班时间,院内空无一人。但有一辆银白色的“福特”停在大楼前厅的过道上。于秋田正往那个方向走,忽然有个年轻俏丽的姑娘正从楼内出来。她身边还有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跟那姑娘说着什么。 于秋田一下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那女孩子的身影十分熟悉。他赶紧疾步跑了过去。 可能是听见有声音,女孩转头朝于秋田跑来的方向看了一下,随即简单跟那个男人说了两句话,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车。 这时,于秋田越来越近地看清了那个女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得不用右手紧紧捂住前胸,唯恐那颗受过伤的心脏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应该是夏之蕙! 没错,那苗条秀美的身材,洁白如玉的肌肤,尖尖的下颌跟秋波荡漾般的双眼,都是属于夏之蕙的。只是她太年轻,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她上身穿一件红色的夹克,下身是一条深蓝的牛仔裤,脑后一束马尾,显得那样的朝气蓬勃,青春靓丽。这一下,于秋田又有些拿不准了。 |
女孩迅速拉开车门,只要一两分钟时间,她就将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于秋田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夏之蕙!你是夏之蕙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很快地钻进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戴安全帽的男人看看于秋田,瓮声瓮气地说:“你认错人了吧,她不叫夏之蕙,她是来投资的外商。” 于秋田赶紧问:“那么,她叫什么?” 那人说:“她叫凯罗琳,代表我们这个项目的投资方。你呢,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常见你在这一带转悠?” 于秋田说:“我?我从山东来的,来这……度假。” 那人用不大相信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回头进那个大楼去了。 于秋田望着刚才那汽车消失的方向,泥塑木雕般停在那里,凝思了好久。 尽管事实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但是于秋田却认定,那个女孩应该就是夏之蕙。 除了面目相似,主要原因是她的表现和反应不合常理。 她是很从容地从楼里出来的,为什么要象逃跑一样匆匆离开? 假如她不是夏之蕙,她应该礼貌地对于秋田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夏之蕙。 或者她会很感兴趣地反问:你是谁?你喊的夏之蕙是谁?难道我象她吗? 后者更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应有的表现。 就算她是外商,听不懂中国话,她起码也该问问那个男人,这位先生在喊什么?她更不会这样不顾起码的礼貌,一声不吭就绝尘而去。 除非,她就是夏之蕙。 这可能吗?难道夏之蕙真的还活着?可是,就算夏之蕙活着,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就算她当年长得不显年纪,也不会如此的年轻啊? 于秋田紧紧盯着竖在路边的那个写有工程说明的巨大标牌,准确地说是盯着上面的“天惠”那两个字。怎么会这么巧,那不就是“天(田)”和“惠(蕙)吗? 于秋田愣在那里半天,直到太阳升起很高了,晒的他身上冒了汗,他才象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
他骂自己:又犯神经病了。那怎么可能是夏之蕙呢?那不过是个跟夏之蕙长得有点相似的外国女孩。她都不一定是华裔,也许是什么泰国裔缅甸裔越南裔什么的。对了,越南有些女孩子也长得很漂亮,不输中国的美女。 “QQ”上面,“钟山夜雨”那个可爱的小头像又晃动起来,并发出“嘀嘀”的声响。 于秋田从床上抬起身子,看看窗外,已经是星火点点。 他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中午饭都没吃。 他下了床,坐到笔记本电脑前,先查了一下明天由三亚去北岛的机票,然后给售票处打个电话,预订了东方航空的航班。做完这些,他才打开了“QQ”的对话框。 这些日子等周长发等的无聊,于秋田的很多时间都是在跟钟山夜雨聊天过程中打发的。这会儿他要告诉钟山夜雨,他明天从海南去北岛,由北岛回乐丘,可能有一两天没法上线。 “你干嘛呢,早上线了半天不理我?”钟山夜雨问他。 “没事,今天办事儿不顺,有点郁闷,晚饭也没吃。”于秋田还少说了一顿。他真觉得的饿了,找出一包饼干,边吃边打字 “怎么,失恋了?那也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呀?”她打出一个笑脸。 “比失恋严重多了,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你别吓我啊,我胆小……哎,你怎么不说话啊?” 于秋田手里拿着饼干,忽然不动了,他正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网名:“钟、山、夜、雨”,再查看一下对方显示的所在地,竟然是“崇州”。昨天她好像还在广州呢。 “钟”,既是钟山的钟,也可能是姓钟的钟。于秋田有些莫名其妙的恼火,他想,如果这还是巧合,那我遇到的巧合也太多了吧,多的不合常理!他紧皱眉头,静思片刻,随即手指麻利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问你个事啊?” “说。” “你是南京人吗?我记得钟山在南京,‘钟山风雨起苍黄’嘛。” “哪啊,你饿糊涂了吧,我那是昵称,瞎起的。那你叫秋天的鱼,难道你姓‘秋’?” |
“我不姓‘秋’,可是我姓于。你该不会是姓钟吧?” “你怎么会想到我姓钟,你有朋友姓钟啊?” 看钟山夜雨竟然没有完全否认,于秋田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决心要试一下。他有可能因此得罪“钟山夜雨”,甚至失去这个最能聊得来的好网友,但是,“试一下”的诱惑实在太大,于秋田无法抵御。 “你要姓钟的话,有个人叫钟靖兰,你认识吗?” 对面瞬间沉默,足有三分钟没有回应。于秋田的心跳开始加快,显然,这种沉默极其不正常。就跟那什么“凯罗琳”不顾基本礼貌开车扬长而去一样,甚至比那还不正常。 钟山夜雨终于回复了:“你怎么知道这个钟靖兰?” 这反问,问的太没水平,但足以让于秋田兴奋。他就像一个在黑沉沉的、迷宫似的山洞里,转悠了好久都找不到出口的人,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尽管那亮光极其微弱,但再微弱那也是一线希望所在! 于秋田不管不顾,顺着自己脑袋中突发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一直说了下去: “因为钟靖兰不是别人,她是我祖奶奶。” “??????”钟山夜雨打出一串问号。 “是这样:我爷爷叫于奉东,我的曾祖父叫于国林,于国林的母亲,可能叫钟靖兰。那样,她不就是我的老祖奶奶吗?” 钟山夜雨沉默了片刻,又问:“什么叫‘可能’是钟靖兰,你猜的呀?” “我调查的。但是这位老祖奶奶离的太久远,我一直没搞清楚。后来,我就不想搞清楚了,你知道为什么?”于秋田自问自答:“因为除了我爸,他们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是这次回老家调查之后,才知道这个真相的。” “为什么?怎么叫没关系?”“桐林夜雨”回复的相当快。 “因为我父亲不是于奉东亲生,而是他领养的。也就是说,我父亲实际上不姓于,他应该姓田,这大概就是他给我起名为‘于秋田’的原因。你明白了吗?” 打完这一段,于秋田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他在心里发狠,如果“钟山夜雨”对他这一段话无动于衷毫无异常反应,他就把许远留下的这个笔记本电脑砸了。 |
“我不姓‘秋’,可是我姓于。你该不会是姓钟吧?” “你怎么会想到我姓钟,你有朋友姓钟啊?” 看钟山夜雨竟然没有完全否认,于秋田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决心要试一下。他有可能因此得罪“钟山夜雨”,甚至失去这个最能聊得来的好网友,但是,“试一下”的诱惑实在太大,于秋田无法抵御。 “你要姓钟的话,有个人叫钟靖兰,你认识吗?” 对面瞬间沉默,足有三分钟没有回应。于秋田的心跳开始加快,显然,这种沉默极其不正常。就跟那什么“凯罗琳”不顾基本礼貌开车扬长而去一样,甚至比那还不正常。 钟山夜雨终于回复了:“你怎么知道这个钟靖兰?” 这反问,问的太没水平,但足以让于秋田兴奋。他就像一个在黑沉沉的、迷宫似的山洞里,转悠了好久都找不到出口的人,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尽管那亮光极其微弱,但再微弱那也是一线希望所在! 于秋田不管不顾,顺着自己脑袋中突发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一直说了下去: “因为钟靖兰不是别人,她是我祖奶奶。” “??????”钟山夜雨打出一串问号。 “是这样:我爷爷叫于奉东,我的曾祖父叫于国林,于国林的母亲,可能叫钟靖兰。那样,她不就是我的老祖奶奶吗?” 钟山夜雨沉默了片刻,又问:“什么叫‘可能’是钟靖兰,你猜的呀?” “我调查的。但是这位老祖奶奶离的太久远,我一直没搞清楚。后来,我就不想搞清楚了,你知道为什么?”于秋田自问自答:“因为除了我爸,他们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是这次回老家调查之后,才知道这个真相的。” “为什么?怎么叫没关系?”“桐林夜雨”回复的相当快。 “因为我父亲不是于奉东亲生,而是他领养的。也就是说,我父亲实际上不姓于,他应该姓田,这大概就是他给我起名为‘于秋田’的原因。你明白了吗?” 打完这一段,于秋田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他在心里发狠,如果“钟山夜雨”对他这一段话无动于衷毫无异常反应,他就把许远留下的这个笔记本电脑砸了。 |
钟山夜雨突然间沉默了,半响一声不吭,于秋田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疼的他一咧嘴。看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于秋田猛然蹦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手舞足蹈地大叫几声,又赶紧坐下,飞快地打出一段话:“知道吗,为了闹明白我的未婚妻为什么突然离开我,我这两年跑了很多路,吃了不少苦,甚至差点连命都丢了,可是却一无所得。但是我不后悔,我一丁点都不会后悔,你知道因为什么?” “什么?”这是钟山夜雨半天才打出的两个字,于秋田甚至都感觉到了她的手在发抖! “因为爱!因为我爱夏之蕙。我不管她到底姓什么叫什么,不管她到底有多大的年龄,不管她以前都有什么样的经历,我什么都不管,我就知道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只要她还在人世,就一定要找到她。哪怕找到天涯海角,找到地老天荒,找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 “于秋田!!别说了!别说了!我是夏之蕙!我是夏之蕙!!!” 甲卓湾边一幢三层的临海别墅里。 于秋田紧紧拥抱着青春靓丽的夏之蕙。 他俩刚才已经在爱的急风暴雨之中疯狂了好久,这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夏之蕙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于秋田的怀里。于秋田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轻声说:你更年轻,更漂亮了。今天早上我虽然叫了你,可我真的不敢确认,你就像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夏之蕙却心疼地说,你瘦了,身上还多了这么多的伤疤,你都是为了我。 于秋田说,还是怪我。我要是早把我父亲和我爷爷的关系搞清楚,你也不至于受到那么大的心理伤害。 夏之蕙撅着嘴说,可不是怨你。你知道我多伤心啊,你知道我哭了多少次啊。我无数次的想,哪怕你是八十岁的老头,哪怕你全身残疾不会动,都不如这个打击让我受不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我们之间的爱情应该能克服一切障碍,唯独这个障碍让我们无能为力。 于秋田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说,那,现在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障碍了,对吗? 夏之蕙笑着摇摇头,还有最后一个障碍。是个小障碍。不过我会努力去克服的,当然不是现在。 于秋田还要问,夏之蕙抬起头,搂住了于秋田的脖子:“我先问你。你跑了那么多地方,调查了那么多的人,应该什么都搞清楚了吧?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
于秋田说:“我知道什么呀,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朦朦胧胧地觉得,那些所谓的‘巧合’可能不是巧合,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到头疼也想不明白,最后我只好这样猜想:你大概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 “别骗我了。你肯定已经猜出来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我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你吧……” “别别别!”于秋田轻轻捂住夏之蕙的嘴:“什么都别说。跟你说之蕙,从今往后,我们都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你别想,我也不问。我们就当是从头开始好吗?从今天开始。” “嗯。”夏之蕙听话地点点头,“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现在,你是四十七岁的于秋田,我是二十一岁的夏小蓉。我们去加拿大结婚,然后在那里定居。加上在美国留学的于颖,我们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好吗?” “哦,我差点忘了,你必须得改名是吧。那我以后是叫你夏之蕙呢,还是叫你夏小蓉?” “我非改名不可,因为过去的夏之蕙已经长眠海底了。不过就我们俩的时候,你还是叫之蕙吧。你都叫熟了,昏迷不醒的时候你都叫着呢。” 想到那时奄奄一息的于秋田,夏之蕙的眼圈红了。 “你看你看,不是说不讲过去的事情吗?对了,我也得说,我快死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来看过我?我都感觉到了,我就是没法相信。” “你没法相信的事情多着呢。我知道你到处乱跑,胡乱调查了那么长的时间,越调查越糊涂,越调查疑团越多,是吧?” “当然了。有些我想到过,有些我想都不敢想。” “是啊。连我都不堪回首。不过,我决定了,”夏之蕙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看着于秋田:“我必须把得真情全都告诉你,把我经历的一切一切都跟你说清楚……” 于秋田着急地打断了她:“之蕙你别这样。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只要你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满足的没法再满足了。你的过去,我真的……” |
“你真的应该知道。”夏之蕙又打断了他:“因为我爱你,我不要对你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之后,是否跟我结婚的决定权就在你的手里,无论你怎么选择……” 于秋田搂着夏之蕙,十分无奈地摇头:“好吧好吧,你说吧。哎等等,我得先跟你求婚,你答应了,你就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说。” 夏之蕙按了一下于秋田的鼻子:“你还是那么赖皮。好吧,没那么些前提了,我都跟你说了吧,算是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你肯定特别想知道真正的夏之蕙在哪里?尹治媛是怎么出现和消失的?真正的林雪薇是谁?她是怎么从北京到的湘州,她后来又去了哪里?林雪薇和刘恩林是什么关系?白家的那个人到底是叫贺咏恬还是贺咏怡?她如何嫁入白府,又为什么‘投湖自尽’?白家的万贯家财到哪儿去了?王韶志是怎么成为企业家的?撤出中惠公司的周长发是怎么一回事?等等等等。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我的故事了。我的家世,我的遭遇,我的风雨沧桑,我的悲欢离合……我为什么能苦苦等上那么多年,才等到我最亲爱的于秋田!我通通都要告诉你。” 夏之惠猛然抱住了石于秋田,把头伏在他的肩上,泪如雨下。(上部完) |
下部 第三十章 同治四年(1865年)农历七月的一天。 已经立秋了,天气仍然十分炎热。太阳火球一样在南方天际上挂着,烤的绿油油的庄稼地里升腾起一片看不见的热浪。 田间的“官道”上,一阵辔铃叮当,一匹快马驮着个戴红缨凉帽的兵丁飞快地掠过,直奔杨安城而去。 城内的杨林道衙门,位于城南大街的尽头。水磨八字砖墙拱卫着两扇黑漆大门,大门左右一边一个亲兵,威风凛凛地挎着腰刀站在那里。那匹马到了门前,马上的兵丁把缰绳一勒,滚鞍下来,满头汗水都顾不得擦一把,冲着两个亲兵叫道:“快报观察(道台的别称)大人,何大帅发来的紧急公文,快,快!” 此刻正是午后时分,道台钟予亭正在姨太太房里歇晌。门房通报进去,姨太太陈氏还在抱怨,说,什么急事觉也不让睡好。钟予亭却如同冰水浇头,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隔着窗户命令道:“快,让他在签押房等我,我马上就到。” 陈氏看钟予亭脸色不好,赶紧起来伺候。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老爷?何大帅不是常有信来吗?” “你懂什么?”钟予亭斥道,“他前两天才说要把进陕的捻子堵在林城,让我安心供他粮草就行,这会儿忽然来了紧急公文,必是剿捻不利,凶多吉少。” 钟予亭果然有先见之明,但是他也没料到事态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负责豫西鄂北“剿捻”军事的何潜原为陕西巡抚,现在挂的是“署理(代理)总督”衔,所以叫他“大帅”。他既是钟予亭的上司又是他的同年,两人原先私交很不错。可是何潜奉旨率兵“剿捻”以来,由于归他指挥的那些绿营兵多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为数不多的“老营”也是腐败已极,根本不是捻子首领黄胡子的对手。两仗下来,何潜损兵折将,丧地失城。为了推卸败军责任,他竟然不顾同门之谊,改“合围”为“追剿”,直把“捻匪”撵出鄂北了事。岂不知陕西的杨、林地区没有正规部队,“捻匪”一出河南,简直如鱼得水、所向披靡,兵锋直指古镇府和杨林道驻地杨安。这还不算,何潜竟然行文钟予亭,命他坚守杨安,“使捻匪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我军合而击之,则胜券在握。” “放他娘的屁啊!”幕僚章建平在传看了那“公文”之后,张口就骂,“何子渊(何潜字子渊)麾下两万大军对付不了五千捻匪,我杨安只有五百兵丁,靠什么守城,这不是借刀杀人嘛!” 章建平很有资格,何潜当知县的时候他已经是河堰府的六品通判了,只不过后来在太平军打到河堰城下时,他跟知府一起弃城而逃,受了极重的处分,从此一蹶不振蹉跎乡里,否则的话,循序升迁,现在官居督抚也未可知。 章建平是钟予亭的姻亲,因此才能以比钟予亭早三科“功名”的前辈身份,屈居“道幕”。 “五哥,”章建平行五,所以钟予亭称他为“五哥”,“这些且不去说他了,当下我们该如何应对?” 钟予亭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事”,一想章建平曾经与“长毛”对过阵,虽然是“逃兵之将”,可当时也是事出有因。他总算是有经验的,因此对他寄予了很大期望。 “亲翁不必过虑。好在捻匪一时半刻还到不了。先将敌情行文府县,再速找梁晓芬、卢顺棠来商量一下。” 古镇府知府梁晨如字晓芬;杨安知县卢鼎木字顺棠,找他俩来商量自然是必须的。 钟予亭点头,派人去请梁、卢,同时知会他们立即派出丁勇先行关闭城门,断绝交通,准备迎击“捻匪”。 一会儿功夫梁晨如先到了,看了何潜的“咨文”只是搓手叹气。这位梁知府是个才从京里外放的书呆子,钟予亭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好办法,让他先遣人通知归他节制的营官刘副将,集合兵丁,备好守城之具。另外派出探马侦测“捻匪”动向。 钟予亭看重的是卢鼎木。卢鼎木已经当了三年的杨安知县,不光熟悉周围山势地形,而且为人精明能干。作为“首县”,他把府、道都伺候的很周到。钟予亭和章建平的所谓“跟府、县商量”,主要就是想听他的意见。 不料一个时辰过去,卢鼎木还是迟迟未到。钟予亭正要再次打发人去催,却见他的听差来报信,说是他老爷刚要动身过来伺候,忽然有人报说东门外来了一大帮子难民,足有二三百人, 见城门关了,在那里哭喊吵闹,乱成一团。我们老爷先过去处理,回头很快就到,“先给观察(道台)大人和府台大人告个罪。” 章建平一听又跳了起来:“胡闹,这个时候兵荒马乱良莠不分,况且捻匪说到就到,几个难民管他干什么?”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转向钟予亭:“亲翁应该叫卢顺棠(卢鼎木)务必紧闭城门,不放任何人进城。” |
“这恐怕来不及了。小人往回走的时候,听到我们卢老爷下令开城门了。”那听差一边提醒着。 “放进来也不行,或者叫他再撵出去,或者叫他派人集中看守,不准这些人在城里乱跑。”章建平喊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时安闲稳重的姿仪。 “五哥、五哥,你别着急啊,你说的这可使不得。”钟予亭认为章建平的头脑有点太简单,因为那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人,也许好多还是到杨安城来投亲靠友的,硬生生地用丁勇往外赶绝对不合适,说把他们关起来更是胡闹,且不说上哪儿找这么大的地方,单单看管这么多人的丁勇也得好几十个,况且还得管他们的饭呢。钟予亭当然不能说的这么直接,他用的是婉转的说法,“卢鼎木怕也是不得已,他是父母官,几百人逃来了,眼见这么可怜,他不敢见死不救,他的职责不同,你别难为他了,让他随时派人管顾一下就是。” 梁知府跟道台衙门的两个师爷也说卢鼎木的做法没错,还说难民从捻子占的地盘逃出来,问问他们,还能多了解一点“捻匪”的情况,于城守有利无弊。 章建平孤掌难鸣,气哼哼地坐到一边不吭声了。 钟予亭没有想到,就是他跟卢鼎木的这点“妇人之仁”,最后断送了杨安城。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卢鼎木才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地赶来了。见了两个上司先行请安,然后咕咚咕咚喝下丫鬟奉上的茶,擦擦嘴忙不迭地汇报起来。 自从鄂北一开仗,杨安城就做了布置。按照以前的“匪情”通报,这股捻子是“西捻”闹内讧分裂出来的一支。“匪首”黄胡子刚开始就拉出了一千来人,因为豫西鄂北一带闹灾,所以他一路上又吸收了很多灾民,势力越来越大。但是他这一路“捻匪”多是“流民”组成,除了一支马队,其他的战斗力并不太强,也没有什么攻城的手段。杨安有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虽然兵勇不多,但是只要小心防范,“捻匪”难以很快得手。城外已经坚壁清野,攻不下城,他们很快就会粮草不继,自然也就会撤围而去。 |
“这恐怕来不及了。小人往回走的时候,听到我们卢老爷下令开城门了。”那听差一边提醒着。 “放进来也不行,或者叫他再撵出去,或者叫他派人集中看守,不准这些人在城里乱跑。”章建平喊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时安闲稳重的姿仪。 “五哥、五哥,你别着急啊,你说的这可使不得。”钟予亭认为章建平的头脑有点太简单,因为那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人,也许好多还是到杨安城来投亲靠友的,硬生生地用丁勇往外赶绝对不合适,说把他们关起来更是胡闹,且不说上哪儿找这么大的地方,单单看管这么多人的丁勇也得好几十个,况且还得管他们的饭呢。钟予亭当然不能说的这么直接,他用的是婉转的说法,“卢鼎木怕也是不得已,他是父母官,几百人逃来了,眼见这么可怜,他不敢见死不救,他的职责不同,你别难为他了,让他随时派人管顾一下就是。” 梁知府跟道台衙门的两个师爷也说卢鼎木的做法没错,还说难民从捻子占的地盘逃出来,问问他们,还能多了解一点“捻匪”的情况,于城守有利无弊。 章建平孤掌难鸣,气哼哼地坐到一边不吭声了。 钟予亭没有想到,就是他跟卢鼎木的这点“妇人之仁”,最后断送了杨安城。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卢鼎木才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地赶来了。见了两个上司先行请安,然后咕咚咕咚喝下丫鬟奉上的茶,擦擦嘴忙不迭地汇报起来。 自从鄂北一开仗,杨安城就做了布置。按照以前的“匪情”通报,这股捻子是“西捻”闹内讧分裂出来的一支。“匪首”黄胡子刚开始就拉出了一千来人,因为豫西鄂北一带闹灾,所以他一路上又吸收了很多灾民,势力越来越大。但是他这一路“捻匪”多是“流民”组成,除了一支马队,其他的战斗力并不太强,也没有什么攻城的手段。杨安有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虽然兵勇不多,但是只要小心防范,“捻匪”难以很快得手。城外已经坚壁清野,攻不下城,他们很快就会粮草不继,自然也就会撤围而去。 |
钟予亭听后连连点头,说:“老兄所言有理。我们地方官守土有责,别的事情没有必要多管。什么合击不合击的,那是何子渊的事。” 商量完毕,知府、知县各自领命,回去部署城防。钟予亭又跟章建平商量,给何潜写了一封回信。信上说杨安城小力单,竭尽全力防守御敌之外,请何大帅尽快挥师西进,合击“捻匪”。否则的话“职道虽誓与危城共存亡,但以五百孤众御十倍之敌,强弱悬殊,设使援兵不继,颠覆之间,势必陷万民于水火,则职道死无葬身之地矣”,那意思很明白,假如何潜的大军“不继”,杨安失守,钟予亭有罪,你何潜也逃不了干系。 遣走何潜的那位亲兵以后,章建平向钟予亭告假,说家母身体欠佳,要回老家去看看,总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虽说此时该跟亲翁共度艰险,但是我等手无缚鸡之力,呆在这里也是碍事。亲翁务必谅解。” 钟予亭心里大起疑惑。因为章建平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豪爽之人,却也不是胆小如鼠之辈,几千乌合之众的“捻匪”不至于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事涉敏感,钟予亭不好细问,不问却又不甘心,只好含含糊糊地应着:“五哥不必客气,何时动身,我派人送你。只是五哥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章建平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何子渊老奸巨猾,他把捻匪赶到杨安居心叵测。捻匪在这里闹腾的越大,他以前丧军失地的罪过就越轻。亲翁务必要详察这一点。” 钟予亭的心猛然一沉。 |
章建平说的一点不错。也就因此,何潜最希望看到的情景,就是杨安城跟“捻匪”斗个鱼死网破,他好坐收渔人之利。杨安打赢了,有他“调度有方”的功劳,杨安被攻陷了,他正好可以委过于人。 “还有”,章建平继续说道:“卢顺棠仗着京里有奥援,常常自以为是,其实纸上谈兵的多,这样会误大事的,亲翁在这方面也要小心。告辞了。”章建平说完起身一揖,转身而去。 钟予亭想,何潜如果真是要“借刀杀人”,那么杨安的前途十分不妙,这一点他与章建平同感;但对于卢鼎木,他还是比较看重的。卢鼎木有时好说大话,不过他毕竟经过战事,有些经验,说他纸上谈兵,似嫌苛责。 问题是,有备无患,这个“备”得早考虑,多方面考虑,钟予亭拈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沉思起来。 前院人来客往的紧张气氛很快也感染到了后院。 钟家小姐钟靖兰叫来丫头竹青儿,交代说:“你去前边看看,大中午头子,这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儿?” 竹青儿匆匆而去,半天未回。钟靖兰正在掀帘张望,却见正屋的丫头杏儿过来,对钟靖兰说:“蓉格格,卢太太来了,在夫人屋子里。夫人说请格格过去见一见。” 卢太太姓向,是杨安知县卢鼎木的老婆。卢鼎木很会做官,伺候驻本县的道台、府台都很周到,她老婆就负责走“太太路线”,经常到“钟夫人”这里走动。钟靖兰却觉得这卢太太本性粗俗,人也长的不好看,成天咧个大嘴嘻嘻哈哈,让人讨厌。不过烦她归烦她,必要的礼节还得顾及。她便出门,跟着杏儿往正屋走。 这时竹青儿从前头小跑着回来了。钟靖兰立住脚,不高兴地说她:“又哪儿疯去了,这半天。” 竹青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陪着笑脸说:“前边的人忙着送往接来的,都不得空。好容易拉住了季三哥,他跟我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一股捻子从东北那边过来,何大帅来信叫老爷小心防备。老爷叫梁老爷、卢老爷,还有几位师爷,一起商量守城的事儿。” “来了多少捻子?” “五千。” “啊!?”钟靖兰一惊,“那还没什么大事?城里才几百兵丁加四十多马勇,都没打过仗的。” 钟靖兰今年16岁,竹青儿比她还大一岁。可竹青儿天生一张细嫩的娃娃脸,甩着一条油黑的辫子,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
她不以为然地嘀咕:“季三哥说了,杨安城那么高,捻子人再多有什么办法?” 钟靖兰直摇头。忽然对竹青儿说:“有备无患。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吧,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竹青儿好奇怪的神态:“收拾?收拾什么呀?” “笨哪!”钟靖兰斥道:“首饰啊、衣服啊,捡最要紧的,打个包袱搁橱里。你也别声张,我去西院看看。” 西院是后宅的正院。钟靖兰刚迈进院子,就听到母亲郭氏的房子里传来一阵说笑声。她摇摇头,颇有些“人心不古”的感觉。因为听母亲说,以前世风纯正,礼教森严,女人是不可以这样大声发音,随便喧哗的。可自从“长毛”肇事之后,天下大乱,朝廷的威望大不如前;加上洋鬼子进了中国,世风渐变,民心轻浮,好多规矩都没人在乎了。 走到门前,杏儿抢上一步打起帘子,钟靖兰进去,先叫讷讷(额娘),然后朝着胖乎乎的“向大嘴”(她和竹青儿给卢太太起的外号,就凭给人家起外号,眼见得她也属于民心轻浮的那一类人了)款款施礼,卢太太赶紧起身,亲自过来扶住了她。 “哎呀你看,”她朝着郭夫人连声赞道:“我这才半个月没见格格,眼见得蓉格格更水灵了。昨个我还跟梁太太说呢,咱满杨安城就不说,算上西安,连上整个陕甘,像蓉格格这么标致的姑娘,就再找不出第二个。” 这话钟靖兰都听惯了,所以在母亲谦虚了一句之后,她扶着卢太太落座,然后自己坐“向大嘴”旁边,问她这一阵身体可好,去兰州探亲一路可顺当? 没说几句话,卢太太的丫头进来禀报,说老爷已经回县衙了。留下话说,观察大人公务繁忙,请太太不要过长时间在府上打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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