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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待出版、改编成电视剧[第16页] |
作者:葳蕤春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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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财2019 2022-09-20 22:55:31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 |
@海州书生 2022-09-21 03:36:55 阅读精彩故事。 ----------------------------- 谢谢海州书生! |
@宣娇2018 2022-09-21 09:09:01 晨读问好,支持美文 ----------------------------- 谢谢宣娇一直以来的支持! |
@慕容余华 2022-09-21 14:25:41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春光辉耀 2022-09-21 17:48:24 支持问好! 拜读学习! ----------------------------- 谢谢春光辉耀的支持问好! |
等钟凯南回到潮湿、阴冷的囚室,那里八九号人马像炸开了油锅一样,喧哗起来。起因当然是因为“疤瘌眼”把他的女朋友详详细细、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引发那些未曾见到他女朋友,却早已对男女之事饥渴难耐的狱友们,一阵一阵淫笑和浪语。 “你说你真的见着他女朋友了?”“那还有假。”“怎么样,她盘亮不亮?”“何止是盘亮,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还有说话嗲声嗲气的,那叫一个好听,有一个词怎么形容来的?”“招人?”“对,招人。难怪看着文绉绉的小白脸,这么痴迷,连我当时见了,都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瞧你说的,我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嘻嘻嘻。”“哈哈哈。”“看来今晚又有很多人睡不好觉喽。”“钟凯南,你小子,艳福不浅呀!” 钟凯南蜷缩着身子,躲到炕的紧里面坐下。既然他与这社会渣滓朝夕相处的局面,已无法避免,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竭力不闻、不见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但眼睛可以不看,耳朵却无论如何关不上,一句比一句更加露骨的谈话,在他的周围弥漫着、弥漫着。 “你们这些人,太没有出息,一个女人就给你们弄得五迷三道的。我给你们讲,女人都是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你对她们再好也没有用。” 说这话的是狱室里的老大“刀疤”。 钟凯南好像听“眼镜”说过,“刀疤”之所以进来,就是因为他心爱的一个女人,背地里跟他最好的一个哥们好上了,被他发现,他当即闯进那对狗男女的家里,二话不说,当时就把那男的和他的相好给宰了,被判了无期徒刑关在这里。也是因为,他过去屡次犯科,家里人都跟他断绝了关系,所以,每次探监唯独他没有一个亲人来探望,这也养成了他孤僻、冷酷、凶残的性格。 但那是他的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跟自己的夏梦荷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女的是他妈省油的灯------” “老大,那你再给我们说说,哥儿几个都很想长长见识,多吸取吸取经验呢。” “疤瘌眼”嬉皮笑脸地凑到跟前,一干人等也上炕的上炕,围观的围观,都像听评书一般簇拥在他们这个“老大”周围。 “好,我今天就给你们讲一个过去从没给你们讲过的。” “刀疤”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颗烟卷,又从哪儿掏出一根红头火柴,在鞋底上一划,把烟卷点燃,深吸一口,就开始不紧不慢地讲述起来。 |
“我记得那还是在‘西四’一带打拼的时候,我跟了一个大哥叫‘大毛子’的,那也是一个狠角色,杀人不偿命的主儿。他底下有十几号人马,这倒寻常,不寻常的是这其中就有这么一个小妞。喝,那小妞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皮肤就像两三岁的女娃娃一样。关键是她性格还好,爱说爱笑,又听话,我们要她干啥她就干啥。” “老大,她怎么个不拒绝法呢?” “疤瘌眼”瞪起色眯眯的眼睛,哈喇子几乎都流到脚面。 “比如,我们那时经常一起到公园玩,都愿意带着她。在公园,我们想撒尿又找不到厕所,只能在小树林里解决战斗,我们就都让这小妞帮着看着点人。再比如,我认识的那帮哥们儿,都想占这小妞的便宜,为达到目的,他们有的就故意买两张带色的电影票,拉她一起去看电影;有的玩牌,就让她坐在自己边上,借机会动手动脚。当时,就连我都有那种想法,真想找个机会,把她拉到没人的小树林里,给这娇滴滴的小妞给办了------” “那办了没有?” 囚室里的人一齐叫道。 “唉,说的就是可惜呢。别看这小妞表面娇滴滴的,又招人疼又招人爱,可鬼心眼多着呢。我们这么多人的心眼,没一个斗得过她的。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们老大早就想办她了,如果不是他那母夜叉,就是我大嫂管得严,那小妞早就成为他胯下的战利品啦。结果,便宜了他手下一个叫‘利生’的小子,让他们成了一对。” “唉,真可惜。” “是呀,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小妞叫什么?住哪儿?等我哪天出去我也会会她去。” 疤瘌眼的性欲给调动了起来,不甘心地问道。 “怎么,你也想试试,我看算了吧。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有一个绰号,叫‘满城飞’。” “咚——” 囚室突然传来沉闷的一声响,那群人不知所措,全掉过头朝钟凯南这边看,才发现是他的头重重撞在水泥墙上。 |
刚才,钟凯南听“刀疤”讲这段经历,就感觉有些不对,尤其是他提到“西四”,提到“大毛子”,他突然觉得那么熟悉;后来仔细想想,他突然想起来,是从夏梦荷嘴里听到过,她在外面接触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们老大好像就是这个叫“大毛子”的人。 从那时起,钟凯南就开始好奇地听“刀疤”讲些什么。当对方讲到那个皮肤嫩嫩的小妮子的时候,他怎么感觉,都隐隐约约感觉跟他所心爱的夏梦荷,有某种关系;但他又从心里十分抗拒,不敢相信,这个丑陋的黑社会似的人物,怎么会与他认识的那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女朋友有瓜葛?直到他说出“满城飞”,这个夏梦荷极少有人知道的绰号,钟凯南的头才“嗡”地一下像遭受了雷劈一样;他狠劲儿让自己的头撞到墙上,是让自己能够清醒一点,提醒自己这是不是做的又一个噩梦。 那边已被荷尔蒙刺激起来的犯人,转头看看钟凯南没什么事,又去“刀疤”那里听他的黄色故事去了。 “------那个小妞真她妈的鬼。其实,她跟利生那小子好也是假的,只不过是想得到‘大毛子’的保护。后来,她还是跟外面一个教授的儿子好了,两个人倒挺恩爱,不过好景不长,她最后还是被人家给甩了,为这事,‘大毛子’还带着我们哥几个,把那小子臭揍了一顿。那以后,我就不在‘西四’一带混了,听说,那小妞后来又与外面七八个男的搞上了,其实什么搞对象,就是玩玩呗。” “刀疤”深吸一口,把点燃剩下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碎。 “所以说,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全他妈是假的。” “老大,那你跟哪女孩真没搞过吗?” “疤瘌眼”明显听得不过瘾,进一步嬉笑着问道。 “你别说,还真有一次。那次,我们哥几个玩麻将,也是喝酒喝多了,乘着大哥不在,我真就把那小妞一把搂在我怀里,说:‘哥喝多了,看不清楚牌张,你帮哥看看。’那小妞真听话,还真坐在我怀里帮我玩牌,我趁机摸她那细细的胳膊,那叫一个嫩呀;摸她的大腿,那叫一个滑呀------” “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钟凯南,再也听不进这污言秽语,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大吼一声,直冲到正说的津津有味的“刀疤”的对面,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拼命摇晃。 “那女孩,不准你们这么说她。” “我说那女孩,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刀疤”有些不解。 “因为,因为,那是我女朋友。” “刀疤”楞了一下,转而纵声大笑。他周围那些喽喽们也跟着一起大笑。 “噢,原来,那小妞就是你女朋友哇,怪不得刚才你拿脑袋猛撞墙呢。看来我们还真有缘分,只可惜你这个大傻冒,恐怕做梦都没想到,在认识你之前,她已经被那么多人玩过了吧!” “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 钟凯南把一只手握成拳头,不由分说朝对方那丑陋的面孔就打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肆意的侮辱、谩骂、奚落。 可他的拳头只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就被“刀疤”强壮有力的手给攥住,紧接着他一声吆喝:“臭小子,你敢打我,想找死吗。”紧接着,他就觉得周围有一百双手、一百双脚,暴风聚雨般砸向他的脑袋、肩膀、后背,只一眨眼的功夫,钟凯南便打得鼻青脸肿,瘫倒在地,只剩下蜷曲全身,用手护着脸的份儿,活像被瓢泼大雨浇碎的一摊烂泥,彻底没有知觉。 虽然,钟凯南的身体没了知觉,可他此时的头脑却意外地清醒:自从那个出事的夜晚一直到刚才,他都是在压抑、苦闷、自责、痛悔中度过的;倒是挨的这一段暴揍,让全身心有一种被放空了的舒适的感觉。他倒是情愿自己就这样躺倒死去,从此,了却人世间的恩恩怨怨、痛苦烦忧,再也不必面对夏梦荷,再也不必面对那种种让自己难堪的处境。 囚室内的犯人,一时也被钟凯南这种不吭一声吓住,以为出了人命。 |
“喂,你们在这儿干吗呢?” 一个方脸、岁数不小的狱警突然出现在门口,显然他是被这间囚室的打斗声给吵醒,赶过来看个究竟。 “没,我们没,没干什么。” “刀疤”急忙下地,神色慌张地堵住门口的铁栅栏,那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试图不让他发现殴打成一脸伤痕的新囚犯。但这岂能瞒得住狱警的眼睛,他用手一指躺在地上的钟凯南: “那他是怎么回事?” “这------” “刀疤”有些慌乱,尤其是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钟凯南,这会儿,当着狱警的面忽然挣扎着站起身,然后咬着牙,一瘸一拐,一点一点还蹭到铁栅栏前,更担心从他嘴里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 可他却万万不曾想到,钟凯南会这么说话: “没事的,刚才是我睡觉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磕成这样的。” 狱警看钟凯南鼻青脸肿,嘴唇流血,明显是让人挨了一顿揍的样子,满脸狐疑: “你确定你这样,是从床上摔下来的?” “我确定。” 钟凯南想咧嘴笑笑,减缓一下紧张得有些窒息的空气,怎奈裂到半截,就因为痛的厉害不得不用手捂住。他终究不愿意,由于警察的介入,让他在这些社会人渣面前变得更加难堪。 “那你要不要去跟我抹点药?” “不用,我磕破的地方过两天就好了。” 狱警听钟凯南这样说罢,仍然不能解开心中的谜团,可又抓不到现场证据,只好指着“刀疤”和囚室内所有的犯人,厉声警告: “你们都听好了,在这里谁也不许打架,一旦打架让我发现,那他就有好日子过了,不但要蹲小号,三天三夜吃不到东西,还要加判他的刑期,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刀疤”目送狱警走远。等看不到他的影子了,转过身,一把搂住钟凯南的肩膀,原本凶恶狞厉的表情,骤然变得友好起来,连说话的沙哑嗓子也显得温柔许多: “好小子,够仗义。刚才实在对不住,这帮人下手是重了一些,”随后,他又怒斥“疤瘌眼”他们几个:“你们他妈的眼睛都长进屁眼里了,不知道轻重吗?从今天起我宣布,钟凯南就是我哥们,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还有他女朋友的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听见没有?你们这帮蠢货。” “是,是。” “刀疤”又把“眼镜”叫到跟前: “你以后就负责照料我这兄弟,一定要把他这伤给养好了,不许再出任何纰漏,否则,我他妈拿你是问。” 然后,“眼镜”和几个人一边一个搀着钟凯南,到炕上慢慢躺下,尽管钟凯南浑身疼痛得像有刀片在拉肉,但他拼命咬紧嘴唇,忍住剧痛,努力不发出一点呻吟来。他知道在这些见惯了打打杀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混混们面前,他绝不能表现出一丝的胆怯和懦弱。 |
监狱里最可怕的一幕总算过去,可钟凯南的内心却难言平静。 当一切的秘密都不能称之为秘密,当所有的悬念都不能称之为悬念。此刻的钟凯南,怎么想怎么都像在扮演《聊斋》里书生的角色,夜半三更,被一个貌美如花的仙女勾引,每天同床共枕,缠绵悱恻,说不尽的恩恩爱爱,海誓山盟。可某一天终被一个下山的道士撞破,几副法符,一把木剑,自己惊诧地发现,恨不得用一生挚爱的仙女,竟暴露出蛇蝎、妖狐,甚至是吸精成性的女鬼本色。而且,最可恶的是这谜团,这陷阱,不是人为缔造,也不是他人故意陷害,而完全是自己作孽、生生往里跳的结果。如果早就听了父母的话,如果早就听了娄心月的话,如果早就听了彼特陈的的话,现在的自己都不会伤的这样深,这样惨。 “------你这个大傻冒,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你之前,她已经被那么多人玩过了吧!” “刀疤”说的这句可怕的话,还有他讲述夏梦荷的那些事,它们就像一帧桢电影画面一样,反复在钟凯南头脑里荡过来,飘过去。整整一个晚上;不,不止是这个晚上,而是在随后的几天、十几天,这些话,那些画面始终纠缠着他。它们就像钟凯南手上戴的镣铐,不,比镣铐还要深重,是两块坚硬无情的枷锁,紧紧禁锢住他的脖子,让他片刻不得呼吸,不得安宁。它们又像自己投射到地上那条阴暗的影子,放风时跟着你,吃饭也跟着你,睡觉也跟着你,让你窒息得喘不上气来。 钟凯南过去借以支持的信念、勇气、幻想,都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顷刻间崩塌了、破灭了、消失了。 这时候,连钟凯南自己都能觉察到,较之往昔,他对夏梦荷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变化一部分来自周围囚室犯人的影响,另一部分来自本身就狐疑重重的内心,再加上被捕入狱,濡染产生的一种极度自卑的心理因素,让他再没有自信去面对过去那么挚爱的人。 |
@宣娇2018 2022-09-22 09:37:47 好文章顶上去 ----------------------------- 谢谢宣娇的支持! |
@李八师2022 2022-09-22 11:18:32 支持佳作 尽览风云万象,四海八方共赏 ----------------------------- 谢谢李八师美图! |
@慕容余华 2022-09-22 15:04:33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4、探监日 因此,当夏梦荷第二次来探视,笑意盈盈地坐在钟凯南的面前,半是娇嗔,半是炫耀地讲述她在夜大的经历,钟凯南不多的那点自信已是降到零点。他甚至感觉当她再次出现在面前,让他想起了德国传说中的罗莱蕾,那个著名的女妖,用她极具魅惑力的歌声,不知吸引得多少路过莱茵河的船夫,由于贪恋她的美貌而坠入河底。 “凯南,你知道吗?我在夜大学习,那些男同学对我可热情了,每次一进教室,他们总愿意让我坐在他们身边,给我讲题,帮我写作业,考试的时候还偷偷让我看他们的答案。否则,依照我爱玩的性格,像《古代汉语》、《形式逻辑》这么难的课程,我根本就过不了。” 夏梦荷带着娇嗔的表情,滔滔不绝地说着,显得十分得意。 钟凯南跟夏梦荷相处这么长时间,当然知道,她已习惯把男孩子对自己无私的帮助,看作那是她魅力所在,并一直引以为自豪。可她就没有想过,说这样的话,对一个深爱着她的男孩伤害得有多深,尤其是当这个男孩处于人生最低点,外界稍许加在他身上的刺激,都能让他的理智彻底崩溃。 而自己,正是那个可怜、自卑、又格外敏感的男孩。 听女朋友津津有味的讲述,钟凯南脑子里却想的是,指不定这又是哪个男孩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囚室乏味漫长的生活,别的不曾赐予他,倒是培养了他比以前更加丰富的想象力。当时的钟凯南,连脑子都没过一遍,一句伤人的话就脱口而出: “既然他们对你那么好,你就从他们中间选一个做你的男朋友,不就得了。” |
夏梦荷没想到男友会这样理解,惊愕地瞪大眼珠,仿佛不认识了似的看着钟凯南。 “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再也帮不了你。以后你就不要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了,好吗?” 钟凯南突然升高了声调,毫无预兆地冲着夏梦荷嚷了起来,可他眼眶里,却分明有眼泪要滚落下来。 夏梦荷听到这话也急了: “凯南,你怎么了?你是不要我了吗?还是因为上次我推了你母亲一下,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那你这是怎么啦?” 钟凯南的心突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就好像有个人在用一根细绳,把那里一拽一拽的,要把他的心给撕裂了去;又好像有个吸血鬼附在他的脑壳上,要将体内的灵魂一点一点吸了去,只剩下空空的躯壳。他不甘心地流着眼泪,透过湿漉漉的泪水,钟凯南看到夏梦荷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样貌,那美丽迷人的酒窝,那曾无数次亲吻过的嘴唇。他有点犹豫,有点不忍。但转念又想起自己的处境,还要在这里度过五年漫长的监狱生活;而她在外面还有大好前途,他绝对不可以再耽误她。 想至此,钟凯南最终下定了决心,骛地从椅子上站起,大声冲着夏梦荷怒吼起来: “我已经决定了,你走吧,去找你的幸福去吧!你的未来,我已给不了你,也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以后,你永远不要再来这里,我也永远不想再看到你了啦!” 说完,钟凯南不等探监时间结束,扭过身,毅然朝通往监狱的那扇小门走去。在他临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夏梦荷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地站在栅栏外,完全懵住了;而当时几乎所有探监室内的犯人,和他们的家属,都用一种非常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台上的一幕戏剧,还不曾看到它的开始,却已经看到它的结束,本来是一幕人间喜剧,却变成了悲剧。 |
5、重获光明 回到囚室,钟凯南自以为办了一件很崇高的事,以牺牲自我为代价,换来了夏梦荷的自由,帮她解脱了她自己难以解脱的痛苦。然而,这种崇高,这种了不起的感受,他只坚持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感情完全战胜了理智,他比想象得要脆弱得多。 一连数个白昼和夜晚,钟凯南都陷入对夏梦荷无边无际的思念当中,他开始后悔这个鲁莽决定。 以前,他与女友也有争吵不愉快的时刻,但无论争吵得怎样激烈,隔不了几日,她总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笑脸盈盈地望着他,仿佛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如今,钟凯南也在做着天真的设想,设想夏梦荷总不会因他一时愚蠢的话而气恼,她说不定还会在下一个探监日,或下下一个探监日,突然坐在那面透明的玻璃后面,带给他意外的惊喜。到那时,他必定千恩万谢,哄她开心,再也不要和她分开。可惜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期待,随着探监日狱警一次次报出犯人的号码,囚室最后总是以剩下“刀疤”和钟凯南冷冷清清的两个人落空。他感到生命彻底失去意义,那最后一线可以寄托的希望,自己亲手将它断送了。 “没事,等你出去以后,哥哥我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外面女人多的是,不用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刀疤”这样安慰他。 钟凯南缄默无语。但他心里明白,这一生,这一辈子他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女孩,漂亮的,善良的,单纯的,文静的,活波的------,可不会再有一个女孩能像夏梦荷那样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下根,每时每刻回忆起来,可以为她哭,可以为她笑,会永远陪伴着自己,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想象中,哪怕是在每个睡意沉酣的晚梦里。 等钟凯南再次听到夏梦荷的消息,已经是在半年以后,从他的好朋友彼特陈嘴里听到的。 |
彼特陈不远千里跑到监狱来看他,着实让他感动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给他带来两个讯息,一个是他父亲跟这里看守他们的狱警老李很熟,已把钟凯南托付给他,让他特别关照一下。钟凯南知道老李,既是上次打架,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问他要不要去治疗一下的那个方脸警官,人在最困难的时候,能得到朋友的帮忙,真的让他很感激。另一个重要讯息,是夏梦荷托他给自己带来的口信,没等彼特陈说出这口信是什么,耳朵里才听到“夏梦荷”三个字,钟凯南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说夏梦荷也来了,她在哪儿呢?她在哪儿呢?” 钟凯南迫不及待望向彼特陈的身后,在监狱无时无刻的思念,已让他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 “钟凯南,你不用再看了,夏梦荷没来,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彼特陈看钟凯南刚才还像打了鸡血昂扬的头,即刻耷拉下来,关切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上次去我家,说你对她吼来的,她那么大老远来看你,你怎么能对她这样呢?” “是,这都是我的不对,行了吧。” 随着最后一点希望破灭,钟凯南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光辉。 “好了,这也不能怪你。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们俩不是一路子人,早晚要出事,现在早分开早解脱。不过,她虽然不会来了,还是让我替她给你带几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知道你心里恨她,恨她是她让你拿刀去伤人,恨她是她让你进的监狱。你母亲说的一点没错,是她断送了你的大好前途,先是工作,然后是读研,她就是一个心比蛇蝎还毒的坏女人------” “不,不是这样的。” “你先听我说完。她还说她回去以后也想了很久,尤其是想起和你父母的关系。她说已经想明白了,她的家庭和你的家庭相差太悬殊;而且,她的经历又很特别,即便没有这一回,也有下一回、下下一回不小心会伤害到你。所以,她说你上次说的对,你们还是分开的好,这样对你和她,对你们家和她们家都好。她还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怪他,她相信等五年之后出了监狱,你肯定能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孩。” 钟凯南不再说话。 他知道事已至此,一切都结束了,因为他的一个愚蠢的决定,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夏梦荷已经下了决绝的决心,山峰就此没有棱角,江水就此枯竭,冬天雷声震震,夏日下起冰雪,天地就此合二为一,宇宙又重新归于混沌。 眼下,外面虽然还是红叶摇曳的秋季,钟凯南的内心却已提前进入寒风刺骨的严冬。 |
@百财2019 2022-09-22 23:31:52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2019! |
@宣娇2018 2022-09-23 09:45:20 晨读问好,支持佳作 ----------------------------- 谢谢宣娇! |
@海州书生 2022-09-23 16:56:14 欣赏精品大作。 ----------------------------- 谢谢海州书生! |
他从狱警那里借来笔和纸,拉出来长长一列书单,等母亲下次探监,递给她,特意嘱咐她去找社科院图书室的任小珉,她自会把他所要的书交给母亲。连钟凯南也不曾想过,看起来非常腼腆、不言不语的那个经常到钟家看书的女生,关键时刻竟帮了他大忙。 很快,整个清河劳改农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痴呆的犯人,竟然把一间潮湿、阴冷、终日不见阳光的囚室,变成了一个书香四溢、无比温馨的书房,坚硬的水泥地上不是拖曳着冰冷的镣铐,而是堆满了诸如《晋书》、《文苑英华》这样大部头的古籍。这在农场有史以来还没人做过,以至每到“放风”,那些身穿囚号服的犯人,总会拿了异样的眼光望着钟凯南,似乎他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怪胎。“刀疤”、“疤瘌眼”这些同室狱友也十分疑惑,他们时不时扒拉几本那些书,见到那一页页竖版有如天书符号的繁体字,无不皱起眉头,望而却步。 “你看这些书有什么用啊?” “刀疤”大惑不解。 钟凯南微笑不语。 跟这些人解释读书的道理,远不如实际去做会让他们更明白些。钟凯南就随便从那堆书中抽出一本《绿衣亨利》的小说,那是他为了调剂疲惫的大脑,有意让母亲把家中收藏的一些文学书籍,带进监狱里的。然后,他会挑一些他们感兴趣的段落念给他们听: “------我一方面总在想念年青的安娜,同时又喜欢在美丽的尤蒂特身边逗留,因为我在那个浑然不觉的天真时期,把尤蒂特和安娜混同起来,每逢我在面对着尤蒂特的发育成熟的、丰盈的形象时,想起那不在面前的、好像娇嫩的花蕾似的安娜,就觉得比在别的地方想到她,甚至比在她本人面前,都更为心安理得,这我也毫不认为是犯了不忠实的罪过------” 当钟凯南这样一段一段、一个情节一个情节讲述给他们听,所有狱友都紧紧围拢了过来,眼神都不带眨地凝神谛听,仿佛眼睛只要眨一下,就会错过最精彩的场面。此时的囚室鸦雀无声,难得充斥污言秽语、淫笑嬉闹的这些社会混混,也有一天会匍匐在这些经典的爱情故事里。 自此,钟凯南的监狱生活有了新的内容,就是每天晚上熄灯前,他都要在他的床头,给狱友讲一段书中的故事。他给他们讲一位叫胡特布朗特的骑士,迷恋上了美丽的水妖阿迪娜,却最终因为辜负了她而被阿迪娜杀死;他给他们讲有个叫歌尔德蒙的美少年,在别人教唆下,从百叶窗爬进一家农户的住宅,去跟长辫子的少女偷情,从此堕落下去。每次讲完,都会换来狱友激烈的争论,他们有的说喜欢丰韵成熟的尤蒂特,有的更喜欢天真活泼的安娜一些;争论到最后,必定会把自己过往与女人的经历扯上,很快,监狱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粗俗、淫荡的话语和大笑。这时,钟凯南就会静静躺在床上,那些美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让他又忍不住想起夏梦荷,想起了那张活泼的、天真的、可爱的面孔,只是不知道她在外边过得怎么样,这种扯不断、理还乱的思念,常常让钟凯南辗转难眠,头晕脑胀,直到第二天醒来,又看见那堆成小山似的书籍,他才暂时忘记这份想念,重新投入到自己预设的研究计划当中。 |
不久,方脸狱警也看出钟凯南白天要干苦力,晚上回来还要看书、做笔记,十分辛苦,就把他调到农场的图书室工作,他当然知道这一定是看在彼特陈父亲面子上的缘故。不管怎样,在图书室毕竟方便了他更好的收集资料、做笔记。三年过去,当钟凯南觉得考虑都已成熟,他开始试着写出自己研究的论文,把一直想说、想做的统统落实纸上,数一数竟达五六万字之多,题目就叫《人性意识的觉醒——魏晋文学与欧洲人文主义文学之比较》。不知是由于在监狱里表现出色,还是有号召农场囚犯学习的原因,论文完成不久,钟凯南得到了一个更大的喜讯:法院通过讨论他的案例决定,将原先的五年有期徒刑改为四年半。这样,在1987年的秋天,钟凯南被提前释放出狱。 |
@百财2019 2022-09-23 23:02:09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2019! |
@宣娇2018 2022-09-24 08:40:12 周末愉快 ----------------------------- 谢谢宣娇美图! |
@慕容余华 2022-09-24 19:29:58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海州书生 2022-09-24 21:28:52 写得精彩。 ----------------------------- 谢谢海州书生点赞! |
@雄声 2022-09-24 21:45:26 佳作必鼎,天涯传统。 ----------------------------- 谢谢亚宁老师! |
@李八师2022 2022-09-25 13:09:41 支持佳作, 努力的意义, 就是, 锅里想的生活 ----------------------------- 谢谢李八师! |
6、入狱方一日 钟凯南永远不能忘记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偌大的白日,悬挂于蔚蓝的高天上,有些细如牛毛似的云丝,一卷一卷排列在远方,像是在头顶什么地方刚驰过一列宇宙快车,把一些美丽的尘埃遗撒在路上。风刮得正凉,吹过来的空气也正是新鲜,不时有一片浓翠肥厚的树叶,从眼前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喜鹊、麻雀在树林里唱着动听的歌声,底下是匆匆赶路的男人和女人。树木和房屋,电线杆和列车,山川和河流,这些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沉睡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活泼泼地又重新回到眼前,重新苏醒了过来。 钟凯南登上一辆开往城市的汽车,背负着灿烂的白日和微醺的秋风,当然还有愉悦的心情,很快消融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从母亲的嘴里,他得知自己的家早就不在仓南胡同24号,而是搬到西城区护国寺大街的一个独立院落,因此,他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找到。当英子打开院子大门,看见那个一手拎着装有杂七杂八物件的网兜,一手把个大大的浅绿色包裹扛在肩上,狼狈不堪的家伙,真是钟凯南的时候,忍不住惊喜地叫喊起来: “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随即,院子里就跑出两个男子,都是钟凯南不认识的人,一个争着拿行李,一个抢着提溜网兜,英子生怕钟凯南体弱摔倒似的,一直把他扶到院子坐北朝南的正房,那里早已有父母两位大人笑盈盈地迎候着。走进这一排五开间古色古香的大厅,家里更是乱成一团,英子一会儿捧出一杯茶水,一会儿端来一盒瓜果桃李的果盆,让他品尝,钟凯南则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人围着他忙来忙去,看着院里院外陌生的环境,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是坐什么车回来的?我还说叫你爸派车去接你一趟,但你爸怕影响不好,没同意。” 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手背不停抹着眼泪。 “好了,好了,孩子回来就好,你不要难过了。” 父亲说话依然很理智。 几年没见到父亲,钟凯南发现他一下子苍老许多,也憔悴许多,脸庞消瘦得能见到他隆起的颧骨,头发有一半也已变白,明显是操劳过度使然。 “那个凯西呢?他不在家吗?” 父母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硬是把它咽了回去。 “啊,他得病了,现在住院,所以不在家。” “噢。” 回家的兴奋和激动,让钟凯南忽略掉母亲说这话时的异样。 “那姑婆呢?她怎么样?我先去看看她。” 钟凯南刚要站起身,父亲一把将他按下,表情一下子变得沉重。 “凯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就在你进去不久,你姑婆因为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抢救了半个月没抢救过去,已经去世了。” “什么?” 钟凯南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脑袋也有些晕眩。 “你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怕你刚进去情绪不稳定,所以没敢告诉你。” “那她安葬在了哪里?” “这你放心,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你有时间再去看看她也不迟,我可以先带你去祭拜一下。” 说着,母亲把儿子领到北房最靠西的一件小屋,据母亲讲,这里原是储藏室,如今已改造成灵堂。只见屋子正中桌案放着一个玻璃框,周围裹着黑纱,里面是一张姑婆面带微笑的黑白照片。照片前有一个三足小香炉,两侧放着她平日喜欢吃的几碟点心、水果。 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总是笑呵呵的脸,竟然只能在裹着黑纱的相框得以一见。因为父母工作忙,从小都是姑婆把自己一手带大,钟凯南对她的感情有时比父母还要深;虽然她后来年纪大了,又得了老年痴呆症,但他们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没想到他这一去四年,等再出来,竟会与自己所挚爱的亲人,阴阳相隔,天人永别。想至此,钟凯南怎能不泪如雨下,难过不已呢。 钟凯南又联想起夏梦荷,姑婆是这个家中唯一喜欢这个女孩的人,夏梦荷也非常喜欢和姑婆在一起,她们两人有说有笑的情景,又一次历历出现在面前,如果让她知道,姑婆已不再这个世上,真不知她该有怎样的难过和不舍? 晚上吃饭,这种悲哀的情绪还持续笼罩着钟凯南,让他始终魂不守舍,恍然若失。 |
父亲为缓和饭桌上悲伤的气氛,向钟凯南介绍今天坐在饭桌边上的人,除了母亲、英子,还有一个五大三粗、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白白胖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他们分别是给父亲配备的司机和秘书,他们有时回家住,更多时候却是住在东厢房,以备随时听候调遣。父亲自从升格为部级,不仅房子换成高规格,待遇也有了大幅度提升。 可钟凯南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也不知这顿饭吃了多久,也不知父亲下属说了多少遍逢迎的话,钟凯南始终沉浸在自己世界,仿佛此时此刻,自己还逗留在监狱那偏狭安静的一隅,还躲在一个被这个纷纷扰扰的繁华世界遗忘的角落,对外面的一切毫不关心。 只是父亲的一句话突然引起钟凯南注意: “凯南,我听说你这次在监狱表现很好,受到领导的表扬,还写了一篇很长的论文,是吧?” “是。” “那是什么方面的?” “是一篇关于中西文学的比较,现在还很少有人搞,我这也是过去在社联,受到奚博文先生的启发搞出来的。” “奚博文?”父亲停顿了一下,“我好像听你说起过,是后来调到社科院的那位吧?对了,说到社科院,我突然想起来,你汪增量叔叔在哪里好像认识一个什么教授,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汪叔叔,去找他一趟,没准他对你现在的研究会有帮助呢。” “就是,就是,听说他还负责带研究生,如果他能看上你,还真没准能跟着他,一补当初你没能读研的遗憾呢。” 母亲抢着答道。 本来钟凯南对父亲说的并不感兴趣,也不想通过他走这个后门,经历过伤人、入狱、失恋一系列的挫折,他的骨头反而更硬了,他相信凭籍自己的本事、才华,一样可以闯出自己的天地。但母亲最后说的这句话,还是颇让自己动心,正如她所言,读研究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即便不能像其他学生在正规学校上课,可如果能得到带研究生老师的亲自指导,那也足以让他觉得自豪和非常荣幸。 可即便如此,钟凯南也不想搭父亲这个人情: “不用了,我过去跟奚博文相处不错,我直接找他就可以。” 这样第二天,钟凯南在与奚博文通过电话后,跟他说了自己的目的,他二话不说就答应帮他这个忙,见面地点就在建国门内一栋新建的现代化办公大楼。 |
四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护国寺坐车到建国门,觉得这一路上城内的变化真的很大。过去显得安逸冷清的街面,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即便不是上下班自行车铃满天响的时间,马路上也多了许多排队的人群,那是私人开的个体户买卖,或是小食品,或是缝纫衣服,或是打造家具。还有一个老太太守着两扇门板似的书架,那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小人书,五六个大概是逃学的孩子,一人坐一个小马扎,手里捧着本小人书正津津有味地阅读。就连经过西四胜利电影院,原来宣传那些反敌特的英雄人物大头像,也换成了穿着比基尼、露着雪白大腿的金发美女的电影海报。而电影院旁边一家橱窗的玻璃上,还贴着“舞厅”两个大红喜字,从里面传出的激烈疯狂的迪斯科音乐,恨不得把整条马路掀个底朝天。 钟凯南不由想起那个只因想尝试一下“贴面舞”而被判刑的狱友,如果看到如今世界已开放到这种程度,不知又该作何感想,恐怕会觉得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至于自己,就更觉得无所适从,那些几年前还被报纸、广播、电台一个劲儿压制,说这些都是国外腐朽的资本主义玩意儿,怎么一夜之间就当堂入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 钟凯南一时有些茫然。 当他踏上社科院这栋大楼,他的头脑才重新清醒起来。他不错眼珠地望着这座现代化建筑,望着从电梯上下来的每一个人。曾几何时,中科院是他最崇拜的圣殿,做梦也不敢想象,会有一天这双脚会踏上这块土地:卞之琳、冯至、余冠英、吕叔湘、杨绛------,这些在这里工作过的响当当的大学问家,一直都是他无比仰慕的对象。因此,钟凯南突然会产生一种幻觉,感觉从电梯下来的每一个陌生的面孔,都有可能是他自小仰慕至极的大家。每念及此,他内心就“砰砰”狂跳不已。 幸而,他很快找到现代文学研究室,看见奚博文那张儒雅的面孔,狂跳的心脏才平复一些。 “嘿,小子,好久不见,你这几年到哪儿去了?” 依然是那熟悉的称呼,这称呼让钟凯南想起在社联呆过的将近一年时光。经历过入狱这样重大挫折,他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愈发敏感,就连过去最排斥、最看不上的社联生活,如今都觉得十分亲切。 “我听别人说,我走后不久,你也辞职不干了,这几年你又去哪里工作了?过的还好吗?” 奚博文端了一杯冲好的雀巢速溶咖啡,递到跟前。 “我还行,这几年我没上班,在家复习功课准备考研来的,只不过,只不过,没能考上,一直就在家呆着来的。” 钟凯南勉强咽下一口咖啡,仿佛那不是香浓丝滑的饮料,而是一杯苦不堪言的中药。监狱的生活,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自尊心很强的他,是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 “这咖啡,比我在社联给你现磨的咖啡差多了吧?”奚博文看钟凯南有些痛苦的表情,以为是咖啡的缘故,“不过,没考上研究生没关系,你那么有才,相信即便在家,通过自学也一定能成材的。” 钟凯南很感激地望了望他。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可以说说知心话,那就是奚先生,他甚至比亲生父亲还值得信赖。于是,钟凯南从肩挎的绿书包里,把那摞厚厚的作文纸拿出,犹犹豫豫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我虽然没考上,但这几年一直没有放弃对古典文学的研究,这就是我写的一篇论文。今天来,就是特地想向您请教的。” “噢?《论人性的觉醒》。” 奚博文的眸子一亮,把眼镜一摘,接过那摞稿纸,马上很认真地翻阅起来。 奚先生还是像钟凯南以前认识的那样,藏蓝色的西装裤子,雪白的衬衫,一条笔直得足以用来削水果的暗红色领带,只是他一头黝黑发亮的乌发,由于岁月的浸染,增添了些许白发。他趴在茶几,面对手稿时而点头,时而微微摇头,当他摇头时,钟凯南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儿,毕竟它是他全部的寄托和希望,生怕对方一句话把这几年的心血都否定掉。 这样煎熬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奚先生终于抬起头,他说的一句话,几乎让钟凯南的眼泪夺眶而出。 “小子,行啊,能写出这样文笔不错、内容又深刻的文章,我看还真是不错,看来这几年你没少钻研呀。只可惜,我是搞现代文学的,对古代文学毕竟隔着一层。这样,我帮你找一个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专家,让他帮你看看,提提修改意见,你看如何?” “那真是感谢您啦!” “没事。不过,我们这里有好几位搞古代文学的,找谁好呢?” “我倒是听人说过有一个姓董的教授,不知道您认识他吗?” “你是说董乃斌吧?” “可能是他。听说他是专门研究比较文学的,我想他对我这篇文章会感兴趣。” “噢,你小子,原来心里早就有人选了,”奚先生呵呵一乐,“看来你是把我这里当做敲门砖了。” “岂敢,岂敢,您对我帮助那么大,我当然首先要来拜会您。实不相瞒,我这篇论文,还是受了您给我的那本《美学漫步》的影响呢。” 奚先生乐得脸上开满了花。 “哈哈哈,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小子也学会恭维人了。好吧,你说的董乃斌,我还真很熟,他的办公室就在我隔壁,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他确实对比较文学有独到见解,而且,他还是钱钟书的弟子呢。” “那我就更加荣幸了。钱钟书,可是我从小就崇拜的偶像。奚先生,看样子真的要麻烦您啦。” 钟凯南不由站起身,毕恭毕敬向奚先生点头致谢,仿佛他所崇拜的人就在眼前。奚先生急忙按住对方肩膀,连声阻止: “咱爷儿俩就不必这样,这样就显生疏了。你现在就回去听我消息,你放心,这边我一定会向董乃斌大力推荐的。” 钟凯南心满意足告别了奚先生,觉得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一是达成了毕生心愿,二是感觉自己又重新融入这个有些陌生的社会,这个世界并不曾把自己遗弃。离开社科院这栋大楼前,他又找到它的图书馆,因为任小珉就在那里工作,对于过去给他提供无偿帮助的人,他都铭记于心。 |
与奚博文相比,任小珉跟钟凯南刚接触时她的样子,出入不小。她穿着一件有些肮脏的灰蓝色大褂,那件大褂又肥又长,套在她瘦削的身上咣里咣当;而且,她的头发也不像过去梳着齐耳短发,而是像一个中年妇人似的,把个长长头发盘起,在脑后留下个髽鬏。当钟凯南第一眼看到她在一列列密集的书柜间,不停穿行其间,他就不禁生发出无尽感叹:那个手捧大厚本《资本论》,面带羞涩笑容的女孩,再也不见了;那个目睹夏梦荷从床上跳下,眼角中闪过一丝惊慌神情的文静少女,再也不见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又想起夏梦荷呢? 任小珉对钟凯南的突然造访很吃惊: “你,你怎么来了?------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也是他最亲近的人,才会晓得他不幸的际遇。对她们,他无需隐瞒。 “大概一个星期前吧。我是提前半年释放的,今天是来社科院找我一个朋友,顺便来看看你。不是,不是,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谢谢你帮我借了那么多书,否则监狱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度过------” “别说了,我们是朋友,我这样做都是应该的。” 话题谈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不知道是因为几年没见造成的隔阂,还是中间有什么东西横在他们面前,阻碍话题进一步发展。 “那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我还没想过。我想先在家休息一段,整理一下思路,再考虑出去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吧。” “那,哪个谁呢?她跟你怎么样了?” 话题终于扯到它应该到达的地方。 “噢,我已经跟她吹了,现在我们各奔各的,已经好几年没有再见面了。” 钟凯南故意装出很潇洒的样子。 “什么?吹了?------” 任小珉惊讶地叫了一声,还想继续问下去,钟凯南急忙插言转移了话题。 “别说她了,说说你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任小珉抿嘴一笑,掀起灰蓝色大褂,从裤兜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将里面夹着的一张色彩鲜艳的照片递给钟凯南看。那是一个可爱男孩胖嘟嘟的脸蛋,眉眼中的笑意透漏出无比的舒适和幸福。 “这孩子是谁?” “还能有谁,这是我儿子呀!” “什么,你都结婚有孩子啦?” “没人要我,我可不是得赶紧找一个结婚呗,你以为我还能等到七老八十吗,到那时就更没人要我了。” 钟凯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刚才还很兴奋、激动的心情,一瞬间荡然无存,就像原本怀里揣着个黄金难买一样的宝贝,突然间被人抢走,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落在他这个刚从监狱里出来,刚见到点阳光的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
@宣娇2018 2022-09-26 09:36:50 金风至,秋意浓,顶好贴,访文友 ----------------------------- 谢谢宣娇! |
@邗江老刘 2022-09-26 09:59:24 赏读好文,向文友学习! ----------------------------- 谢谢老刘! |
@慕容余华 2022-09-26 18:34:44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海州书生 2022-09-26 20:47:57 阅读精彩篇章。 ----------------------------- 谢谢海州书生! |
7、异乡人 钟凯南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从社科院大门逃出,只觉得跑到大街上很远,任小珉那张透着喜悦和幸福的笑脸,还在眼前摇晃着、摇晃着------刚开始熟悉的这个世界重又变得陌生,那些云朵、树木、山峰,那些过去所有美好的人和事,突然在一夜之间离他越来越远。古人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则要说:“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几年前,给父亲办的生日宴会,那时还是宾客盈门,少女云集,欢声笑语,从未间断,是何等快乐开心;可怎么仅仅不过几年光景,这些场景全部烟消云散,那些天真可爱的少女们,嫁人的嫁人,出国的出国,分手的分手,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这叫他情何以堪,又还能到那里放置自己这份微小而敏感的情感呢? 钟凯南昏头涨脑地回到家,刚进院门,母亲突然迎上来以激动的语气,向他说道: “凯南,你总算回来了,你看谁来了?” “谁呀?” 钟凯南漠不关心地往客厅走,这个时刻,难道还有谁惦记他这个身陷囹圄、落魄街头的人不成。 可说是这样说,进了客厅,钟凯南仍免不了往沙发上匆匆一瞥,就着一瞥,足以让他瞪圆了双目,呼吸短促,嘴唇大张,一颗本以为不会为谁激动的心脏,重又“砰砰”剧烈跳动起来。那沙发上坐着一个过去只在欧美电影中见到的女孩,头戴薄如蝉翼的淡青色女帽,一件贵妇般的克里诺林蓬蓬裙,紧束住细腰,将原本就发育饱满的酥胸,映衬得更加丰满迷人,尤其是她脚下蹬一双鲜红的高跟鞋,让客厅陈旧的木地板都相形见绌。眉如粉黛,眼传秋波,光鲜得不可方物。 钟凯南不禁高叫: “娄心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
7、异乡人 钟凯南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从社科院大门逃出,只觉得跑到大街上很远,任小珉那张透着喜悦和幸福的笑脸,还在眼前摇晃着、摇晃着------刚开始熟悉的这个世界重又变得陌生,那些云朵、树木、山峰,那些过去所有美好的人和事,突然在一夜之间离他越来越远。古人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则要说:“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几年前,给父亲办的生日宴会,那时还是宾客盈门,少女云集,欢声笑语,从未间断,是何等快乐开心;可怎么仅仅不过几年光景,这些场景全部烟消云散,那些天真可爱的少女们,嫁人的嫁人,出国的出国,分手的分手,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这叫他情何以堪,又还能到那里放置自己这份微小而敏感的情感呢? 钟凯南昏头涨脑地回到家,刚进院门,母亲突然迎上来以激动的语气,向他说道: “凯南,你总算回来了,你看谁来了?” “谁呀?” 钟凯南漠不关心地往客厅走,这个时刻,难道还有谁惦记他这个身陷囹圄、落魄街头的人不成。 可说是这样说,进了客厅,钟凯南仍免不了往沙发上匆匆一瞥,就着一瞥,足以让他瞪圆了双目,呼吸短促,嘴唇大张,一颗本以为不会为谁激动的心脏,重又“砰砰”剧烈跳动起来。那沙发上坐着一个过去只在欧美电影中见到的女孩,头戴薄如蝉翼的淡青色女帽,一件贵妇般的克里诺林蓬蓬裙,紧束住细腰,将原本就发育饱满的酥胸,映衬得更加丰满迷人,尤其是她脚下蹬一双鲜红的高跟鞋,让客厅陈旧的木地板都相形见绌。眉如粉黛,眼传秋波,光鲜得不可方物。 钟凯南不禁高叫: “娄心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
“瞧你这句话问的好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对了,记得我们俩在图书馆第一次见面,好像你也是这么问。” 钟凯南转念一想,还真是这样。可话是那么说,但此时的娄心月早已不是那时的娄心月,自己也再不是那时的自己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母亲忍不住激动地插嘴: “心月是昨天到的,她一回来就来看咱们了,你看茶几上摆的都是人家从国外带回的东西。瞧瞧人家多懂事。” 钟凯南看到茶几上一堆颜色花哨、包装上写满英文的物品,画着饼干,还有巧克力。娄心月还是那样,为讨父母欢心,每次登门造访都要提上一堆贵重的东西;可在钟凯南眼里,这次她不像是送礼,倒是有很大炫耀的成分在里面。 钟凯南眉头不由地紧缩了一下。 母亲怕打扰儿子与客人进一步谈话,随便找个理由从客厅退出。娄心月看到只剩钟凯南一人,放低了音量小声责怪: “我给你写的信,你为什么没给我回?” 钟凯南一下子低下头,明白母亲还不曾把他杀人入狱的消息告诉她,忙撒了个谎: “啊,我那个时候事情太多,所以没来得及回。“ 实际,他那段时间正处在人生最低谷,哪里有心思给她回信;再说就算给她回信,哪又如何?他们无论如何已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 我听你母亲说了,说你考上了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生班,怎么样,功课很紧吧?现在是不是已经毕业了?” “啊。” “可是,凯南,我发现现在你变化很大呀!” 娄心月突然的一句话,吓得钟凯南浑身激灵了一下,以为他的谎言被对方识破。 “怎么了?” “我发现你跟从前比,变得瘦了,也显得憔悴了。” 就在她说话的一刹那,钟凯南的眼泪险险掉下来。他急忙克制住,装作拿起茶杯喝水的样子,让茶杯袅袅升起的淡青色热气,掩饰住业已湿润的眼眶。 “说说你自己吧,这几年在国外过的怎么样?” “我当然很好。就像我在信里说的,你有机会也应该到国外走走,看看资本主义社会到底什么样------” 钟凯南不用走,他只要从娄心月从上到下这一身装束来看,就知道国外什么样。过去人们总在嘲笑资本主义国家是腐朽没落,可眼前的事实摆在那里:娄心月坐在他面前,就像一位皇宫里走出来的公主,一位光鲜照人的贵妇人;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下等仆人,不,恐怕连仆人都谈不上,她是高高在上让无数人艳羡的海外留学生,而自己则是一个曾经杀过人、蹲过监狱的阶下囚。 经过几年的变迁,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娄心月还是那样美丽大方,坐在那里笑语盈盈,侃侃而谈,丝毫没把钟凯南当外人;可钟凯南却感觉在她炽热的光芒下,自己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他第一次感到曾经那么亲近的两个人中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碍,他甚至不知道该对娄心月说些什么。 当然,他们也必不可免地谈到她。 |
“那个谁,你们处的还好吗?” “我们处的很好。”既然谎言的网已经撒出去,那就只好继续编织它,“她也上了XX夜大,每天晚上和星期日都要上课,她很努力,也很不容易。” “你们过的好就行,过的好就行。” 娄心月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孩,永远是他们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为此,娄心月甚至不愿提到她的名字,深怕这个名字能勾起不太美好的回忆似的。沉默了两分钟,娄心月又问了些家里的事情,他们就再也无话可说,你张着两眼望我,我张着两眼望你,相互之间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尴尬。直到娄心月故作洒脱地站起,微笑着与钟凯南告别,与他父母告别。 当她披着那一身华丽盛装走出屋子时,钟凯南感觉,也像是把所有的光芒都带走了,钟家又陷入一片静寂、黯淡之中。 晚上吃饭,娄心月自然是饭桌上绕不开的话题。其实,钟凯南对她,对她本人的经历已经不敢兴趣,可母亲的一句闲谈又让他为之侧目。 “心月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咱家没这福气。现在好了吧,人家已经在国外结婚了。“ “什么?她已经结婚了?” 钟凯南心里一震,她留存在客厅的光芒骤然减退。 “是呀,听说是找了一个外国人,叫什么戴维。” “戴维?” 钟凯南脑海里立刻跃出那个碧眼高鼻洋人的形象。那年圣诞节,他曾在外国语学院宿舍见过他,还戴着一个系着绒线球的小红帽,和一群人玩得很是尽兴;想不到事隔多年,娄心月竟会跟这样的人结婚。只是,她刚才聊天,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和盘托出?是因为她跟洋人结婚,本身就是心灰意冷之下的无奈之举,才不好意思说出口吗? 钟凯南正这样自作多情地浮想联翩,那边父亲的一番话,顷刻间,又让他站到了娄心月一边。 “那又怎么样。咱们国家下那么大力气培养人才,把你们送出国,是为了留学归来报效祖国。可是娄心月呢,留学两年的期限到了,却滞留国外不归,反而嫁了一个外国人,这不还是中了资本主义的毒太深的缘故吗。像这样的女孩不要也罢。” “是,是,她就是这一点不好,跑出去就不想回来,怎么这么不爱国呢。” 母亲也随声附和。 但他们越这样说,钟凯南反而越同情娄心月,心想:按照你们这种政治衡量的标准,真不知道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才能让你们满意。但他只敢在心里念叨,重新面对父亲秃鹫似的一双眼睛,他绝对不敢把这心里话说出口。 |
夜已很深,钟凯南独自来到储藏室改造过的灵堂,在姑婆微笑的黑白照片前站了许久,心里默念: “姑婆,在这个家里你是唯一喜欢夏梦荷的,我相信,你也很盼着我把她找回来吧,哪怕只是在您面前上柱香呢。但愿您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这时,英子在他身后突然出现,看钟凯南呆立在那里半天,不解地问: “大哥,二哥已经住院很长时间,你不去看看他吗?” “我过几天就去看他。” 钟凯南心不在焉地答道。 英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母亲忽然不知从哪个房间蹿出,一把拽住英子的胳膊,把她往自己的卧室推搡: “英子,已经很晚了,你赶紧回屋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当时,钟凯南沉浸在对夏梦荷的思念中,完全没察觉到英子吞吞吐吐的话语另有隐情,更没注意母亲反常的举动。他只是顺着母亲说话的思路在想:明天?是的,明天,这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也预示着自己将重新抖擞,焕发精神,告别黑暗,再次出发,去寻找和迎接崭新的光明和新生。 |
@百财2019 2022-09-26 23:05:53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2019! |
@慕容余华 2022-09-27 16:49:48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8、寻觅之路 这天凌晨,空气中还飘着湿漉漉的流散,钟凯南就坐车来到蒲黄榆的电池厂门口。工厂门前的道路比原来宽敞了许多,已没有那么多杂物,他与夏梦荷约会的那垛红砖墙也不见了;但进进出出大门口的工人们,还是穿着油乎乎、脏兮兮的蓝色工作服,还是那样打情骂俏,说着不堪入耳的黄色笑话。 钟凯南找到电池厂传达室,托一个已经花白头发的老头,帮他找一下五车间的夏梦荷。那个看门人很不耐烦地举起电话,呜哩哇啦朝电话那端喊了几句,挂上,冲钟凯南嚷道:“我们这儿没有一个叫夏梦荷的”。钟凯南已一听就急了:“怎么会没有呢,她就在电池厂上班,算下来应该在这儿干了五年啦。”老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戴上一副老花眼镜,去看手里的报纸,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钟凯南就有些恼火,抽身便往里闯,准备亲自去找;老头那里肯放他进去,跑出传达室一把将他拦住,口气倒变得和缓一些:“小伙子,我们这里不让随便进。我刚才已说的很明白,我们这儿真没有夏梦荷这么个人。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我坐车跑了这么远的路,没见到人,我怎么能轻易回去。不,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老头越劝阻,钟凯南想见到夏梦荷的心就越迫切。 “唉,你这个小伙子怎么不听劝呢。”看门人没想到一大清早会遇上怎么个难缠的对手。他想了想忽然说道:“要不这么的吧,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吗?你看,你在电池厂还认识什么人,找她打听一下不就行了。” 他说的这句话提醒了钟凯南。 |
对呀,夏梦荷曾经提到过,她们车间有一个叫朱美珍的班长,跟她关系很好,工作上经常照顾她。找她一问,不就知道夏梦荷到底在不在了嘛。 他把朱美珍的名字报上去,看门人第二次拿起电话。果然,不一会儿,那个叫“小朱子”连呼带喘地跑了出来。这是钟凯南第一次见到朱美珍本人,只见她长得方脸阔鼻,虎背熊腰,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个举重运动员,比瘦弱娇小的夏梦荷大了不止三号四号;她能跟夏梦荷走到一起,应该算是电池厂奇葩一景,想起来就让人好笑。 钟凯南正这样浮想联翩,朱美珍已经叫了起来,听那粗门大嗓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你就是钟凯南吧?过去常听夏梦荷说起你。” “是吗,我也听她提到过你。”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钟凯南一时被问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上这儿来?夏梦荷不是在这儿上班嘛,我这是找她来了呀。” 朱美珍一拍大腿: “难道你不知道吗?她早就不在电池厂上班了。“ “啊!” 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钟凯南浑身突然像三九天打了摆子一样瑟瑟发抖,一阵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她两年前就已经离开电池厂了,这么大的事她都没告诉你吗?” “没,没有。” 他心凉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就怪了。她跟你关系那么好,我常常听她夸你这也好,那也好,我都羡慕得要命,想早点吃到你们的喜糖,自己也想找到像你一样会心疼人、爱护人的男朋友。怎么会她却连这么重大的事没跟你说呢?莫非你们是吵架了,或者是------噢,天哪!“ 她说着说着,忽然用手捂住嘴巴,瞪大了一双眼睛不敢再说下去。 “我们没,没吵架,只是我这不是研究生毕业了嘛,到外地工作了几年,和她一时断了联系,到处找不到她,才一时心急想起了你。” 钟凯南摸摸自己额头,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拙劣的谎言,冷汗骎骎,他急忙用手掌擦拭了一把;好在朱美珍那么信任他,对他说的话坚信不疑。 “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辞职不干?离开工厂又到哪里去了吗?” “我只知道夏梦荷别看人小,可人小鬼大,聪明透顶。她不是在外面报了一个什么夜大中文班吗,那时候,她每天晚上下了班,都要坚持去上课,这样坚持了三年,把要学的课程都学完,该考的考试也都过了,终于拿到了文凭。说到这,她这点毅力真让我佩服,如果唤作是我,别说那些拿起来就头疼的课本了,就是让我整整干了一天班再去上课,恐怕三天也坚持不下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辞职不干了呗。你想像工厂这样又脏又累的活儿,她一个正经大学生怎么可能长期呆下去,她当然要去寻找更好的出路。只是她离开以后去了哪儿?她没跟我们提,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她的音信。所以,我还以为你来,能带来她的一点消息呢。”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 钟凯南低下头,转身往回走,但走出没几步,微微的晨风还依依不舍吹过来朱美珍的话,虽说粗声大气,却感情真挚: “等你见到她,别忘了告诉她,我很想她,让她有时间上电池厂找我,我们姐妹一起坐坐。” |
9、白塔寺下 离开厂子,钟凯南倒是没了初来时的害怕和担心,但另一种恐惧和不安却悄悄侵扰上心头,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从黑暗山洞里走出的人,好不容易步入正途,但却在森林密布、地形复杂的山坡上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前行的道路。那种强烈的窒息和对未来的恐惧,一旦占据了大脑,就让人片刻惊慌不安,不得安宁。尽管此刻正是上班高峰,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人语的鼎沸声交织成一片古都晨景图,可钟凯南却全然听不见,这双腿只是机械地完全凭着感觉,凭着本能在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来到夏梦荷住的那座大杂院。 这次,钟凯南没再犹豫,迫切想见到夏梦荷的焦急心情,促使他一把推开大杂院快要倒塌的院门,几步来到那间黝黑低矮的平房,隔着玻璃敲了几下就喊: “夏梦荷在家吗?” 屋里走出一个穿粗布蓝底花格子外套的女子,她的额头很窄,见到是钟凯南吓了一跳,继而惊叫道: “你是钟凯南吧!快,屋里面请。” 钟凯南一眼认出,这个面容和善的女子正是夏梦荷的姐姐。他跟着她走进屋,这间平房和过去来时所见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狭小昏暗,唯一还算是大件的双人床上,坐着两位老人,不用问,那是夏梦荷的父亲和母亲。 “叔叔好!阿姨好!” 两位老人也是一愣,他们万没有想到一上午会闯进钟凯南这个不速之客,但很快又露出惊喜的神情,笑着跟他打招呼。 “噢,是小钟啊,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紧接着就是一阵热情的寒暄: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叔叔还打算去看你呢,可小荷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到底是劳动人民的家庭,不改直率本色。尽管钟凯南并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样还有何尊严可言,便也放下架子和这一家子攀谈起来。 “啊,我这是一个月前出来的。” “那你这次来是------” “噢,我是来找夏梦荷的,她在吗?” 三句话不到,钟凯南就直奔主题。 “她,她------”夏梦荷的母亲支支吾吾,被大姐抢先把话接了过去。 |
“小荷啊,她上班去了,没在家。” 钟凯南悬着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上班去了?可我刚从电池厂过来,我人家说她早就不干了,到别的地方去了,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这个我们还真不清楚。这个孩子,她注意大着呢,有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 “那她一般几点回来?” “噢, 你说回家呀?”大姐思考了半天,似乎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她已经很长时间不回家了,她一般都住单位,就连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住单位?”“还好久没回来?”“不知道她新换的单位在哪儿?”什么意思?是夏家人对这一切真不知情,还是有什么苦衷,不肯告诉我? 钟凯南一下子陷入苦思。 看样子,在农场最后一次见到夏梦荷,和她大发脾气,是真的深深伤害到了她;何况,自己还请彼特陈转告给她,俩人就此分手,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既然是自己有话在先,伤人在先,又怎么能指望在这里见到夏梦荷,甚至重新获得她的原谅呢?她这样不让家里人告诉她的一切,这样躲着我,一定是想从今以后斩断我和她这段孽缘。 一段曾经无比美丽、辉煌的爱情大厦,訇然坍塌了,也许它本身就建在一片泥潭上。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一厢情愿;不,我不甘心,不甘心内心最美好的东西就这么离我而去。 夏家两位老人和一位大姐,见钟凯南神情有些恍惚,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半天也不说话,生怕他受到刺激又干出什么傻事来,你一嘴,我一嘴地在旁边不停解劝: “小钟,你不要着急,这臭丫头就是这样,又倔又拧,等她再回来,我好好说说她。” ------ “就是,人家小钟这孩子多好啊,不管这么着,当初人家是为了你才进去的,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呢。” ------ “钟凯南,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闹成这样了呢?” 当屋里仅剩下钟凯南和夏梦荷姐姐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发问,看得出她们一家人也被夏梦荷蒙在鼓里,始终不明就里。钟凯南就把夏梦荷最后一次探监,他一时冲动跟她说的决绝的话,以及他后来又非常懊悔的经过,原原本本向大姐学说了一遍。听完,大姐长叹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钟,你放心吧,等我什么时候见到她,我去劝劝她,毕竟你们交往了那么长时间,还是很有感情的。只要把误会解释开,还是能走到一起的。” “那就太谢谢您了。” 钟凯南又是作揖,又是连连点头,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几千遍。现在,他已经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这家人能理解他,原谅他,他就已经感激涕零。 |
不知不觉已是接近中午,夏梦荷又不在,钟凯南就想早点回去。怎奈夏家人异常热情,非拉这他吃罢中午饭不可,说着话,夏梦荷的母亲和姐姐已经去厨房忙活去了;剩下她的父亲,陪钟凯南在屋里扯了一会儿闲篇,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脑袋,忽然说道: “我看你头发长得不像话,我来帮你理理吧。” 钟凯南吓得忙从椅子上跳起。他活了这么大,哪有让一个未来老丈人给自己理发的道理,之后便是百般的推辞,直到大姐走进来,有些生气地教训道: “让你理,你就理呗;你看你都这么长了,一定是从那里出来以后还从没理过发吧?” 大姐说的一点没错,自从钟凯南从监狱里出来,至今已有一个多月,因为忙着这事那事,头发还真没来得及打理。这时,夏梦荷父亲已经把钟凯南推到屋里一张专门理发用的皮椅上,一边说着:“你看你这头发长得母鸡都能趴在上面下蛋了,还说不用理。”一边拿过一面长方形的镜子让他看。 这一看不要紧,钟凯南再也无话可说。只见镜子里面的人,不再是过去风华正茂时那样漆黑发亮,走起路来蓬蓬着,一颠一颠地富有弹性,而是黑乎乎的像一团扯不开的乱麻,又长又脏,嘴角四周哈德胡须也是像墨汁一样,涂满了一圈,不经意看上去活像个乞丐,邋里邋遢,透着那么颓废和沮丧。事到如今,只能任由老爷子把他的头按到一个装满水的脸盆里,先用洗发水把污垢去掉,然后,拿了一个吹风机再把头发吹干。当老爷子那只大手掌无比温柔地摩挲钟凯南一头黑发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那种受宠若惊的温暖,让钟凯南心中由内往外发出一种感动,他能感觉得到,一滴两滴湿润的眼泪开始在眼圈内打转了。 “怎么样,我爸这手艺还行吧?”大姐没有走,而是仍站在原地乐呵呵地望着钟凯南,仿佛站在欣赏一件马上要成型的艺术品,“别看我爸五大三粗的,正经也是在西单四联理发店干了几十年。这不是,响应政府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号召,最近刚辞了职,开了一家理发店,自己担任经理。” “叔叔,您真行,那您肯定也是一个万元户了。” “什么万元户呀,那都是报纸上那么吹。我这都是小买卖,不过是开店时间自由一些,自己能说了算罢啦。” 老爷子聊着天,手里的活却一点也没停。他举起剪刀和梳子,先是很熟练地把钟凯南的长发去掉;又拿过一个电动推子,“嗡嗡”响着沿钟凯南的耳根将又宽又长的鬓角去掉。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清清爽爽、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又重新出现在光亮亮的镜子里。 “你父亲他怎么样?” “他挺好的。” “你母亲呢? “她也很好。” “那就好。我不像你父母都是大干部,有文化,咱就是一个小老百姓,靠手艺吃饭。过去我们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饥一顿,饱一顿;现在好了,有本事的人可以到外面去闯,而且国家还鼓励你。所以,不管怎么说,咱们家比你四年前来的时候,日子要好的很多。” 说话间,他已经用吹风机把钟凯南脖子前后的头发茬儿吹掉,然后,不知怎么一弄,背后的靠背忽然往后倾倒,把钟凯南吓了一跳。“我再帮你把胡子刮刮。”钟凯南连忙摆手,“叔叔,这已经够麻烦您的了。”“那怎么行,这还没弄完呢。”“真的不用了,叔叔。”“你听话,一会儿就好,我要是连这点活儿再弄不利索,你阿姨又要说我了。” 无奈,钟凯南只得仰躺在理发椅上,把自己交给他,听着他一遍遍用牛皮打磨刮胡子刀的声音,看着他肥大而灵活的身躯在自己前后左右忙碌,他的眼眶又湿润了。 让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来服侍自己,让一个未来的老丈人来服侍自己,这种体验不要说经历,他听都没听说过。父亲总说“为人民服务”,可他别说为他的孩子服务了,就是一丁点儿这样的意识都没有,又或许他的意识里,自己和弟弟从一出生就不再属于“人民”的范畴,只属于他们私下里私藏的什么物品,所以不需要为他们服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包括指示你,教训你,斥责你。他那尊贵的父亲,和面前这位看似做着低微工作的老人相比,相差何止千里万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夏梦荷的母亲看着钟凯南新理的头发,和刮干净的下巴,一直合不拢嘴地微笑,连声道: “这多好,这多好,干干净净的。” 但叫她上桌来一起吃,她依旧像上次钟凯南见到的那样,只是摆手,让他们先吃。免不了,钟凯南又陪着老爷子喝了几盅白酒,称赞她家做的菜赶得上外面厨师的水平。说的夏梦荷的母亲高兴地直搓手,不住劝钟凯南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自己则坐在旁边,用那种典型的中国妇女疼爱、慈祥的目光望着钟凯南。 那种目光,他总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走出这座大杂院,走出宫门口胡同,钟凯南暗暗发誓,为了报答叔叔、阿姨的深情厚意,就是死,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找到夏梦荷。找到她,并把她带回生她养她的父母身边,让他们一家人能够团圆! 让自己一家人能够团圆! |
@海州书生 2022-09-27 21:54:51 写的好。 ----------------------------- 谢谢海州书生的支持! |
@百财2019 2022-09-27 23:35:13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2019! |
@考拉爱桉树2017 2022-09-28 05:12:25 好看,支持 ----------------------------- 谢谢考拉爱桉树2017的支持! |
@宣娇2018 2022-09-28 09:57:11 精品佳作,欣赏支持 ----------------------------- 谢谢宣娇! |
@雄声 2022-09-28 11:04:47 脚印。 ----------------------------- 谢谢亚宁老师! |
@邗江老刘 2022-09-28 15:31:35 拜读佳作,支持文友! ----------------------------- 谢谢老刘! |
@慕容余华 2022-09-28 16:53:49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阑宇 2022-09-28 17:11:07 相聚天涯,必有支持! ----------------------------- 谢谢阑宇的支持! |
第十卷 觅迹 1、刘媛媛的讲述 可是发了这样一个狠毒的誓,又该往哪里去寻找呢? 望望行走着的熙来攘往的人群,望望愈来愈热闹的街面,钟凯南的心变得无比茫然。 募地,钟凯南想起一个人,她是夏梦荷最为要好的女伴,别人不晓得,她无论如何应该知道夏梦荷现在的情况。但考虑天色已晚,在外面已奔波寻找了一天,他已是又困又累,回到家中,钟凯南草草扒拉了两口饭,就借口身体不舒服会自己卧室休息。 他要养精蓄锐,等待新的一天来临。 难熬的残夜总算过去,黎明,终于以它悉悉索索探寻的光芒降临大地,它把东天的几片飞云染成橘黄色,把树梢、楼宇、电线杆涂抹成雪白的油漆,让鸟儿欢叫,让花儿绽放,给大地带来一天的生气和新的希望。钟凯南很早就坐上车,赶赴王府井大街的百货大楼,和第一批顾客一齐,在商场刚开门就拥挤了进去。这是第二次来百货大楼了。上次还是听了夏梦荷的建议,买了一双皮鞋;这一次他可没心思在花里胡哨的商品间闲逛,一进门便直奔二层,服装展销专柜,着急地向遇到的售货员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麻烦问一下,您知道刘媛媛是哪个柜台的吗?” 在问了若干人以后,一个高鼻梁、深眼窝、凹颧骨,长得有点像外国洋人的女子,从服装大厅的另一头,缓缓走了过来。 “是谁找我?” “我是钟凯南,夏梦荷的男朋友,过去在北京图书馆我们还见过几次面呢。” 钟凯南有些激动,仿佛见到面前这个女孩,就如同见到朝思暮想的夏梦荷。 刘媛媛,可以说是他找到夏梦荷最大的指望了。记得夏梦荷说过,她从小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她了,她们在一块上学,又在同意条胡同住着,直到高考失利,上班以后也没断了来往,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最好的闺蜜。钟凯南也是在昨天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突然才想起这么一个人的。虽然他跟她接触不多,总觉得她有些冷淡、孤僻,可事到如今,已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在百货大楼工作,也是很多年前钟凯南听夏梦荷随口提过,来的路上还在担心,她会不会也像他女朋友一样,早就离开那里。万没想到,她还在这里上班,而且听刚才售货员说,她因为干得不错,已经提拔成整个商店服装组的小组长,这实在让钟凯南又惊又喜。 “噢,想起来了,你是钟凯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找我有事吗?” “我,我是想找你问问,你知道夏梦荷去哪儿了吗?我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见她。” “那你应该上她家里找哇。” “她家我去过,但好像她家人明明知道她在哪儿,却不愿意告诉我。” “是这样呀。” 刘媛媛迟疑了半天,又上上下下观察了钟凯南半天,回首叫过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售货员,“小马,你先帮我盯一会儿,我有点事出去一趟。”然后,神神秘秘地领着钟凯南下了二层,往百货大楼的门口走。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找个地儿坐下来说。” |
钟凯南遂跟她穿过王府井大街,又穿过东风市场,在市场北门里一个小吃店,找了两个位子坐下。钟凯南要了两瓶汽水,一瓶给她,一瓶给自己。 “真抱歉,耽误你工作了,但我实在是想不到再找谁。这几天我几乎把该去的地方都跑遍了,可就是不知道夏梦荷去了哪里。她就好像在这个城市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坐下来,钟凯南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所求,一股脑儿地统统倒将出去,这些东西已在也的脑子里拥塞了很长时间,他再不把它们放出来,非把他的脑袋挤炸了不可。 刘媛媛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完全无视钟凯南的感觉: “你不是已经跟夏梦荷分手了吗?还找她干吗?“ 钟凯南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看来,她是已经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他和夏梦荷在探监室里说的决绝的话,这一切,一定是夏梦荷跟她说的。钟凯南立刻感到掉进冰窟窿里,周身寒冷刺骨。她与夏梦荷是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最有资格来指责,在钟凯南见她之前,他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但还是没料到她这样直爽,这样露骨。 钟凯南一时怔住,牙齿紧咬住嘴唇,呆呆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你不用害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心里是装着夏梦荷的,为她做了许多事情。” “是的,是的。” 没想到,对方先给他这个就要在水里溺死的人,扔过一个救生圈,他迫不及待地抓住它,有一种忽然得救的感觉,满是感激地望着刘媛媛。 刘媛媛到底是站服装专柜,打扮得很是时髦,穿了一件不对称式前襟的黑色皮衣,据说是出自当年巴黎著名设计师之手,衣襟一侧为圆领,一侧为尖领。难怪过去常听夏梦荷说,她这位好姐妹总是把她们专柜最流行的服装偷拿出来,借给她穿,等穿腻了再拿回去挂上,卖给顾客。刘媛媛的下身因为桌椅挡着,看不清楚穿的什么,倒是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的一枚大大的金戒指,闪着耀眼金光,刘媛媛不喝汽水的时候,总习惯用了右手来回将那戒指转动着。 “说句老实话,当初夏梦荷跟你交朋友,我并不看好,我还劝告过她。毕竟你们两家相差悬殊,你又出身于高干家庭,以为像你们这样的花花公子,不过是想找我们这些贫民百姓的女孩子随便玩玩,然后就甩掉罢了,不会真心对她好的。后来,接触时间长了,再加上她在我面前老说你人怎么样,为了她不惜把父母都得罪了,我才意识到,你可能是真的爱她,你可能就像我们一样成为美满幸福的一对。因此,在我知道你们即将结婚的时候,我还真心祝福过夏梦荷来的。可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刘媛媛原来激昂的语调忽然变得沉闷,发亮的眸子也转瞬间黯淡下来。 “我听夏梦荷大致讲过,你是怎么进去的。唉,怎么说呢,我知道你,你的父母,还有大家可能都会怪夏梦荷。但是,今天既然你来,我也希望咱们有什么疙瘩都把它说开。------我这么跟你说吧,虽然你跟她相处时间不短,但你并不完全了解她,我跟她从小学就在一个班,又是一个胡同的,对她再了解不过,我要跟你说的是,她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们想象的样子?” “对呀,你们不就是认为她是个坏女孩,平时总跟社会上不正经的男孩子混在一起,干些不好的事情吗。” “这些她跟我说过,我知道。” 钟凯南故意装作从容镇定地语气说话。 “不,你并不知道,”没想到,钟凯南的表白被刘媛媛一口否定,而且是用提高了八度的嗓门喊出来的,“今天正好有时间,我就给你说说她过去的经历吧。” |
钟凯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了解夏梦荷的过去。尽管夏梦荷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提到过她那难堪的过往,但这些片断不但没让他止渴,反而引发出他更加迫切想了解她的愿望。尤其是在监狱里,“刀疤”讲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往事,他很希望那只是他们在炫耀女人占有欲的夸大之词,更希望有另一个正确的版本来驳斥这些话,纯粹都是谎言。因此,在刘媛媛叙述过程中,钟凯南全身几乎纹丝不动,几乎连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她,似乎生怕一个愣神会漏掉想听到的那些细节。 |
@百财2019 2022-09-28 23:28:04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2019! |
@宣娇2018 2022-09-29 09:49:52 分享好文,支持佳作 ----------------------------- 谢谢宣娇! |
@慕容余华 2022-09-29 15:18:47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
@慕容余华 2022-09-30 18:48:49 支持佳作 ----------------------------- 谢谢海州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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