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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待出版、改编成电视剧[第15页]

作者:葳蕤春叶
首页 上一页[14] 本页[15] 下一页[16] 尾页[1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海州书生 2022-09-10 16:02:00
    写的好!精彩篇章。
    -----------------------------
    谢谢海州书生的夸赞!
    那天晚上天很黑,望不到月亮,只看得到乌黑如墨染的云朵,遮蔽住浩繁的天空,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在什么地方孕育着、生成着。由于是在暴雨前夜,整个空气都闷热得厉害,没有一丝风,所有枝头上的绿叶都蔫头耷脑,一任树干上的蝉儿扯着嗓子狂叫:“—噪啊”,“—噪啊”。再看院里乘凉的人们,一人拿一把大蒲扇在拼命搧着,从远处望过去,像是有成千上万只白蝴蝶的翅膀,在黑夜中一颤一颤地挥舞。
    钟凯南走过水池上那座凉亭,走过解放军把守的院门,沿着仓南胡同往马路上走,一路走,他的眼睛还紧张地左右前后搜寻着。
    他们大院位于仓南胡同紧里边,要去马路上的公交车站,必须经过一排低矮的平房,那是当地农民拆迁后留下的居所。那地方一直很黑,两侧只有可怜的一排大槐树,和几根电线杆上面的路灯;路灯也是黯淡的很,将将能照见脚下的路,五米外的东西就完全照不见了。钟凯南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尤其是当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他一定要站住脚,定睛看个仔细,确认那人不是夏梦荷才继续前行。这时候,他内心那种焦躁、担心,可想而知,一种强烈的不安就像海滩上的潮水,一遍一遍冲刷着他本来就已脆弱的头脑。他心里默默向上苍祷告:
    “她已如愿考上XX夜大,我也即将开始一直向往的研究生生涯;过几日我们还要办理结婚证,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立住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可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呀!”
    钟凯南这样默念着,眼看就要来到宽敞明亮的外交部街,恍惚间,在他斜对面,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下,路灯微弱的淡黄灯影里,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娇小身躯。
    “是夏梦荷。”
    钟凯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穿过胡同小路,就要飞奔过去,把她的纤腰拥揽于怀。但瞬间又收住脚步;因为,因为他发现那里站着的,不只女朋友一人,还有一个男人横在她面前,似乎两人正激烈地谈论着什么。
    钟凯南一阵心凉。
    在这么晚的仲夏之夜,还有谁能让夏梦荷连近在迟尺的家都不回,饭也不吃,却在这里陪一个陌生的男人聊天呢?
    他顷刻改变了主意,假装成一个匆匆过路的行人,对半隐藏在树影中的他们毫无察觉地、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于是,在距离他们还有一米的地方,钟凯南依稀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怎么样,答应我吧,否则,我可去告诉你那位男朋友了。”
    嗓音粗哑,像被踩到脖子的一只公鸡的,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随便,我已经说过了,那天晚上的事,我都已经跟他说了。我们早就和好了。”
    细声细气,清脆得像风中摇曳的一只银铃的,这是夏梦荷的声音。
    “我不相信,你知道我也非常喜欢你,我们已经都那样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可能。”
    “那我就在这里天天等着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
    钟凯南终于知道女朋友这么晚还没有到家的原因,也隐约猜到那个男人的身份。难怪夏梦荷三番五次跟他提出,要换个地方住,原来是要摆脱这个可恶家伙的纠缠。而从他们刚才不多的交谈中,他已经断定出:这个家伙就是去秦皇岛的前两天夜里,那个他永远都忘不了的夜里,他设下圈套强奸了女朋友的那个人。
    想至此,钟凯南的头“嗡”地一下大了一圈,就感觉眼睛冒火,燥热的血液像煮沸一样,在身体各个部位流窜;他相信,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但凡有个小小裂口,它都会带着冲天怒火,如同岩浆一样喷发出来。
    但那一刻,他却强忍满腔的仇恨,假装不认识他们似的,从那棵大槐树下走过,只是走过去时,钟凯南的眼睛没有忘记死死盯住与自己对视一眼的那个男人的脸。
    他一定要仔细瞧清楚这张仇人的嘴脸。
    那个男的并不高,可能是由于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他的身材没有往高了长,而是往宽了发展:厚厚的肩膀,粗壮的腰背,看上去就像上下一边宽窄的门板,或者说是像一只狗熊更贴切些。他剃了一个板寸头,眼珠子凸起,发黄的眼白给人一种色眯眯的感觉,嘴唇下还有一撮小胡子,跟夏梦荷向他描述的那个人分毫不差。
    只是他看上去身材更壮、更魁梧些。
    钟凯南从他们身旁像一阵风掠过,即不打招呼,也不多说一句。直到走出去三步远,他又像忘记什么事似的转身返回,阴郁着脸,再次从他们身旁经过,同样不打招呼,同样一言不发,仿佛只是为了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存在。然后,甩开大步,头也不回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你男朋友吧?”
    “------”
    “他怎么不理你呀?”
    “------”
    这是那个男的发出的讶异之声。不止是他,钟凯南视线的余光里,夏梦荷也似乎愣住了,睁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望着男友不寻常的举动。
    @海州书生 2022-09-11 22:15:56
    欣赏精品大作。
    -----------------------------
    谢谢海州书生!
    @宣娇2018 2022-09-12 09:15:16
    假期愉快,力顶好贴
    -----------------------------
    谢谢宣娇!
    @李八师2022 2022-09-12 09:26:59
    支持天涯,支持天涯客,支持佳作
    [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xyc:顶]
    
    -----------------------------
    谢谢李八师美图!
    @阑宇 2022-09-12 11:20:29
    支持文友,中秋快乐!
    -----------------------------
    谢谢阑宇!
    可以说,从他们站的那个地方,到大院钟家门口,不过五百米的距离,钟凯南却像走过了一生那样漫长。进了家门,坐在自己新房的席梦思床上,他浑身还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而颤栗不已,心口更是像擂着一千面战鼓,“咚咚咚”跳个不停。
    他之所以如此激动,一半是因为亲眼见证到那个仇人,还有另一半是夏梦荷的缘故。
    钟凯南到此刻仍不明白,夏梦荷明明知道那个男的是伤害过她的人,为什么还要跟自己的仇人呆在一起,一聊还是两个小时,连仅在咫尺的家都忘记了回;而且,不仅今天,连续着几天可能都是如此。即便那个人天天纠缠你、阻拦你,可胡同里这么多人,如果一口气跑回来,告诉我,他还能再次伤害你不成?
    钟凯南就这样呆呆坐在床上,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一会儿唏嘘,一会儿长叹。可这样的猜疑维持不了多久,夏梦荷描述的,这几日一直被他压抑在意识最底层的画面,又一帧桢、一幅幅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目前:那男的狗熊一样的身体,在夏梦荷豆腐样娇嫩的雪肤上爬上爬下;只有专属于自己的娇小、鲜红的香唇、滑腻的玉颈,都被一个陌生男人的手反复蹂躏。当那个男的用粗暴的动作进入女朋友,她往常只会发出欢笑的眼角,那一刻却有两行晶莹的泪水滚出------。
    不管究竟如何,这样的画面,都足以把钟凯南此刻的犹豫、怯懦焚烧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他绝不容许它再次重演,更不能把一生挚爱的人推往虎狼之穴,自己却视若无睹。
    想至此,他一翻身从床上跳起,掀开床垫,把那柄明晃晃的三角刮刀拿出,揣进兜里。过去它压在自己睡觉的床下,钟凯南一直觉得别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在他和夏梦荷之间,却不知如何处置它。如今,他终于知道夏梦荷当初把它拿来,真正的用途是什么了。
    如果此刻有人看见钟凯南的情状,一定就像一只见到红帆布的公牛一样,眼珠子红得冒血,嘴唇乌青,脸颊像刀削斧砍的一般,上去就能杀人。他顾不上母亲盘问:“这么晚了,又要干什么去?”就如同一个赴死的战士,旋风般冲出家门,三步并作两步朝外交部街的方向奔去。那一刻,他完全忘了自小到大儒家教的一个“忍”字;什么狗屁书本,狗屁理想,也完全抛掷到一边,他的脑子里已彻底放空,只有一个声音像是反复在对他耳畔回响:
    “钟凯南,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跟你的仇人在一起,更不能让她再落入他的魔爪。”
    等钟凯南再次气哼哼来到大槐树下,发现夏梦荷和那个男的还站在那里,只是两个人都不说话,像是在僵持着什么。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再像路人一样漠然而过,而是一把抓住夏梦荷的纤手,坚定而有力地说:
    “走,跟我回家!”
    夏梦荷显然没有料到,钟凯南去而复返,惊喜的眼光在眼眶一闪,跟着他正准备离去,却被那个门板似的男人拦腰挡住,上下打量着他,无耻地说:
    “喂,她凭什么跟你走?”
    “我是她男朋友,当然得跟我走。”
    钟凯南也睁圆了一双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嘿,你是她男朋友?笑话,男朋友你还会打她,还害她半夜里跑出来,有家不能回;你这个男朋友是怎么当的。”
    一句话捅到了钟凯南的伤口,他咬牙切齿地回敬道: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你不适合做她的男朋友,只有我才适合,你说是不是,夏梦荷?”
    那个男的忽然转向女朋友,露出殷勤一笑。
    夏梦荷?
    连自己女朋友的名字,他竟然都知道,这一连几天她都晚回家,究竟她跟他说了什么?钟凯南忽然觉得一股彻骨冰凉的寒水,淹没到他的脖颈,激得他手脚麻木,举足无措。
    夏梦荷察觉钟凯南的异样,连忙厉声呵斥那个男的:
    “你别胡说八道啊,我跟本就不认识你。”
    这种突如其来的矢口否认,显然让那个家伙很恼火,他马上把刚才攻击钟凯南的矛头,转向夏梦荷。
    “咦,我们怎么不认识。这几天晚上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你还让我找来一些复印纸和笔,说是回去要让你的男朋友写‘休书’吗?------”
    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
    混乱、浑沌,四面八方涌来的杂音,都在一瞬间拥入钟凯南的脑际,越来越多,让他的脑袋像要炸裂开来。夏梦荷也一下变得又羞又恼,拼命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忙不迭向男友解释:
    “你别听他瞎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我们走。”
    “走?今天不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那个男的一把拽住夏梦荷柔细的胳膊,脸色大变,变得像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
    仇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侵犯自己女朋友,钟凯南满腔怒气再也无法遏止。他上前一步,用宽厚的胸膛挡在女朋友面前,一面伸手抓住对方胳膊,试图把拉住夏梦荷的那只魔爪卸下来。可这时,他突然发现那个男的力壮如牛,钟凯南使足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将他的胳膊撼动。
    “门板”一阵冷笑。
    “傻小子,还想跟我动手,论家境我可能不如你,可论力气,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肆无忌惮的挑衅又一次激怒了钟凯南。何况这还是在他心爱的女朋友面前,他不能认怂,他也不可以认怂。这时,他已完全失去理智,就像一头身背无数利剑的公牛,拼了命也要向对手冲去,大声吼叫着:
    “你放不放开?”
    “不放。”
    “你给我松手。”
    “我就是不松,你怎么着?”
    那个男的冷笑着,当中还夹杂着无比的鄙夷和不屑。
    夏梦荷也没有想到会闹到这种程度,见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那个男的,极力用缓和的语气劝阻钟凯南:
    “凯南,你不用理他,你先走,有什么话我来跟他说。”
    可事到如今,他怎么能把夏梦荷独自一人留下,他已经犯过一次错,绝不可能再犯第二次。钟凯南睁大血红的眼睛,瞪着“门板”,吐出的热气直喷到对方那丑陋的脸上,只差把个坚硬的额头一头撞过去,撞他个头破血流。
    那个男的依然是一副嘲弄的口吻,嬉皮笑脸地说:
    “就是,你先回去,乖乖的听你女朋友的。没听见吗,她不想跟你过了,她现在只想跟我聊。”
    “你说什么?”
    “我说她不想跟你过,只想跟我聊。”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又怎样。你女朋友她不听你的,她现在只听我的,她是我的------”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色眯眯地狞笑着,凸出的那两只黄眼珠子,不停地打着转。仿佛从那一刻起,他已经拥有了自己女朋友的一切,而自己反而成了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是的,失败者!
    从他见到夏梦荷的那天起,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代价,到头来他都注定要失去她。
    “很好,很好。既然如此,她是你的;这也是你的,我现在就原封不动地把它也还给你!”
    钟凯南这时头脑已完全发昏,四肢也完全不受理智支配。他从口袋里下意识摸出那把匕首,想也不想,一下子便插进对方的腹部,随着夏梦荷一声惊恐的尖叫,钟凯南看见一滩血,一摊像泉水一样汩汩流淌的鲜血,从匕首的入口处流了下来。终于,那个男的手松开,身子一歪躺倒在地。
    “我叫你不松手,我叫你不松手。”
    钟凯南就像报了多大仇,解了多大气似的,在大槐树下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怒吼着;但他这样的情绪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没过两分钟,他两腿一软,也瘫倒在地上,脑子“嗡”地一下失去了知觉。
    @wmwm1989 2022-09-12 17:25:21
    顶帖支持佳作!
    -----------------------------
    谢谢wmwm1989!
    @花开深圳 2022-09-12 17:31:36
    支持佳作!
    -----------------------------
    谢谢花开深圳拜访!
    @罗锡文 2022-09-12 17:35:52
    支持。
    -----------------------------
    谢谢罗锡文老师!
    @慕容余华 2022-09-12 19:31:20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百财2019 2022-09-12 23:31:30
    支持佳作!
    -----------------------------
    谢谢百财2019!
    @邗江老刘 2022-09-13 09:23:26
    拜读精品,强势支持!
    -----------------------------
    谢谢老刘!
    @海州书生 2022-09-13 15:11:41
    欣赏精彩大作。
    -----------------------------
    谢谢海州书生!
    第九卷 重生
    1、牢狱之灾
    等钟凯南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被关进派出所的拘留室。这间仅有五六平米的小屋子,阴湿潮冷,脱了皮的墙面长满黑乎乎的霉菌;一扇铁窗,高高开在离天花板不远的墙上,它的下面是一张单人木板床,一卷薄被和一个枕头,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因为在他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一旦举起,就“哗啦啦”发出金属相撞的声响。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晚上他是捅了一个多大的篓子,先不提,对于钟家这个仕途正火的官僚家庭,不啻是遭到一次灭顶之灾;就是对于整个部委大院,也成为长久日后被长舌妇们热烈议论的一个话题,因为他们中间许多人亲眼见证了这件事,见到那个晚上,那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是如何倒在血泊中,又是如何她们打了急救电话,医院赶来的救护车,如何把被害人拉走。不久,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又是如何及时赶到,用手铐铐住钟凯南这个唯一的凶手,押着他连同被吓得不轻的夏梦荷,一同回到派出所的。万幸的是,那个被自己一刀刺伤的那个男的命大,刀尖离能要命的肾脏差了几公分,在医院捡回来一条命,否则他这辈子都可能会在监狱度过,甚至按照“杀人偿命”的原则,他早已不在人世。
    但当时,钟凯南在拘留室里还不知道这些,年轻气盛,习惯了狂傲不羁的他,还并不以为犯下什么大错,反而认为自己为了保护女朋友,完全做的应该,这便有了第一次审问时,钟凯南和警察之间发生的激烈言语冲突。
    “说说吧,你为什么杀人?”
    “我没杀人。”
    “没杀人?到了这里你还不承认。”
    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眼神凶狠的警察,朝桌子上甩过几张照片:第一张,是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第二张,是一辆白色救护车,受伤的人躺在担架上正准备抬进去;第三张,是一把刀刃上还沾有血迹的三棱刮刀------
    “就算是我杀的,也是他罪有应得,该杀!”
    “嚯,杀了人,你还有理了?”
    “我当然有理,他欺侮我女朋友,他是强奸犯,你们应该逮捕他才对,凭什么把我给抓起来?”
    钟凯南理直气壮地回答。
    没想到,那络腮胡子不怒反乐,抱着两条胳膊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要跟对方长谈的架势。
    “你小子,别看长得文绉绉,像个读书人,可怎么连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他强奸了你女朋友,那是他的问题,你可以叫女朋友去告他呀,对吧,有法律保护着妇女儿童呢,到时候自有法律惩治他。可你现在却试图以暴制暴,以恶制恶,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是你触犯了法律的底线。试想我们如果家里人被人欺侮,都用刀子、斧头、手枪解决,那这社会岂不是乱套了。”
    一席话说得钟凯南哑口无言。
    “好了,今天天色已晚,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等你想明白了,觉得可以坦白交待了,再来找我。”
    临出门,络腮胡子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
    “你主动交待,我们还可以视为你态度良好,积极配合,以后判刑时能酌情减轻;可如果态度仍然像今天这样恶劣,拒不认罪,那判刑时只能罪上加罪,你可要记住了。”
    拘留所里很黑,一年四季都亮着灯,让人分辨不出什么时候是白昼,什么时候是夜晚。高高在上的小铁窗,也看不到外面一丝天空,钟凯南只能凭籍警察一天送过来的三顿饭,大致推断现在是什么时间。再环顾四周,除了墙就是墙,空荡荡的屋子,随便发出一声咳嗽都能引发长久回音,过去的山川河流、蓝天白云、俊男美女、书籍墨香,那些所有美好的一切,仿佛在顷刻之间,都被一只冥冥之手无形中夺走,自己却被关进一个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笼子里。
    这种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把一直心高气傲的他彻底击溃。
    钟凯南突然意识到,他过去多少年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梦想,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化为乌有,他就像一个原本富庶得流油的商人,一夜之间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乞丐;又像一个衣着华丽、冠冕堂皇的富人,瞬息变成一个不着一丝片缕的婴孩。在他艰难跋涉过二十四年的漫漫旅途,他又重新回到原点。不,比原点还要糟糕百倍千倍,因为过去他的原点,还有优裕的家庭,深厚的教养支撑着;可如今他站在原点,前面只有刑罚、监狱,和无边无际的深渊。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一个人呆在拘留所里,没有书籍,没有电视,面徒四壁,有了大把时间考虑未来的路怎么走。刚进来时的冲动,已被这无边的寂寞、孤单渐渐磨平,剩下来的就是冷静的思考。翻来覆去,思来想去,现在唯一的办法,也是自己最想要做的,就是早一点能从这地狱一般的地方走出去;钟凯南当时甚至还天真地想过,如果能尽早放出去,还能赶上上中科院的研究生班,毕竟那是他呕心历血,不惜放弃掉宝贵的工作才换回来的。
    这样,没有等到第二天晚上,钟凯南就请求见那位络腮胡子警察,他要积极配合,彻底交代警察想知道的一切。
    第二次审问,桌子后面多了一把椅子,除了那位看上去凶恶的络腮胡子,还坐着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年长警官,他鲜红的肩章上横着两道银白色的杠杠,后来他了解到,这是派出所所长的官衔。
    那次钟凯南说了很多,把他们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般统统说了一遍。从那个男的是如何奸污夏梦荷,到他手中那把匕首是怎么来的;从他如何两次三番在胡同口堵截自己女朋友,到他怎么一怒之下,不计后果捅了对方一刀的。讲述当中,他也提到了悔悟、内疚、鲁莽,以及法律知识的欠缺,不仅给自己,也给家人带来深深的伤害。一提到家人,钟凯南就忍不住痛哭流涕,他已有两天没回家,不是像往常一样住在朋友家,却是在监狱度过,他真不知道这几天,家里因为自己的缘故变成了什么样。
    “所以,我请求你们能放我早点出去,我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办呢。”
    钟凯南流着眼泪向两位警察求情,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哭泣,也是第一次完全无视引以为傲的自尊。
    那两个警察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冷漠地撂下一句:
    “你出去不出去?你什么时候出去?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要看法律怎么判。在宣判之前,你就耐心等着吧。”
    @慕容余华 2022-09-13 19:02:03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宣娇2018 2022-09-14 10:13:29
    欣赏佳作,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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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宣娇!
    @海州书生 2022-09-14 17:08:50
    支持佳作。
    -----------------------------
    谢谢海州书生!
    @wmwm1989 2022-09-14 17:31:50
    拜读佳作!
    -----------------------------
    谢谢wmwm1989!
    @慕容余华 2022-09-14 17:48:12
    支持佳作
    -----------------------------
    谢谢慕容!
    钟凯南再次见到夏梦荷,是被关进拘留所的第三天。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衬衫,盘着一头上海最时髦的卷发,好像是从另一个他所未知的世界走来似的。她一见到钟凯南,不问他这两天是否受苦,也不曾为他抹眼泪,仍旧习惯性地打趣:
    “这还真应了我说的话,这里管你吃,又管你住,还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屋子,凯南,这回你可痛快啦?”
    她到现在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为不让她看出自己的苦楚,钟凯南勉强苦笑着回应:
    “你说的对,唯一的不同,是我没见到你说的十个人住一个牢房,睡觉一起翻身,地上因为脚镣给磨出一道沟的情景。”
    夏梦荷愣了半晌没有说话,稍顷,才有点懊悔似的地责备男友:
    “凯南,你怎么这么傻,你跟那种人拼什么命呀。我都跟你说了,既然这件事由我引起,我自然有办法解决;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干出什么傻事来。结果,结果还是------唉!”
    “我不是怕你再受他伤害吗?你怎么反过来说我。”
    “好了,好了,我们不提他了,现在我们想想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吧。”
    “怎么解决?”
    “我已经问过这里的民警,说你这次犯的是故意伤人罪,要等法院判定下来之后,可能要坐几年牢------。”
    “什么,还要坐牢?”
    钟凯南瞪大了惊异的眼睛,喊叫起来。
    “我不是已经把详细经过都跟他们说了吗,是那个人有罪在先,怎么不抓他,还要判我坐牢?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钟凯南奋力摇动铁栅栏,摇得它哗啦啦作响,旁边立刻就有看守的民警厉声训斥:“不许乱动,不许大声喧哗,再嚷嚷就取消这次见面。”夏梦荷也紧着解释:“凯南,你别激动,我出去以后会找人给你想办法的。”
    “我这样,有谁还会管我?”
    他一想到自己如今身陷囹圄,前途渺茫,忽然悲从心来,忍不住想要放声哀哭。
    夏梦荷连忙说道:
    “你记得彼特陈吗?”
    “谁?”
    “就是上次你带我到他家,帮我找工作哪个。”
    “记得。”
    “他爸不是很有名的狱警吗。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能住上单人一间的牢房?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把你关进集体牢房,那里十几个人一个屋子。就是因为我托了彼特陈的爸爸,让他帮的忙。”
    “原来如此。”
    “所以,你的事我还得找他,他跟法院很熟,让他们给你少判几年,这样半年顶多在里面呆上一年,就可以出来了。”
    “真的吗?”
    “当然,办这样的事我轻车熟路,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我绝对不会让你里面受那么多苦的。”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凯南都记得夏梦荷临走之前望向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有力。他十分信赖她的话,相信凭她的能力和丰富的人际关系,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从监狱救出来。
    翌日,钟凯南正坐在硬硬的木板床上,耽于幻想,想象着女友如何向他的好朋友彼特陈告白,彼特陈又是怎样向他父亲求情;那个审讯过自己的络腮胡子,忽然提着一串钥匙走进来,把关押他的铁栅栏门打开:
    “你跟我出来。”
    “要我上哪儿?”
    “你不用那么多废话,跟我走就是。”
    钟凯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乖乖跟在他后面,心里却一直在揣度:莫非这是要开始新一轮审讯?还是又找到什么新的罪名,要加在我身上?又甚或是直接把我拉到刑场,执行一命抵一命。当他想到最后一条,就感觉脊梁骨直发凉,腿也软颤得厉害;特别是当他经过一个大的拘押室,看见里面黑压压挤满十几个嫌疑犯,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扑鼻而来,他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仿佛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尸横荒野、被成群蛆虫、蚊蝇、老鼠撕咬着的自己。
    我的一生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钟凯南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理,来到一间办公室,络腮胡子敲了敲门,随着里面有人喊“进来”,他犹豫着走进这间屋子。办公室的玻璃窗十分明亮,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整个屋子漂染得像雪一样洁白,让人能感到人世间的美好。钟凯南望向背负着一缕阳光的椅子,发现那里坐着一个中年女子的背影。
    “妈!”
    钟凯南这样喊过后,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多少日子所受的痛苦和委屈,都化作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想人就是这样,即便对家人有千般不满、万种不愿,可在最危难的时刻想起的,依然是永远挚爱着你、保护着你、不离不弃的家人。
    “凯南,你受苦了。”
    母亲扑过来,两手扶住钟凯南的肩膀,仔细打量他手中沉重的铁链,泪水也像一股股涌泉扑簌簌掉落下来。
    “小王,把镣铐给打开,有什么事就让他们在这儿聊吧,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钟凯南这才注意到,派出所的所长也站在母亲身边,此刻,他正指挥络腮胡子,把手上的镣铐打开,两人一起退出房间。他明白,这应该是所长的办公室,看来他腾出自己屋子让他们母子相见,应是看在钟家,看在钟部长的面子上。
    “妈,爸怎么样,他还好吗?”
    “唉!”
    母亲长叹一声,随后给钟凯南讲述了,自从他出事以后,一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父亲就病倒了,是心脏病突发,经抢救才脱离危险,现仍在医院观察治疗,母亲前些日子忙着照顾父亲,今天才抽出空来拘留所探视。
    钟凯南没有想到,只因自己的一时冲动,会牵连到这么多人。想必此刻的父亲,在儿子身上寄托很大希望的父亲,想不到他以为谨守家规、严守祖训,一直学着做一个孔子那样仁和忍的书呆子,竟会干出持刀杀人这样疯狂的事。
    “妈,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你跟爸说说,让他想想办法把我从这里放出来吧。”
    失去人身的自由,监狱里的黑暗和潮湿,再加上无边无尽、难以忍受的孤独,让钟凯南彻底放弃了过去做人的高傲、狂妄,甚至是放荡不羁,变成了一个只要见到人就苦苦哀求的可怜虫。
    “唉!”母亲又是一声长叹,“你还说那。我去求过你父亲,可你爸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病糊涂了,就是不肯帮忙,而且态度还非常坚决,说什么古来有‘天子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为犯了国法就从轻发落,哪怕是亲生儿子。说这是共产党人必须遵守的底线。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讲这些大道理。”
    “那怎么办?妈,我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呆了,我想出去;我刚通过了研究生考试,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我还想接着学习、上课呢------”
    钟凯南死死拽住母亲胳膊,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在监狱这座空茫的四望无边的大海上,只有这根稻草才能把我救上岸。
    “凯南,你别急,别急,你爸不管,我管,我不会眼看自己儿子吃苦的。我哪怕是给法官跪下,让他们少判你几年,也要让你尽快出来。”
    说着话,母亲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五分钟以后,派出所所长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跟母亲说:“钟夫人,时间差不多了,您先请回吧,我们这里会照顾好您儿子的。”钟凯南只得与母亲洒泪相别。回到拘留所,他又开始漫长的等待,等待下一次与母亲或夏梦荷的相见,能从她们嘴中听到好消息。可他苦苦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她们露面,而是等到了法院对自己的宣判。
    2、宣判
    宣判那天,钟凯南特意请警察帮忙,刮了刮胡子,仔细洗了洗脏兮兮的脸,又用心换上一身母亲拿来的新衣服:藏青裤子,雪白汗衫,和一双他没怎么穿过的黑色牛皮鞋。与外貌相配的,是他的信心就像被风吹起的风帆,鼓得很满。他坚信夏梦荷对自己的保证,坚信母亲这么多年积累起的人脉,不管从那方面讲,由于被害人现已出院,表明伤害并没想象那么重,父母又按照他家人的要求,花了一大笔重金赔偿,钟凯南觉得这次判决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就可以重获自由。到那时,他可以继续他的学习生涯,继续他喜爱的古代文学研究;更重要的是可以跟夏梦荷继续在一起生活、结婚,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他满怀信心地站在法院被告席上,心里充满激动和期待。
    法庭里来的人不少,前排后排座无虚席,钟凯南转身找了一下熟悉的面孔,看到了夏梦荷,看到了英子陪同着母亲,还看到了一直关心这个案子的他的好朋友彼特陈。
    前面警察对案件的陈述,以及法官对这件事的询问,钟凯南都没在意听,他只关注庭审的最后,当全体人员起立时,法官对这件案子的判决。当他站起时,感到第一次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命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冥冥中的上帝,是判官在阴间手持的铁卷丹书,对自己做着生死判决,而进入天堂的门和打下地狱的门,都在这一瞬间。钟凯南咬紧牙关,伸长耳朵,只听得台上穿黑制服的法官用义正辞严、声如洪钟的声音,宣读:
    “现在我宣布,钟凯南故意伤人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即日起执行!“
    法官的话音刚落,钟凯南的头就一阵眩晕,眼前就觉得有无数个黑点像银河里的星团一样,在不停旋转、旋转,接着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被身边两个大汉架住;仿佛他所熟知、他所生活过二十四年的世界,就此对他全部关闭。
    五年呢!
    这是怎样一个漫长的时间!这是怎样一个残酷的刑罚!它完全超出钟凯南的心里预期。
    等钟凯南踉踉跄跄回到拘留所,在硬木板床上醒过来时,感觉到这间囚室不仅黑暗,而且还像北极一般寒冷,它就像章鱼从各个角度伸出来的无形触角,沾粘住四肢,把他身上所剩无几的暖意,一点一点吸走,直到吸走他全部的血液和脑浆,让他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所长怕钟凯南想不开,单独来到他的囚室,好心劝慰:
    “你的案子,实际上并不算重,也不复杂,怎奈你犯事的这些日子,正赶上国务院下发要‘严打刑事犯’的文件后,谁说话都没用。”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钟凯南。出事之前,他的确从《北京日报》上看到,说现在社会正进行声势浩大的“严打”,起因是今年六月中旬,内蒙古呼伦贝尔发生了一起特大凶杀案,八名十几岁的闲散青年,酒后滋事,杀死了27名无辜的社会群众,其中多名女青年遭到强奸,影响非常恶劣。当时,他只当做一般新闻来看,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划归进这次“严打”的对象中,这真是祸焉!命焉!
    “好在五年时间,只要你好好接受改造,戴罪立功,还有减刑提前释放的机会。所以,我劝你不要过于悲观。另外,你需要准备一下,过几天就有一辆卡车要送你们到劳改农场,在这之前,你母亲可能还要来送你,你想想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吧。”
    钟凯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捏呆呆地发愣。试想,当你面对一个死人,你还指望他能回答你的任何话吗?
    卡车来拉人的头一天,母亲在英子的陪同下,果然来看自己了,还是在所长提供的那间明亮的办公室。
    过去钟凯南并不曾留意这间办公室,当民警再次押解他走进这扇门,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母亲,扑过来,眼泪汪汪地向他嘘寒问暖时,他却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激动,而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听凭民警将手铐解除,只留一只手牢牢铐死在桌子腿上;然后,和所长一起走出屋外,让他们母子说说最后的话。
    那天的阳光格外明亮,在刺眼阳光的照射下,办公室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展现在那里:一个大衣架,上面挂着军绿制服,和一个戴着鲜红警徽的大壳帽;两个玻璃门的文件柜,里面应该放着所有在押犯人的档案;还有写字台上的一个浅栗色烟灰缸,一根抽了半截的“大前门”,横在那里,屋子还飘散着呛人的烟草味。想必,刚才所长还跟母亲聊了很长时间,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凯南,凯南------”
    母亲的呼唤从很远地方飘了过来。
    “凯南,对不起,妈妈这次没能帮上你。本来我托人想尽办法给你减刑,可人家说,你赶的时机太不巧,他们也无能为力。唉!这可怎么办,你爸又不管。凯南,你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你偏偏摊上这种事------”
    母亲声音哽咽住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还有什么要跟妈说的?听说这次把你关押的地方,是清河农场,那里条件又差,又艰苦,你看你有什么需要,你跟妈说一声,下次我给你带来,啊?”
    钟凯南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只要想想日后的五年,要在阴凉、潮湿、黑暗的监狱度过,他的心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事到如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干些什么。他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似乎那辆卡车拉他去的地方不是农场,而是刑场;这是他存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凯南,孩子,你倒是说话呀!”
    母亲一定以为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变傻了,变疯了,不停向他追问。
    就在这当儿,屋门一开,络腮胡子突然走了进来,他身后畏畏缩缩跟着一个女孩,正是钟凯南的女朋友夏梦荷。“钟凯南在这里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跟他说吧。”看到夏梦荷,钟凯南心里触动了一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淌下的泪水,把佝偻的腰杆挺直,他再遇到多大的难处,也要在女朋友面前保持住那份尊严和形象。
    母亲看到进来的是夏梦荷,却像一只被人叼走了幼崽的母豹,一下子改变了刚才凄凄切切、哀哀愁愁的样子,头发一根一根恨不得竖起,张牙舞爪地猛扑过去:
    “夏梦荷,你还有脸来,你这个坏女孩,就是因为你,才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
    夏梦荷绷着个脸,并不反驳。从她眼窝深陷、憔悴消瘦的面孔,可以猜得出,她对这次判决的结果,也感到非常意外和失望。她只是怔怔看了钟凯南半天,像是要把他最后一次影像全部摄进她的眸子里,对疯狂咆哮的母亲看也不看。
    “真对不起,凯南,我去找过彼特陈,找过他父亲,可他父亲说他只是一名普通狱警,帮不上什么忙。对不起,凯南,都是我害了你。”
    钟凯南这是第一次看她这么自责,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不曾开一句玩笑,知道夏梦荷这次是真的伤心难过坏了,正欲说些什么。不想母亲却像疯了一般,冲过去,双手使劲拽住夏梦荷纤弱的胳膊,像摇晃一棵遭砍伐的细细的树干: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是因为你,我们家凯南才会去杀人;都是因为你,才害得我们家凯南要坐牢。考研、工作,本来一片大好的前程全都让你给毁了。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母亲长期心里埋藏下的不满、愤怒,郁结,终于都在这一刻如山洪倾泻般爆发了出来。她双眼通红,声嘶力竭。钟凯南第一次感觉到她身上蕴藏的母性的力量。
    可能是母亲的动作过于歇斯底里,弄疼了夏梦荷。不知是处于本能,还是怎么的,为了摆脱母亲的纠缠,她使足力气,试图将胳膊从母亲的拉拽下挣脱,手臂自然往后面一甩。钟凯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哎呀”一声,只见年过五十的母亲已被掀翻,身子重重砸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
    “你不要伤害我母亲!”
    钟凯南像觉醒了的一头暴怒的狮子,猛地站起,冲着夏梦荷吼叫起来。如果不是有桌子上的手铐拴住自己,相信他会一个箭步冲上去。夏梦荷明显给吓坏了,看着未来的婆婆被自己推搡在地,慌忙过来与英子一左一右试图将其扶起。没曾想母亲余怒未消,一边嚷嚷道:“我不用你管,不用你假惺惺的。”一边胳膊用力一挥,她自己恐怕也没想到,她发怒时的力气是那么大,大到夏梦荷一个趔趄,没站稳,“腾腾”往后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还是她年轻反应快,余光里瞥见后面有个柜子,忙伸出右手去扶;可她那里顾及到,那是一个储藏档案、文件、各种材料的玻璃柜,再加上年头可能有些久了,只听“哗啦啦”一阵脆响,紧接着,就传出一个年轻女孩子“哎呦”一声惨叫。
    屋里所有人再仔细看过去,不禁都惊呆了。
    只见夏梦荷的一只右手的手掌全是鲜血,紧挨着她手的文件柜,周围的玻璃已彻底碎掉,尖利的玻璃碴子中间,是夏梦荷一只白皙却直淌鲜血的手指。
    “哇——哇——”
    夏梦荷回转身,看到自己手指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的鲜血,也忍不住吓得哭号起来。
    外面所长和两个民警听见了,急惶惶一头闯进,看到屋里狼狈不堪的景象:地面上满是闪着寒光盐粒一般的碎玻璃,母亲摊着一双惊魂未定的双手,就像那日在凯西门口偷听被发现一样,反复冲儿子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而夏梦荷始终保持着手持戳进玻璃门的姿势,那扭曲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疼。同时,她的哀嚎声响彻派出所的上空。
    钟凯南呢?
    一只手被铐在桌子腿上,一只手扶住椅子背试图拼命站起,可就为这禁锢住的枷锁,身子只能驼背似的佝偻着,但他的脸却因为这无以复加的恼怒,满脸涨红,完全不晓得是在冲谁,只顾用撕裂的嗓音吼叫着:
    “你们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所长见到如此混乱的场面,也异常着恼,一边嚷道:“给你们创造这么好的见面条件,你们反而还打起来了,以后谁也别想见谁。”一边招呼络腮胡子,“去,快把她扶到卫生站包扎一下。”另外,又叫来一位民警,把钟凯南的手铐自桌子解开,重新铐好,送回拘留所。
    钟凯南走出屋门的时候,看到母亲焦急地仍要相送,被所长不留情面地拦住;至于夏梦荷,他则表现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冷漠,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径直向关押的房间,向自己最终选择的目的地走去。
    没想到,在即将离开生养自己这么多年的地方,即将离开与家近在迟尺的派出所,钟凯南竟是以这种方式和最亲近的人见的最后一面。
    @李八师2022 2022-09-18 20: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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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李八师美图!
    @海州书生 2022-09-18 21:28:57
    写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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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海州书生的点评!
    @宣娇2018 2022-09-19 09:32:22
    金秋问好,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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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宣娇!
    @邗江老刘 2022-09-19 10:12:13
    续读佳作,送上周一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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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老刘的续读!
    @慕容余华 2022-09-19 16:11:00
    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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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慕容!
    这部长篇小说越写到最后,就越有写不下去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但为了完成它,我又必须怀着巨大的痛苦和泪水完成它。这就像是在完成一种使命。
    3、跌入深渊
    一辆改装有铁栅栏的囚车,在荒凉的旷野上疾驶,车上坐着五六个戴镣铐的犯人,和手握真枪负责押送的刑警。那些囚犯一个个都神情沮丧,垂头搭脑,似乎都在回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只有钟凯南一路上都在隔着栅栏眺望窗外,仿佛是在尽最大力气,再最后看一眼他所钟爱、所陶醉、所向往的人间美景。
    “我的双目,我亲爱的小窗,许久以来,赐予我美丽的辉光,请亲切地摄入一一的物象,你们总有一天要暗淡无光!”
    其实,已经无需等到哪一天,他在这有生之年,马上,即刻,很快就要真切感受到它的暗淡无光了。想至此,钟凯南的眼泪夺眶而出,透过朦胧的视线,他隐隐望见远处的田野,近处的树林,高窎的蓝天,黄色的泥土,像是被淹没在一片荡漾的水波里,看不清方向。他费力举起戴着沉重铁链的手,抹了一把流下的泪水,好让这两扇已被自己玷污的“玻璃”变得明亮一些。
    只见绀碧的天空,是飘飘渺渺地高远;黛青的远山,是连绵起伏的苍茂,飞驰而过的一根根高大的白杨,树叶翠绿而肥大,清风一吹便哗啦啦直响,就像两排披着盔甲绿色的武士。更有一行两行大雁,“呖呖”高声叫着从高天飞过,似是在鼓励人们出行,这是郁达夫笔下的古都,这是一年四季最美的秋天。只是这美好的物象,这美好的一切,从此,便与自己无关。
    再见,我所挚爱的人们!
    再见,我所向往的绿水青山!
    我毕生那么渴求的自由、梦想,还有爱情,这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再见,再见!
    后来这些日子,钟凯南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过的。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刚开始,他觉得时间仿佛是停滞了,过了无数个世纪才好不容易从白昼熬到黑夜,从吃饭熬到睡觉。在监狱里没有书看,没有娱乐活动,只有每天放风,到农场干农活,有时是挖河泥,疏通渠道;有时是帮附近农民插秧、摘老玉米,锄草;剩下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又黑又暗的监狱里。就是监狱,钟凯南也失去了一个人住一间的待遇,而是和大家一样,八九个人住一间。和他同屋的,来自社会三教九流,有小偷,有流氓,有贪污公款,还有两个杀人犯。最可笑的,还有两个因为“严打”被误抓进来的,他们一个只因深夜和女朋友在公园搞对象,被当作耍流氓给抓了进来;还有一个,是十分好奇社会上流行的“贴面舞”,在一次参加舞会时,竟然也被民警一窝端,当作在搞黄色活动关到了这里。
    他们凑在一起,多是在讲黄色笑话,荤段子,把每个人和女孩子的交往经历,包括那些足以让人面红耳热的细节,都拿出来跟大家分享。钟凯南自是跟他们说不到一块,也从心里非常厌恶这些把神圣爱情,作践成无比卑琐、下流的欲望故事;总是他们在那里说的热闹,他一个人躲到角落里思索。
    经过这一段折腾,他终于腾出大把时间,有机会重新思索一下,他是怎么从温暖的家庭给送进监狱?决定他一生命运的那个血腥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和夏梦荷相处这么久,她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情?
    他必须重新定义过去他认为的那个爱情啦。
    一直以来,在自己的爱情辞典里除了真诚、善良、付出、信任这些字眼意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词汇:包容。这个词即指要时刻容忍夏雨荷那风刀霜刃的一双利嘴,或讥讽,或挖苦,或嘲笑;更指的是要有一颗坚强的心,能容忍这个小妮子或无意或有意,在提起她与社会那些混混儿的打情骂俏,她与十几个男孩子交往过的历史。每当她兴致勃勃提及这些事,钟凯南的心总是像被扎得鲜血淋漓,那种痛苦、难堪、尴尬、压抑,真不是一个初次才识愁滋味、书呆子似的男孩所能承受的。
    就像那首诗所说的:“为了你,我用我的心血,把天空染成黑莓色。”
    就因为这种完全的信任,对夏梦荷毫无私心地保留,全情投入的爱,让他选择了容忍,让他能捂着全是淌满鲜血的伤口,在人们的嘲笑不解中,仍然毅然决然跟她在一起。就好像那次北戴河去往鸽子窝看日出的经历,摸黑爬过一段段高坡,顶住夜晚吹刮来寒冷刺骨的海风,一直往前走、走、走,终于走到尽头,看到了一般人决然看不到的瑰丽风景。
    可也正是那一次,去看日出的途中,他莫名其妙走进一片漆黑中,如同走到这个地球的边缘、宇宙的深渊,他就是再有无尽的胆量、天样大包容的心,却再也走不过去了。
    现在,不用等到晚上,只要钟凯南闭上眼睛回忆起那天夏梦荷给他讲述的经历,他就恍惚看到一个丑陋不堪、口中流着哈喇子的陌生男子,坦胸露背,在玉体横陈的夏梦荷的身上爬来爬去,它已经成为钟凯南每天挥之不去的梦魇,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偷偷钻出来,扰乱他的平静。可是,连他都觉得这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肯定都会悲伤欲绝,寻死觅活,或者就是求助警察的帮助。夏梦荷却安之若素,毫无反应,仿佛这件给人带来极大屈辱的事从未发生过;不仅如此,反而还仍然与那个强奸她的人私下往来,以至连自己也被隐瞒掉。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挖空心思也无法理解的。某种程度上说,夏梦荷这次给他的伤害,比之那个强奸犯带给他的伤害还要深,还要重。
    是矣,在派出所,当夏梦荷把钟凯南母亲推倒在地,他才第一次完全站到母亲这边,冲着曾经挚爱过的女友,发出从未有过的怒吼。他相信夏梦荷已听到了,也感受到了他对她的强烈愤懑和不满。
    为了你,我用我的心血,把天空染成黑莓色;可我又得到了什么,我又获得了什么呢?
    “小白脸,想什么呢?老大叫你过来跟我们聊聊。”
    一个眼角长了块疤瘌的男的,隔着老远冲钟凯南喊。
    他说的“老大”,指的是这个牢房貌似香港黑帮老大的一个人物,秃头,长脸,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自右眉角一直划到左嘴角,看着就凶恶彪悍。大家都尊称他叫“老大”,只有钟凯南不叫,而是暗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刀疤”。过去与夏梦荷,他就非常厌恶这些社会上的渣滓、地痞、流氓,即便如今和他们同处一室,也改变不了对他们的鄙视。
    “嘿,这小子还不爱搭理人,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呀。”
    “疤瘌眼”仿佛看透钟凯南的心思,面向他的“老大”凭空买好。
    “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混的那么好,不也跟我们一样关进来了嘛。怎么说吧, 别看你拿架子,不愿意理哥几个,我一样知道你的丑事。‘眼镜’,你再跟我们学一遍,这个小白脸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眼镜”,就是那个跟女朋友在公园搞对象,被误抓进来的。他戴着个眼镜,佝偻着背,一看就知道他总是唯唯诺诺的。在监狱的这些人中,钟凯南觉得只有“眼镜”还能跟他说的来,便把自己怎么被抓的经历,一五一十跟他学了一遍;没想到这才隔了一个晚上,他扭头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对不起,钟凯南,我不是故意的,我这样说也是没办法。”
    “少他妈废话,你到底说不说?”
    “疤瘌眼”一脚踹到“眼镜”腰眼上,狠狠地说。众人也忽然都来了兴趣,全部围拢过来,眼睛里放出色色的绿光。只有“刀疤”凶狠、冷峻的脸上没任何表情,一会儿看看钟凯南,一会儿看看“眼镜”。
    监狱,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一个地方,那里聚集着太多的阴暗、血腥、谋杀;尤其是男性囚牢,因为被长期羁押,他们凝聚起来的雄性荷尔蒙无处发泄,黄色笑话,情欲故事,暴力凶杀,便成了最受欢迎的话题。钟凯南所呆的这间牢房也不例外。他们听完“眼镜”简单的讲述,明显感到不能解渴,纷纷把目光对准他,渴望他能详细说说他和那女的,以及那女的和那男的之间发生的所有细节。
    “嘿,你那小妞长得怎么样,水灵吗?皮肤白吗?”
    “------”
    “当你知道她瞒着你跟别人上床,是什么感觉?‘
    “------“
    “她的床上功夫肯定不赖吧?嘻嘻嘻。”
    那些人肆无忌惮地品评着,嬉笑着,仿佛他们在观看一场国外禁播的情欲电影,不断对银幕上出现的露骨镜头,指手画脚;而赤裸裸在那大银幕上演戏的不是别人,正是钟凯南和他一直所挚爱的夏梦荷。就在那一时刻,他忘记了对夏梦荷的不满和猜疑,只想扑上去保护她,不让她的名字和身体遭到这群无耻之徒的羞辱,哪怕仅仅是口头上也不成。
    “住嘴,你们都给我住嘴!”
    钟凯南忍不住跳将起来,冲他们大喊大叫。
    没想到,他的举动反而引发他们更大兴趣。“呦呵,没想到,这小子还挺痴情的吗?”那个“疤瘌眼”用力一推,把钟凯南搡到囚犯中间。“就是,她都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这样护着她。”“傻帽。”“真是个书呆子。”囚犯们你一下,我一下,不停将钟凯南推来推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嘲讽、挖苦,它们就像砖头一样重重砸在他身上,让他无处躲无处藏。
    钟凯南紧咬住牙齿,一声不吭,只是拿了一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望向他们每一个人,忍受着,继续忍受着。
    @海州书生 2022-09-19 22:07:58
    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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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海州书生!
    @宣娇2018 2022-09-20 10:01:56
    越来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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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宣娇跟读,夸赞!
    @雄声 2022-09-20 10:34:48
    佳作必须支持,天涯也有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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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亚宁老师!
    @慕容余华 2022-09-20 17:58:12
    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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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慕容!
    他以为凭自己坚强的毅力,祖传的儒家教导,能扛过这些无端的羞辱和谩骂;可后来在监狱里发生的一件事,还是让他实在忍受不下去,和这帮家伙大打出手。
    清河农场的探监室,无疑要比派出所的规范得多,也大得多。一间恐怕有五六十平米的大屋子,被一堵矮墙,和上面一排玻璃隔成南北两个区域,里外是椅子。北面有一道小门,直通牢房和放风区,囚犯从那里走进来,卸掉镣铐,坐在椅子上,后面有十几个狱警看守。南面也有一道小门,却是通往光明、自由,家属和情侣们会从那里陆续进来,和被关押在这里的亲人或爱人见面。
    农场的规矩,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可以探望两次。这天是初一,一大早钟凯南就被叫了出来,坐在靠门口第三个位置,穿一身浅蓝色的圆领囚服,背后写着大大的他的号码:23号。他的左手,是同一狱室的绰号“疤瘌眼”那小子,今天来看他的是他的姐姐。右手隔过去两个座位,是“眼睛”,对面坐着他头发已经花白的母亲;而他最想见到的女朋友,听说在他被捕的第二天,就跟他断绝了情侣关系,再也不来往。因此,当钟凯南看到坐在对面,从很远坐火车来看自己的是夏梦荷,他还是很感意外。
    “怎么样,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那个XX业大是不是已经开学了?你上了觉得怎么样?跟得上吗?老师和同学对你还好吗?”
    本以为,钟凯南心里对夏梦荷的这份感情,在经历了如此多风雨的多事之秋,会稀释得很薄很淡,会充满了恨意;可连自己也没想到,当真的见到夏梦荷那熟悉的、活泼的、可爱的面容,他的思念便如翻江倒海般从心底涌出,而他最迫切想知道的,就是她上学的情况。
    毕竟,那里承载着他太多的心血,太多的理想和牵挂。
    “你放心,我这边好得很。你知道吗?我们中文系这个班可能属我最小啦,其他同学都比我大,有解放军战士,有工人,有待业青年,还有是插过队的知青,都胡子拉碴,结婚生孩子了,还来上学,真逗。你说,如果有一天,他们抱着孩子来上大学该是什么样?那肯定很有意思,咯咯咯。”
    夏梦荷爱说笑的性格,一点没变,她的活泼也吸引了同为探监的家属和犯人的注意。
    夏梦荷,今天的打扮非常艳丽,一件紧裹大腿的蛇皮纹紧身裤,一件露出半截嫩葱般细管胳膊的粉色短袖衫,外披黑色敞口呢子风衣,白皙细腻的俏脸蛋上,架着一副粉红色蛤蟆镜,嘴上还涂着鲜红的口红。从一进门,她就吸引了在场所有狱友的眼光。坐在钟凯南旁边的“疤瘌眼”也不安分,探监全程几乎都在色色地望着自己的女朋友,他姐姐跟他说话,他也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钟凯南知道,这身打扮,是一年前与夏梦荷去香山游玩时她穿过的,那次游玩可以说是一游定终身;从此,两个陌生人成为相思相守的恋人。夏梦荷这身打扮,无疑是想换回自己对往昔的回忆,可那份美好,那份纯真,那份热情,他还能回得去吗?他还能重新拥有它吗?
    钟凯南不晓得。
    “凯南,我要跟你说一声抱歉。”
    夏梦荷一句话,突然把他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去派出所最后一次看你,你母亲不小心倒在地上,真不是我推的;因为当时,当时------”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
    钟凯南打断她的话,那段不堪的回忆,他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哪怕是自己母亲。
    “可是,可是,你还没问我手指怎么样了呢?”
    夏梦荷娇滴滴地举起右手一根中指。那应该是她与母亲在争执中,戳进玻璃柜中被扎伤的那只。一提到手指,钟凯南眼前就浮现出鲜血淌出和一个女孩哀嚎的画面。
    “那你手指怎么样?没事吧?”
    “怎么没事,大夫说我这是韧带损伤,现在我的手指连弯都不能弯了,恐怕要变成残废了呢。”
    她撒娇似的向钟凯南抱怨。钟凯南还没说啥,旁边一直偷瞄的“疤瘌眼”,却“噗嗤”一下笑出声。钟凯南本来是想跟过去一样,哄她两句,可这一声怪笑,让他立刻意识到这里是监狱,再也回不到以前;他只得装作严肃的样子,以一副大人的腔调训斥她:
    “好了,不说这些了,探监的时间有限,你还是多跟我说说你的工作怎么样?你家里人还都好吗?我们家你后来去过吗?”
    一说到钟家,夏梦荷的脸一下子就由阳光,变成晴转阴,两条笑着的嘴唇也耷拉了下来。
    “对不起,凯南,我去过一次你们家,想跟阿姨说一声抱歉,可她没容我说完,就让英子把我赶出来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
    沉默,是非常尴尬的沉默,直到狱警宣布探监时间到,他们彼此都没再发一言。临站起的时候,夏梦荷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凯南,我忘了问这里的伙食怎么样?你想吃什么?我下次一定给你带来。”
    “不用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学习吧,记住一定要把书读完。”
    说着话,狱警已经重新帮钟凯南铐上手铐,推他走进那扇小门,走进那间只属于他的暗淡无光、不见天日的囚室。
    @醉酒的猫S 2022-09-20 22:22:18
    问候支持,品读佳作
    -----------------------------
    谢谢醉酒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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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5-11 17:20:36  更:2022-09-24 21:5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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