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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合法婚姻》(爱情伦理小说.网络版)[第3页]

作者:狼中羊
首页 上一页[2] 本页[3] 下一页[4] 尾页[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作者:sinny590  回复日期:2006-10-17  20:30:39  
    几天不来(出差)也不怕LZ沉下去,呵呵-------
    因为偶收藏了。
    
    几天不来我沉不下去,几年不来就难说了!
    
    
    作者:凤尾琴  回复日期:2006-10-17  13:35:30  
        严重支持!!!!!
    
    “凤尾琴”--多动听的名字!
    
    严重支持!!!!! --多鲜明的态度!
    
    
    
    作者:oljxzyab  回复日期:2006-10-17  22:22:47  
        楼主用了什么新的输入法?能不能一气呵成这篇文章呢?
    
    1\这种输入法叫“紫光华宇拼音输入法”,我原来习惯于用全拼,用字词组句子,这种输入法是整句输入,基本不用组就直接输入了,十分方便。
    2\任何构思完整的文章,都是"一气呵成"的,只不过气长气短不同.我这一气可能比较长,你得耐心看下去.
    
    
    
    
    
    不由分说顶一个。
    
    
    作者:kbg789  回复日期:2006-10-17  
     16:43:02  
    写作的快慢不在于输入法,而是构思和情节!
    
    
    情节发展和细致刻画是一对矛盾,掌握起来比较难。
    我想在缓慢发展的情节中尽量制造起伏,形成既有文学性又适合网络阅读的写作风格。
    成功与否,我只能说试试看。
    
    
    
    
    自己顶帖确实让人信心不足。
    
    
    
    “哎呀呀!出人命了!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娘吓得直哆嗦。
    “娘,娘,你别害怕,出人命有政府管哪。再说三叔那号人,死一个少一个。”
    “傻蛋不得抵命呀?”
    “他不到十八岁,不犯法,顶多进几年工读学校。”
    “打死亲爹犯天条,要遭雷劈!”
    “三叔是他亲爹?那还成天骂他杂种?骂三婶‘半夜门’?”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去隔壁看看,有空再给你说吧。”
    马莲又要站起来,二莲领着两员“大将”回来了,进门就说:“不用去了。姐,孬哥给那炮能放不能放?”
    “别慌别慌,那边出人命了咋不用去?”马莲问。
    “哪儿出人命了?”
    “明明听见傻蛋‘啊嗨’一声,还有人倒在地上,不是傻蛋把他爹打死了?”
    “才不是呢!三叔打三婶不假,越打三婶越骂,傻蛋去拉,碰住三叔的鼻子,三叔的鼻子碰出血,顾不上打三婶了,三婶骂得太狠,又咳嗽呢,咳出来一口血痰,傻蛋‘啊嗨’一声背起三婶上医院,三叔急忙跟,‘扑通’一声被门槛绊倒了。”
    “喔哟哟,可把我吓得不轻!”娘拍着胸口安下心来。
    “姐,炮叫放不叫放啊?”二莲又问。
    “叫放,计划着点,还有三十初一十五呢,别到时候又没炮放,还得花钱买。”
    “有我管着,他俩不敢随便放。大魁二魁,走去拿炮。”
    
    看二莲他们拿着炮出去了,马莲又开始打听。
    “娘,这会儿有空,给我说说三叔家的事吧。”
    “唉!这两口啊,说起来都是苦命人。恁三婶名儿叫腊梅,小时候,被人贩子卖到胭脂胡同的窑子里,连姓啥都不知道。恁三叔原先是育婴堂收养的孤儿,没名没姓,十来岁到窑子里提大茶壶,去的时候是春三月,鸨儿就给他起个名儿叫三春。
    临解放那会儿,兵荒马乱,窑子里没啥生意,吃饭都作难,腊梅又得上了痨病,三春在外边挣点下力钱给腊梅治病调养,昼夜照顾。本来这是窑子里的忌讳,鸨儿看不耽误接客,又能少给腊梅贴钱,对他俩相好就睁只眼合只眼。
    解放以后,共产党领导解放妇女,窑子不能开了,里边的人,有家的回家,有亲朋好友的投亲靠友,腊梅三春这样没地儿去的,政府给找房子安置,他俩就搬到咱隔壁住。
    刚开始日子难,腊梅原来的熟客隔三冒四的还来,三春也不说啥。后来三春找了个拾大粪的活,能挣点钱,就让腊梅陆续跟那些人断了。
    熟客里有个洋学生,鬼迷心窍,非得娶腊梅,那三春都愿意了?闹了好几场才撵走。这边腊梅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了傻蛋,三春有了后,高兴,对腊梅也是一百个好。
    五几年兴了婚姻法,他们这样的,都得登记才叫搁一块儿住,不登记就是违法。区民政上、街道上都动员他俩办合法手续,俩人就扯着傻蛋去区里。
    登记的时候,民政助理员问姓啥叫啥,腊梅说,跟着三春起个姓儿就中!三春说,共产党来了才有这个家,就姓‘共’吧!助理员姓‘共’说不好听,不胜姓‘党’,百家姓上有这个姓。俩人有了正式的姓名,登了记,成了正儿八经的合法夫妻。
    腊梅生了孩儿身体倒好些了,家里家外拾掇得象模象样,三春干活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小三口过得有滋有味儿。
    好好的日子就这样过呗,不中,有吃有喝了这人就找事儿。
    腊梅生性好热闹,街坊四邻串个门了,男男女女说个笑话儿了,三春就看不惯。先是枕头边儿劝,后是回家里吵,再往后,搁街上看见就往家拉,骂骂咧咧得罪了街坊不少人。
    腊梅不愿意,我嫁给你又不是卖给你了,能天天跟牲口一样圈到家?三春也不愿意,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任我打,就是不能去当街卖骚儿!俩人吵闹打架当饭吃。
    五八年大跃进,街道上好些媳妇们参加了工作,腊梅也想去,三春说啥不让去,怕她在外边找野男人。眼看那些参加工作的个个在家里有了地位,男女平等,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腊梅就后悔嫁错了人,想跟三春离婚。
    
    
    作者:sinny590  回复日期:2006-10-18  19:17:51  
        LZ上来了怎么也不更新呢
        真让人失望!!!
    
    每天20点左右更新,你来早了怨我吗?
    
    你出差还没有走?
    
    
    作者:圆满结束  回复日期:2006-10-18  21:05:05  
        楼主写得很成功的,支持你!
    
    我也是觉得成功敢才发上来的,谁知道别的读者会怎么看。
    
    
    作者:鬼王鬼妹鬼混  回复日期:2006-10-16  20:08:00  
        :)
    
    
    是不是我说你"读书粗糙",伤了你自尊心了?
    
    千万别这样,有什么感觉尽管说出来,大家交换意见,共同探讨生活给我们留下的思索和感悟.
    
    
    作者:笑非1  回复日期:2006-10-19  6:47:55  
        欣赏
        期待继续:)
    
    "欣赏"是对我的鼓励,"期待"是对我的鞭策,我只有用"继续"作回报。你":)"吗?
    
    敬告读者:
    这个帖子已经发了一个半月了,想来舞文上混的朋友应当都看到过了,喜欢的只是喜欢,尽管不跟帖,还是点起来看的,不喜欢的看了觉得无趣,我再“倚门卖笑”也不会回来,
    所以,我准备从20日开始停止自己顶帖和回复,只在每天晚上8点左右更新内容。
    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减少对热心跟帖的朋友的拖累,另一个是让自己集中精力写作,争取发的快一些。
    
    以后读者可以使用版块页面下边的查询功能,分别键入标题“合法婚姻”,作者“狼中羊”,点击“查询”后会出现对话框,再点击这个帖子的题目即可。
    
    借此机会向我尊重的朋友和读者致谢!
    
    
    
    作者:kbg789  回复日期:2006-10-19  20:14:37  
    顶贴只是一种游戏。
    
    这种游戏玩过,挺有意思的,可现在玩着太累,等我的《合法婚姻》第一部发完了,可以和你过过招儿,到时候别伤着你才好。
    
    
    谢谢楼上的!
    
    我再顶一次,站好最后一班岗。
    
    
    
    
    
    十七
    第二天是年三十,头天夜里起了风一直没有住,刮得窗棂上的纸“呼啦呼啦”响。马莲惦记着第二天好多要办的事,夜里始终没有睡塌实。
    一大早起来,马莲见二莲还在“呼呼”地睡,到娘那间看看,大魁二魁挤一张床上,头顶头睡得正香,娘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马莲走出屋子,仰面看着依稀可见星光的晴空,盘算今天的活。今天忙得很,白面馍、红豆包得蒸,年下菜炸好了,七八样二十多碗也得蒸,总算下来,两扇一锅得蒸十来锅。往年娘一个人忙,自己多少搭把手,差不多得一天。饺子馅儿也得剁,二三斤肉得剁俩多钟头,往年这活是爹的,今年也得自己干了。娘最近身体不太好,不能让她下手,“新当家上任三把火”嘛,这种时候怎么也得显摆显摆……
    正思量着,见娘抱着一大摞袼褙从前院过来了。
    “娘,一大早你忙活这干啥,不等下午晒干了再揭。”
    “夜里起风刮掉了好些,我收起来了。”
    “来,给我吧,这东西恁沉。”马莲伸手要接。
    “这些零碎活我弄吧,你去看看我夜里发上的面开了没有,掀火准备蒸馍。”娘把袼褙竖在墙边,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
    “你夜里又起来发面了?咱不是说好今年我当家吗?这些活你不用管了。”
    “你忘了的事我不给你兜着?”
    “你说句话叫我干,别再不吭不哈自己干了。”
    “中!当家的说了我能不听?今天这台戏你唱,我给你跑龙套。”
    “今天我自己干,有啥不合适的你说,不能下手。”
    “你忙不过来。”
    “我手头利,你下手不胜说说我,干得更快。”
    “嗬!还没上任就嫌我手头慢了?”
    “娘,你不信咱试试,看我自己干得咋样!”
    “那我就真交给你了!”
    “交吧!搁厂里接俺爹的班,搁家接你的班,里外都是我当家!”
    “有志气,往后我就把你当男孩使了。”
    “又说这重男轻女的话,新社会男女平等!”
    “平等?你给我娶一个女婿才平等呢!”
    “娘——!”马莲撒娇地说着,心里却想起了哭着跑了的建国。
    
    干活的时候心有所想,是个挺愉快的事,马莲在厨房里一边忙着,一边回味着重见建国时的欣喜。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哎嗨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
    你还是冒出来了,既在我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说意料之外,是因为你半年多没个信儿,突然在那条“警戒线”外等我,说意料之中,是因为咱俩在学校经历的“苦难”太多,不可能就此“生死两茫茫”。
    我知道你误会了,以为小孬是我对象。想想俺俩穿那衣裳,在鞋店门口被挤到一块儿那个“亲热”样,你不误会才怪呢!
    我也知道你吃醋了,不吃醋你不会那么伤心,大男人了还抹眼泪,不害羞,背着身我也能看出来!……就是得叫你吃吃醋,叫你尝尝受冷落的滋味儿!你上技校了,有新同学了,说不定跟哪个女同学好上了,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你还怪美呢!陈世美!
    我吆喝那两句你听见了吧,——你误会了!俺俩不是那关系!应该听见了,我是使劲喊的。……听见了为啥还跑那么快?想叫我撵你?给你解释清楚?哄你劝你别伤心?你也不是小孩儿了,还跟在学校一样,叫我逗哭你再哄笑你?没个大男人样!
    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点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啊?别看我不知道恁家,我手里有条线牵着你呢!……啥线?感情线!
    你说给我写信了,我没有回你还生气,那不是怨你?惦记我就大大方方寄过来,写上名写上地址,你弄那是啥呀?内详——,信纸上有学校名儿——,玩这花呼哨干啥?好好的 叫我扔字纸篓里,还沾上了那些……咿呀呀!恶心死了!往后你找我要信,我还没法说呢!
    你啥时候再来找我呀?我也不知道你家,不知道你那学校的具体地址。……知道也不去找你!知道也不给你写信!看你憋到啥时候!你那小脾气我还不了解呀?等着吧,不是写信道歉就是再来找我,“守株待兔”,早晚还得往我这棵树上撞!……
    
    
    
    虽说交了“班”,娘还是不放心,隔一会儿进厨房来“视察”一次,马莲嫌她干扰自己对建国的思念,不让在厨房呆。一个人毕竟没有两个人干得快,馍和豆包蒸完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莲哪,”娘又进来了,“晌午饭咋安置啊?”
    “有现蒸的馍,熬一锅菜,也不用做汤了。”
    “中。下午把外边的地锅生着吧,火我看着,不耽误你干别的。”
    “有大笼没有?咱这笼小,就两扇,一扇装不了几个碗。能借着大笼,哪怕还是两扇也比这快。”
    “咱家原来有套三扇的铁笼,五八年大炼钢铁捐给国家了。”
    “好几年的事了说它有啥用?咱这道街谁家有,我去借。”
    “马莲!马莲在家没有?”这是小孬的声音。
    “孬哥!”二莲答腔了,“俺姐在厨房呢!你拿这大笼干啥?”
    “蒸碗儿用。”
    “恁大个儿,搁地锅上吧。”
    “看看,‘正瞌睡给个枕头’,还不快去接?”娘催着。
    
    马莲出来了,看见二莲正帮着小孬卸笼,从三轮车上一扇一扇往地锅上放。
    “几格呀?”马莲问。
    “四格,多了怕这锅顶不上气。”小孬把笼头扣上,直起腰,脑门上热气腾腾都是汗。
    “二莲,去打盆热水叫他洗洗。……你咋想起给俺家送笼了?”
    “过年哪家不得用啊!”
    “恁大个儿俺家没锅咋办?”
    “我那一回来瞄了一眼大小,想着是二尺的锅,你看,这笼搁上正好。”
    “哪一回呀?我咋不知道?”
    “看病那回,你搁医院里呢。”
    “孬哥,水倒好了,进屋里洗脸吧。”二莲在叫。
    小孬看着马莲,那目光分明在问叫进不叫进。
    “还等啥呀?非端出来你只洗?”马莲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
    将进屋门的时候小孬稍微停了一下,看看墙边竖着的一摞袼褙才进去。
    马莲被他这一看,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俺家打袼褙好多年了,这个地锅就是打浆糊用的,这家伙会不会看不起俺?他家说不定是大户人家,别的不说,端饭用的托盘和盛饭的碗筷都那么讲究,俺这贫民百姓……
    “姐!”二莲从屋里跑出来,“孬哥哭了。”
    “哭了?无事无非哭个啥?”
    “他进去洗脸,我在那儿拾掇条几桌子,把咱爹的相片擦擦摆好,他看见相片,‘扑腾’跪到那儿哭开了,你快去看看吧。”
    “又来给我找事!”马莲不耐烦地说着,进了屋子。
    
    小孬当真在八仙桌子前跪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让进来的马莲也感到一阵心酸,含着眼泪上去劝他。
    “孬哥,别哭了,你这一哭我心里也不好受。”
    “都怨我——,我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恁家……”
    “事都过去了,不能老搁在心里。”
    “要是能抵命,我情愿把师傅换回来……”
    “大过年的别说这话,快起来,还有好些事呢。”马莲说着就去搀他,哪想小孬不仅没有起来,反而搂住马莲的腰哭得更凶。
    马莲也被感动了,抚摩着他的肩膀,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扑嗒扑嗒”掉在他的头上。
    “马莲,求求你!我想进这个家,叫我干啥我都愿意……”
    “想进就进吧,我不拦你。”
    “那我起来吧?”小孬立刻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马莲,象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马莲这一刻又有几分厌恶,真想照他身上狠狠踹一脚。她用力推开小孬,强压着火气说:“起来吧,洗洗脸,吃过饭再走。”
    “不吃了,我得赶紧回去,晚了俺娘光吵。”
    “吃饭能耽误多大会儿?大锅熬菜热蒸馍,几分钟的事儿。”
    “我光说来送东西,没有说搁这儿吃饭,回去怕俺娘急。”
    “赶上饭茬吃一顿咋了?嫌饭孬?”
    “不是不是!没给俺娘说……”
    “没说就不能吃了?规矩儿还怪大呢!”
    “不是不是!俺娘怕……,我怕俺娘……”
    “又叫我急不是?怕啥?说啊!”
    “俺娘夜里咳嗽的厉害,早起饭也没有吃……”
    “你真是个废物!还不一早上医院,挺到这个时候。”
    “上了,现在还搁医院打吊针呢。”
    “那你还不守着?出来窜啥!”
    “有护士招呼着,我抽空来给你送笼。”
    “嗨!你也真是!我不留你了,刚蒸的豆包,捎走几个吧。”
    “不用不用!家里啥都有!”
    “打完针回家不回?要不要住院?”
    “不住不住!她这是老病,多少年了。”
    “那……下午我去恁家看看。”
    “不用去不用去!你忙你的,有我招呼着就中。”
    “真不用去?”
    “真不用去。”
    “那可别说我不去,叫恁娘再争我的理儿。”
    
    
    
    小孬推着三轮车走了,马莲站在屋门口看着他离去,想出来送送,又迈不开步子。他这种牛皮糖一样的粘法,让马莲实在难以接受,想甩还甩不脱。马莲甚至怀疑自己,对他这种的“穷追不舍”的目的是不是判断错了,也许小孬仅仅为了“赎罪”,而没有“不良企图”。如果是这样,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个大哥,用不着处处提防……
    “姐,吃饭吧。”二莲端两盘菜从厨房出来了,看到院子里没有三轮车,眉头立即皱起来,“孬哥走了?你咋不留住他?”
    “他自己要走,我当家呀?”
    “人家大老远过来,连饭都不叫吃,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我不近人情?他自己要走,碍我啥了?”
    “你咋这样说呀?孬哥对咱家这么好,不都是为你吗?”
    “为我?我不稀罕!”
    “姐,你讲理不讲理呀?”
    “咋不讲理了?咋不讲理了?我就是不稀罕!”
    “你……,你不稀罕我稀罕!”
    “稀罕你去把他叫过来!”
    “叫就叫!你当我不敢啊?”二莲把菜放在地锅的笼头上,辫子一甩,飞快地跑出去了。
    “莲哪,”娘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炒勺,“恁俩吵啥?”
    “小孬回去招呼他娘,我留不住,二莲不愿意了!”
    “你也是不懂事,叫他吃完饭再走啊。”
    “他不在这儿吃,我有啥办法?”
    “那是你不诚心留人家。”
    “我就是不诚心!我不想留他!我烦他!”
    “你今儿个是咋了?不跟你说了,再说我的菜都……”娘转身消失在厨房里。
    
    马莲强忍着委屈的眼泪,心乱如麻。我哪儿做错了?小孬就这么重要?俩人挤兑我自己,非得让我接受他?我心里没有他,我喜欢的是建国,恁说咋办?小孬再上竿子巴结,我也不会跟他好,有本事叫他来吧,我还有帐没跟他算呢!……
    “哐哐当当”一阵响,小孬满面春风,直接骑着三轮进院了。大魁二魁坐在车里呼啸着,二莲站在车里,一手扶着小孬的肩膀,一手在空中挥舞,还不住地喊着:“驾!驾!”
    马莲又是一阵恼怒。你这家伙,到底说得实话瞎话呀!恁娘在医院你还这么开心?八成是骗我的吧!你叫我落得里外不是人,等会儿看我咋收拾你!
    小孬靠墙刹住了车,握住二莲搭在肩膀上的小白手,说:“到站了!二小姐下车吧。”
    二莲握紧小孬的粗实的黑手,跳下车,对着他嫣然一笑说:“谢谢大哥哥!”
    马莲心中泛上了丝丝醋意,好象二莲染指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姐,我把孬哥给你叫来了,吃饭吧。”二莲又端起那两盘菜。
    “凉了没有?端厨房热热再吃!”
    “这是凉拌菜,叫孬哥喝酒呢!”二莲端着进屋了。
    大魁二魁跳下车跑过来要进屋,马莲拦住了,说:“伸出来手叫我看看!……都脏成啥了,进屋先洗手再吃饭!去吧!”
    小孬还骑在三轮车上,抱着膀子不下来,那样子是等马莲发话。
    也许是天意如此,也许是神使鬼差,马莲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小孬也伸出一只手,俩人相互握住,小孬惶惑不安地下了车。
    马莲头一次这样和男人手握手,尽管不是建国,她依然感到新奇,感到宽慰,感到磁石一样的吸引,感到来自男人的力量的支撑,甚至感到了一种源于内心的,模糊的,针刺一般的,快意的骚动。这种骚动让马莲很吃惊,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被小孬紧紧握住不能动弹。来自异性的生命的热流缓缓地,不间断地传递过来,从手上一直流到心里。
    “孬哥!姐!都摆好了……,”二莲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他俩手拉手站在那儿,随口唱道,“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
    娘拿一把筷子从厨房出来,笑着制止道:“二莲!别闹了!”
    
    娘不娘的好象不重要了,小孬不仅在这儿吃了饭,喝了酒,还用三轮拉着大魁二魁到街上兜风。马莲既高兴又奇怪,“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娘在医院打吊针都不管了,他说的是瞎话吧?
    其实,小孬掐着点儿呢,一瓶水老年人输,最少俩半钟头,带大魁二魁兜一圈儿,根本不耽误事儿!
    
    
    
    十八
    大笼蒸菜一火就下来了,娘直夸小孬会办事儿。马莲也不好多说,把剁好的饺子馅儿用盐和酱油拌上,又和了一团面。
    “莲哪,时候还早,也没有啥活儿了,你去小孬家看看吧。”
    “去他家看啥?”
    “看看过年准备齐没有,有啥活儿搭把手干干。”
    “又不是亲戚,到那儿我咋说呀?”
    “他是恁爹的徒弟,又有老儿的,咋不好说呀!”
    “那院住的都是厂里的,怕他们说闲话。”
    “闲话闲话,都是闲磕牙,有啥怕的,去吧。”
    “去……我穿啥衣裳啊?”
    “就穿那件绿军装,红丝巾我也给你洗好了。”
    “空手去……拿点啥东西好啊?”
    “才蒸好的碗儿,拿两碗芥菜肉去,老年人牙口不好,喜欢吃。”
    “这会儿去……晚上还给俺爹摆供呢。”
    “都是现成的,回来也不耽误,快去快回,礼数到就行了。”
    “马莲!马莲在家没有?俺娘看你来了!”外边传来小孬的声音。
    “孬哥!”二莲在外边答腔了,“俺姐在厨房呢!……慢点慢点!我扶着您老,慢点下!”
    “娘,”马莲拉住娘的胳膊,慌乱地说,“小孬他娘来了!”
    “看你!来了就来了,咋吓成这样?”
    “你出来接吧,我怕她。”马莲看着厨房门,直往娘身后躲。
    “怪了,我看看她是啥样人物,把俺妞吓成这样。”娘整整衣襟,抿抿头发,“跟我出去,有我呢,别怕!”
    
    娘在前马莲在后出了厨房门,看见小孬还骑在三轮车上,二莲扶着老太太站在当院,老太太还抱着个红布包。
    “哎哟哟!老姐姐!”娘紧迈两步迎上去,“路恁远,您咋来了?有啥事儿叫小孩们跑,果不着劳您大驾呀!”
    “老妹子!我来给莲妞赔不是了!”
    “哎哟哟!这话说重了!都是自家人,哪能说到这份儿上!快进屋快进屋!莲哪,过来扶着老人家。”
    马莲这才敢上前去,扶老太太跟着娘进屋。
    二莲让开位置,过去拉着小孬的胳膊说话:“孬哥,教我骑自行车吧?”
    小孬依然骑在三轮车上,淡淡地说:“现在啊?改天儿吧。”
    “现在又没事儿,教教我怕啥咧!”
    “俺娘不是搁这儿嘛!”
    “有人陪着他,咱又不走大会儿。”
    “有大地方没有啊?街上人恁多!”
    “有!这儿离体育场不远,那儿地方大。”
    “人家叫进不叫啊?过年都放假了。”
    “我经常去看打球,把门儿的我都熟,不叫别人进,还能不叫咱进呀?”
    “吹得还怪大呢!推车吧,咱现在就去。”小孬说着就下来了。
    “车在屋里我去推,再给俺娘说一声。”二莲甩着小辫儿进屋了。
    大魁二魁头跑后撵冲过来,大魁手里举着个“大地雷”,二魁撵上他给他要。
    “给我!给我!那是我的!”
    “这炮太大,崩住你咋办!不能给你!”
    “这是孬哥给我买的,不信你问问!孬哥!是不是?”
    “我大,是给我买的!孬哥,是不是?”
    小孬作难了,说给谁买都得罪人,正犹豫着,二莲推车出来看见了,当头就问:“二魁!叫你背的课文会了没有?”
    “会,……会了。”二魁立即蔫了。
    “二姐!他又说瞎话呢!根本不会!”大魁马上来劲儿。
    “拿过来炮!”二莲从大魁手里把炮夺过来,“他不会背你还领着玩儿!进屋让他给你背!等会儿我回来,他不会背连你一块儿罚,晚上都不能放炮!快进去!”
    “还不进屋领我背!放不成炮可怨你呀!”二魁也狐假虎威地蹦着吵大魁。
    “怨我怨我!很不放,又不是我一个,你也放不成……”大魁嘟囔着领二魁进屋了。
    “二莲,你不公平,二魁不学习你吵大魁干啥。”小孬有些不平。
    “谁叫他是个哥,就得管住弟弟好好学习,长大他还得管这个家呢。”
    俩人说着,并排出去了。
    
    
    
    当门屋里,红布包放在桌上,老太太坐上手客位,娘坐主位,马莲在旁边小板凳上坐着,听她们拉家常。
    大魁二魁进了屋子,二魁到底心虚,“噌”地窜进里屋,大魁凑到马莲跟前“申诉”:“大姐,俺二姐又吵我咧。”
    “因为二魁作业没写?”
    “不是作业,是他不会背课文。”
    “进去背背不妥了?有啥吵的?”
    “二姐还把我的‘大地雷’收走了。”
    “晚上都给你了,啥收不收的?”
    “那是我的,二魁强梁,我怕二姐给他。”
    “都是一样听响,谁放不是一样?快进去,大人搁这儿说话呢。”
    大魁“申诉”没有成功,二魁从里屋探出头,冲走过去的大魁做了个鬼脸,又缩回去了。
    “莲妞,你过来。”老太太说,“过年了,也没拿啥象样东西,这是一件‘二毛’皮筒。”
    老太太打开红布包,解开一个小皮卷上捆着的布条,皮卷“啪”地弹开了,老太太把皮筒反过来轻轻一抖,半揸长的小卷曲羊毛象瀑布一样泻下来,显出淡黄色金丝一般的光泽。
    “啊!真漂亮!”马莲不由得发出惊叹。
    “这个皮筒交给你,天冷得抗不住的时候,拿出来叫恁娘穿,平常你保管好,别叫受潮。”
    “俺有个樟木箱子,放里中不中?”娘插话了。
    “新箱子老箱子?”
    “马莲她奶奶的嫁妆,有几十年了。”
    “中中中!新箱子樟木味儿太冲,怕呛着它。”
    “呛着它?”马莲惊奇地问。
    “啥东西年头儿多了都有灵性。还有一件。”
    老太太从大襟底下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绫小包,凑在桌子上很小心地翻开,包里是一个紫红色的小木盒,搭扣金灿灿的。翻开盒盖儿,金色缎子衬底上,卧着一对翠绿色的镯子,老太太拿起来托到手上,那对镯子似乎要流动,一不小心会从指头缝里漏下去。
    马莲看呆了,想去拿又不敢,生怕一碰老太太的手,镯子就会消失。
    “这是一对翠玉镯,你戴上试试。”老太太说。
    “不试吧,再弄坏。”
    “镯子就是戴的,只要不摔,哪会弄坏。”
    马莲屏住呼吸,拿起一只戴在手腕上,那种爽滑,那种细腻,那种沁人的凉意,那种舒适的感觉……
    “这是我给你的嫁妆,只能结婚那天戴。你放好,说啥不能叫旁人拿去,借着戴也不中。”
    “老姐姐,这么金贵的东西……”
    “老妹子,我是喜欢莲妞,不是她,见都别想见。小孬长这么大,我都没叫看过。”
    “这……我不敢要,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担不起。”马莲惶恐地说。
    “你不用怕,天底下的好东西,该是谁的是谁的,这也是个‘缘’字儿。收起来吧!任你放到哪儿,俺老姊妹俩也不问,你更不用给旁人说。”
    “小孬呢?恁家的东西,总得给他说吧。”娘说。
    “不给他说。这东西我给谁就是谁的,没有他的份儿。”
    “话既说到这儿了,莲哪,你就收起来吧。”
    
    
    
    外边传来小孬和二莲的嬉笑声,马莲赶快把东西放一起,抱进自己那间屋。
    “老妹子,有句话……”
    “老姐姐,有啥吩咐您说吧。”
    “眼看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想把小孬托给你。”
    “咦!老姐姐咋说这话,你还硬朗着呢!”
    “我是上六十的人了,身体啥样我知道,少则三两年,多则四五载,我就得走了。小孬这孩子,虽说不是我亲生,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小的时候,兵荒马乱的,没法儿供他念书,现在也没学多大本事。好在本性上不是那惹是生非的人,我走了,也不怕他咋样。就是——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要不嫌弃,认给你当干儿,不知道中不中。”
    “你说这事儿,小孬跟我提过,莲妞……”
    “莲妞怕小孬往婚姻上扯。我今儿个撂这儿一句话,咱认亲归认亲,婚姻归婚姻。莲妞相不中小孬,是小孬没福,莲妞该寻谁寻谁。老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奔五十了。”
    “不对,你开怀也太晚了吧!”
    “唉!这一说又是陈年老事儿。我跟他,”娘指指条几上的照片,“在老家定的‘娃娃媒’。老蒋炸花园口那年,他十六,我十九,家里老的就说给俺圆房,国民党的队伍抓兵,把他抓走了,一去七、八年没个信儿。老家解放那年他才回来,说是随队伍出关,在兵工厂干了几年,是被解放军遣散回来的。到家就没有呆住,把我领出来到了咱这儿,这才陆陆续续添了他们姊妹四个。”
    “哦——。我不胜你呀!”老太太慨叹地说,“我这一辈子,守了几十年活寡,半个儿女也没有啊!”
    “小孬跟你……”
    “唉!俺那个没良心的,带着小老婆往台湾跑,嫌拖累给我扔这儿的!”
    “说起来都是苦命人啊!老姐姐,你放心吧,我把小孬当亲儿。不瞒你说,孩儿他爹一走,正缺个支事儿的,往后我使唤小孬,你可别心疼啊!”
    “这话!老妹子能答应,我就领不完的情了!……咋弄?叫小孬来磕头认亲吧?”
    “老姐姐,我已经交权了,现在是莲妞当家,叫她来说吧!”娘笑着,故意提高声音,要叫马莲听见。
    老太太心领神会,也大声说:“莲妞能答应我就更放心了!”
    “莲哪!出来,给你说个事儿!”
    “哎!来了来了!”马莲答应着出来,头脸儿都是灰。
    “哈哈!你把东西往哪儿放呀?”老太太乐了,“不是塞老鼠洞里了吧!”
    “保密!”马莲也乐着回答。
    “说话没规矩!”娘接过话头说,“俺俩商量着叫小孬认咱门里,你这个当家的,啥意见呀?”
    “啥意见?我说了算不算啊?”马莲在里边听见老人们的话了,有意识地让她们“正式授权”。
    “算!”两位老人异口同声。
    “那好,我说不能认。”
    “为啥?”又是异口同声。
    “认不认亲,无非是来往上有个说头,他现在就恨不得把俺家门槛儿踢塌,认咋着?不认咋着?”
    “那你说呢?”还是异口同声。
    “反过来,我认到李家门上,以后来来往往,那院的人没话说。我还小,怕听他们的闲言碎语,有个说头,进那院儿就方便了。”
    “有道理!”更是异口同声。
    “后天是初二,女孩儿也能串亲戚,我去那院规规矩矩认这门亲,到时候请兰主任作个证见,院里、厂里,都不会说这说那了。”
    “老姐姐,马莲说这个法儿,我看是中,你说呢?”
    “初二……,大力他们都走老丈人家,院里没啥人。”
    “走老丈人家下午就回来了,我下午三点去,咱就这么定吧。”马莲还真象个当家的“领导”,说拍板就拍板了。
    “妞,来我跟儿。”老太太把马莲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从今往后,小孬靠你操心管着他,敢尥蹶子,我‘治理’!妞,全都拜托你了!”
    白发老人的一片诚意深深打动了马莲,她切实地感到了“当家”的分量。
    外边又传来那俩人的嬉闹声,二莲“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恁大妞,没一点规矩!”娘斥责道。
    马莲象是自己作错了事,弯腰低头谦卑地说:“娘,我去看看。”
    
    
    
    马莲走到门口,往外看他俩在干啥。她这一看哪,嘿嘿——,脑门儿都炸了!
    小孬半坐在三轮车斗上抱着二莲,二莲骑在小孬大腿上,脚伸在车斗里,不知道为啥正笑得不行,小孬怕她掉下来,死死地搂住她的腰。
    马莲想发作,怕惊动二位老人,只有出门去制止。
    二莲见马莲出屋门,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说:“姐,过来听故事,孬哥讲的可笑死了!”
    小孬倒是“自觉”,赶快把二莲抱起来放到地上,收起满脸的笑容,静等马莲“发落”。
    “二莲,去看看那俩背书的,实在背不下来就算了,大年下都在玩儿,憋到屋里也静不下心。”
    “孬哥,一会儿还得给我讲!”二莲兴犹未尽地离开了。
    “你给二莲讲的啥呀,逗得她恁高兴。”
    “猪八戒背媳妇儿。”
    “她是女孩儿,少给她讲这胡扯八道的破故事,还有,恁那群修机工的骚故事,更不准提。”
    “我知道!我知道!保证不提!保证不提!”
    “刚才俩老儿的商量,让我认亲,我同意了,你……”
    “我也同意!我也同意!”
    “你同意,有件事就得给我说清楚,你有没有……相好,我说的是女人。”
    “哪有啊?你咋会怀疑我有女人?不信去问俺娘,不,咱娘。”
    “别跟我玩心眼儿,这事儿,我没法问。”
    “真的没有,说瞎话我是个这。”小孬手压手比了个“老鳖”。
    “我在兰姐家住那天清早,听见你叫着我的名儿,还哼哼哧哧的,跟兰姐夫干那事儿一样……”
    “啊——,你说的是那呀!”
    “老实说我也不会怪你,只是……以后干那事儿不准叫我名儿,别的我不管。”
    “算了算了,也没法给你解释,听你的,听你的。”
    “还有,你的手到底咋受的伤?我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你可别瞎编。”
    “手……,”小孬伸了出来,手背上有个口子,已经结痂了,缝的四针还没有拆线,“闹钟响了,我拿着关,放回去的时候……”
    “叫我戳了一下,对不对。”
    小孬点点头。
    “墙上的洞是咋回事儿?”
    “原来,五间上房都是俺的,三间住,两间当厨房,墙上的洞里放盏灯,两边儿照亮。后来,街道上说安置部队家属,叫俺让出来那三间,再带一套家具,让兰姐住进来了。墙洞一边有暗门能关上,也没堵,我上班以后,兰姐把闹钟放洞里,一响能叫俺俩。你要不信去问问兰姐,看我说瞎话没有。”
    “说不说瞎话,你自己知道。”
    “我跟你一句瞎话也没有。”
    “跟谁都不能说瞎话!……往后,恁家俺家的事儿,打外的你多跑,打内的我说了算,你要是愿意,初三我就去认亲。”
    “真的?”小孬的嘴角快咧到耳朵上了,“你没有哄我吧!”
    “谁成天光哄着你玩儿!”马莲也笑了,她看着小孬不再那么令人讨厌,瘦削的脸不再那么丑陋,和他站在一起不再那么紧张,对他的戒心也不再那么强烈。
    
    小孬带着老娘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跟谁都不能说瞎话!……往后,恁家俺家的事儿,打外的你多跑,打内的我说了算,你要是愿意,初三我就去认亲。”
    
    应为:“……初二我就去认亲。”
    
    
    
    第四章
    
    十九
    夜幕降临,到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偶尔有谁放一个“大地雷”,巨大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天地两响”拖着长长的尾巴升到半空,“啪”地一声炸开,把缤纷的火花撒向地面,似乎在祝福人们摆脱苦难,来年能过上好些的日子。
    
    当门屋的八仙桌上摆了几色供品,一双筷子平放在中间的饺子碗上。照片前的紫铜香炉里插一把香,袅袅升起的烟雾盘旋缭绕,无声地慰藉逝去的亡灵。
    娘坐在椅子上神色凄然,马莲站在桌子前默哀无语。
    
    摆供祭奠爹是马莲的心愿,她想让爹知道,家里厂里,自己已经承担起爹留下的重任。
    凝望着爹的照片,她默默地许下誓言:爹,你放心吧,我能管好这个家,能把娘侍奉好,把弟弟妹妹照顾好……
    
    “娘——!姐——!”大魁跌跌撞撞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二魁崩住了傻蛋的手!”
     “咦——,这不是造孽吗——。”娘急得拍着桌子沿儿说。
    “搁哪儿崩住的?”马莲拉起大魁急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咋崩住的?”
    大魁小跑步跟着说着:“二魁放炮都是拿着,点着一扔,傻蛋笑话他胆小,捏着让二魁点,放了几个小的,二魁也学会了。
    小的放完,就剩二姐兜里的‘大地雷’了,二姐掏出来领俺到街口,傻蛋还要捏着放,二姐吵了他一顿。
    二魁把‘大地雷’放路中间点,炮捻儿着了大半截,灭了,二魁怕崩不敢再点。傻蛋逞能,捏着要让二魁点,二姐夺过来扔得远远儿的,叫俺都回家。
    我跟二姐前头走,二魁傻蛋后边跟,走没多远他俩就不见了。二姐领我赶紧回去,看见街口傻蛋捏着炮,二魁伸着胳膊点,炮捻儿太短,刚点着就响了。”
    “崩住傻蛋哪儿了?”
    “我没到跟前,二姐就叫我快来给你说,我也不知道崩住哪儿了。……那不是!他仨还在街口呢!”
    马莲快步跑上去,见傻蛋左手捂着眼,右手伸在二莲面前,二莲低着头查看伤势,二魁站在旁边,手里还捏着冒烟儿的香。
    “二莲!你看个啥!还不领着上医院!”
    “大姐你别慌,我先看看伤得重不重,”二莲镇定地说,“手上没有伤口,不会太厉害。眼呢?傻蛋,手放下来,叫我看看。”
    傻蛋听话地放下手,眼睛闭着,脸上灰不溜湫的,看着怪吓人。
    “二莲,眼伤不能随便看,赶紧上医院吧。”
     “傻蛋能走不能,我领你上医院。”
    “眼疼不敢睁,看不见路。”
    “我扯着你,上台下台我给你说。走吧!”二莲挽起傻蛋向市人民医院方向走去。
    马莲掏出几块钱塞给大魁,交待他:“你跟着去,有啥事回来给我说。傻蛋家有人没有?”
    “他妈住传染病院了,他爹去送饭还没回来。”
    “知道了。你快去!”
    马莲看着他们三个远去的影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傻蛋的眼要是崩瞎了,咋给三叔三婶说呀?说怨二魁吧?二魁太小,有点说不过去。说怨二莲吧?二莲是女孩儿,放炮都是站得远远的,不合情理。说怨大魁,大魁胆子小不会承认。只有说怨自己没管好弟妹,掏钱治眼,照顾吃喝,养傻蛋一辈子都认,别的也没法儿呀?
    “大姐,崩住他不能怨我。二姐把炮扔了,他非拉着我去拾,炮捻湿了点不着,他又掐了一截儿,剩一点儿我不敢点,他说不要紧,我点的时候手光晃,是他抓住我的手脖儿点着的。大姐——,真的不怨我——。”二魁说着,“唏唏嘘嘘”哭起来。
    “现在说怨谁都晚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马莲扯着伤心的二魁往家走,不知咋的想起了蒙受冤屈的小孬,当初小孬要象二魁一样说出真相,爹的后事处理不知道会是啥结果。
    
    回到家,马莲让二魁去睡觉,给娘大概说说情况,一起坐在那儿等消息。
    没多大会儿,大魁回来了,说钱不够,得再送去点儿。马莲打发大魁也去睡觉,又进里屋拿了些钱,准备亲自去。
    “莲哪,到那儿给医生说,小孩儿的眼当紧,有好药只管用,花多少钱也得给他保住。”
    “娘,我知道该咋办,俺要是回来得晚,你就先睡。”
    “别管我了,快去,骑上车。”
    
    
    马莲走后,娘关上门,在桌子前面席地而坐,拍着膝盖儿失声痛哭,哭着数落着:“他爹呀——,你走恁早干啥咧——,撇下俺孤儿寡母你不管——,孩儿们还小——,惹不完的事儿——,当他们面我不敢哭——,一肚苦水也没有人诉——,我心口憋得慌你知道不知道——,你看看我头发白多少了——,我吃饭咽不下去——,我干活没有气力——,你要有办法把我带走——,就别叫我活受罪了!”……
    
    医院急诊楼里象赶会一样热闹,走廊里竟然排着长队,大孩儿小孩儿被家长扯着抱着,这个哭那个叫。
    马莲从队尾往前找,看那些孩子,有的是手,有的是脸,都黑糊糊的,问了两三个家长,都说是放炮崩的。
    
    “河里没鱼市儿上看”,年三十晚上,小孩儿让炮崩着,也算是传统的“保留节目”。这么多小孩儿受伤,让马莲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些,回头见三叔也有了话说。
    
    找到外科门口,正好二莲扶着傻蛋出来,傻蛋的眼睛被纱布包着,白惨惨的怪吓人。
    “二莲,他伤得重不重?”马莲也上前扶着傻蛋,一起搀到走廊里的连椅上让他坐下来。
    “不重也不轻。“二莲看着傻蛋,忽然笑起来。
    “伤成这样了你还笑!”
    “他这个样,活象《上甘岭》上的指导员!”
    “这种时候还有心说笑话!医药费交没有?大魁说钱不够。”
    “先给他看的是个实习大夫,说可能得做手术,我叫大魁回去拿钱,又来个老大夫给他冲冲洗洗,仔细检查一下说不用手术,上点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就这样捂几天呀?”
    “两天来换一回药,尽量卧床少活动。”
    “这可难了,三婶儿住院,三叔还得……”
    “有我呢!我照顾他!傻蛋,我照顾你中不中?”
    傻蛋咧开嘴笑了,孩童一样的笑容和白掺掺的纱布是那么不协调,叫人看了心酸。
    马莲把二莲拉一边儿,小声说:“你个小妮儿家,咋照顾他?”
    “那有啥呀?做个饭端个水儿我还不会?”
    “解手呢?他恁大了,你咋侍侯?”
    “给他个便盆,解完倒倒,这有啥?”
    “晚上呢?晚上睡觉咋办?”
    “晚上三叔就回来了,我还回家睡。”
    “唔,这样安排可以。他受伤这事儿,咋给三叔解释呀?我听二魁说是傻蛋自己……”
    “姐,你这话可不对!是我领他们出来放炮的,出了事儿只能怨我,哪能往傻蛋身上推?三叔回来我跟他说,你不用管了。”二莲硬邦邦地说完,回到傻蛋身边扶起他往外走。
    马莲被抢白得脸红脖子粗,站了片刻,快步跟上他们。
    
    二莲真的生气了,扶着傻蛋从医院出来,走一路也不说话,马莲推车在后边跟着,后悔自己不该推卸责任,反而让妹妹担起来。
    
    到了傻蛋门口,二莲说:“姐,你先回去,等会儿三叔来了,我给他好好说说,不会有啥别扭。你给我留着门,我回去就不用敲了,免得影响人家睡觉。俺进去了。”
    马莲看着他们没入门洞的黑影,心里一阵恐慌,害怕妹妹再出啥事儿。
    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三叔回来,她就宽慰自己:三十晚上,小偷坏蛋都在家里过年,没人出来作案,门口都是多年的街坊,也不会有人使坏,即使真有危险,二莲会喊,前院后院,搁窗户这边能听见,那院三叔和邻居也会出来援助,进了自家院,那就更不用说。想到这些,马莲才推车回自己家。
    
     “当当”的午夜钟声,从千年的钟鼓楼上传遍古城,平静地宣布又一年的来临。
    外边的鞭炮声稀稀落落,好象诉说着对过去这一年的抱怨,又好象对新的一年并不怎么热忱,也许是过多的磨难,让人们失去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也许是平淡的日子,更能揭示生活的本质。
    
    
    
    马莲从早到晚忙了一天,骨头架都快散了,没等到二莲回来就进入了梦乡。
    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摸进来,停在马莲床前,就着当门屋的灯光,可以看出是建国。
    他在床边蹲下来,对着熟睡的马莲小声哭泣,马莲醒了,从被窝里伸出光溜溜的胳膊,用手掌给他擦泪,建国抓住马莲的手,放在嘴上频频地亲吻。
    建国的举动让马莲柔肠寸断,轻声地问:“好弟弟,谁惹着你了,这样伤心?”
    “好姐姐,我想你,想得心痛。”
    “想我就来嘛,来家来厂都中。”马莲把胳膊缩到被窝里。
    “来家我不敢越过那条‘警戒线’,你说那是孙悟空画的,一碰就要我的命。”
    “嘻嘻!咱俩头一次做伴放学回家,我用脚尖画了那条线,说了那些话,到现在你还记得?那是逗你呢!其实我很想让你把我送到家门口,你太老实,真的站那儿不敢过来,我也没法改口。现在我改,你随时都能来俺家,那条线取消了。”
    “取消了也没用,你整天上班,来家找不着你。”
    “去厂里呀?给传达一说就能进去。”
    “去了,传达问我哪儿来的,和你啥关系。”
    “你咋回答的?”
    “我说从纺织技校来的,和你是好朋友。”
    “对呀!”
    “对啥呀!问足问够他说上班不会客。”
    “厂里是有这个规定。你不会等吗?等到下班就能见着我了。”
    “等了,一到下班时间,涌出来的全是女的,分不清哪个是你。”
    “说得也是。你不会给我写纸条?”
    “写纸条、咋给你呀?又、不是在、学校,夹作业、本里传、给你。”
    “交给传达呀?”
    “人、都不、让见,还会给、我传纸、条?”
    “你说话咋这样?”
    “我我我我,冷。”
    “冷,上来吧。”马莲展开被窝,自己往里挪挪。
    “穿衣裳进去,再把你冻着。”
    “都脱掉,暖得快一点儿。”
    “当门有灯,我怕恁娘看见。”
    “有我搁这儿哪,你不用怕。快,……棉裤扔脚头,……袄撂床里边,……秋衣秋裤也脱掉,……进来,搂住我暖暖!……看冷成啥了,不早点说。……搂紧,……搂紧,……再搂紧点!你,心疼死我吧。”
    还没有把建国暖热,听见外边的门“咣当”了一下。
    马莲……醒了,原来是梦。
    
    马莲把怀里抱着的枕头推回去,从被窝里露出头,见二莲进来,过门槛儿的时候差一点儿绊倒。
    “二莲,把当门灯关了再睡。”
    二莲没有答话,径自上了对面的床。
    马莲披衣坐起,看窗户已经显出鱼肚白色,想着一会儿就该起来了,又把衣服搭被子上,钻进被窝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好象又听见谁小声哭泣,她以为自己还是做梦,就没理会那么多。
    似睡非睡中,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被窝,马莲惊醒了:“谁!”
    “姐,我想跟你睡。”二莲说着就钻了进来。
    “天要明了,还能睡多大会儿?”二莲打了个哈欠,给二莲让出半拉枕头。
    “姐,我要怀孕了。”二莲忧心忡忡地说。
    “你说啥?怀孕?”马莲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谁怀孕?”
    “我,我要怀孕,我害怕。”
    “咋回事儿,你快说!”马莲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三叔一直没有回来,我瞌睡得撑不住了,傻蛋说叫我在他边上躺一会儿,我就上了他的床,他用被子盖着我,一暖和我就睡着了。睡着睡着,觉得闷得慌,睁开眼一看,傻蛋上身趴在我身上,正使劲亲我。我害怕了,把他推到一边,他还要亲,我照他脸上就是一拳,可能打他眼上了,他疼得直‘哎哟’,我怕把他眼打瞎,吓得不敢再动。”
    “后来呢?”
    “他‘哎哟’了一会儿不吭了,我当是他疼死了,赶紧下床,想来叫你去,谁知道他‘骨碌’坐起来求我不要走。我看他那可怜样,也不忍心扔下他,就问他为啥亲我。他,他……”
    “他又咋着你了?”
    “他说喜欢我。”
    “我问他又咋着你了!”
    “说喜欢我呀!”
    “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了你咋说要怀孕?”
    “他都亲我了,我不是要怀孕?”
    “哎呀,你吓死我吧。”马莲颓然躺倒,长出了一口气。
    “姐,我害怕,怀了孕扛个大肚咋上学呀?”二莲又要哭。
    “用不着哭,你不会怀孕,以后别再叫他亲就行了。”
    “亲了嘴不会怀孕?”
    “亲个嘴就怀孕还中?你看那外国电影,男人女人乱亲,要是都怀孕,全世界都成小孩儿了!”
    二莲听了,不再担心怀孕的事,偎在马莲怀里很快地酣然睡去。
    马莲还在为妹妹揪心,这样下去,早晚会跟傻蛋闹出纰漏,以后说啥不能再管他家的事了。“管闲事,落不是”,受累花钱不说,把妹妹搭进去给谁都没法交代。真是“女大不中留”,快点长大,找个人家嫁出去才省我这头心!
    
    
    
    二十
    二莲这么一折腾,弄得马莲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躺在那里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梦中和建国搂在一起,使她又感到了那种源于内心的,模糊的,针刺一般的,快意的骚动。这一次她没有吃惊,而是任这种骚动在身体里波动游曳,变成令人心醉的欢愉激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膨胀扩展,要把瑟瑟发抖的建国完全包容进去,再不让他蒙受委屈和伤痛。
    
    突然,前院后院几乎同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大街上以及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汇集在一起,愈来愈响,愈来愈厚重,就象惊天动地的汹涌的波涛,在空中回荡轰鸣。
    马莲赶快起来,给妹妹掖掖被子,从墙角的樟木箱子上拿起全家的新衣装,先把黑红格子布衫放到二莲睡着的床头,摆上鲜艳的绒花,然后去娘那屋送他们的衣服帽子。
    再回来时,马莲已经打扮齐整,到床边喊二莲。
    “二莲,快起来,天明放炮了!……喂!……喂!起来了!”
    “我瞌睡——,不想放了。”
    “大魁二魁都起来了,你还不快点起来!”
    “哎呀——,烦死了!叫他们自己放吧。”
    “你还想叫出事呀?起来吧小姑奶奶!”
    “好好好,我起来,叫他俩等着。”二莲说着坐了起来,忽然脸色一变,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抽出来手,“啊!血!姐!我流血了!你看!”
    “哪儿啊哪儿啊?我看看!”马莲先看看二莲的手指,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不要紧,等我给你拿东西。”
    “流血了还不要紧?”
    马莲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会儿,二莲才松弛下来。
    大魁二魁新衣新帽冲进来,争先恐后地说:“二姐!鞭炮叫我点!”“叫我点!”
    “出去出去快出去!”马莲把他俩推到外边,放下门帘。
    
    “干冬湿年下”。天阴沉沉的,寒气逼人,偶尔还撒下几粒不易觉察的细雪,看样儿真要好好下一场,让人们过个“湿”年下了。
    娘站在厨屋门口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爷,你可别下大呀,今儿个那一家四口要来,他们走了你再下。”
    马莲和大魁抬着一大摞袼褙从外边过来,“嘭”地放到地上,大魁转身又跑了出去。马莲把墙根儿竖那一摞也平放在上边。
    “莲哪,干了没有你都收进来?”
    “过年呢,帖得墙上打补丁一样,不好看,过了这两天再晒吧。”
    “这两天收袼褙的也不来,放哪儿呀?”
    “当门儿屋,八仙桌底下能放。”
    “不中!恁表叔他们要来,吃饭得挪桌子。”
    “放厨屋吧,攒到案板底下。”
    “案板底下放的是煤,也没法放。”
    “干脆就堆这院儿里,客走了再往屋里挪。”
    “堆院儿里耽误过路,下雪还怕淋湿。”
    “真不中就放我那屋,俩床中间差不多能放下。”
    “你那屋恁小,放进去哪还有下脚的地方?”
    “先放进去晚上再说!俺表叔几点来呀?”
    “十来点,这会儿该从家出来了。”
    “我把袼褙放进去,马上就来准备饭。”
    “粉皮、腐竹泡上了,做啥菜你看着弄,我去隔壁恁三叔家,看看傻蛋伤得咋样,再问问恁三婶好点儿没有。”
    “三叔要是中午还上医院,叫傻蛋来咱家吃饭,省得来回给他端了。”
    “中。你给我拿十块,我给傻蛋个压岁钱,要新票。”
    “你摸摸罩衣兜里,我给你放了六张,还有几张五块、两块、一块的,就是让你打发小孩儿呢。”
    “叫我摸摸,……有,有。恁表叔要是来了,打发谁去叫我一声。”
    
    
    
    表叔在马莲家是最受欢迎的人。
    表叔姓王名灿,是马莲奶奶娘家的亲侄儿,五六岁的时候,爹娘都去世了。马莲奶奶理所当然地把他收养下来,“能舍亲生子,不舍娘家侄儿”,奶奶对他比亲儿子还亲。
    表叔天性聪慧,又长得细皮嫩肉,浓眉大眼,算卦先生说他有福相,长大能保家卫国,是个栋梁之材。果不其然,他还不满十八岁就参加了解放军,跟着刘伯承的队伍,经黄泛区进了大别山。
    那年,他儿子王刚还不满周岁。抗美援朝期间,他当志愿军要出国上朝鲜,出发前回了趟家,后来添了女儿王丽。
    归国以后,表叔逢上回老家探亲,总要拐这儿看看兄嫂一家,黄军装,大沿帽,领章肩章武装带,在马莲姊妹眼里,简直就是个“神人”,别说马莲一家了,连同院的都欢迎这个雄壮威武的大军官。
    
    表叔因伤转业时,他没回农村老家,到这个城市落下户口,进了古城机械厂当书记,本想把老家那娘儿仨接过来,一家人过团圆日子,谁知道表婶命薄,无福享受,竟然撒手去了。
    表叔一个人照顾不了小兄妹俩,只把王丽接过来,把王刚留在老家。不久,表叔娶了个年轻媳妇儿,又生了个儿子,这一家四口,年年来马莲家过初一。
    
    往年表叔来有爹支应着,俩人喝酒说话儿,喜笑颜开,今年接待表叔,没个合适的人作陪,马莲在厨房一边调着凉菜,一边发愁。
    忽然,一双手从后边捂住了她的眼睛。这是一双比较纤细的手,细腻爽滑,动作轻巧,刚刚贴住又若即若离。
    马莲以为是二莲又来玩闹,就说:“去一边玩儿,没看我正忙着!”
    那人没有放开,反而又捂紧了一点儿。
    马莲又以为是小孬,没好气地说:“放开!就不能对你好,蹬鼻子上脸,不是你了!”
    那人还没有放开,倒是听见“吃吃“地笑。
    马莲放下手里调汁的碗筷儿,在围裙上抹抹手上的水珠,抓住了那双手。……她知道是谁了,那次游泳掉进深水里,就是这双手把自己拉出来才没有淹死。她一阵激动,用力握紧那双手不愿松开。
    那人感觉到了马莲的情绪变化,双手向下挪,带着马莲的手挪到她胸部,两臂交叉把马莲抱紧。
    “姐,我想你,想得心痛。”
    “想我就来嘛,你还害怕那条‘警戒线’?”
    “你说那是孙悟空画的,一碰就要我的命。原来我怕,现在不怕了,要命我也得来。”
    “来得正是时候,我夜里梦见你了。”
    “我也梦见你了,你叫我先说。我梦见来找你,你在睡觉,我不敢叫醒你,怕被你撵走,蹲你床前头委屈地哭了。”
    “我呢?”
    “你伸出胳膊给我擦泪,我幸福地浑身发抖。”
    “后来呢?”
    “后来醒了。该你说了,你梦见我啥?”
    “前半截儿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不会吧,俩人做梦会一样?”
    “不骗你,真的一样。”
    “那后半截儿呢?”
    “后半截儿……不能给你说,我怕你幸福死!”马莲说完,挣开那人的怀抱“咯咯”地笑了。
    
    “大姐,”二莲出现在厨屋门口,“这个人是谁?”
    “俺同学建国,我……请来陪表叔喝酒的。”
    “你出来,我给你说个事儿。”
    “啥事呀神神秘秘的,搁这儿说吧。”
    “出来说。”二莲冷着脸出去了。
    “她不欢迎我?我是不是得走?”建国心里发毛了。
    “她敢!有我在这儿,你别紧张,烤会儿火等着我。”
    
    
    
    
    马莲来到外边,见二莲捂着脸站在门旁边,头上的绒花直抖。
    “你不是说事儿吗?捂脸干啥?……耶?你哭啥?傻蛋是不是又亲你了?快说呀!”
    “傻蛋可能要瞎了,姐,我咋办哪?”
    “这话可不能乱说!医生还不判他眼瞎呢!”
    “他有一只眼疼得受不了,纱布上沁得都是血。”
    “出血去医院看哪,你还能咋办?”
    “那只眼是我一拳打出血的,瞎了我不得管哪?”
    “这……,傻蛋给他爹说没有?”
    “没有,傻蛋跟他爹不过话,只给我说了。”
    “这事你得瞒下来,千万不能给外人说。他的眼是自己崩的,咱给他看归看,责任不能担过来,养活一个瞎子,那可不是玩儿的!”
    “你的意思是,打瞎他咱不管了?”
    “不是不管,是不能管,不该管,咱也管不了。”
    “好,你不管我管!”
    “你小孩儿家咋管他,你又不能挣钱。”
    “我不上学了,我纺麻,我做鞋垫,我刮碱土,我打袼褙,我收废品,我啥都干,我能挣钱,我能把他管起来。”
    “咱不是一家……”
    “我嫁给他,我跟他结婚,我给他生小孩儿,我照顾他一辈子,我自愿,谁反对我谁犯法!”
    “越说越出格了!这事儿我安排,你去给他看吧,真瞎了,我自有办法!”
    “说了半天,你还管哪!”
    “我不管谁管,咱家的事儿交给我,你就别乱搀和了!”
    “这还差不多!我领他再去医院看看。”
    “我给你拿钱。”
    “不要了,上回的没有用完,不够我还回来拿。傻蛋在大门外等着,我走了!”
    
    马莲的好心情又蒙上了阴影,回到厨屋里,连准备饭菜的心思也没有。
    “建国,你今天没有别的事儿吧。我想叫你陪着我,帮我干点活,我还有好些话要给你说。”
    “我就是来找你的,也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家常菜你会做不会,调个凉菜了,炒个肉丝肉片了,打个鸡蛋汤了。”
    “凑合着能对付几样。”
    “我心里太乱,这会儿不想干。表叔一家很快就要来,你先配出四个凉菜吧,我去那屋支支摊儿。”
    “姐,你去吧,围裙解下来叫我用用。”
     “转过身去,我给你围上。”
    马莲围的时候,从后边拥抱了他一会儿,好象能从中汲取一点力量,能让自己减缓一些心理压力。
    
    建国这次是冒险闯进来的,他很担心会遭到冷遇,想不到正赶上马莲需要安慰和支持,心中有几分喜悦,又有几分担忧。姐妹俩在外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从这些话语中,他知道马莲已经成了这个家的“家长”,担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再也不是那个欢蹦活跳的“小姐姐”了。“小姐姐”变成了“大姐”,距离这么近,感情上却变得有些遥远,这让建国感到了一丝惆怅。
    
    
    
    
    马莲虚掩上厨房门,还没进那屋,就看见衣帽整齐的表叔被几个小孩簇拥着过来了,那群小孩有同院的,一左一右拉着表叔胳膊的是大魁和二魁。
    “大莲!”表叔声如洪钟,“忙什么哪?”
    “不忙啥,表婶来了没有?”马莲绽开笑脸问。
    “没有!今儿个就我自己!”
    “快进屋吧!大魁二魁,去傻蛋家给娘说,表叔来了。”
    大魁二魁一走,小孩们都跟着出去了,马莲把表叔请进屋里。
    
    进了屋来,表叔看见条几上供奉着的照片,当时肃立在那儿。
    “爹,表叔看你来了!”马莲一句禀告,不由泪如雨下。
    表叔这里“推金山,倒玉拄”,“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两手抚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哥!我来看你了!”表叔长跪在地,大放悲声。
    表叔这一哭,引得马莲也哭声阵阵,多少思念,多少沉痛,多少失落,多少委屈,多少说不尽的苦涩艰难,都随着哭声倾泻而出。
    娘进来一看,这俩人都哭得跟泪人儿一样,二话不说就上去拉表叔,大魁二魁站在门外,单等给表叔磕头拜年要压岁钱。
    马莲见娘拉起哭声渐小的表叔,自己也收住哭声,一起把表叔搀到右手的椅子上。
    “莲哪,去拧个热手巾把儿,叫恁表叔擦擦泪。”娘在左手的椅子上坐下来,“兄弟,‘人死如灯灭’,你也别太难受了。弟妹跟俩孩儿咋没来啊?”
    表叔接过来冒着热气的毛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擦擦眼窝递给马莲才答话:“嫂,先让小孩们拜年吧。”
    “大魁二魁,去找恁二姐过来拜年。”
    “娘,二莲领傻蛋去医院了,叫他俩先拜吧。大魁二魁过来,给表叔磕头。……大魁跪好,对着表叔,……二魁别笑!一个,两个,三个。起来吧!”
    “给,这是压岁钱,一个人十块,想买啥买啥!”表叔掏出一叠钱,抽两张发给他们。
    大魁二魁接过崭新的票子,喜滋滋儿地走了。
    “大莲,该你了!”表叔说。
    “我光拜年,不要压岁钱。”
    “嘿,这话是咋说的?”
    “我工作了,能挣钱了。”
    “你挣是你的,非等你出嫁才不给压岁钱。”
    马莲跪下来也磕三个头,起身接过表叔递给的票子,一看有点厚,捻开来数一数,竟有十张!
    “一百块,太多了太多了!表叔,压岁钱不能这个给法!”
    “收起来吧,压到箱底儿,留着办嫁妆。”
    “那还早呢!我留一张是个意思,你……”
    “咋?恁爹刚走就不认我这个叔了?”
    “不是不是!娘,你看……”
    “自家人,收起吧。”娘也无法推辞这种变相的援助。
    “二莲没在,这你也拿着,给她添件衣裳。”表叔又递过来两张。
    马莲再没有推辞,接过来放在一起。
    “弟媳妇跟俩孩儿咋没来啊?”娘又问。
    表叔瞥一眼马莲,没有回答。
    “莲哪,去厨房忙吧,啥时候抻摊儿吃饭我叫你。”
    马莲知道两位长辈有话说,出去的时候把门也带上了
    
    
    
    二十一
    香炉里的三柱香快要燃尽了,长长的香灰弯曲着不愿掉下来,好象也要听听表叔家发生了什么事。
    “出啥事儿了,说吧。”娘问。
    “我跟玉洁的日子没法过了。”表叔的情绪很低沉。
    “她有相好的了?”
    “没有,不是因为这。”
    “那就少说过不过的话。两口过日子,就是磨牙的,吵吵闹闹才是一家,她只要不另找,啥麻烦事儿都能解决。说吧,因为啥。”
    “她还是容不下小丽。俺俩结婚之前,她知道我前房有儿女,小丽跟着我,她对小丽是一百个好,就是看这我才娶她。结婚以后,我想把小刚也接过来,还没到上说,她倒提出来让小丽也回老家。”
    “这我知道,恁俩来这儿说说,她不是同意小丽留下来了?”
    “是同意了,私下里有个条件。”
    “还有个条件?这我不知道。”
    “条件是她掌经济大权,我的工资,除了二十块烟钱,都得交给她,她才同意的。”
    “人家这样提也对。她在医院工作,有工资,要是不掌经济权,你的钱都帖给前房儿女,人家寻你干啥!”
    “我倒没想恁多,娘们儿就是掌家的,‘丫鬟拿钥匙——光当家不做主’,小钱儿她随便花,遇到大事,还得我说了算。”
    “这也对。”
    “对?她掌了权就改我的规矩。我原来每个月给老家寄三十,她只寄十五,说小刚十块,奶奶五块就够,多出来的都贴给他姑姑了。你说可恼不可恼!”
    “恁姊妹们的事儿,贴给谁不贴给谁,我这个当嫂的不好说,就是恁哥活着,也不好评这个理儿。”
    “她还刻苦小丽。我原来一星期给两块零花钱,她只给两毛,星期六还要交帐,钱花到哪儿了得说清楚。我说给恁少不胜不给,她说有两毛预备着,买个本看个电影临时用。你说应该不应该!”
    “这个理儿我敢评。小丽上着小学,不能惯她花钱,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
    “添了儿子二刚以后更厉害,说是日子紧了,零花钱不给还派活儿,洗尿布,洗衣裳,跟个佣人一样使。”
    “这你就不对了!女孩儿家给弟弟洗洗涮涮,养成勤劳的习惯有啥不好?再长大点,还得学做针线活呢!我十岁就会纳鞋底了。”
    “新社会不能跟你那时候比!玉洁还偏心,好吃好穿尽着二刚,小丽都是家常便饭棉布衣,我都看不过去。”
    “咋这样说咧!二刚不是恁亲儿?小丽比二刚大七八岁,就得让着小弟弟。家常便饭咋了?棉布衣咋了?吃得饱饱儿的,穿得暖暖儿的,够享福了!我小时候,该出嫁才……”
    “你咋光念老皇历呀!嫂,我今儿个来可是给你诉冤的,你咋光向着玉洁啊?今儿个早起,好好的说一起来,我叫她拿二百块钱,她还盘问起我了!问我干啥用,准备给谁,给多少,当时我就恼了。我挣的钱爱咋花咋花,还得给她打报告啊?我就是不说,你猜她说啥?”
    “她能说啥呀?”
    “她说俺俩是夫妻关系,财产有她一半,我就得打报告!气得我‘咔嚓咔嚓’俩嘴巴……”
    “两口吵架,说啥也不能动手啊!”
    “留她咧!打罢她,她老老实实给我拿二百块钱,一声都不敢吭。大年下我怕她来这儿跟你闹,就没叫她来。”
    “俩小孩儿呢?你也不叫来?”
    “二刚是不跟我,小丽说作业没写完,也不来。你说说,大年初一,家家都是团团圆圆,欢欢乐乐的,叫我一个人耍光杆儿,这日子还有法儿过没有!”
    “你活该!想跟她争权,你没老都糊涂了!今儿个回去多说几句好话,明儿个初二去她娘家,多买点东西哄她高兴,不能再怄气了!”
    “嫂,买东西我不当家儿,都是她买。”
    “那才好办呢!买东西的钱不在你手上,你只管多要,她不舍得买也高兴。”
    “她要真多买呢?不是好过她娘家了?”
    “出门的闺女回娘家,都想在姊妹跟前争个脸,备多大礼合适,她比你心里有数,你放心,她才不会花冤枉钱呢!”
    “到她娘家再告状咋办?”
    “回娘家告状才是傻孙呢!她要告只会来我这儿,听我吵你一顿就拉倒了。女人挨了打,去哪儿告都告不响,都是劝和不劝散,谁给做主啊!不用说了,我叫马莲上菜,咱吃饭吧!”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马莲出来以后心里也轻松些,看见虚掩的厨屋门,想着能跟建国一起干活一起说话,心里更轻松。
    “大姐!”大魁牵着二魁一只手,二魁咧着嘴一起回来了。
    “二魁咧嘴干啥?办坏事叫他逮着了?”
    “没有,手崩一下,有点疼,不碍事。”二魁说。
    “他净说瞎话呢!手都崩肿了还说不碍事。”大魁不失时机地“垫”了一“砖”。
    “早起的炮放完了,哪儿又来的炮!”
    “用压岁钱买的呗!我说压岁钱不能花,等表叔走了还得给你,留着过年交学费,他非不听,说表叔给的时候说了,想买啥买啥。”
    “嘘!小声点!别让屋里表叔听见。二魁,伸过来手叫我看看。”
    “不碍事,”二魁把手挣出来背到身后,“真的不碍事!这会儿都不疼了。”
    “那也得叫我看看,伸过来!……大拇指、二拇指的指头肚肿了,去厨屋用凉水冲冲,抹上点儿牙膏好得快。找的钱呢?”
    “十块新票我不舍得给他们,欠人家两毛。”
    “不光会花钱,还学会赊帐了?本事不小啊!”
    “我换开还他,又不赖帐。”
    “那也不中!新票交过来!……大魁,这两毛给你,领他一起去还帐,给人家说,以后再赊给他东西,家里不还钱啊!”
    “我这新票也交给你。……二魁,跟我走!”
    “走就走,谁还怕你呀?你是汉奸,出卖我。”
    “谁出卖你了?要不是你崩住手,我会告诉大姐?”……
    两兄弟争执着走了。
    马莲心里又蒙上了阴影。炮炮炮,哪个不省事的发明这东西,崩罢那个崩这个,害了多少大孩小孩。二莲到现在不回来,也不知道傻蛋的眼咋样。唉!过年过年,过得心烦!
    “莲哪!开桌吧!”娘打开了屋门。
    “您等着吧,这就上菜!”
    马莲进了厨屋,转眼端了两盘菜出来,进了那屋,建国束着围裙,也端两盘菜,随后进去。
    
    八仙桌已经挪到了中间,上首两把椅,另外三条凳。
    表叔拉着娘,非让她坐正主位,娘推脱着不肯坐。
    “老嫂如娘呢,你不坐谁坐?”
    “按规矩女人不上桌,我不能坐,你坐吧。”
    “新社会还讲这老理儿?坐吧坐吧!”表叔撕拽着不撒手。
    正推让着,娘看见了随后进来的建国,不假思索地说:“陪客来了,陪客来了,恁俩一块儿坐吧!马莲,给恁表叔介绍一下!”
    马莲先是一楞,很快明白过来娘是急于摆脱表叔的撕拽,接口就说:“表叔,这是俺同学建国,我特意找来陪你喝酒的。”
    “表叔,你好。”建国猝不及防,只有热情地打招呼。
    表叔松开手,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一脸稚气的“陪客“。
    马莲把菜放下,接过建国端的也放下,对表叔说:“俺俩初中同学,他现在正上技校呢,来陪你喝酒说话儿,你可别灌他。”
    “不会不会!过年喝酒就为说说话儿。建国,快过来坐,过来坐。”表叔在正主位上坐下来,摆手让建国过来坐另一把椅子。
    “莲哪,‘压桌’还没有摆呢。”娘边说边“撤”到了门口。
    “在厨房,我这就拿来。建国,条几上有酒,打开吧。”
    娘儿俩相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起出去了。
    
    来到门外,娘就问:“这孩儿是不是救过你的那个建国?”
    “就是他,你还有印象没有,在学校医务室里……”
    “我说看着面熟,那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浑身湿淋淋地,一脸泥道道,转眼长成这么排场的小伙子了。”娘忽然明白了什么,点着马莲又说,“我说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你还不承认!论长相是中,家庭条件咋样啊?家里几口人?爹妈是干啥的?姊妹多不多……”
    “娘——,您咋跟户口警一样,见谁查谁呀!”
    “娘!姐!”二魁风一样飞跑过来,“孬哥来了!孬哥来了!”
    “哪儿了哪儿了?”马莲惊惶地问。
    “大门口呢!他说还给俺俩买炮,叫我来送个信儿。”二魁说着又飞跑出去。
    “这咋办哪!这咋办哪!”马莲方寸大乱。
    “小孬来怕啥?多一个人不是热闹点儿?”
    “建国他俩不能照面儿,得把小孬打发走。”
    “昨儿个答应人家认干亲,今儿个打发人家走,象啥话!”
    “娘,你不知道。……唉!反正得把他打发走!”
    “这可不能依你!过年谁来都正好,该吃吃,该喝喝,热闹是年下。”
    “娘,留下小孬也中,您去把建国叫出来,我给他交代交代。”
    “叫他出来,把恁表叔撇那儿?不合适。”
    “不叫建国出来,小孬坐哪个位儿?俺仨都是同辈儿,论年龄小孬是个哥,只能让他坐椅子,建国坐板凳。不把他叫出来,小孬进去再叫他让,跟有意扮难看一样,您说呢?”
    “这话也是。我叫他出来看看菜,有啥话你自己说,我可不管了。”
    “中!他肯定会听我的话,您放心吧。”马莲说过就躲进厨屋。
    
    
    
    担心啥偏是啥,这边建国刚出屋门,那边小孬领俩弟弟进来。
    小孬不认识建国,以为是帮忙的厨师,连忙掏烟递上去,说:“师傅!大过年的还给俺家帮忙,先谢谢你!来来来,弄根烟吸吸!”
    建国认出了小孬,当时血涌到脸上,大步进了厨房。
    小孬不知道咋回事儿,把烟塞回盒里装起来,问大魁:“这是谁呀?咋不说话?是个哑巴?”
    大魁说:“不认识,也可能吧。”
    二魁说:“爹说过他认识个哑巴厨师,就是没来过。”
    “不管他,咱仨进屋吧。”
    小孬领着他俩进了那屋。
    
    建国走进厨房就问:“姐,他怎么来了?”
    马莲抓一把筷子,端一个小筐儿,里边是碟子勺子黑酒碗儿。
    “我把这些送那屋,你先配热菜吧。”
    马莲送东西回来,看建国还站在那儿没动,就说:“我给你讲讲小孬俺俩啥关系,咱一边做菜一边说。”
    “说啥,他是他我是我,没有兴趣。”建国嘴里说着,却又掂刀开始配菜。
    马莲“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把进厂以来和小孬的关系变化叙述了一遍,最后说:“建国,你记住我一句话,不管俺俩咋发展,我的情是永远是你的,即使你不珍惜,我也会珍惜到死!我说完了,你有啥话说吧。”
    “大葱肉片爆好了,上吧。”
    马莲送菜回来,问:“你有啥话呀?”
    “韭黄肉丝炒好了,上吧。”
    马莲又回来,问:“你有啥话……”
    “黄焖茄子烹好了,上吧。”
    马莲再回来也不问了,端起炸好的焦烧里脊就要走,建国说:“别慌,还有一道工序。”
    “这不炸好了吗?”
    “没撒花椒盐儿。”
    建国说着,把案板上擀好的花椒盐用刀铲到手里,一撮一撮捏着,很均匀地在每块儿里脊上都撒一些,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捻动着,让马莲看得目瞪口呆。
    “热菜齐了,”建国用抹布擦擦手,“蒸碗儿是不是等会儿?”
    “等会儿吧,二莲还没回来。”
    “你上桌不上,要上我跟你一起去,让我见见家里人。”
    “咱不胜搁这儿说说话,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建国倚着案板,细细品味着马莲刚说的话。他觉得马莲单单把“情”给自己,好象在他们之间打了一堵墙,除了“情”,别的都排除在外。
    “情”太笼统,友情、亲情、爱情都是情,她指的是哪一个?同学情属于友情,姐弟情属于亲情,现在已经有了。爱情呢?男女之间最甜蜜的感情,她有没有?……
    “琢磨啥呢,”马莲进来回手关上门,“有啥心思了?”
    “姐,你说爱情是啥。”
    “你发神经了?咋会问这?好些书上都写着,你这高才生还用问我?”
    “咱俩算不算有爱情。”
    “我想应该有吧,没有我咋成天挂念你呢?真象古诗词里写的,‘日日思君不见君’,这还不算爱情?”
    “姐,我不光挂念你,想见你,还想拥抱你。”
    “你一进来就抱了,我也拥抱你了,心里感觉一样。”
    “咱的梦还一样呢。其实——我的梦也有后半截,刚见面没好意思说。”
    “现在好意思了?说出来听听吧。”
    “梦里你给我擦泪,我不是幸福得浑身发抖,是冻得浑身发抖。”
    马莲大为惊奇,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给我暖。”
    “咋暖的?”
    “不说吧,怕你吵我。”
    “是不是钻被窝里暖的?”
    “你咋知道?”
    “咱俩的梦真是一样!太奇怪了!”
    “不会吧!我梦见的可是脱了衣裳的。”
    “我……也是,咱俩还……”
    “办那事了对不对?”建国的脸白了。
    “没有没有!你可别乱说!我可没有做那梦!”马莲的脸红了。
    “姐——。”“建国——。”
    天意如此,神使鬼差,俩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臂拥抱在一起,马莲个子低,在建国紧紧的拥抱中踮起了脚尖……
    
    
    
    
    二十二
    小孬是个酒迷瞪,表叔是个酒篓,三下五去二,表叔还没咋着小孬就喝晕了。人到这个时候特别富有同情心,小孬想起了厨房的“哑巴厨师”,不顾娘的阻拦,端着酒壶酒碗来给厨师敬酒。
    到了厨屋门口小孬脚底下一绊,“嘭”地把门撞开了。马莲建国正在交流“学习心得”,一时来不及分开,被小孬“逮”了个正着。
    马莲惊得连忙放开建国,一看是小孬,勃然大怒,冲着他厉声说:“喝你的酒呗!来厨屋干啥!”
    小孬只顾低头看脚底下,并没有注意到他俩的“犯规动作“,他抬起头来对着建国晃晃酒壶,倒半碗酒上前递过去,模仿着哑巴说话,让建国喝酒:“吧!啊吧啊吧!”
    建国懒得跟小孬说那么多,指指自己胸口,摆摆手,意思是不会喝。
    小孬确认建国是个哑巴,以为他嫌酒多,把碗里酒喝一半再递过去,继续劝:“啊吧!吧!啊吧啊吧!”
    建国看他让得诚恳,接过来喝了。
    “恁俩这是咋了?一个装聋,一个作哑。”
    小孬对马莲说:“哑巴厨师给咱家帮忙,辛苦了,我敬他三个酒。”
    说完,小孬把酒倒得少一点递给建国,指指对方指指自己,意思是咱俩交个朋友,嘴里还“啊吧啊吧”的表示友好。
    建国这才明白,刚才在院里没答话,小孬误会了,他也不说破,拍拍自己胸脯,对小孬拱拱手表示“感谢”,然后接过来一饮而尽。
    “恁俩这是演戏呀?一唱一和。”
    小孬又对马莲说:“哑巴都是聋子,我骂他他也不知道,你看着啊。”
    说完,小孬又倒了一个,再递给建国,指指对方,比比大拇指,意思是够朋友。
    建国接过来故意不喝,想听他咋骂。
    小孬装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抬起胳膊拍拍建国的肩膀,说:“喝!不喝我日恁姐!”
    建国看火候已到,猛地把酒碗送到小孬嘴边,掐着脖子硬灌下去,说:“喝!不喝我日你妹妹!”
    “呵呵呵呵……”马莲笑起来。
    “原来你会说话,搁这儿耍我!”小孬气得不行,转过来对马莲发脾气,“你为啥也跟着看笑话儿!”
    “你不搁那屋老实喝酒,来这儿搅合,不耍你耍谁!”马莲毫不客气地顶上去。
    “他是谁?你咋向着他说话!”
    “我就是向他!你先出孬点儿骂人家,我不向他还能向你?”马莲才不在乎小孬听了啥感受呢。
    小孬忍着怒气倒退着出去了。他觉察到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些怨恨也只能强压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子,咱后会有期!
    
    一阵“呲啦呲啦”的脚步声传过来,二莲出现在厨屋门口,头上的绒花耷拉着,辫子松散着,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一付饱受摧残的样子。
    马莲背朝着门还在笑个不停,没有注意到二莲,建国不熟悉二莲,觉察不出她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吱声。
    二莲站了片刻,又从门口消失了。
    “姐!”大魁走进来,“二魁俺俩饿了,有馍没有叫俺先吃。”
    “再等一会儿,二姐回来就上蒸碗儿,一块儿吃。”
    “二姐回来了,她说头疼不想吃,去睡了。”
    “那好,现在就上。去桌上撤下来几个盘儿你会不会。”
    “不就是把菜倒一块儿,腾出来几个吗?”大魁出去了。
    “建国,你掀笼,还是我去撤吧,男孩儿冒冒失失的,再把盘子打了。”马莲一溜小碎步出去了。
    建国把蒸锅端到地下,灶上座稳炒锅,添里一些水准备做汤。
    马莲端几个盘子进来放水池里洗洗,摞到案板上,问建国:“你会扣菜不会,我还没扣过呢。”
    “差不多。”建国掀开锅盖,用抹布垫着端出一碗,拿个盘儿扣上,凑在炒锅上一翻,虽有一些汁水滴在锅里,菜是扣过来了。
    马莲揭开碗一看是丸子,就说:“这个等最后上,再扣。”
    建国挑着不一样的又扣了三碗,马莲拾了一盘热馒头。
    “人不多,四碗就够了,我送过去你做汤。”马莲端一盘芥菜肉出去了。
    一趟一样送完,汤也做好了,放在案板上的大海碗盛得溜溜沿儿,冒着热气。
    “姐,汤不好端,我送去吧。”建国很小心地端起汤碗。
    “忙一晌了,咱也过去吃点喝点,走。”
    
    这屋老小几口吃得热火朝天,大魁二魁争着抢着,娘用筷子指点着让着,表叔拿起馒头掰着,小孬端酒壶往杯子里控着。
    马莲进来把盘子往周边拉拉,在桌子当中腾出个地方。
    建国说着“小心小心”把汤放下来,撩起围裙擦擦手,见大伙儿并不在意自己,转身又出去了。
    马莲在桌子边坐下来,拿起筷子要吃,发现建国没坐,以为他去厨房“卸装”洗手,也没太在意。
    小孬仰着脖儿把杯里的余酒滴进嘴里,看样儿还没喝够。马莲见他那猥琐样觉得丢人现眼,,娘看见了觉得有失体统,表叔干脆嗤之以鼻。
    表叔放下筷子,朗声说:“大莲,把建国叫过来,俺爷俩喝几杯。”
    马莲应了一声就去,转眼回来说:“厨房没有,院里人见他走了!”
    表叔一拍桌子吼道:“走了你给我撵回来!”
    “我骑车去,我骑车去!”马莲被表叔吓唬的腿肚子都软了。
    
    
    马莲在裤裆岔口追上了建国,车一横挡住去路。建国脸色阴郁,默不作声,绕过车子就想走,马莲一把拉住不放,建国挣几挣也没挣开。
    “招呼不打就走,你啥意思呀?”
    “任务完成了我还呆着干啥?”
    “进屋吃点饭再走啊!累半晌了,这样走我过意不去。”
    “你们一家热热和和吃团圆饭,我算个啥,没人在意我。”
    “他们不在意我在意,这你也不知道?我那一番知心话都白说了!中!你走吧!永远别来找我!”
    “我站在那儿,没一个人让让我。”
    “跟我进去你就是家里人,我旁边就是你的位置,叫谁让啊?一家老小站起来说‘请请请’?你多大面子呀?”
    “那个什么孬哥好哥去了坐我的位儿,他多大面子?”
    “他是哥,不该坐那儿?表叔指名道姓要跟你喝酒,听说你走了,拍桌子打板凳吼我,你说谁的面子大?”
    “表叔不吼你来不来?”
    “不来。”
    “你气我。”
    “真不来,你不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你爱上哪儿上哪儿。”马莲推车调头就往回走。
    建国伸手拉住后衣架,“踢踏踢踏”跟着。他对马莲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很不习惯,他以为马莲跟上来会道歉,说好话请他回去,“爱上哪儿上哪儿”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建国,你不是小孩儿了,别指望耍脾气我还会哄你。我和他啥关系,和你啥关系,我已经说透了,你接受不接受这个哥,主动权在你。你跟他和平共处,我少点麻烦,他要是敢找你的事儿,我不会轻饶他,你要是找事儿惹气,我可没精力哄你,只能由着你去。建国,哪个远哪个近,你自己掂量吧。”
    “姐,我看见他跟家里人很熟,心里不是味儿。”
    “你在乎家里人干啥?我内心并不想让你进家来掺和。咱俩见面少,知心话都来不及说,掺和进来净耽误事儿!你掺和的少点,咱俩的机会就多点,哪个轻哪个重你自己考虑。”
    “姐,咱俩别回去了,我带着你找地方说话儿。”
    “今天不行,家里有客,我是主事儿的离不开。你回去陪表叔喝酒说话,虽说我不能跟你单独相处,出来进去,能看见你心里也舒坦。”
    “姐,到了,我推着车吧。”
    “给。……进门要编个合理的瞎话儿,你会说不会。”
    “我就说出来透透气儿,溜达溜达。”
    “不是太合理,这么冷的天,哪有上街穷溜达的。”
    “我说出来买盒烟。”
    “也不好,桌上有烟。”
    “别的编不出来了,你编个合理的。”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问着了你随便说吧。”
    这时候已经到了院里,马莲让建国把车扎墙跟儿,又对他说:“你先进屋,表叔要问就说没见我,你随便说也不会露底。”
    
    屋里除了表叔抽着烟等建国,其他都吃得差不多了,正在“叮当叮当”舀汤喝。
    表叔看见建国进来,就撵小孬:“起来起来!叫建国坐这儿。”
    小孬正舀勺汤往嘴里送,一紧张,全撒胸口上了。
    “让开!坐一边喝去!看你那没成色样!”表叔有点恼了。
    小孬放下勺子,惶惑不安地站起来,绕过娘,转到背对门口的位置又坐下来,面前筷子碟子小勺都没有。
    建国在椅子上还没坐稳,马莲就进来了。
    “大莲,人都回来了,你去哪儿找的?再去弄俩菜,俺爷儿俩重新喝。”
    “我去我去!”马莲心放肚里,转身出去。
    表叔伸手从条几上拿下一瓶酒,用牙咬开,凑小孬用的酒碗要给建国倒。
    建国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夺过酒瓶说:“表叔,哪能让你给我倒。”
    “给你倒,是认你这个侄倌儿。”
    娘听出来表叔话里有话,脸色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对小孬说:“吃好没有?领大魁二魁出去玩吧!”
    小哥儿俩立即雀跃,拉着小孬就走。
    建国以为惹娘生了气,拿着酒瓶坐也不敢坐。
    表叔也觉得对小孬有点过分,就对娘解释说:“小孬见酒太亲,不用这个办法撵不走!嫂,你可别生气呀。”
    娘一听表叔说这话,也赶紧解释:“我不是对你,我是看他那没出息样儿,生他的气。我吃好了,恁俩搁这儿坐,我去歇歇。”
    建国站着没动,表叔也站起来,和建国一起目送她进了里屋.
    
    
    第一部已经写完,正在修改,欢迎提出意见。
    
    
    
    “站着干啥?”马莲又端进来两盘菜,“对我不放心啊?我调的菜味儿好不好,小磨油可舍得放!”
    “是老家捎来的小磨油吧!”表叔伸手挪桌上的盘子腾地方,被建国挡住了。
    “表叔您坐,我来我来!”建国放下酒瓶,把桌上的剩菜合合,摞起盘子腾出来地方。
    马莲放下菜,对建国说:“给表叔倒酒,我也要点儿,陪陪表叔。”
    “建国,咱俩都倒满,给大莲多少倒点是个意思。”
    “表叔,今儿个咋就你自己呀?我可是准备了恁一家儿的菜!”
    “咱仨喝酒不说他们的事儿。建国大莲,咱先端一个。……好!这酒喝着还有点味儿。”表叔搭手抹抹嘴角。
    “表叔,今儿个的菜都是建国做的,味儿咋样。”
    “我正想问呢,建国你跟谁学得这一手儿?”
    “算不上什么手儿,俺老家是长垣的,历代出名厨,我这都不在路儿。”
    “俺是滑县的,跟长垣搭界,咱就算半个老乡了!来,再喝个!”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马莲开起了玩笑。
    “你说这太不吉利,得改成‘碗里酒汪汪’。”表叔不以为然地说。
    “表叔,马莲跟我是初中同学,她比我大一天,也是我姐,我敬你一个,算是认亲酒中不中?”
    “中!一照面我就看你是块料儿,我认你!”
    建国起身离席,恭恭敬敬倒一碗双手奉上,表叔接过来“咕嘟咕嘟”将酒一气喝完。
    “建国,咱叔喝不少了,别倒恁多。”
    “亲不亲,碗里看,建国,就看你咋倒了。”
    “行伍出身的有句话叫‘酒壮行色’,不倒满是不恭。”
    “好小子!肚里有水儿!倒满倒满。”
    建国端起第二碗酒,依然双手奉上,说:“这碗酒是拜师。表叔走南闯北,东征西战,出生入死,见多识广,晚辈儿向你学习,终生受用不尽。请干了这一碗。”
    “‘孺子可教’,我干!”表叔又是一气儿喝完。
    “建国,叫表叔喝这样猛哪行!”
    “表叔,老师,第三碗我陪你喝门前酒,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建国酒量不行,分了三次才喝完。
    “建国说话有板有眼,这酒我喝着也顺!”表叔再次一气儿喝完。
    “中了中了!恁俩吃菜吸烟说话儿吧,我再去扣个热碗儿。”
    马莲将桌上略加收拾,把空碗剩盘端走,临离开的时候,舒心地看了建国一眼,心里说:这就对了!
    
    酒喝多喝少成了次要的,爷儿俩打开话匣子一通神聊。表叔见识多,建国墨水多,你说说我说说,不知咋的就扯到婚姻制度上了。
    “婚姻法净扯淡!”表叔一肚子不满,“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娘们儿就是生儿育女,侍奉公婆,讲啥解放妇女?妇女解放了,男人不得受压迫?有道说‘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家容不得二主’这道理是一样的。毛 他老人家就这一点想不开,你弄个婚姻法,夫妻权利一半儿对一半儿,那不是叫两口儿自己掐?哪家儿掐出来个输赢儿,甭管男女有个户主,日子就平和,掐不出来个输赢儿,一辈子吵吵闹闹不安生!”
    “表叔,你太偏激了。自古以来,男欢女爱,相敬如宾的美满夫妻很多,有没有婚姻法的约束,都是一样。”
    “那才有几家儿呀?千里不挑一,万里也不挑一!都照那样,家家户户平安无事,别说婚姻法了,啥法都不用要!”
    “你说的不对,还有各种犯罪呢,没有法不行。”
    “这你就不懂了!‘穷生盗,富生淫’,要是老婆宁愿过穷日子,安安生生的,哪家的男人愿意去偷?要是有钱也守着老婆好好过,谁家的男人还会去淫。不为盗不生淫,哪还有人犯罪?”
    “表叔,老师,我说句冒犯的话,你的理我听着有点歪。我说不出歪在哪儿,反正我觉得男人女人应该相互尊重,谁也别勉强谁。”
    “你还小,等到你恋爱结婚的时候,就知道总得有一方是勉强的,要是都由着自己,根本过不成!咱别说这了,说说你上啥学啥专业,叫我听听也长长见识。”
    “这好说。我上的技校,学制两年,一年半学习,半年实习。”
    “专业呢?都有专业吧?我不太懂。”
    “我学的是纺织机械,咋说呢,造机器的。”
    “那好啊!俺厂是机械厂,毕了业来吧,咱俩对脾气,陪我喝酒说话儿,多得劲儿呀!”
    端菜进来的马莲听见了,笑着说:“表叔,你这个书记当得好,到时候啥都别让建国干,专门陪着你喝酒说话!”
    “你别跟着起哄了,去看看二莲,叫她也起来吃点东西。”
    “看,不说我都把她忘了!”,马莲放下盘子,转身进了她和二莲的“闺房”。
    
    
    
    二十三
    里屋的窗户小,外边又是阴天,勉强能看清二莲斜躺在床上,身上搭条被子,一条腿蜷曲着,另一条腿耷拉在床边。
    “这妞,也不知道盖严,冻感冒咋办!”马莲说着就去给她盖,还没到跟前,脚底下绊了一下差点趴那儿,一看是自己堆的一摞袼褙。
    二莲翻翻身子面朝里,两条腿都蜷曲到床上,马莲想叫她起来,看她睡得怪沉,就把她身上的被子拉拉盖严实,转身出来了。
    
    “下雪了!下雪了!”大魁、二魁呼喊着跑进来,头上肩上落着几片雪花,雪花映着藏蓝色的衣服,就象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
    “回来了!回来了!”小孬也呼喊着跑进来,撒在胸前衣服上的汤结了冰,明晃晃的象几绺鼻涕。
    “小声点!小声点!咱娘睡了。”马莲止住他们,“大魁二魁,一早起来窜到这会儿,都去上床睡会儿。”
    “我不瞌睡,躺床上看书中不中?”大魁说。
    “不中,躺着看书容易近视。”
    “我也不瞌睡,俺俩搁床上拍画片中不中?”二魁说。
    “中,就是不准吵,耽误娘睡觉。”马莲把他身上的雪拂干净。
    “俺光拍不说话,耽误不了。大魁,看我把你赢光。”
    “你就会嘴硬,哪回不是把你扒光肚!”
    把小哥俩推进里屋再出来,马莲见小孬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酒瓶,知道他又想搭摊儿喝酒。
    马莲犹豫不决:表叔和建国很“对把”,他们说话自己都难插上嘴,小孬加进去会破坏他们的好兴致;不让小孬上又说不过去,毕竟是个大男人,面子总得给。想个啥办法?对,叫小孬再炒个菜端上来,表叔咋着也得让让,小孬是个‘热沾皮儿’,这一让,台阶就下来了。
    “表叔,俺这个孬哥的手艺也不错,叫他炒俩菜跟建国比比。”
    “我去我去!几分钟的事儿。”小孬忙不迭地出去了。
    “大莲你好不省事!”表叔斥责道,“俺俩这酒都喝好了,搁这儿扯扯闲篇儿就走,再叫他上来,是喝还是不喝?”
    “时间还早,多少再喝点也没啥。”
    “我跟恁婶儿早起拌了两句嘴,没叫她来,还得回去安抚安抚。要喝,建国恁仨一起喝,我干脆走吧。”表叔说着就站起来,“恁娘醒了你给她说,我的家务事儿能处理好,她不用太操心。”
    “说走就走啊?”
    “‘客走主家安’,不能学那屁股沉的,坐折板凳腿!”
    建国一听也赶紧站起来说:“我也走我也走,来这儿没给爹妈说,叫他们惦记。”
    “等等,我拿两把伞来。”马莲就去门后边找。
    “伞用不着!我到大街上搭公共汽车。建国,我往东,你呢?”
    “我往西,可以跟你到汽车站再分手。”
    “说走都走啊?你看这……”马莲觉得让小孬是个错误。
    “大莲,我工作太忙,顾不上照顾这边儿,你受点累把家管好,经济上有啥困难就去找我,别忘了啊!就这吧!建国,前边带路,打马回营去——也!哐嚓嚓,哐嚓嚓……”表叔嘴里打着锣鼓点儿,跟着建国出去了。
    
    马莲送他们到大门口,回屋里刚坐下,小孬就端两盘热菜进来了。
    “马莲,人呢?上茅厕了?”
    “家里都有事儿,走了。”马莲不好多说,怕小孬面子上挂不住。
    “走了好,走了好!正不想他们搁这儿呢!”小孬倒‘解放’了。
    “表叔轻易不来,你咋这样说!”马莲接过盘子放桌上。
    “他的规矩太大,喝酒论资排辈儿,他喝几个我只能喝几个,喝不好。”小孬说着,走到表叔的位置坐下来,往碗里倒酒。
    “谁跟你一样,见酒比啥都亲!”马莲也坐下来。
    “你碗里有没有?咱俩喝一个?”
    “有也不跟你喝!”马莲拿起筷子吃菜。
    “那是,我没建国的脸儿白。”
    “少说这没用的话!建国就是比你脸儿白!”
    “‘小白脸儿,没有好心眼儿’,你可得招呼点儿。”小孬端起碗“咕嘟”就是一大口,“这些货们,就知道玩弄小妮儿的感情,没有一点责任心。咱厂的‘花公子’不是个例子?”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别管我的事儿!”
    “原来可以不管,现在你是我干妹妹,我不管谁管?不是我充大头,建国敢动你一指头,我拾掇死他!”
    “他动不动我,跟你啥关系?我愿意!”
    “愿意也不中!小妮儿家名声比啥都重要,你敢败坏家风,我先拾掇死他,再勒死你!”
    “你吓唬谁呀!拾掇死他,你得先勒死我!不弄死我,你别想招他一指头!”
    “我把恁俩一块儿弄死,再给恁抵命,不信试试!”
    “试试?我现在就去找他,有胆量跟我去,把俺俩弄死算你有本事!”马莲拍案而起,“走吧!”
    
    和暗地黑羊:
    
    朋友不哭
            
    有一扇窗让我不再绝望
    看到的花花世界就是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
    有人痛,有人伤
    到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
            
    没有哪种爱,让我不受伤
    这些年的痴情话又在何方
    同心酒醒不了,离别痛忘不掉
    走到尽头只能回头望
            
    朋友不哭,你依然是我心灵的归宿
    朋友不哭,各人有自已的路
    红尘中谁没有难忘的痴心追逐
    苦不苦咱们都有感触
            
                    
    朋友不哭,你留在我心灵最深处
    朋友不哭,有思念就不孤独
    人海中有你这样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我哪能不在乎
            
    人海中有你这样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我哪能不在乎
    
    
    想不到马莲的“立场”这么“坚定”,小孬不敢再往下说,端起碗喝自己的酒。
    “李孬,”马莲坐下来,又改了口,“孬哥,你可别觉得认了干亲,你就有‘资本’干涉我。建国俺俩是生死之交,别说你了,亲娘对他有点啥,逼到点儿上,我宁舍亲娘也不会舍他。这话本不该说,我说出来的意思是你得容他,心里再咋样,场面上也要说得过去。恁俩和平共处,我就少点麻烦。你要是真容不下也好办,咱这亲干脆不认,‘井水不犯河水’,省得以后再为这事儿翻脸。”
    “容他也中,”小孬放下酒碗,紧握拳头擦了下嘴角,“恁俩之间有啥事儿别瞒我,把我装到闷葫芦里我不放心。”
    “俺俩没啥见不得人的事儿,用不着瞒你,好歹你是我哥,说不定——,以后还得帮我拿主意呢。”
    “这还象个妹妹样儿。”
    “孬哥,……看你起这名儿,想说你好都不中。”马莲端起面前的酒碗,“我敬你一个,往后建国有啥得罪你的地方,让着他点,他比你小,‘大让小,才公道’不是?”
    小孬不想接这个酒。接了,就意味着忍让,意味着退缩,意味着放弃,眼看着建国和马莲往一块儿走,那可不是啥好滋味儿!不接吧,马莲端起来了,再叫她放下去,不定又说啥呢。
    “妹妹,这个酒我喝,就是有一条儿,我看着你有啥‘危险’,得叫我说。”
    “ 叫你说——,谁还挡住你说话?接着吧!”
    小孬极不情愿地接过这点儿“断情酒”,仰着脖子,栗子大的喉结上下一动喝了下去,哪知道咽得太猛呛了一下,放下碗,凶猛地咳嗽起来。
    “莲哪!谁在哪儿咳嗽?叫他喝口水压压。”娘出来了,一看屋里剩他俩,口气马上就变,“小孬!你几百年没喝过酒,客都走了还喝!”
    “娘——,”马莲赶快起身让娘坐下来,“过年喝点酒有啥呀,您又生气。”
    “小孬,你喝酒太带样儿!恁表叔是场面上的人,陪他喝得多说好话多劝酒,你是咋陪的?就知道说‘端’,他一个你一个,连句客套话也不会说。”
    “都不是外人,哪恁些客套话,喝就喝,喝好为止。”
    “‘狗肉上不了席面’!谁家喝酒仰个脸往嘴里滴,碗里剩点就剩点,非得喝恁净?叫人看着没出息!”
    “自己家里喝自己的酒,啥出息不出息的!”
    “孬哥!敢跟咱娘顶嘴?”马莲听不上了。
    “我来拜年,本来想看看就走,没打算搁这儿,娘叫我坐下来陪客,陪完又嫌我这嫌我那,我还一肚冤屈呢!”
    “小孬,我说你是不外你,以后这个家,有支应场面的事儿还指望你出头,象这样咋去见人啊!”
    “不是有建国吗?他不是‘狗肉’,叫他去呀!脸又白——,又会说话,叫他支应不比我强?”
    “建国?人家头一次进咱家门,你攀他干啥!”
    “不是我攀,是有人抬举他。”建国趁机说出牢骚话。
    “谁抬举他?恁表叔指名找他喝酒,我能挡着?”
    “我不是说表叔。”
    “那你说谁?还跟我打哑谜儿?我不知道建国的底细,有啥抬举他的?”
    “恁俩说盆儿打盆儿,说罐儿打罐儿,扯建国干啥?”马莲也不怕娘生气,毫不客气地顶撞上了,“他是来找我的,有啥不满意的冲我说,褒贬个啥?大不了不叫他来,还能咋着?”
    “你这妞!跟谁说话呢?”娘也烦了。
    “谁起头‘哈嚏’建国我跟谁说,”马莲把话锋指向小孬,“‘自己一身白毛毛,还说人家是妖怪’,你多好的人!”
    “娘,你看马莲,话都不让我说。”小孬不敢正面接火,狡猾地向娘求助。
    “莲哪,这事儿还是怨你,建国要来我不反对,你也事先打个招呼呀!来个生人是谁我都不知道,跟着你问,象话不象话?”
    “他是贸然来的,事先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他失礼了!上谁家也不能推门就进,连这规矩都不懂,那书都白念了!”
    马莲一时找不到应对的话。
    “建国还装哑巴骗我,弄得我下不来台。”小孬也得着理了。
    “你先说人家是哑巴!还说‘十哑九聋’,当面骂人家,你缺德不缺德!下不来台?活该!”马莲对付小孬还是绰绰有余。
    “娘,你听听,她‘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建国不向我。”
    “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娘抢白了小孬一句,笑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恁俩抬杠的日子搁后头呢!”
    “姐!”二莲在里屋叫,“我饿了!”
    “出来吃吧!菜还没凉呢!”马莲回了一句。
    话音未落,就听见“扑通”一声,接着是二莲的一阵惨叫。
    
    三个人往“闺房”门口一看,二莲趴在门里边,一只手支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嘴,“哎哟哎哟”连声叫。
    马莲离得近,先过去扶她起来,二莲捂嘴的手颤抖着,指头缝里,殷红的鲜血挤了出来。
    “咋弄的?磕住嘴了?”马莲扯开她捂嘴的手。
    二莲的上嘴唇横着裂开好长一个口,鲜血象小帘子,顺着嘴唇下巴流下来,滴在地上,马莲素来不敢见血,看见这立即觉得天旋地转,伸手抓住门框才没有摔倒。
    小孬过来一看,立即命令道:“马莲!拿来一块干净布,最好是纱布。”
    “我,我那抽屉里有白纱布,我去拿。”
    “娘!找个床单儿来,一会儿用。”
    “我,我那柜子里有洗好的,我去拿。”
    “纱布来了!”
    “二莲,别害怕,把纱布捂上压紧,别叫再出血!”
    二莲照办了,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两腿直哆嗦。
    “床单来了!”
    “给二莲蒙头上,受伤了不能吃风。”
    马莲把床单横着给二莲蒙严实。
    “二莲,我背你上医院,你注意搂紧我的脖子,别叫闪下来。”
    二莲在床单里点点头。
    “马莲,你前边走,门口谁家有三轮车最好借一辆,走吧!”
    小孬“哼哧”一声把二莲背起来就往外走,马莲急忙赶在前头。
    娘看着他们出去,喃喃地说:“唉!这一家几口就得有个当家男人!”
    
    大年初一下午,医院门诊楼里没个人影。
    在急诊室值班的是给娘看过病的那个大夫,看见马莲他们进来,以为又是娘犯病了,开玩笑说:“‘老大娘’又头疼了?”
    “不是,是俺妹妹磕住嘴。”马莲回答说。
    小孬把二莲放下来,掀开蒙在她头上的床单。
    “哟!流血不少,看样儿还不轻,坐下来我看看。……把手拿开,哟!这么长个口,还捂住还捂住!”
    “大夫,口怪长啊?”
    “至少五厘米。外科这会儿没人,我是内科大夫,还不好办呢。”
    “那也得给俺看哪!”
    “看是肯定要看,就是得等外科大夫。”他眼睛看着门外,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飘了过去,就说,“来了来了!去外科吧。”
    
    外科大夫是个年轻的小白脸儿,嘴唇上刚刚生出绒毛,看了二莲的伤势以后似乎有些迟疑。
    “大夫,快点吧!你没看还在流血?”小孬很不满意。
    “病人留下,你们两位请到外边走廊里。”医生一口“京腔”。
    “不过是缝几针,又不是接生,叫俺俩出去干啥?不出去!”
    “缝针看着很残忍,还会流很多血,不让家属在场。”
    “我是帮忙的,不是家属,不出去!”
    “这位同志怎么不讲道理?”
    “谁不讲道理?没见过你这号医生……”
    “吵啥吵啥?”那个大夫进来了,“到了医院都得听大夫的,恁俩请出去,别影响俺工作。”
    
    俩人只好出来,那个大夫关紧了门,门“喀哒”一声锁上了。
    “孬哥,大夫看病,你跟他吵啥?”
    “小白脸儿,我怕他装孬欺负二莲。”
    “说的吧!这儿是医院,大白天装啥孬?”
    “报纸上登过,坏蛋医生乘检查之机猥亵妇女,都判刑了!”
    “那是极个别的,哪能都那样!”
    “这个小白脸儿,检查伤口盯着二莲看,眼都不眨,我一看就不地道!”
    “神经过敏!你有啥根据……”
    “哎哟——。”里边是二莲的惨叫。
    “不要喊,打上麻药,一会儿就不疼了。”那个大夫在说话。
    马莲把小孬拉到走廊的连椅上,一起并排坐下来,说:“俩医生在屋里,不会出你说那种事儿。”
    “他妈拉个比!我看见小白脸儿就是一头火儿,直想照他下巴来一拳,打他个四蹄儿朝天,再照他肚子上狠狠踹几脚,看他还张狂不张狂!”
    “嘻嘻!我咋听着——你是在说建国?”
    “说他又咋着?你听不上了?听不上我也得说!咱俩讲好的条件,我有这个‘合法’权利!”
    “我没阻止你呀?反正建国也听不见,话都回到你身上。”
    马莲得意洋洋地晃着肩膀,拿眼角瞟着小孬,小孬看看马莲,琢磨着要和兰姐商量个办法制服她。
    
    
    作者:方之剑  回复日期:2006-11-12  3:12:41  
    1.对话多,
    2.少用政治词语,开篇有,都不爱看,
    3.书名一般般,不新颖。
        
    参考,直言了。
    
    
    十分感谢!
    能给设计个漂亮的书名吗?
    
    
    
    
    
    
    二十四
    走廊里很静,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撒下米黄色的光线,柔和而又温馨,似乎要安慰来到这里的不幸的人。
    
    马莲给小孬亮明了和自己和建国的关系,心里很畅快。小孬年龄大,以后肯定处处让着建国,俩人只要不闹矛盾,自己和建国的感情就能顺利发展,也许将来有一天……
    小孬弄清了马莲和建国的关系,心里很塌实。建国正在上学,和马莲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对马莲好,天长日久,她还不乖乖地……
    
    俩人都在那里想心事,外科的门开了都没注意。
    那个医生出来了,问马莲:“病人是你妹妹?”
    “是。”马莲站起来。
    “婆家妹妹?”
    “不是,是……亲妹妹。”
    “跟我去急诊室说点事儿。”
    “我能进去了吧。”小孬也站起来。
    “进去吧,”那个医生说完就走向急诊室。
    “孬哥,我去看看啥事儿,”马莲掏出表叔给的一叠钱,“这是一百二,你都拿住,该交啥钱交啥钱。”
    “开报销单……”
    “你是哥,看着办吧。”
    马莲的信任让小孬看到了“希望”,他并没有接钱,而是挺直腰杆进了外科的门。
    
    二莲坐在桌子旁边,上嘴唇撅得高高的,糊着纱布,年轻医生坐在那里开着什么单子,看样儿没出现“猥亵妇女”的刑事案件。
    “大夫,缝了几针?”小孬和颜悦色地问。
    “十二针。享受公费医疗吗?开什么名字?”医生不记前嫌,说话很委婉。
    “公费医疗本儿我有,今天没带,名字……开成李孬吧,李逵的李,孬蛋的孬。”
    “你原来的名字是李孬蛋吧。”医生边开边聊。
    “小时候就是叫李孬蛋,参加工作的时候去掉了‘蛋’。”
    “手术费是二十,打了一支‘破伤风’,又开了一些消炎药和止疼药。你去挂号交费取药,来了再带小妹妹走。”
    “扣着她当人质呀?”
    “你这位同志倒是挺幽默的。快去交吧,劳您驾把门关上。”
    小孬出去把门带上,医生对二莲说:“小妹妹,别害羞,把上衣脱掉。”……
    
    小孬路过急诊室往里边看了看,马莲正对那个医生说着什么,样子显得很激动,交费回来,看见他们还在说,这回很激动的是医生。
    
    小孬到了外科推一下门,锁上了,登时就急了眼,“哐哐哐”一阵猛敲。
    医生开了门,小孬从他肩膀上面看见二莲正背着身子整上衣。妈的!这个医生让二莲脱衣服了?
    小孬把医生扛一边儿,急走到二莲身后,二莲转过身,眼睛里含着泪,凄楚地叫了声:“孬哥!”
    “他叫你脱衣服了?”
    二莲点点头。
    小孬把手里的单据一扔,转身跨到医生面前,劈胸扯住,对着那张被恐惧扭歪的脸,恶狠狠地骂了声“流氓!”,抬手就要打。
    
    
    二莲扑上去一把拉住,乞求道:“你别打他,不是他的事儿。”
    “不打他打谁?来看嘴唇,碍身上啥了?乘机耍流氓!”
    二莲掰开小孬的手,说:“孬哥,真不是他的事儿。”
    医生这会儿镇静下来,整整衣襟,对小孬说:“同志,请你冷静些,事情还没查清,不要随便采取行动。”
    “啥事儿?啥事儿没查清?”
    “你是帮忙的,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事,你最好别问。”
    “隐私?啥是隐私?大夫你给我说说。”
    “隐私,就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情。你一个帮忙儿的,就别打听了。”
    医生的话小孬似懂非懂,就转过来问二莲:“妹妹,你给我说,到底出了啥事儿。”
    “孬哥,有俺姐呢,这事儿你别管了。钱交了没有?交了咱回家。”
    小孬弯腰把地上的单子一一拣起来递给医生。
    医生接过来逐张看看,抽出来一张说:“同志,这是报销单,请你收好。这个小妹妹很懂事,回去以后让她尽量少说话,以免影响伤口愈合。药取了吗?消炎药按袋子上写的剂量吃,止疼药起镇静作用,疼得受不了时吃一片。‘是药三分毒’如果能挺得住,止疼药可以少吃或者不吃。”
    “谢谢医生。我是个鸡巴头大老粗,说话不讲方式,请你多包涵,多包涵!”
    “病人家属的心情我们理解,不会往心里去的。”医生又给二莲说,“小妹妹,每天来换一次药,一个礼拜就能拆线,很快就会好,知道了吗?”
    二莲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二莲,来蒙上单子,我还背你回去。”小孬抖开被单等着。
    “不跟俺姐一起走了?”
    “她在急诊室,咱路过叫他一声就行。”
    “到大门口再蒙吧,我扶住你就能走。”
    
    小孬肩膀上搭着被单,二莲挽着小孬的胳膊,俩人象一对情侣偎依着,慢吞吞沿着走廊往外走。
    马莲从急诊室出来,看见他俩那“亲密无间”的样子,又酸溜溜地,好象二莲挤占了小孬身边的位置。对亲妹妹还能说啥,只有等他俩过去,跟在后边慢慢走。
    到了门口,小孬给二莲蒙上被单,背起她走进漫天的风雪中。小孬感觉到二莲用力搂着自己的脖子,身子紧紧贴着脊背,骑在腰间的两腿夹得很紧。虽然二莲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异性身体的接触,依然使小孬心猿意马,他把二莲向上颠了颠,让这种接触更贴实,迎着风雪健步如飞。
    马莲一溜小跑才勉强跟得上,脚下一呲一滑,想上前拉住小孬借点力,又始终跟不上步子,马莲紧跑几步才拽住了小孬的胳膊,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在以后的生活里,还要依赖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男人。
    
    到家以后,马莲让小孬骑自己那辆破车回家,她特意冒雪把小孬送出门,还说了几句客套话,回来以后,给二莲做了一碗肉丝汤面。
    二莲坐在床上吃得很小心,她怕汤水把纱布弄湿,用筷子挑着小口小口地嘬。
    马莲看着她那带着娃娃气的吃相,犹如乱箭穿心,她还不到十五岁,就受到了“肉体”上的伤害。——这是那个医生说的……
    
    年轻医生缝好伤口以后,二莲说:“我头晕。”
    “没关系,流血太多,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别大意,是不是血压过低呀?”那个医生打开桌上的血压计,“小妮儿,把胳膊露出来,我给你量量血压。”
    二莲褪下半边棉袄,捋起秋衣袖,细嫩的胳膊明显遭到了暴力侵害,手腕、前臂上,有几条凸起的红色伤痕。
    那个医生很吃惊,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给她裹宽带子的时候有意碰碰伤痕,二莲皱了一下眉,咬牙忍住了。
    “……血压60、90,不要紧!”医生解宽带子的时候,又碰得重一些。
    “哎哟!”二莲叫出了声。
    “你这胳膊咋受的伤?”
    “我不小心蹭的。”
    “伤得不轻啊!看样儿象骨折。”医生吓唬二莲。
    “骨折?那不是要残废?”
    “你不说出来咋受的伤,不好给你治。”
    二莲很坦然地说出让医生更吃惊的话:“俺隔壁有个傻蛋,眼叫我打得快瞎了,我照看他他想亲我,我不愿意,他抓住我的胳膊往床上捺,还掐我脖子,……就弄成这了。”
    两个医生相互看了看,没有再问,小声嘀咕了几句。
    那个医生说:“你的伤别处还有吧,让他再给你检查检查。我去找你姐说说这事儿,你不要再对别人说,听话啊!。”
    “我听医生的话。”
    那个医生随即出来叫马莲,留下年轻医生和二莲在里边。
    
    涉及女孩儿被强暴的事,医生也不敢随便往深处问,那个医生建议马莲带回家问清楚。马莲很激动,说医生不负责任,不该把这种事推给家属,让检查检查就报案,医生说没有公安局介入,不能进行司法鉴定。
    两个人争执了很久,最终商量了一个折中办法:马莲先问清楚有没有那种事,如果有,马莲带妹妹来检查,证据确凿再报案;如果没有,这事儿先不要声张,看看伤势再说。
    等到二莲出来年轻医生也没露面,说明伤势不重——这是俩医生商量好的,下边就要看马莲问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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