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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原创小说《水深不知处》谋求出版【完本】[第3页] |
作者:zhaoyanhui19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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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哭了?”文秀问。 “今天你生日哭啥?”仁杰也说。“有啥哭的?!” “你知道啥?”梦秋说。“成天从头到晚都是工作、工作、工作,什么事你上心过?家里什么事你管过?人家文秀有人疼,我......”说着又哭起来。 文秀连忙劝起来。 “工作?”仁杰喊道。“工作?奇了怪了,我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吗?” “为了我?”呵!呵!梦秋冷笑几声。“为了我?这周末跟马行长吃饭又是为了我?” 仁杰脸涨通红说不出话来。文秀也抹了半日泪,劝着梦秋。修浔把剩下的三两白酒全部倒进大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眉头紧锁。 “不是我说,”文秀对仁杰笑道。“梦秋这么好的媳妇,要长相有长相,要气质有气质,还做饭收拾家里,多好的!你还不好好的,后面可排着呢!” 后面,文秀看她们吵得轻了,忙拉了修浔告辞。出了楼门口,才知道天竟飘起了雪,地上一层白。 “砰!砰!”从楼上传来几声摔砸东西的声音,又是几声大吼,是仁杰的声音。修浔忙往回走,文秀拽住他。 “好了好了。”文秀说。“你少管闲事,人家夫妻吵架,过会儿就好了,你去干嘛?” “不行不行。”修浔不放心,仍往回走。 “好了。”文秀死死抱住他说。“你不上去人家还好得快些,有旁人反而越吵越凶!” 修浔只得往回走。文秀走得很慢,一步步赏着雪景。 “难得下雪。”文秀笑道。“咱们堆雪人吧?”不等修浔答话,就跑到前面的轿车旁,搂起车上的雪来。 “不去店里了?” “不去不去!”文秀笑道。“今天太开心了,咱们好好玩玩。” 修浔只得陪着,心中放心不下,不时朝梦秋家客厅窗户看。 “砰!”又是一声摔砸东西的声音,修浔心中一颤,看着文秀。 “好戏开场了!太开心了!”文秀似乎没听见,对他笑道。“今天真是太开心了!咱们待会儿再去看场电影,哈哈!” 半晌,再没听见什么大动静,雪人也堆好了。 “叫你张!叫你张!”文秀边踏堆好的雪人,边对那个已经被她踏得稀巴烂的雪人冷笑道。“这下不张了吧?没猴耍了吧?” “走!咱再看场戏去!”文秀挽着修浔的胳膊笑道。“今天真是高兴,解气。” 修浔抽出胳膊,点了跟烟。只有这样,他才能自然地甩开她的手。背着风打火,也才能自然地再看看她。点完烟,一抬头,客厅窗子那有个模糊的身影,也朝这边望,是她。 雪更大了,文秀拉他,他只得转身,缓缓地往前走,心里却不住地回头。烟也忘了抽,掉到了雪里,也不知。 |
第二天,梦秋一出单位门,就见修浔朝这边张望。搓手,哈气,原地踏着步。正是消雪的时候,北风一吹,冷气刺骨。怎么穿那么少?不知等了多久?梦秋向他跑去,一到跟前就扑进他怀里。他慌忙四处瞅视。有人边走边疑惑地看他,大概是她同事,之前见过仁杰吧。梦秋这么不避讳,他有些惊慌,转瞬又感动,不觉捧起梦秋的脸,吻着她颤抖的嘴唇,梦秋的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眼睛红肿,声音也哑了,手背有一道新的血痕。 修浔紧紧抱住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啊!”梦秋疼地喊了一声。 “怎么?”修浔颤声道。“仁杰......他,又打你了?” “嗯!”梦秋点点头,眼泪涌了出来。 “我找他去!”修浔放开梦秋,气愤愤地喊道。 “别找了。”梦秋说。“我不想跟他过了。” 修浔愣了半晌。他们朝附近的饭馆走去。 |
“怎么穿这么少?”梦秋问。 “急着见你,”修浔说。“那顾得上这些!” “这冷的天!”梦秋刀子似地瞪着他。“病了不是怄我么?”说着又滚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修浔连忙搂紧她道。“下次绝不会绝不会了。” 前面有家小服装店,只剩一件合身的深蓝色羊毛衫,梦秋忙买了,给他理理下边,顿顿袖口,翻好领子,套好外套。出了门,修浔要买些抹的药,她硬拉住没让买,说习惯了,过几天就好了。 一出饭馆门口,梦秋冷得直打颤。修浔忙拉起她的手搓起来,又哈了半天气。随后扣起她的手,一起伸进他蓝色大衣的口袋里。 “不冷了吧?”修浔笑道。 “嗯。”梦秋点点头,笑道。“心也是暖的。”说着亲了一下他,就朝“爱悦”走去。突然,他反应过来,这次来,是想跟她说清楚以后的事情,可怎么又吻了她?还搓她的手?现在还与她十指相扣伸进口袋里? |
他嘴张了几回,可这个时候,怎么忍心?可后面,该怎么办?他缓慢地走着。突然,拐角闪出来个人,像文秀,心猛地,咚咚咚,就在身体里颤蹦起来。他慌忙抽出紧扣在一起的手,掏出烟盒,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着,额头却浸出汗来。一瞬间,又以为远处过来的人是仁杰,手抖得愈发厉害,烟抽不出来。 “咋了?”梦秋问。 “冷!”他说。“冷得很。” 梦秋于是搂紧他,拥着一起走。快到“爱悦”门口了,他脚步更慢了,梦秋微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我没拿身份证。”他猛然想起,不觉长吁了口气。 “没事儿。”梦秋说。声音低低的,头也低着,脸上生起红晕,手却发起烫来,声音微颤着,轻声说。“我带着。”说完,脸愈发红了。 修浔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没事的,他想,我们只是说说话儿。 |
还是717,717若没订出去,梦秋就一定要定717。七月十七日,他们在杨树林拥吻的那天,是他们定情的日子,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有次,梦秋在717对他说。 一关门,梦秋就紧紧抱住修浔,吻起他的嘴唇来。他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随即连忙张开嘴吧,伸出舌头,急迫地吸吮起她那软弱无比美好无比的舌头来,而且对自己那几秒犹豫自责起来,怕梦秋觉察到而不高兴,也为自己不够笃定,不够全身心爱她而愧疚,后面,他比往日更加温柔又凶猛...... 这样,能过一天是一天。他进入梦秋身体的时候想。 梦秋站在卫生间长镜前,鉴赏着她的酮体,似乎又感觉到了,他温热的手,轻抚着她的全身,炙热的嘴唇,亲吮着她的肌肤。她不由全身畅快地哆嗦起来,她的眼睛似乎也不肿了,而且又黑又大,闪闪发光。忽而,他又那么的凶猛、有力。现在,还能感觉到,他要把自己生吞活剥、揉碎似的。她觉得她的肌肤从来没有像这样的白而透亮,射出红光,浑身散发着奕奕神采,轻飘飘的,要飞起来。 他光着膀子,靠在床头,抽着烟,吐出长长细细的烟雾,呆呆地盯着。 |
“每次说问你呢!”梦秋笑道。“临到头偏忘了,你这两个肩头怎么老是伤?”说着手指怜惜地轻摸着肩头淤青的地方。 “噢!”他说。“她咬的。” “她怎么这样?”梦秋皱起眉,看着不忍直视的肩头埋怨道。“为啥?” 修浔脸红了,吱唔着说不出话。 她明白了,脸刷得也红了。不由想着许多她平时极力避免的场景,心里堵得慌,又说不出来,半晌不言语。 “那次,你说的,可是真的?”她问。 他猛吸了口烟,说道:“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一觉起来。因为,旁边躺的人不是你。可是,文秀和仁杰,我......我怎么跟他们说?我们......”他说不下去,烟头已经烧到了他的指间,他只是本能地微微颤了一下。 “该结束了。”他喃喃地说着,呆滞地望着梦秋。 “那次,你说的可是真的?”梦秋又问。 “当然。”他说。“我爱你,只爱过你,永远不变。” “那我们为什么要结束?”梦秋说。“我跟他离婚,你跟文秀分手,我们结婚不行吗?” “不不不!”修浔连连摇头。 “你又不爱她,”梦秋说,“为什么不能?” “不行不行。”修浔连连摇头。“你也不能离婚。” “我不想跟他过了。”梦秋说,“他常打我你不知道?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再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说完搂着修浔脖子,头死死贴他胸脯上。 修浔不说话,一动不动。 “我不管!”梦秋猛站起身。“我回去就离。” “我......”修浔揪着自己头发,眉头紧锁。“我怎么见他们?” “你现在说这?”梦秋夹起修浔的脸,瞪着他的眼睛说。“你睁大眼睛,醒一醒。你要是想跟她结婚,你就结吧,反正我离我的,你结你的!”说着一扭身气鼓鼓地坐到床沿上。 |
壹拾伍 文秀戴着报纸叠的高帽子,双手握着刷墙滚轴把儿,吃力地给墙上刷着米黄色漆,不时用胳膊擦去额头汗水。挑挑选选、反反复复、看来看去多少回,才确定下来米黄色。这颜色感觉分外温馨,她迫不及待想把墙刷完,然后电视、冰箱、洗衣机、沙发、衣柜,这些新家电家具往屋里一摆,简直......什么语言都不能表达她的喜悦、激动、期盼,她忍不住又笑起来,这些天,经常不觉就笑起来。 基础设施不能动,那其他就必须都要新的。家具都是样品,没味,没甲醛乱七八糟的,新,还便宜,能尽快入住。后面,把外账一还,再几年就可以首付了,到时家具家电搬自己家去,还新着,再说都是跟他一起精挑细选的,文秀不由满脸是笑。这时,修浔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文秀笑着问。 “说我弄我弄,”他走上前来夺文秀手中的刷墙滚轴说,“你怎么又弄上了?” “哎呀!我怕你把我婚房弄丑了。”文秀笑着用胳膊肘推他。“我的婚礼可不能有任何瑕疵,不能让你粗手粗脚给我弄坏了,你又没刷过。我哥结婚时,他教过我,后面都是我刷的,手也练好了。嘿嘿,刚好给咱家刷!” “累不累?”他问。“今天就这吧!” “累!”文秀笑道。“但我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谈得咋样?” “不太理想。” “要不给仁杰说说?”文秀说。“三公司还是他客户呢!” “不不不!”他说。“我再谈谈,不行把价再降一降。明天弄吧!” “不行不行!”文秀说。“弄完还得晾上几个月,婚礼一完,咱们就要住进去呢!” “住那边不一样嘛!” “当然不一样。”文秀白了他一眼说。“啥都不懂!一结婚,当然要住这儿,到时新家具家电一摆,谁还跟你住那儿!再说咱们早早收拾好,把那边一退,省些房租够咱们买些小东西呢,噢,对了,明天下午咱们去轻工买些......”文秀突然脸一红,半天方说道。“买些......买些小东西呢!” “什么小东西?”他蹲在地上铲着地砖上掉落的漆说道。“店里怕走不开。” “哎呀!”文秀放下滚轴看着他笑道。“我们俩个要一起去,不一样的。” “不一样?”他停下铲子望着文秀。 “哎呀!”文秀脸红红的,笑道。“买几个‘囍’字。” 哐啷一声,铲子掉到了地上,他慌忙拾起。“‘囍’字,两个‘喜’连在一起,他们俩从此要连在一起了,那梦秋......” |
@李八师2022 213楼 2022-06-08 13:28:00 (★^ O ^★)支持佳作(★^ O ^★)good afternoon(★^ O ^★) ————————————————— 多谢一直的支持?? |
“一定要我们俩个一起去。”文秀看着他笑道。“明白吗?” 他捏着铲子铲着掉落在地砖上米黄色的漆,地上的漆铲成了一道一道的糊糊。 一月后的一天早上,刚开门,张叔坐着朋友的桑塔纳从县上便赶到店里。 “把你这儿最好的蛋糕给叔弄一个,”张叔眉开眼笑地说。“那碎熊过生儿哩!咱县上的他都看不上,今专程跟你这叔开车到你这弄好的来咧!” “你看这个咋样?”修浔忙把张叔带到一个从上到下越来越大,有一人高,共八层的大蛋糕旁。 “好!好!”张叔笑得合不拢嘴。“这大气得很!美得很!看那碎熊还有啥弹嫌的?!” “叔你来的也巧,”修浔笑道。“本来都是预定的,这么大的,做好得几天呢,刚好定这的人昨取消了。” “那碎熊还有福的不行!”张叔满脸是笑,上下前后瞅视着,啧啧称叹,不住点头。 “那是他有你这样的父亲。”修浔由衷地说。不由想起父亲。他还在医院,听说情况很不好,不由呆愣原地。 “还愣着干啥?”张叔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赶紧看给叔咋弄到车上,叔得赶紧回去,那碎熊等得急着哩!” 修浔忙把蛋糕分拆下来,和张叔、张叔朋友把蛋糕放好在后备箱,又给他仔细说了组装方法。 “多钱?”张叔摸着口袋问。 “不用不用!”修浔忙拉住张叔的手说。 这时,从里间传来几下咳嗽声。文秀款款儿地走出来。 “叔你来了。”文秀对张叔笑道。 张叔笑着点点头。 “你就拿上吧,”文秀对修浔笑道。“要不然你让张叔下次咋好意思来?” “对对对!”张叔从口袋掏出钱硬要塞到修浔手里。 “张叔的钱咋能要?”修浔不满地瞅了一眼文秀。 “为这大蛋糕,小刘忙活了好几天呢。”文秀仍笑道。“本儿也要四五百呢!” 修浔朝文秀直瞪眼。张叔趁他分神,塞他手里就走,他忙追出去,张叔不住推开他塞回来的手。 |
“你快拿上!”张叔说。“你爸都没钱看病了,给我把明年的房费都要了,还差两万哩!这几天再凑不够,怕就住不成院了。我看你爸那病......”张叔张了几次嘴。“哎!”半晌,他长叹一口气,说了声。“瞎瞎病!”一招手,走了。 修浔呆愣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文秀看他半天不进来,一进门脸都变了,忙小心说道:“做生意就是这,熟人也没办法,再说你不要,人家下回咋好意思来?咱总归给他比别家便宜很多啊!”边说边紧张地紧盯他的脸。 “拿两万出来。”他脸色苍白,声音低沉。 “干啥?”文秀忙问道。 “那个......”他不由得腿发软,扶着扶手缓缓坐到椅子上,说。“那个......他病了。” “谁?谁病了?” “爸。”他憋了半天,终于从嘴里嘣出那个字,但声音很小。 “那个......”文秀笑道。“给妈了,最后她们说订钱要七万呢,就给她了。” 修浔看她吞吞吐吐,眼神闪烁,知是她不愿拿的托词,心下大悔不该把钱都交与她,现在反倒像要她的。又不好说什么,心下五味杂陈,不免有些怨恨,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文秀忙追到门外。 “走走!”他头不回地说。 文秀本想追出去,可上午要来一个大主顾,只得追出去几步。 “早点回来!”文秀朝他的背影不放心地喊道。忽而想到下午还要买“囍”字,忙又喊道:“下午还要去轻工呢!” 修浔没有回头,也不答应,心里很乱,脑子里就蹦出梦秋来。 |
“有空吗?”修浔打电话说。 “咋了?”梦秋听他语气异常,忙关切地问。 “没咋。”修浔说。“我在717等你?” “好好好。”梦秋说。“我现在就请假,马上就来,你到底咋了?” “我......没事儿。”感到梦秋的关切焦急,修浔心头一热。 “想你了。”他说。 “切!谁信!”梦秋嘴上说,心里却甜滋滋的。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电话!”她笑着说,也不管左右的同事,就对着话筒亲了一下,咯咯笑起来。“听见没?”她笑问。 梦秋一进门,修浔就抱住她。 他们一起坐到床沿,梦秋轻抚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眸子里闪着怜惜的柔光。 “他......我......。”修浔说,咬着嘴唇,眼神呆滞。半天,方说道:“我......爸,我该怎么办?”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梦秋攥住他的手。 “他在那?”梦秋忙问。 |
“医院。” “那你还不去?” 修浔走到窗前,半晌没有说话,眉头紧锁,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难言之事,眼里满是痛苦,脸色愈发惨白,撑在窗台上的手不住地颤着。 “也许我就不该出生。”他冷笑几声,扭头对梦秋笑着说。“我妈,生我时,死的,他说流了很多很多血。”修浔摇着头,又冷笑几声,闭起双眼,心头不由浮现多年来反复出现的那个血流成河的场景。 “我是个不详之人,”修浔沉默半晌,说,“我身边的人很快都会死掉。半岁时,奶奶死掉了,一岁时,爷爷死掉了。父亲经常被我气得半死,因为我笨,什么都弄不好,没有一件事能让他满意。我们已经很多年,断绝关系,没有往来。”他长长地吁了几口气,说。“现在,他......似乎......也快死了。” 他不说话,吸着烟,望着窗外。梦秋双手握着他发冷的手,头搁在他肩上。 “下雨了。”梦秋轻声说。 这酒店开在小区里,楼下砖砌的几百平米的平台上,许多住户带着小孩玩,见下起小雨,就往家赶。一对父子仍踢着足球,六七岁的男孩,咯咯咯笑声不断。他追着抢父亲脚下的球,父亲带一会儿就故意让他抢去,每次他抢走时笑声就格外爽朗。父亲快要抢走又故意抢不到,他咯咯咯的笑声就格外响亮。 |
突然,“砰!”的,很响,男孩头着了地,摔倒了。父亲忙往过跑,谁知男孩迅速爬起,身上的土没拍就踢着球跑,生怕父亲抢到,又咯咯咯笑起来。 “好着没?”父亲边追,边焦急地问,又不敢跑快,怕儿子急了又摔倒,却又想赶紧拉住儿子探个究竟。 父亲“抓”住了儿子,蹲下察看儿子的脸,又检查身上,没什么问题,父亲拍他身上的土,摸着他的后脑笑。男孩又咯咯咯大笑起来。他深吸了口烟,半天,没吐出烟气。 “他从来没......”他冷笑几声,以示不在乎,可眼里却流露着不甘。 梦秋轻吻了一下他的唇。一对双眸忽闪忽闪又黑又亮,漫溢着柔情,心中顿生的怜惜,使得她长长弯弯的睫毛微微发颤。 “你应该看他去。”梦秋说。 “可......文秀……”修浔张张嘴,不知道该把文秀不给钱的事怎么给梦秋说。 “又是她......?我就知道!”谁知梦秋一下就猜到了,她皱眉抱怨道。 “你爸生病住院还那么自私?真是的,娶她干嘛?走!我开车送你去,我卡上有!” 下了车,马上要见到父亲了,修浔走得很慢。 |
病房前的两棵树,吹落的叶子在空中飞舞盘旋,黄叶满地。他仰头望着树,想起八岁那年,看见一父亲举着跟他一般大的儿子在黄叶徐徐而下的树下不停转圈,儿子飞起的双腿每扫到徐徐而下的落叶,就兴奋地高声尖叫。他举起双手也要,父亲却拽着他的胳膊不耐烦地说:“赶紧走!快迟了!”他一直很听话,可那天非要玩,就要玩。父亲拽他,他用尽力气往后扯,后来又坐到地上两臂紧紧抱住父亲的腿。父亲没法,说等事完了玩,可父亲一赌就没黑没明,那会管他?况且他答应好的事从来没算数过。他死死抱着,哭着喊着闹着就是不松手,父亲打他,他也不松。 父亲勃然大怒,一脚踢开他。他在地上打滚撒泼嘶吼哭闹,父亲毫不理会,径直朝“办事”地方走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多年,父亲电话,他总嘶吼一通挂断。一听到父亲声音,他就暴躁,他就耳红脖子粗。没人处,却总忍不住哽咽,延续几天情绪不稳定,动不动暴跳如雷,或者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父亲找过他几回,他避而不见,旁人说情,他不为所动。他们走后,他就在店里砸东西,逮着哪个砸哪个,谁劝也没用。 离病房越来越近,他走得愈来愈慢。 |
第一眼,他没认出父亲来。定眼再一瞧,是父亲,真是他。可怎么完全变了个人?脸那么黄,人那么瘦,双颊深陷。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坐在床沿的驰叔忙扶着他,把他扶到病床前的椅子上。生病以来都是驰叔看护着父亲。 修浔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 “你......”驰叔说。“再咋么也是你爸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驰叔叹了口气,又笑着说。“来了就好,你爸成天念叨你呢,醒来能高兴日塌,兴许就好了。” 这时,父亲睁开眼。 “你儿看你来咧!”驰叔笑着把父亲扶好靠在床头。“你父子俩好好说说。”驰叔边笑边轻闭了门出去。 “过来。”父亲吃力地直瞅着他说,声音低沉无力,眼里却燃起了亮光,好似枯藤忽生绿芽。 他扭身抹了泪,低头走到父亲身前。 父亲扬起瘦干发黄的手,指了指他手边的床沿,示意他坐下。 他慢慢侧身坐下,缓缓抬起头,看到父亲消瘦蜡黄陌生的脸,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哭啥!”父亲叹了口气,说。“从小就软塌塌的,这么大了,男的家,甭哭哭啼啼了。” 他抹抹泪,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礼袋,里面装着瓜子、花生、糖,礼袋上面印着一个红红大大的“囍”字,放到父亲床头的小柜子上。 爸,修浔想叫,嘴张了几回,怎么也叫不出。上次叫爸,不知多少年了?他勉强笑道:“我准备跟文秀农历11月26号,阳历是1月6号,结婚。” “那女娃不行。”父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为什么?她咋不行?” “眉眼一看,”父亲吃力地说。“就心窄,以后吃大亏。”唉!父亲长叹一口气,缓缓坚定地摇着头。“不行,不行,你连个人都认不清,不能跟她结......”父亲喃喃地边说边肯定地摇着头。 “我怎么就认不清个人?”修浔满脸紫胀,站起来喊。“从小到大,我怎么做什么都是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一会儿嫌人没学历,一会儿嫌人眉眼不对。为什么我做什么都看不到你眼里?” 没等父亲回答,修浔冷笑几声,叫道。“好!好!好!”抓起柜子上的礼袋往地上一摔。袋子上的“囍”字从中间裂开,瓜子、花生、糖洒了一地。 “我做什么都看不到你眼里。”修浔冷笑几声。 “我就跟她结婚,偏跟她结婚。看把你气死!”修浔满脸胀红,扯着嗓子大喊。 “干啥呢?干啥呢?”驰叔冲进病房,门口张望着几张看热闹的脸,修浔一脚把门踢关上。 “你要把你爸气死呢?”驰叔喊道。“跟病人大声叫唤做啥?” “我爸?”修浔冷笑道。“我有爸吗?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说完甩开门大步就往外走。 “浔儿。”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可声音依旧微弱,儿子已远去,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他挣扎着下床,驰叔忙拉着他干瘦蜡黄的手说。“不敢不敢,医生不让动,再说你能走动?娃已经走咧!” 父亲浑身虚汗,急促地喘着颤巍巍的粗气。 “浔儿不来了。”父亲老泪纵横,满脸泪痕,喃喃地说道。“再不来了,再不来了……” “给了吗?”驰叔问。 父亲摇摇头,瘫软在床头,什么话也不说。半晌,伸在被窝里的手缓缓伸出,拳着的瘦干蜡黄的枯手剧烈地颤抖着,掌心里一个暖得温热的观音玉坠。这些天,他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盼着儿子,他要把这个曾给儿子,儿子又扔还给他的观音玉坠再亲手戴在他脖颈上。这些天,他天天凝望着观音玉坠,大限将至,希望浔儿能原谅他,下辈子再做父子,好好偿还他,这玉坠就是父子间最好的见证,可他......他......再也不会来了。哎嗨嗨!父亲失声痛哭,眼泪直流,淌在那观音玉坠上,那观音周身亦是泪痕闪闪,那神情,依然不喜不怒不悲不哀肃穆庄严。 |
壹拾陆 他脸色不对,朝这边走来,梦秋忙下了车,抢上前去。 “咋回事?” “走!”修浔拉着她往车前大步快走,边走边说。“赶紧走!赶紧走!” 车奔驰在县城的街道上,这个从出生到上大学前生活的地方。他圆睁怒目,眼球鼓出地瞪着这熟悉的街道、树木、人群、建筑......两眼充血似喷着烈火。可恨!可恨!可恨!直想扔几颗炸弹,把它们炸个粉碎干干净净一丝不留。滚!滚!再不来了!再不来了!他心里不住咒骂着,心知咒骂对象牵强无辜,却仍然抑不住地不住咒骂。后来,他靠在座位上,紧闭双眼,浑身酸软无力。 “去哪?”梦秋望着他的神情,心不由揪了一下。 “随便。”修浔说,发出低沉的声音,又顿了一下,说。“只要不回去。” “怎么?”梦秋笑道。“那么不待见她了?” 修浔沉着脸,喘着又粗又长的气。 “去爱悦吧?”梦秋笑道。“你不是爱喝它家咖啡嘛。” “两杯美式咖啡,”梦秋对服务员说。“不要糖。” “我要。”修浔说。“多加点。” “嗯?”梦秋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从未见过他加糖。又点了些小吃,猛然想到他心中愁苦,连咖啡不加糖也喝不下去,心不由揪了几下,却不露声色。“坐过来么!”她笑了笑,对坐在对面的修浔嘟嘴撒娇道。“快过来嘛!” 修浔坐过来。 梦秋把他拉得紧挨自己,白了他一眼,笑道:“都不自觉。” 这时,窗外响起《梁祝》,下面广场上,几十根碗口粗细的水柱随着音乐的高低快慢轻重缓急或一飞冲天,或倾斜而上,或长有丈许,或不足一米,或笔直喷出,或带有弧度。几十根水柱一会儿整齐划一,一会儿分组配合,随着音乐起起伏伏,长长短短,快快慢慢,上上下下,直直斜斜,配上顶尖音响设备,声音环绕不绝,余音绕梁,甚为震撼。梦秋依偎修浔怀里,眼前白柱忽闪忽闪,幽婉动人音符声声入耳,仿佛陷入幻境。这首人尽皆知的曲子,不由搅动心潮,触动心事。想到和他未知难料的结果,不由发起呆来,心下怔怔的。忽看到喷泉前方石凳前站着一对老年夫妇,那石凳有些脏,老头拿出卫生纸仔细擦拭,天凉,又铺好垫子扶老妇坐上去。两人均是满头银发,依偎一起,双手紧扣。老头不时指东指西,老妇顺着他所指方向观看,似另是一番景象,不时扭头看他,微笑着,眼里泛着幸福的光。她望着他们出神,心想要是能跟他白头......他看她呆呆的,叫了几声,她方回过神来。不是一起看过好几回了吗,怎么还看不够。修浔问。她笑了笑,心想,她要的可不只是几回。想到再拖下去,实在受不了,也顾不得他因父亲之事还没缓过劲来,不由又看了一眼他脖颈,文秀留的红印,已很淡,再过几天,什么也将看不见了。他不爱你,他爱我,我也爱他。是该留下我的痕迹了。 |
@ty_枫237 230楼 2022-06-17 13:23:00 男猪脚的性格,拿不起,放不下,因为他这性格,会伤害好多人。 ————————————————— 感谢评论,感谢支持。人物性格作为作者来说不好评价??,写出来,就是读者品读,跟作者无关了。再次感谢??,谈论剧情,证明您看了内容,这是对我最好的鼓励,感谢??。 |
她喝了一口咖啡。 “还是喜欢你煮的。”她望着修浔笑道。“不知以后能不能天天喝到?” 他眼中射出一丝期待的柔光,可随即,脸色忽变,神情凄然。半晌,似乎想对她一笑,可怎么也挤不出,神情木然。 “事在人为。”梦秋一笑,去咬着他的耳垂不放,直到他多次喊疼,才望着他哈哈大笑。 “你眉头终于不皱了。”她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低声笑道。“还要让你皱一次大眉,不过以后,我们会快快乐乐一辈子的,保准不让你再皱眉了。”说完,低头笑了一会儿,脸红红的,微笑道:“累了,上去休息一会儿吧!”说完,脸颊上的红晕一阵阵的深起来...... 修浔歪在沙发上,脸色阴沉,耷拉在下嘴唇上的香烟不断往上冒着烟,熏得右眼睁不开。他脑中反复思索却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只是几句话,他怎么就脑子嗡一下一片空白?怎么就那样激动,大吵大嚷?跟其他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会这样,偏偏父亲跟前,一点冷静都没有,一点余地也不留。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悔,但一想到父亲一点也没把他放到眼里,又不由怒火中烧,一会儿又倍觉委屈。 他一直想跟父亲和好。多年来,这个深藏心底的念头刚一冒头,却被一根无形的东西打沉下去,打得那样快,沉得那样彻底,以至于此刻他才隐隐明白。他却一直以为对父亲只有恨。他喊得那么响,闹得那么凶,其实父亲只需一句话。可他什么也没说,但父亲又怎会明白?连他也是此刻才明白。父亲得了重病,他还要让他心里不好受。他怎么这么不懂事?而且他还亲自堵死了父子之间好不容易出现的转机。 |
他猛的拽下香烟,嘴皮也被撕扯了一片下来。他冷笑一声,捏着烟头,往自己胳膊上烫去。他感觉不到疼;他放声大笑。那笑声充满了绝望的狰狞,像野兽的嘶吼。梦秋洗浴出来,听到这声音,本能地退后了几步。 等反应过来,梦秋忙跑过去夺过烟头大骂:“你是不是有病?” “对,对!”修浔笑道。“我有病,有病,我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你走!” “你怎么了?”梦秋怔怔地望着他。 “走,你走!”修浔大叫着,把她推倒在地。 “你不爱我了吗?”梦秋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 “爱?”呵呵!他冷笑着,仰起头,“我不值得任何人爱。” 梦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 “不对!”她手指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望着他,微微一笑。“对我来说,你是世上最值得爱的人。” 他面无表情,话也不说,泪水却扑簌簌地流下来。 梦秋吻他的脸颊,亲他的嘴唇,咬他的...... 电话不停地响,他不接。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不休,梦秋从被窝伸出胳膊,来电显:“宝贝”。曾问过他,他说是文秀自己改的。嗡嗡嗡嗡震得人烦,好容易停了,又响起来,那“宝贝”一闪一闪,不停叫唤,真烦人。 她索性接通电话,修浔愣了一下,忙伸手来夺。 “谁呀?”她微笑着,眼睛却望着他,他一脸惊恐,脸色煞白,两手本来是夺手机的,听她已说话了,愣在空中颤立不安。 “我是谁?”梦秋笑了笑,说。“我梦秋。你谁啊?......哦,原来是文秀啊......” 修浔心蹦得厉害。忙跑到卫生间锁了门,紧捂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梦秋来敲门,他坐在马桶上迟迟不肯起身,半晌,才缓缓站起,站了半天,梦秋敲得越来越急,他才开了门。 这么一会儿,他如蒸桑拿了般,浑身冒着气。 “看把你吓死了!”梦秋白了他一眼,甩给他一条毛巾。 |
“你给她说了?”修浔两眼发直,恐慌无主。“她......她......她知道了?” “我说什么啊?”梦秋冷笑道。“她自己不会看啊。”顿了一会儿,又冷笑道:“她让你快回去,还买“囍”字去呢!” 修浔软在床沿,弓着腰,捂着脸,像一滩烂泥。梦秋跳上前去,一把掀翻他,骑在他身上。 “后悔了是不是?”梦秋双手不住打他的头,边打边骂道。“不是个东西!去吧!快去啊!快跟她买‘囍’字去!去啊!去啊!你他妈找她去啊!”修浔也不躲,随她打。 梦秋打累了,背对着他,喘着粗气。 “我对不起你。”修浔说。 梦秋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扑簌簌往下流。 “我不是人!”修浔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 半晌,修浔长叹一口气。“我们不应该开始的,我们......回不了头了。”修浔蹲到梦秋身前,抓住她的手,梦秋抽了几次,修浔使劲拽回去,“听我说!我回去就跟文秀说,我把店给她,所有都给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梦秋双肩耸动,“哇”的大哭一声,扑到他怀里边哭边打他,一会儿又笑。 “快穿衣服去!”梦秋白了他一眼说。“感冒了可饶不了你。” 收拾好东西,退了房,修浔与梦秋又走到分别的路口。 梦秋双手伸到修浔两个大衣口袋里,仰着脸望着他。“每次你走这边,我走那边,我都可难受”梦秋说。“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说完紧紧抱住他,眼睛湿漉漉的。 修浔在她额上长长一吻,说:“以后,永远不分开。” 梦秋一走,突然想到了仁杰。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虽说,梦秋说没有他,也要跟仁杰离婚。但——哎......带梦秋一走了之?父亲怎么办?结婚,当着仁杰?不行!不管梦秋?不行不行不行!该怎么办? |
他躲在斜对面的杨树后面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心里乱糟糟的。 文秀送一位客人出门时,看见了他。 “噢……我刚回来。”修浔慌忙说。“买包烟。” “你怎么叫她跟你去了?”文秀瞪着他问。 “她有车,快。”他避开文秀询问的目光。 “她怎么说我不给爸看病?”文秀打开收银台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修浔。“给妈借了两万,你快还她,一毛不想欠她的。” “没用。”修浔说。 “没用?”文秀忙把钱袋又锁好。“那她装什么大方?”又看到他脖子上的红印。“你就这样出去一天”?脸不觉一红,低头顿了顿他衣角,说。“也不遮一遮。” 修浔忙往里走,她突然想起什么。板起脸看,这个......这个......怎么是个新的?啊!......心猛地往下一沉,差点栽倒。 文秀浑身发软,不由退了几步,颤着的手指着他的脖子失声叫道:“谁?......谁?......谁吸的?” 修浔脸色煞白。 “罗梦秋!”文秀直问到修浔脸上来。“你跟罗梦秋干什么去了?” 一个中年男顾客进来,问了句什么。 “关门了!”文秀喊,拿起卷帘门的遥控狠劲一摁,那门便徐徐下降,就把遥控下死劲往地上一摔。 中年男人吓一跳。看那男的傻楞楞站着,女的满脸通红,气得浑身乱颤。真晦气!他嘟囔几句,转身走了。 蛋糕师小刘走出后厨,故意把脚步放重,干咳了一声。 “你先回。”文秀说,没有回头,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已经跟她订婚的男人的慌张的脸和颤索的嘴唇。 小刘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文秀几眼,没有留下的理由,只得缓缓从后厨那边的门出去。 “铮、铮、铮。”挂在墙上的钟表,依旧保持一贯的节奏,不急不缓地走着。 文秀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沙发上,捂着脸,泪就顺着手心淌下来。修浔上前刚一碰她,她就挥开他的手,吼道:“你说!你说啊!” |
文秀双目通红,满眼是火。 “我......我......” “你说啊!”文秀喊道。“你说啊!” “我......”修浔张张嘴,正待说。 “别说了!”文秀又大喊。“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不许说不许说,永远不许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文秀失声痛哭起来。半晌,她又狂笑起来,接着又咬着牙,歪着嘴,定定地边笑边下死眼盯着他看。 “男人,”文秀冷笑道。“没一个好东西!” 文秀面如死灰,缓缓起身,慢慢向后厨走去。 修浔忙站起来,跟在后头,伸手想拉她,又缩了回去。 她没再往外走,只是去了后厨,修浔放下些心。谁知文秀一出来,猛地,一手抓住他胳膊,一手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顶着他的脖子,直把他逼到墙上。文秀喘着重气,拿刀的手不住颤抖着。 “捅死你!”文秀眼球鼓出,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 修浔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别动!”文秀喊道。“别他妈动!” 修浔心怦怦怦要跳出来。 “你到底爱谁?”文秀喊道。“说!说啊!” “我......”修浔说不出来。 “说啊!不说捅死你!” 文秀喊声越来越撕裂。刀在修浔脖子下剧烈地颤着,刀面不时碰到他下巴,凉,很凉。 他对不起文秀,对不起梦秋,对不起仁杰,对不起父亲,他该死,真的该死。 突然,文秀手一松。“哐啷”一声,刀扔在了地上,她扑进修浔怀里,像那个小女孩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
那天,小女孩站在门外。 “我要文化!”母亲对父亲说。 她知道母亲会这么说。她也不想跟母亲,她要跟父亲。他们都爱哥哥,只有父亲爱她。 她常坐在门墩上等父亲。下了班,父亲骑着自行车从那边的石子路上过来。一看见父亲一点影儿,她就跳起来,撒腿就跑。有几次,鞋跑掉了,光脚蹬在凸起的石子上,硌得脚痛,她反而跑得更快了。慢点儿慢点儿,父亲老远喊。急得邻居也喊看跌倒了。她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扑进父亲怀里。 小脸红彤彤的,嘴里鼻里急冲冲地喘着粗气。父亲常皱的眉,便慢慢散开。蹲下来,使劲亲几下她脸蛋子,用胡子扎她。 “疼不疼?”父亲笑问。 “不疼不疼。”她连忙笑着摇摇头。她从不说疼,她才不傻呢!要不然父亲再不亲她了,那也就没人亲她了。父亲抱起她,把她放到前梁上。 一下车,她急不可耐地翻父亲绿色的布包,里头除了课本、教案、钢笔外,常有水果糖、点心、布娃娃等吃食或玩具。 父亲总问要不要给哥哥分点,或者是跟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她忙紧紧护住她的礼物,频频摇头,不要不要不要!她忙说。她才不要!哥哥有好东西从不给她,背里常打她,还老给他们告状。 父亲长叹一口气,牵她回家。 “文化跟我,文秀跟你。”父亲扶了扶近视镜,瞥了母亲一眼,说。“不是早说好了么,你可又......”父亲不屑地冷笑一声,又盯住书看。 嗡!嗡!嗡!她头一阵晕眩。爸爸不要她?爸爸不要她?爸爸怎么不要她? “我那儿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文家?”母亲夺过书摔床上喊道。“这多年,屋里让你弄过啥?地里让你去过几回?我服侍完碎的,服侍老的。弄完屋里,弄地里,里里外外,哪儿没给你收拾好?村里谁不夸我?看有他谁一句闲话么?你还跟我不过咧?跟我不过咧!你良心叫狗吃咧?!” 母亲扶在床上大哭起来。“老天爷!我是遭了啥罪咧!遭了啥罪咧!”母亲反复说。 父亲脚从洗脚盆里挺起,侧身够到书,又看起来。母亲夺过书,狠狠摔进洗脚盆里,水溅了一地,父亲裤腿也湿了。 |
“看看看!看你ma皮!一回来,没见你一个笑脸,成天端个你爷,看看看看!” 父亲忙从盆里捞出书,狠甩了几下,拿干毛巾小心擦干,放到抽屉里,端起洗脚盆猛朝母亲脸泼去,又把搪瓷脸盆朝她头上扔去。母亲本能的用胳膊一档,朝父亲脸抓去。父亲揪住她头发,一下把她扯到地上。母亲抻着手,想抓父亲的脸。父亲后仰着,骑住母亲,一手反拧住她两只手腕,另只手握起拳头,朝她头猛击。又摁母亲的头,让她吃地上的泥。 “别打妈妈。”文秀大哭,冲进屋。父亲没有停手。母亲在泥地上拧来拧去,挣扎着想翻身,嘴里不住骂骂咧咧,父亲打得更凶了。 文秀想抱住父亲胳膊,祈求他不要打妈妈,可父亲又变成了那可怕模样,吓得她哇哇大哭。 “走走走!走开!”父亲喊。 想到父亲不要她了,她哭得更凶了。 “别哭了!”父亲怒吼。 她没走,仍是哭个不住。父亲揪住她衣领,一下把她甩到几米远,摔到了墙上,她一下不哭了,缩在墙角,全身抖个不住。 “打!”母亲喊。“往死里打,你就能跟狐媚子过了!” “我跟她谁过,”父亲冷笑道。“也不跟你过,看你这泼妇样子。” 母亲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着要翻过身来,父亲两腿一紧,母亲又被压死下去,翻不了一点儿身。 母亲拼命扭过头,下死劲朝父亲脸上啐了一口。 “你给死的打,给死的打!”母亲咬牙切齿道。“你今打不死,我明就寻学校去,看我不把那碎皮撕下来,学校还没有王法了?” “你闹,你好好闹,”父亲冷笑道。“最好把我开除了,我把文化一带,广东打工去,你这辈子甭想再见上一面。” 母亲一下不吭气了。 |
父亲起身坐在床沿上,点了根烟,翘起腿抽起来。 “你要回,我也不拦你,你看你屋过的啥日子?你两个歪嫂,能容你?”父亲冷笑道。“你不怕你村子人拿尻子笑,你不怕你爸你妈你哥你嫂伤脸你就回。咱屋里,你只要把妈服侍好,把娃经管......”这时父亲似乎才记起仍在墙角发抖的文秀。 “你去烧一锅水去,给爸泡些煎茶来。”父亲说。 “你......你......不要......我了?”文秀哽咽地问。 父亲低着头,没看她,脸往里藏着,拿烟的手抖了一下,眉又皱了起来,猛吸了一口烟,说道:“快去!” 文秀一出门,听见父亲说:“娃还会干家务,能帮帮你。” “我不会我不会!”文秀大哭,跑进来,扑到父亲身上,紧抱着父亲的腿,边哭边嘶喊。“我不会干家务,不会干家务!” “你也......不要......我了?”文秀泣不成声。 “我......你......” “我会干家务!”文秀哭道。“我也能学做蛋糕,我啥都能学,啥都能做,不要不要我了,好不好?” “我......” “好不好?” “......” “你说话呀!”她摇着修浔的胳膊哭道。“我干什么都行。” “对不起。”修浔说。“我对不起你。咱门......梦秋她......咱们......分手吧。” “什么?”文秀猛地站起,连退几步,直愣愣地看着他。 “对不起。” 文秀扑坐到地上,抱着修浔的腿大哭。 修浔忙蹲下来扶文秀。“可......梦秋她......” 啪!文秀用尽浑身力气,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修浔跌倒在地,脸如火烧了般灼烫。 |
“sao皮!”文秀咬牙切齿,边骂边抓修浔的脸。修浔忙往后让,转身站起来。 “sao皮!”文秀拿起刀,边骂边冲了过来。 修浔忙往外跑,卷帘门已锁,外头光线灰暗,门遥控看不清在哪。 修浔一边后退,一边盯着文秀,一边眼睛不时在地上搜寻。 “拿去吧!”文秀把遥控踢到修浔身前说。“你走吧!明天给我收尸来!”文秀面如冰霜,冷笑一声。几束斜阳从她身后的窗口射进来,打到她冰冷的脸上,脸,愈加冰冷。霎时,只见刀光一闪,文秀已用刀尖紧贴着自己的脖子。 修浔愣了一下。 “快放下!”修浔忙大喊,脸色煞白。 “你不是要分手嘛!”文秀凄然一笑,那在光下浮动的灰尘便跳了起来。刀光一闪,刷一下,手臂上空的灰尘便剧烈翻动起来,红的血就冒了出来。 “你疯了。”修浔嘴吧大张,脸上已没有半点血色,忙跑去里屋药箱翻找。 幸好在手臂上,没有伤动脉,修浔长吁一口气。 “忍一下,很快的。”修浔忙给她抹完药,又给她小心缠着纱布。 “你爱不爱我?”文秀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愣了一下,缠纱布的手抖了一下,仍低着头小心地缠着。 “你要走,我就死。”文秀说。“马上就死!” “要死,也该我死。”修浔说。“是我对不起你。” “凭什么?”文秀冷笑道。“我就死,就死!让你一辈子不好过!你走啊!走啊!怎么不找sao皮去了?” “好了好了!”修浔说。“别那样说。” 文秀怒火中烧,一把推开修浔,又拿刀往胳膊上划。修浔忙摁住。夺过刀,扔得远远的。 “你别管我,别管我!”文秀连打带推修浔道。“谁让你管?你走,走啊!谁让你理我?!找sao皮去嘛!去啊!脸都不要了?那sao皮可是仁杰老婆。仁杰谁啊?你兄弟,你一辈子都还不清啊!不是你说的嘛!这下你连人都不是了吧?再说那sao......”她鼻孔里哼了两声,冷笑道。“行,不说了。”哼哼!她鼻孔里又哼了两声,眼睛像锥子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他,不屑地冷笑道:“人家可是金枝玉叶,你是谁?你算什么?你拿什么跟仁杰比,你就是个开个小店卖蛋糕的农村人,连我父母都嫌你寒颤。爸是个赌博酗酒的二流子,住院连钱都不够,妈还被打死了。人家父母都是处级干部,老公是副行长,你不会真以为人家看上你吧?哈哈哈哈!”文秀放声大笑。 修浔嘴角扭动着。 |
壹拾柒 这几日,修浔在家,不做饭,不收拾。店里,也不去。当晚,文秀就把自己被子又抱回修浔那屋。修浔当晚没过来,谁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竟然还没过来给她回话祈求她原谅。见了她,也不说话。起来,洗完脸刷完牙就往外跑,也不去店里。第三天,她只得早早起来做了早饭,他却看也不看就走了,午饭热了又热等他,不见影儿。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一回来就钻进屋里不出来。第四天早上,他又冷冰着脸,准备出门。饭好了,她只好说了一句。他没抬头,依旧换着鞋,什么也没说,摔门而去。文秀紧咬嘴唇,泪如泉涌。又做好午饭,他没回来。晚上,把中午没动的四菜一汤全热好,又现炒了两菜,全端到餐桌罩着碟子等他。 晚上十点,他还没回来,她趴在餐桌上放声大哭。恨得端起碟子摔,摔一个,哭一会儿。楼下人捅着地板喊,她才停下来,又坐到地上哭。 那晚,凌晨两点三十八,他才回来。摇摇晃晃的,又喝了不少酒。她红肿着眼睛,过去给他脱鞋、盖被子。他睁着发红的眼睛,很淡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这几日,她一去店里,就想回去,总觉着他回来了。 “小刘,你先帮忙看一下。”第四天,她终于说。“我有个急事先回。” “你和他,咋样了?”小刘皱眉叹道。“这几天,你......都瘦了。” “减肥呢!”文秀强笑道。“我俩好着呢!”说着就要走。 “不如在店里一吃。”小刘笑道。“今天,做你......爱吃的大盘鸡,还有鸡汤......补补!” “不了。他都做好了。”文秀强笑道。扭过头,嘴角颤动,强忍住泪水。转身出门,泪如泉涌,想到他连个外人都不如,泪水更加喷泻而出。拐弯时想到他也可能回店里,扭头瞧,却见小刘愣在店门口直直地望着她,见她看见,慌忙闪进店里。 |
他没回来,家里仍旧一片冰冷,不由发起愣来,又哭了半日,也不敢太久,一瞧九点半了,怕他回来,她早饭也没吃,就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等他...... 第五天,修浔一开门,惊住了。文秀坐在门口,东摇西晃,在凳子上打着盹。看情形,竟似坐了一夜。 修浔愣地说不出话来。 “不要走!”文秀迷迷瞪瞪地哭着说。“不要走!不要不要我了!” 修浔的心颤了一下。 “怎么——睡这了?”修浔颤抖的手,半空愣了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说。“走,回屋睡!” 文秀缓缓睁开眼,见是修浔,忙紧抓住他的手,嘴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软得往下倒。原来她这几日没怎么吃,也没睡好,昨夜更是一宿未睡,怕他又走了,就守到门口,几近虚脱。 “咋了?”修浔半抱着文秀,紧张地重复道。“咋了?” “饿。” 修浔忙把文秀抱到床上,热了一包牛奶,看着她一口气喝完,忙去厨房忙活。 文秀狼吞虎咽的架势,看得他心惊胆颤。她吃饭从来细细慢慢,斯斯文文,现在,竟成什么样?心中不由五味翻滚,愧疚不已。 “你又......”修浔脸上肌肉扭动,叹了口气,说。“何苦折磨自己?” 文秀停下筷子,死死地白了他一眼。又低头喝起粥来,碗筷碰得更加叮当响。饭吃完了,菜也干干净净了。她竟架起碗,舔起来。修浔愣了一下,拉她,她甩开他的手,继续舔着。一会儿,她放下似洗过的碗,又端起碟子,喝净剩下的汤水,喝完,又长伸舌头,舔。修浔眉头紧锁。终于,文秀放下白净了的碟子。忽看到他照例每天为她剥好的鸡蛋,安安稳稳地躺在白色的瓷盘里,不由鼻子发酸,泪将下来,不想给他看,硬忍住,大口嚼起来。忽又停下,小心将嘴边的蛋黄用整个食指抹进嘴里,嗦净指头,又用舌头舔净嘴边的油及末儿。完了,整个人就软软地瘫靠在餐椅上,舌头不时在嘴里搅几下,然后嚼着,咽进去。最后,她又细细地舔净嘴,闭着眼,满足地,叫出声儿的直颤着气。 |
文秀大惊失色,双手颤在胸前不住发抖,待上前看看。猛想起母亲被父亲压在身下毒打的情形,不由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修浔捂着伤处,惊异她竟如此狠毒。抬眼看她,惨白的脸,惊恐的眼,嘴里咽着唾沫,嘴唇张了几次又闭上,想说又不敢说,只得恨恨跺了一下脚,起身回屋,打开柜子,收拾衣物。 文秀一声不吭,退到墙角,眼睛直直的,缓缓蹲下来,蜷着身体,浑身哆嗦着。 “老店归你,那屋的东西都归你,我拿走我穿的用的,其他都归你。”修浔在里屋说。 文秀没听见似的,仍窝在墙角,一动不动,泥塑一般。 整理完衣物,修浔来到客厅,把放衣物的包袱放到沙发上。又望了望客厅柜子最上面的那格柜子。那里珍藏着带着她发味,她悄悄放在他手心里的天蓝色蝴蝶发卡;她说打一次就要想她一次的银白色打火机;她让戴着就要想她,不戴也要想她的深蓝色围脖,心里不由暖流四起。一想起她,一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一想起那让人迷醉的天蓝色蝴蝶发卡,那泛着月光,银光闪闪的打火机,那这头是两颗串在一起的心,那头是紧紧相依的人儿,她叫心心相印的深蓝色围脖,心上就像有无数个熨斗,缝缝隙隙,沟沟坎坎,无一处不被熨得妥妥帖帖,无一处不感到暖洋洋、热烘烘、晕乎乎的,犹如处在仙境。而这儿,一切都让人烦闷、头痛。那一地的碎碗破碟,犹如他的心一样,被撕的一片一片。他不由又望了望那抚慰过他无数回的红色柜门。他常站在凳子上,打开柜门翻着,望着,摸着,想着,笑着,直到听到敲门声,才慌忙放好东西,闭上柜门。 这几日,晚上常做同样的噩梦。每每被惊醒,却不记得了,只记得梦秋一张冷漠、冰冷的脸,怎么叫,都不应,不认识他似的,每每惊得他睡意顿消,浑身冰冷。黑暗里,睁着硕大惊恐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浑身僵硬。 |
250、251被删了吗?还是我恍惚了。??又发了一次,不会又删吧?这次搞不懂是哪块有问题,晕晕晕 |
251楼修改如下: 猛地,她突然坐直了,盯着修浔半天,冷笑道:“现在这样,喜欢吧?” 修浔脸色顿如黄纸,整个身体猛烈地颤了一下。取了根烟,抽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找只鸡,尝个鲜,也罢了。”文秀冷笑道。“但鸡终归是鸡。我爸,最后还不是撇了那鸡,回到我妈身边。” “别这样说行不行?”修浔说。 “我偏这样说!”文秀骂道。“鸡!鸡!罗梦秋就是鸡,烂b,骚……” “好了!”修浔脸胀通红。 “偏不好!”文秀冷笑一声,冲到修浔脸上喊。“罗梦秋就是个贱huo!骚……” “够了!”修浔脸色铁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来啊!你打桌子干嘛?敢动我一下试试?怂货,怪不得连你爸都不要你。” 修浔恨得咬牙,拿起一个碟子就使劲往地上摔。 “摔!摔!好!好!不过了!”文秀红了脸,睁了眼,拿起一只碗,也使劲往地下摔。 劈,劈,啪,啪,屋里乱作一团。 “你到底想咋样?”修浔脸色紫胀,身体发颤,喘着粗气。 “我想咋样?”文秀冷笑道。“这不该是我问你吗?你干的好事!” “那就分手。”修浔说。 “凭什么?”文秀怒道。“不分!不分!不分!”说着就随手抓起一只瓷碗使尽全力扔他,修浔躲闪不及,手下意识地张开,碗却重重地砸中头顶。 修浔大叫一声,手捂在砸中处,痛得嘴里直吸溜着颤巍巍的气儿。 |
文秀大惊失色,双手颤在胸前不住发抖,待上前看看。猛想起母亲被父亲压在身下毒打的情形,不由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修浔捂着伤处,惊异她竟如此狠毒。抬眼看她,惨白的脸,惊恐的眼,嘴里咽着唾沫,嘴唇张了几次又闭上,想说又不敢说,只得恨恨跺了一下脚,起身回屋,打开柜子,收拾衣物。 文秀一声不吭,退到墙角,眼睛直直的,缓缓蹲下来,蜷着身体,浑身哆嗦着。 “老店归你,那屋的东西都归你,我拿走我穿的用的,其他都归你。”修浔在里屋说。 文秀没听见似的,仍窝在墙角,一动不动,泥塑一般。 整理完衣物,修浔来到客厅,把放衣物的包袱放到沙发上。又望了望客厅柜子最上面的那格柜子。那里珍藏着带着她发味,她悄悄放在他手心里的天蓝色蝴蝶发卡;她说打一次就要想她一次的银白色打火机;她让戴着就要想她,不戴也要想她的深蓝色围脖,心里不由暖流四起。一想起她,一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一想起那让人迷醉的天蓝色蝴蝶发卡,那泛着月光,银光闪闪的打火机,那这头是两颗串在一起的心,那头是紧紧相依的人儿,她叫心心相印的深蓝色围脖,心上就像有无数个熨斗,缝缝隙隙,沟沟坎坎,无一处不被熨得妥妥帖帖,无一处不感到暖洋洋、热烘烘、晕乎乎的,犹如处在仙境。而这儿,一切都让人烦闷、头痛。那一地的碎碗破碟,犹如他的心一样,被撕的一片一片。他不由又望了望那抚慰过他无数回的红色柜门。他常站在凳子上,打开柜门翻着,望着,摸着,想着,笑着,直到听到敲门声,才慌忙放好东西,闭上柜门。 这几日,晚上常做同样的噩梦。每每被惊醒,却不记得了,只记得梦秋一张冷漠、冰冷的脸,怎么叫,都不应,不认识他似的,每每惊得他睡意顿消,浑身冰冷。黑暗里,睁着硕大惊恐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浑身僵硬。 |
他有什么?值得她爱?想来想去,反反复复找寻不到。难道她不爱他?可在一起时,能感觉到的。就算不爱,又怎样?他已无可挽回、无可救药、死心塌地爱上她了。他恨不能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跟她在一起,看着她,听着她,嗅着她,吻着她,牵着她......可这几天,她手机一直关机,怎么回事?改变主意了?他心急如焚,一早出门,站在她单位门口,左等右等死等不见人。下了班,又在单位门口等她,还是不见。 第二天一早,他直奔她单位去问,说她这几天都没来。又跑到小区,伏在上次堆雪人之处,紧盯窗户,可恨客厅那蓝色窗帘严严实实。她在家时,总要拉开的。难道不在?又不在单位,去哪了?又为什么去?仰或根本在家?只是未拉,又是什么原因?心里千思万想,火烧火燎,直想冲进去。可——那——只好悻悻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往窗子看。那蓝色围墙依旧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纹丝不动。 “喵!喵!喵!”突然一阵猫叫,回头一瞧,一只黑猫,睁着两只黄眼,朝他不停地叫。看了几眼,觉得熟悉,猛想起在梦秋家时,喂过的,莫非是她?仔细一瞧,虽大了一圈,但那头顶的几缕白毛,让他认出她来。那猫颇通灵性,一跃到他面前,他蹲下来,轻抚着猫头,心想她尚记得他,梦秋又怎会这么快忘了?这儿终究不能久留,看了几眼猫,又朝客厅窗户望了望,仍是一片蓝,只得匆匆走了。 他又望了望棕红色的柜门,心想那些无论如何要带走,等文秀不在时一取。突然发现她竟蜷缩在墙角,瘦弱的身躯不停哆嗦着,上下牙齿打着颤,“打打打打”不断地响。 |
他忙跑过去,蹲下来瞧她。 “怎么了?”他边问边欲扶起她,她浑身冰冷,身体僵硬。 “不要打妈妈!”文秀哭道。 “什么?”修浔摇了摇她。 “不要不要我了好不好?”她睁开眼,哭道。 “我......你起来,咱们好好说。” “不要不要我了好不好?”她仍说着、哭着,哀求似地看着他。 修浔眼睛猛眨着,憋回将出之泪,扭过头,瞅着沙发上的包袱。 文秀顺着他的眼光,愣住了。突然,疯了般,箭一样冲过去,紧紧抱在怀里。修浔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别过来!”她大声尖叫道。“别过来!” 她两步跑进屋里,把包袱扔到床上,“啪。”地锁了门,拔了钥匙,紧攥手里,伸开双臂,横在门前。 “你要干什么?”文秀怒眼圆睁,喊道。“你要干什么?”边说边往后靠,钥匙越发攥得紧,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我......”修浔往前走着。 “别过来!”文秀疯了般喊道。“别过来!” “我......”修浔叹了口气,过了半天,他终于说道。“对不起,我......我......我爱的是......”他的声音愈发微弱。“梦秋。”他终于说出来,泄了气似的蹲到地上,泪水直流。 “不!不!你......你......你胡说!”文秀一边哭,一边怒道。“你——胡说!” “我......” “你胡说!”文秀喊道。“你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七万块!你花了所有钱,为我买的,你忘了?你傻了?怎么连爱我都不知道了?你每天为我煮饭,姨妈来了,给我铺褥子,冲红糖水,揉肚子......”说着看到摔到地上的鸡蛋皮,哭得更厉害了。“你还......每天......为我煮......鸡蛋,给我剥好......”文秀愈发难以自抑,哽咽不住。 |
这时修浔电话响了,梦秋终于回电话了?心不由猛地跳了几下。 梦秋电话没在通讯录里存名字,那日,她随口说了她的号码,笑着说可以直接问她喜欢什么口味的,她的口味可随时会变哦。那时,他手机偏偏没电关机了。他反复默记,不时朝卫生间门口张望。 那时,他站在梦秋旁,消雪天气,寒风如刀,但他却全身暖哄哄的。那以后,她的脸,她摇曳在风中的黑发,飘荡在空中的红围巾,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里。 为什么一开始就没存梦秋名字?掏手机一看,是仁杰打来的,那自问的一念,便稍纵即逝。 仁杰约他喝酒。自跟梦秋关系变化以来,再没主动跟仁杰联系过。仁杰约他,他总是找借口。还怎么面对他?还怎么面对面对他时的自己?这次,虽短短几句,但能感到仁杰碰上很大麻烦,无论如何得去一趟。 “仁杰有事。”修浔放下电话说。“我得去一趟。咱们——回来说。” “少喝点。”文秀抹抹眼泪说。 他点点头,不放心地看了文秀几眼。 “我没事儿。”文秀笑道。“我能怎么样,不也得为孩子着想?” “孩子?”修浔瞪大眼睛。“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文秀背过身冷冷地说。“还能有什么孩子?”她手撑在沙发背上,身体微微发抖。 “我的......我的——你......” “我这个月一直没来,”文秀依旧背着身,冷笑道。“前几天才买的测试纸测的,你不喜欢的话——那打掉算了。”这时,她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沙发背上的布已抓成一团,心怦怦怦乱跳。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修浔喃喃自语,脑子膨胀、缩小,缩小,又膨胀,嗡嗡嗡嗡响个不停。 “就知道会这样,就知道会这样。他怎么配梦秋?” |
他常会冒出得不到梦秋的想法。从小到大,只要是好的,他都觉得不配。小到一个玩具木剑,大到父亲的爱。文秀说有了孩子,他才发现他的心一直悬着,就像在杨树林,当他全身颤粟地抱着梦秋,犹如触电般吻到她的一瞬,脑子里突然一闪念:他,这样一个人,怎么配?总有一天,她会讨厌他、厌恶他的。 “不不不!”他嘴里机械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过无数回失去梦秋的情形,真的发生了,几乎不相信,犹如晴天霹雳,好似万箭穿心。仿佛他在黑暗里生活了几十年,梦秋犹如一道明媚温暖的亮光,照亮了他周围的世界,可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那道光又骤然消失,领略了那道光无尽的滋味,再让他重新堕入黑暗,犹如盲人重见光明之后又复归于盲,心里犹如千万钢针乱搅,千万蚂蚁齐咬。 “我尽快回来。”他掩住内心慌乱、失望、刺痛说。“怀孕要注意什么?吃什么好?” “我怎么知道?”文秀冷冷地说。 “我回来好好查查,再问问人。”他说。“你坐沙发上歇歇。”说着看着那屋紧锁的门,不由脸上一热,不好给文秀要钥匙,忙去抱来自己的被子放到沙发上。 “那你就躺沙发上看看电视,店里就别去了。” “你刚说,咱们——回来说,”文秀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声腔,冷笑道。“回来说什么?”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记着,”文秀边冷笑边躺在沙发上,盖好被子说。“你对我不好,你只是对你的孩子好。” 他的脸愈发红了,忙取来笤帚,把碗、碟碎渣及地上的饭菜清扫一空,地拖干净。 “走路小心点。”修浔说。“这边我刚拖。” 文秀鼻子里哼了几声,没有说话,等到修浔马上要迈出门时,文秀说:“早点回来,晚上——包饺子,牛肉韭黄的。”这是他最爱吃的。他不觉愣住,身体颤粟起来。 |
壹拾捌 街上,两排树木剩下枯黄、干瘪的叶子,风一吹,呜呜呜,簌簌簌,鬼哭狼嚎一般。修浔心里阵阵剌痛不断涌来。刚囫囵吞下强忍的整块痛苦,未能细细辨别,现在,零星断续,三三两两,直致成群结队地反刍出来,一股股深深没底的刺痛不断泛涌上来。 他全身抖缩着,一步三叹地向“兄弟”火锅店走去。那时,常和仁杰去那儿喝酒,梦秋、文秀也常在。举杯共饮还在眼前,欢声笑语仍在耳边,可如今...... 那时,他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频频举杯,有说有笑。她俩一会儿侧脸低语,一会儿相互打闹。饭毕,他俩东倒西歪,勾肩扯背,她俩手拉着手,笑个没完,说个不停。他越想越恨自己,不住摇头,不停打自己脑袋。猛想到要是仁杰知道他跟梦秋的事,不由打了几个冷颤,脚如生铁,愈发沉重。 到了店门口,忽想到梦秋会不会也来?心不由揪到嗓子眼,怎么对她说?可文秀怀孕了,他能怎么办?他愈加迟缓地走,步子更沉了。 见到仁杰的瞬间,心跳快得似乎没了,忙四处看看,梦秋没来?没——来——顿时如失了魂,愣了半日,坐下时猛想到她会不会去洗手间了?心怦得一下又活过来,突突突在胸膛里乱撞。 “梦秋没来?”他往下坐的时候问,低头看凳子,能藏住他急切、盼望的神情,可那语调里,遮不住的渴望。 仁杰没说话,从麻辣烫锅里捞出东西吃,他从不吃辣,今天东西却都下到麻辣里,身上、额上满是辣出的汗。他端起杯,一口气把整杯啤酒喝完。桌上已经放了三瓶空酒瓶。他今天是怎么了?几日没见,那白皙红润的脸,变得憔悴疲惫,两鬓生出好些白发。 |
@嫣寳 269楼 2022-07-15 09:14:00 看开篇剧情就很狗血啊! ————————————————— 哈哈,再看看也许您就改变主意了 |
“她永远也不会来了。”仁杰说,又满上,一饮而尽。 “别喝了!”修浔一面说,一面伸手拿酒,几次均被仁杰坚决推开,他只得坐下。 仁杰从麻辣锅里一夹,一片羊肉卷。梦秋总去“老李家”清真店买他们宰杀不久现切的羊肉卷。他嫌薄,没嚼头,她就买整块回来为他切。所有碟子上桌,锅开了,她才从冰箱里拿出羊肉卷下锅,肉刚泛白,她马上夹给他,这时的肉最为鲜嫩。他盯着羊肉卷,手颤起来。突然,他握着筷子狠狠砸在桌上,一只筷子折断了,一头飞了出去。两个空瓶子从桌上震下来,砰!砰!其他桌的人伸长脑袋朝这边瞧。服务员忙跑来收拾。 “我到底哪点不好?哪点对不起她?”仁杰怒道。“她非要跟我离!” “你不是一直不同意吗?”修浔吃了一惊。 “她拍了照片,报警,还要找律师。”仁杰怒道。“她是处心积虑要和我离。” “可你为什么要打她?”修浔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故意激我。”仁杰长叹一口气。“有了证据,法院就会判离婚。” 说着,仁杰两行热泪如泉涌,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不要我了。”仁杰哭道。“她也不要我了。我不同意!不同意!我不要离!不要离!……”仁杰拼命地摇着头,不住地说不要离不要离。 “我不能没有她,不能没有!你知道吗?可她非要离,非要!为什么?为什么?” 仁杰两眼通红,捏住修浔手腕,痛苦地看着他。 修浔脸色苍白,半日吐不出话。仁杰从口袋里掏出烟熟练地点上,抽了一口,咳个不停。他根本闻不了烟味儿,怎么连烟都抽上了? |
“你怎么......?”修浔眉头紧锁,愈恨自己。 “一咳,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仁杰咳了一阵说。 “可是你老打她,”修浔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是逼她离吗?” “每次喝完酒,她就找茬,还说我妈是......说我妈是......我......我脑子就嗡嗡,嗡嗡——”他猛地拿起桌上的空酒瓶使劲往地上摔去。 “砰!”一声巨响。店里人不觉都伸长脖子。服务员跑来问是怎么回事。不小心打了,修浔说。因他们是常客,服务员没说什么,迅速打扫干净,空酒瓶收走。修浔让把剩下的酒也拿走,仁杰不让,搂在怀里,修浔忙拉住他,服务员快速收走。 仁杰又拿出一根烟来抽。“咳咳咳......”咳得脸红透了。咳一声,修浔的心就抽搐一下,“别抽了!”他说。 “早点抽死也不用痛苦了。”仁杰冷笑道。“她说我知道她真正爱的人会更痛苦呢。” 修浔脸色愈发苍白,不敢直视仁杰。突然,仁杰拍一下脑门,恍然大悟地说:“那次,我问她是不是有人了,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仁杰大笑道。“我才明白,才明白。”仁杰一面笑,一面咳个不停,满脸通红,前仰后合地笑着,差点把碗筷撞翻,修浔忙过去收拾。 修浔掐掉他手上的烟,把桌上的烟装进兜里。 “一定要见见他。”仁杰冷笑道。“好好瞧瞧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修浔捶背的手不觉愣在半空,拖着腿走到自己座位上,点了根烟,猛吸起来。喉结在脖子里时隐时现,额头冒起汗来,一团团硕大的烟雾在头顶升起。 |
“咳咳咳。”仁杰一阵咳嗽,修浔反应过来,拇指和食指按压在烟头上,一阵灼痛。他又叫了啤酒,站起身,咕嘟咕嘟一瓶酒一饮而尽。又端起一瓶猛灌起来,灌得太急,呛到、洒到衣服上许多,冰凉的酒顺着脖子淌进温热的身体里,身子不由一紧。 “好!”仁杰笑道。“今儿不醉不归!”说着踉踉跄跄站起来要拿酒。 “你不能喝了。”修浔挡开他的手,说道。“你真想见他?” “还他妈真想。”仁杰冷笑道。 “是我。”修浔说。又拿起一瓶酒猛灌起来,这次拿酒的手明显抖了起来,多半瓶酒都洒到身上、手上。 “他妈的是我。”修浔放下酒瓶大声喊道。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仁杰一阵大笑。过了一会儿,又捂着脸全身抽搐地啜泣起来。 “你?!”仁杰拉开他捂着脸的手,仔细看了他半天,大笑道。“你他妈有病!” “是我。”修浔双手狠揪着头发。 “够兄弟。”仁杰扶着桌子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可这事你揽它干嘛?” “你他妈别对我好。”修浔猛推开他的手大吼道。“我不配!我他妈不配!我受不起,我他妈不是好人!你知道吗?” “你这瓜皮。”仁杰靠在座位上止不住笑起来。“瓜皮。” 他们动静很大,旁桌不时张望,服务员不得不快步前来,最后把他们挪到一个包间里。 |
仁杰始终不肯相信。 “不!不!不不!不不不!”他使劲摇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要跟文秀结婚的,怎么可能?” “我是要跟文秀结婚的。”修浔痛苦地说。“可我害了你。” “你他妈有病!”仁杰打了他一拳怒道。“不许再说了。” “你好好看看我。”修浔踉跄地爬起来抓着仁杰的手腕说。“我害了你,害了梦秋,害了文秀。” “去他妈的!”仁杰十分恼怒,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你是不是有病?” “你怎么还不相信?”修浔跳起来,双手揪住仁杰衣领喊道。“我告你:我们经常去她单位旁边的爱悦酒店。不要对我这么好了,不要!知道吗?我他妈不配!” “我用死还你。”修浔摇晃到门口,回头又看了看仁杰,他的兄弟,以后再也不是了。“你随时来要。”说完,踉跄地走了。 仁杰全身止不住抽搐起来,头阵阵晕眩,喉咙里发痒难忍,忙跑到卫生间,咳吐了出来,竟是红的。啊!血!是血!鲜红的血! |
壹拾玖 过了几天,修浔正在厨房给文秀熬鸡汤。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一开,“啪!”一记重重的耳光。 “为什么不接电话?”梦秋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一进门,梦秋抓住他手腕,狠狠咬了几口,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修浔推开她,转过身,留给她一个冰冷的后背。 梦秋一愣。 “文秀怀孕了,我不能离开她。”修浔依旧背着身,双肩微微颤动。 “什么?——”梦秋怒极反笑。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父亲,你知道吗?”修浔猛的转身,边朝梦秋走,边大声喊。“那我跟他有什么区别?” “好,好!”梦秋冷笑道。“那你好好选选,要让哪个孩子一出世就没父亲。”梦秋缓缓走到客厅沙发前,慢慢坐下来,轻抚着肚子。 本来,她永不要孩子的。说到孩子,总会想起那天,她一个劲地哭,咬爸爸的手,可他牢牢抓住她,妈妈也紧拉着她,任她踢打哭闹,就是不松手。那对亲生父母,任由她,一个两岁的孩子,在后头大哭大叫,不应声,不回头。走了,永远地走了,把女儿狠心抛下,永远抛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
梦秋哭着往外跑。 “你去哪?”修浔抓住她胳膊。 梦秋甩掉他的手。为了他,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跟仁杰说得很清楚,她是不要孩子的。没想到碰到他,怎么就变了?虽然怕,越来越怕,但却越来越想要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他们一起抚养他、她,看着他、她一点一点长大成人......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决定要和她一起,还让文秀怀孕?好,好,很好!好得很!那你们好好过去吧!老娘打掉——打掉——没办法,只有打掉——打掉——他(她)。 “妈妈对不起你。”她心里说,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 “孩子?——”修浔看着她。 梦秋冷笑几声,也不答话,正欲往外走,忽然,一阵抑不住的恶心直往嗓子眼冲,忙跑到卫生间呕起来。 “走——开!走开!”她一边干呕,一只手往后狠劲挥打,他却一动不动,拍着她后背,又跑去端来温水。她一挥手,他踉跄地接住杯子,水洒了一身,掉了一地。 “慢点、慢点!”他说。“别踩水上。” “你管我。”梦秋恨道。脚偏使劲剁着。“偏踩,偏踩—” 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倒去。“啊——”她一声惊呼,脸全吓白了。孩子,孩子——啊?不!不!她悔恨交加、心一阵绞痛。突然,一个强有力的、温热的胳膊拦腰抱住了她,她愣愣地看着他几秒钟,“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知道她再不可能把孩子打掉了。 修浔忙把她扶住。她紧抓住他的胳膊说道:“我不能丢下我的孩子,不能,绝不能!你知道吗?任何人都不能丢下她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说完呜呜呜大哭起来。 “还愣那干嘛?”过一会儿,梦秋说。“换衣服跟我去医院。” 修浔脱掉睡衣,翻衣服时,看到一角深蓝色,叠在衣柜最里头最下面,心中不由一颤,愣了一下,缓缓抽出来。是那件深蓝色羊毛衫,他又看到了梦秋嫌他穿得单薄娥眉紧蹙、一张焦急,点点泪珠,冻得通红的脸。 想把她给的东西全丢掉,也是想让文秀安心。可......终是不忍。 |
外面,寒风凛冽,飘起了雪。他从梦秋口中得知,那几天她不接电话,四处找她不见,是因她和仁杰离婚紧要关头,她要万无一失,不能让仁杰发现任何把柄。过了那几天,她和修浔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反正他不离也得离,谁让他打她?她不上班就是怕修浔去找,她躲在家里,拉紧窗帘不让他找到她,心里总在说:“你再忍忍,再忍忍,咱们就可以永远再一起了。”她现在已经有他们的孩子了,他们更要再一起,无论如何都得再一起。可文秀竟也怀孕了。操!她在心里恼怒地吼了一声。她很少说脏话。 “你过来!”她睁大眼睛瞪着他说。“离我那么远干嘛?” 他就离她近点。 “我让你管不住你!”她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伸进他大衣衣袖,撸开羊毛衫和内衣,使劲拧起他小臂上的肉,恨不能拧下来。 他痛得直咬牙,但始终未喊出来,也不敢躲。被拧的那里,紫青紫青的。 “我对不起你......我......谁都对不起。”他说。 梦秋松了手,眼泪直刷刷地掉。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梦秋扑到他怀里,哭道。“我要你娶我。” “唉!”修浔长叹一声,眼珠茫然地盯着远处。斜对面远远的两个人影怎么像文秀和小刘? 梦秋也抬起头顺着他的眼光看去。 “文秀。”梦秋嘀咕一声。忙拉着修浔躲到身旁大树后头,只探出头,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两人走到一家甜点饮品店前,门口台沿上坐着几对排队的青年男女,皆是情侣,小桌前放着一杯饮品,插着两根管子,一对儿对饮一杯。他俩也坐了下来,服务员拿着菜单递给他俩。 “好浪漫啊!”梦秋笑道,盯着修浔说道。“怀了孕了还出来潇洒,不知道他俩在店里时会干些什么?” 修浔脸色铁青,拉着梦秋,要马上离开。 |
“不不不!”梦秋说。“我要看看他们还会干什么?” “赶紧走!”修浔朝梦秋喊。 “你朝我喊什么?”梦秋说。“又不是我把她肚子弄大的,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修浔气得浑身乱颤,一拳猛打在干裂的树上,手痉挛似的不住发抖,疼痛的感觉却一点儿没有。 “卖花喽!卖花喽!”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 “先生,给这位小姐买几束花吧!” 修浔脸色黑沉,一言不发。 “一千块,你拿着我手机,帮我录个音好不好?斜对面,坐在最后的那两个。”梦秋灵机一动,指着文秀和小刘的方位说。“就是那两个。” 女孩愣了愣,显然从没遇过这种事。 “你帮我录完了,”梦秋生怕女孩不同意,忙说。“我再给你一千。帮姐姐个忙,好不好?”说着忙从包里迅速数出一千元硬往女孩怀里塞。女孩让了几下,可这位姐姐仍不停往她怀里塞,看样子不是骗人。她看了看怀里的花,似乎想着全卖完也不过几百,就把花靠在树上,钱揣进兜里,笑道:“姐姐,你帮我看花啊!” 梦秋忙点头不迭。 女孩扭头往对面跑,跑到半路又折回来,梦秋忙又把脑袋藏到树后。 |
“怎么又回来了?”梦秋慌忙地问。“是不是嫌少?再给多少都行。” “不是。”女孩笑着摇摇头。“那他们进去了,我还跟吗?” “跟跟跟!你一定坐她们近点儿,想吃啥、喝啥随便点,姐请你。一定要录清楚!” 女孩又朝对面跑去。 约莫半小时,文秀和小刘出来了,女孩在门口等到他们走远了,才跑过来。 梦秋拿到手机,从包里数钱要给女孩。女孩拿起靠在树旁的花笑道:“够了。”又跑了。 梦秋拉着修浔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打开手机外音。 “趁你们还没结婚,你还没真怀孕。”手机里传来小刘的声音。听到文秀还没真怀孕,修浔、梦秋不觉一愣,彼此对望一眼,只听小刘继续说道:“明天就晚了!再说非要跟他?他有多好?还没结婚就出轨,还是他哥们的老婆,是人干的事吗?” “不许你骂他。”文秀说。“再这样,永远不理你!” 唉!听筒里,小刘一声长长叹息。两人半日没有言语。只听见“哧,哧,哧。”的声响,是文秀吸酸奶的声音。她爱喝酸奶。每天早上,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放到餐桌上,等她吃完饭喝时,温度刚好。她扎吸管经常把吸管尖扎平了,怎么也扎不进去。他笑她笨,后来,看到她吃完饭,他就扎好给她。有一次,他也把吸管尖扎平了,管子还从中间折了。她边笑边拍手。噢噢噢!她起着哄,笑道:“还说我笨,你也笨,你也笨!笨笨!我以后叫你笨笨吧?!”记得那天,她一直笑着,一直笑着,笑得很甜,像个小女孩似的。 “答应我吧!”小刘说。“我......” “别说了,我说过多少遍了!咱们不可能!我只对他......对他......你说他知道了我骗他,会不会不要......不要......我了?”听筒里传来一阵低低地抽泣声。 修浔沉默着,一双手微微颤抖。 梦秋眼泪刷地流出来,瞬时流了满脸。“你别辜负她,有空来看看......看看......咱们的……我......”梦秋抖动着嘴唇,让自己笑了笑。 修浔双手下垂,脑袋无力的低沉下去,眼珠定住,神情呆滞。 梦秋走了,脚步声渐渐低了下去,影子渐渐小了下去。她小心、缓慢地走着,手捂着嘴,双肩耸动着。渐渐,她成了一点黑点,在人群里出没了几次,更小了下去。等到一转角,她的影,彻底吞没在凄冷的白色里。 |
雪越下越大,她的发上满是白白的雪。她越发小心地走着。她手微微发颤,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她停了下来,长叹一声,扬起脑袋,看着白茫茫的天,漫天跌落的雪,想到最近几个月来的变故,真如梦一场,好似过了整整一辈子。 “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如此之确切的知识,以至于一切有理性的人都不会对它加以怀疑?”她想起先哲的话。没有。她摇摇头。即使一切有理性的人都不对它怀疑,难道它就确切吗?为何要离开?为何要让她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父亲?不!不!她爱他,他也爱她,她要回去找他,找他,找他! 一转身,远处风雪中,一个人影,向这边跑来。怎么那么像他?是她幻觉了吗?她不由一笑,此刻怎么那么想他?也许孩子只是一个借口,即使没有孩子,她也会找别种理由。又怎样?老娘就是要跟爱的人在一起,不可以吗?即使千千万万个人不同意,即使全世界唾骂又怎样?老娘就是要跟爱的人在一起。 那人埋着头,竟在雪中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了。那人渐渐近了的时候,梦秋不由全身发抖,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是他,是他。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全身剧烈地止不住地颤粟起来。 慢点!她想大声对他喊。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嘴唇一个劲地颤抖,牙齿咯嘣咯嘣直打颤。 “慢点。”她痛哭着,擦掉鼻子里突然生出那么多的鼻涕,终于喊出声来,可声音那么小,哭腔那么重。只是两个字,她却已气喘吁吁。微弱的声音随着呼出的白气刚一生出,瞬时被雪包围,隐没在白雪皑皑的世界之中,如雪消失在雪里。 他摔倒了。一抬头看到了她,便大笑起来,连滚带爬,疯了般跑起来,脸上挂着笑,孩童般的笑,只顾一个劲看她,只顾一个劲笑。 |
“我们......再也......不分开。”他上气不接下气,捏着她两个肩膀的手剧烈发抖。 “我们......领证吧?今天!现在!”还没喘几口气,他忙迫不及待地说,语气肯定,目光坚毅。梦秋全身猛地颤粟了一下,嘴就上去了。梦秋用力吸咬着他的嘴唇,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嘴也贴在他嘴上。她的鼻子不通气,他早已气喘吁吁。不久,他们便不约而同分开,大喘起来,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在这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里,又不约而同笑起来。那笑声,逆着漫天跌落的雪花飞扬起来,久久回荡在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在一片又一片的白色雪花之间雀跃。 “你头都白了。”梦秋笑着说。 “你也是。”修浔笑着说。 “白头到老。”梦秋笑着说,头轻搭在他肩上。两人相扣的手,更紧了。 文秀说领证。他说户口本不知放哪了,找找再说。过几天,文秀问。他说婚礼前没啥好日子。可,跟梦秋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无论哪一天,无论天阴天晴下雨下雪寒热都是好日子。 “你上去吧!”两人走到他跟文秀租住屋的楼门前,梦秋坚持一个人在楼下等。她不愿进去。 “可是—这里连坐的都没有。”修浔说。“你—”他指了指她的肚子。 她推他走,嘴张了张,到底没说什么。他看着她抖动着的嘴唇,忍不住捧起她红扑扑的脸颊,吻起她的赤唇来...... |
贰拾 文秀又在新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看还有什么没到位的;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可又有什么没到位的?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夜夜想日日拾掇天天过来,又有什么会不到位?又有什么会不合适?这也是最后一次巡视了,待会儿小刘开车过来把她送回家,明天,婚礼,她的婚礼,和他的婚礼,终于要举行了。 崭新新的大红锦被上用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摆成两颗紧紧相连在一起的心。床头摞了六层红绿颜色的崭新新的锦被。 床头柜这边摆着他俩的婚纱照,他们穿着传统中式红色礼服,他不自然地笑着,两手端着她抛来的绣球,她羞赧地拽着绣球的红线。 “近点儿,近点儿。”摄影师说。“新郎你咋回事?每次都离新娘那么远,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边的照片是他拿着喜秤揭开她盖头的瞬间,她羞赧地低着头,嘴角弯弯,甜蜜、幸福。他没有看她,眼睛木木地盯着镜头,脸上定格的仍是不自然的笑容。 那两个相框是她在A市中专毕业后,留在那边的同学给寄过来的。她们寄了一箱东西,她把那箱中的东西一个一个取出来,给他看。 “这个,钟表,白头到老(钟表里写着)。”她不由笑起来,对这个寓意极为钟意。眼睛紧盯着那“白头到老”四个字,四个字下面画着一对新人相偎相依的三幅画面,青年、中年、老年,她不由看得呆了,嘴角带着笑,眼眶渐渐湿润。突然,猛地一下,笑容顿失,脸色煞白,心骤然抽痛起来。 “挂到那吧?”她忙扭过头,指了指电视墙对面的墙。 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睛并没有看过来。 “这个,空调被,我先收好,等天热了再取出来盖。” 他应了一声,仍低着头,声音里夹着不耐烦、厌倦。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给你说过的,玲玲送的,她说这次一定要见见你,看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把我......”她有意多说话,多说说,心里就不想了;她有意显得高兴,多高兴高兴,心里就不想了。 他没有说话,没有看她发窘的脸,径直往阳台抽烟去了。 |
许是风的缘故,那颗心的造型细微变动了。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又摆起来,摆好后站在不同方位仔细辨看调整着。她轻摸着那枣、那花生、那桂圆、那莲子、那大红锦被,手微微轻颤着,进而却止不住地剧烈发起抖来,心又抽痛起来。她忙转过身,陷进沙发里,双手抱起崭新新的靠垫。靠垫上花团锦簇的中央绣着一对儿戏水鸳鸯。她身子更深地陷进沙发里,胸口仍是憋得慌,似有万斤重石压着,她大喘着气。 痛,痛,那么痛!那么痛!痛得她全身发抖,浑身发冷。她紧抱住靠垫,全身缩成一团。怎么那么痛?那么冷?是不是要死了? 父亲不要她,心就像这样——被踢踏、拖拽、踩跺着。又是一阵绞痛,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她忙坐到地上,和他要在这个一切都崭新新的地方重新来过,怎能容忍一丝染着?猛地醒悟过来,每天都来查看、收拾,其实早都全弄好了,可还要过来,就是要把自己弄得忙,忙得没有一点闲,因为稍一闲,就想到他不要她,心就像现在这样,被他挖出来,踢着、拽着、跺着。痛,痛......眼泪不由又滚落下来。要不是骗他,他早抛下她去找那贱货了。想到这,心又一阵猛烈地抽痛,全身突然似起了火,热!热!热死了!打开窗户!打开! 一开窗,冷风吹了进来。大雪白茫茫,落寞、凄冷已顷满了人间。 突然,她眼前一黑,差点栽了过去。定睛一看,是他们......他们......他和那贱人,抱在一起......抱在一起...... |
什么?什么!她浑身发软,脑子里阵阵眩晕,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贱人!贱人!她抬脚飞奔过去,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抓起崭新新的剪刀,猛地往外冲去。 “咚咚咚!” 等电梯的人们扭头看:一个红衣女子手握剪刀,飞奔过来。 “妈妈。”一个小女孩失声喊叫,躲到了妈妈身后。 妈妈忙把女儿反手护住,一个青年男子拉着女友,后退了几步。 “呼!”一阵风,猛地袭来,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妈妈披肩发吹起,寒毛竖起。红衣女子喘着粗气,耳朵、脖子红极了。妈妈护着孩子,不由往后又挪了几步。女友发软,抓着男友,手心冒汗。红衣女子痉挛似的周身发颤,眼睛直盯着红色计层器。电梯周围静悄悄的,只闻红衣女子焦躁的打转、踱步声。终于,她等不急了,瞪了一眼楼层计数器,从楼道跑下去了。 雪,越下越大,风,愈刮愈烈。呼,呼,呼,犹如鬼哭。没关严的楼道落地窗,劈劈啪啪,似要把人间刮出裂缝,把人拽进去。 跑,跑,跑,可似有无穷台阶,怎么也跑不完。 那时,迎着父亲归家的自行车,跑,跑,跑......父亲从闪闪红光里骑出来,又大又圆的太阳跟着他。她大喊着爸爸、爸爸、爸爸......一声高过一声。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红光射在她身上,她觉得她飞了起来。爸爸、爸爸、爸爸......她跑着、唤着。父亲笑着,故意松开两手,一会儿又岔开两脚...... 她越跑越急,越跑越急,越跑越急...... “啊!”一声痛叫,她坐在了地上,忙扶了栏杆爬起来,脚试着沾了下地。 “啊!贱人!贱人!”她脚扭了。 她不顾,一手扶着栏杆,走了几步,额头就冒出汗来。 “贱人!贱人!”她大骂着,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脚跳着。没多久,小腿后头硬成石头了,周身大汗淋漓,头发粘到了额上。一下也跳不动了,她扶着栏杆大喘着气。 |
修浔把户口本小心装进口袋,扣好蓝色大衣扣子。没走几步,又不放心地解开,手伸进去摸一摸。一抬头,眼光到底躲不开客厅柜子最下面那几个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红的刺眼的请柬。 他左手夹烟,右手欲拿请柬写,文秀忙喊道:“别动别动。”鞋也不穿,光脚几下跑来,拔掉他的烟,跑到阳台,掐灭在那的烟灰缸里。 “别动,千万别动请柬。”她在阳台大声喊。 “你没动吧?”出来时她又问。 “没。” “快去洗手。”她边说边拉他到卫生间。“洗干净点,肥皂再打点儿,拿烟的手,还有那指头、指缝洗、洗,认真洗!不行不行,再洗再洗,再打点儿肥皂,再打再打,搓,搓,使劲搓。” 给他擦净手,她又从蓝色瓶子里挤了些白色东西。 “必须抹!必须抹!”她笑着,硬拉住他的粗手,给他两手都抹起来。她给那粗粗厚厚的手的每个部分都抹到、抹匀。 “我知道你从来不抹这些。”她又笑了笑。 “这次可必须抹。”她又笑了笑,埋下头,仔细抹过他两手所有地方。抹完了,手背、手心、指缝......检查,最后,拉着他两手在鼻前闻了闻,她到底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又笑了笑。这样,每个人打开请柬时,都会闻见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这样,他们都会衷心祝福他们的,这样,他们就一定会白头到老。白头到老,白头到老……她心里喃喃地自语着,又笑了笑,觉得自己又要飞起来了。她拉着他的手,轻盈地飞到餐桌前。 她拉开凳子,看着他坐下,就两手虔诚地轻轻拿起请柬,轻轻放在他面前。看着他一笔一笔、一个字一个字、一个人一个人地写起来。 他让她坐。 “不!”她坚决地摇摇头,笑了笑,始终站着看他一笔一笔、一个字一个字、一个人一个人地写。 清秀、飘逸的黑蓝色墨水字晾干了,她一个一个小心合上,小心收到袋子里,端来凳子,准备放到最上面的柜子里。 修浔脸色大变,心怦怦怦怦急跳起来。 文秀一只脚都踩到了凳子上,那上面,正是他收着梦秋许多东西的地方。 “快下来,下来!”他慌忙说。“那个......那个......你怀孕了怎么能上去?” “哎呀!没事!”文秀笑了笑。 他忙跑到她旁边,攥着她手腕说:“放底下,我不动的。” “一定不能动啊!”她又笑了笑。“你的脏手,可千万不要动啊!” 她把底下那格挡的东西收到其他地方,摆净毛巾,执意自己擦,擦了又擦,直到没有一丝灰尘,直到完全晾干,才把那装着请柬的袋子轻轻收进去。缓缓关门的时候,眼睛直盯着那一摞红红的,一闪一闪发着红光的请柬,多么像跟在父亲身后的那团红光。她又笑了笑。 “可千万不要动啊?”她又说。她又笑了笑。 修浔收好那格挡里梦秋所有东西,转身要走的时候,那透明玻璃里的那几个请柬却刺得他双眼灼痛,又诱着他,愣了一会儿,到底拉开了。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袭来。它们至迟今天要送人手里的,现在......用不着了。最底下压了一本书:《怎样留住男人》,蓝色封皮。那天从她身上掉落,她慌慌张张抢去的,似乎就是这个。可她,终是没能留住男人,这个男人,还会在今天——和她婚礼的前一天,跟另一个女子结婚。他长叹一口气,眼睛直盯着那泛着淡淡的玫瑰花香的请柬,那粗粗厚厚的手,似乎仍有着淡淡的玫瑰花香,似乎仍被她那细白柔软的手拽着、抹着。她笑了又笑的脸,她满溢幸福的笑声,她轻盈的脚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他旁边,她大气不敢出怕影响他写。她细心地擦,她小心地放。她仍在这里,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她的音容,她的笑貌,她黑的发,她白的手,她红的唇......仍在这里,都在这里,全在这里...... |
@春天的小杨 289楼 2022-08-16 10:04:00 支持 ————————————————— 感谢感谢,哈哈 |
@常山渐青 291楼 2022-08-16 12:19:00 好文 ————————————————— 感谢感谢,?? |
“啪!”狂风袭来,客厅窗子被吹开,呼!呼!呼!狂风怒号着,“啪!啪!啪!”窗怒击着墙。窗沿上那盆文秀精心养护着的丁香花浑身乱颤。修浔忙关了窗。她说丁香花象征着爱情,到了春天就会开,到时候,它们的爱情之花的香味就会飘漫满屋,等他们住过去,有了人气,天也暖了,就搬它过去。可这土已干裂,半数叶子枯黄,半数枯干。他忙拿起喷壶正欲救花,忽又停下,透过玻璃窗,梦秋在楼下,等着他。 “爱情之花,爱情之花......”他喃喃自语,看了一眼那半枯半黄的花儿,又看了一眼梦秋,缓缓放下喷壶,踱到餐桌前,在那泛着淡淡玫瑰花香的请柬上写道:秀,对不起,梦秋怀了我的孩子...... 黑色钢笔在那似乎还泛着淡淡玫瑰花香的粗粗厚厚的手里颤得厉害。 那黑钢笔一千多块钱,平时省吃俭用的她,眼眨也不眨,而且非要买。他很诧异,太贵了,再说也没必要。 没必要!?她听到这几个字,脸刷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他哄劝了好多天,认错了好多回,她方回转些。 “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一般的笔怎配写我们的请帖呢?”她不容置疑地说,表情格外坚决。 去了那家店,修浔付钱的时候,她非要一人出一半。出来问缘由,她又笑了笑。两个人的钱揉在了一起,那两个人也就揉在了一起,这样,他们就可以白......她又笑了笑,脸上浮起一层娇红,细白的拳头打他一下道:“才不说呢!免得你骄——”突然,脑子里一束闪电,脸色骤然灰白起来。回家路上,她一言不发,不时站住,浑身上下地轻蔑地盯着他,冷冷发笑。 他到底写完了,合上请柬,压在餐桌上,拿了东西忙离去。 “呼!”一阵狂风,窗子又被砸开,啪的一声,那爱情之花滚落在地,盆碎了大半。枝子,折的折断的断。叶子,吹离了枝子,犹如孤魂野鬼,在屋里、在窗外,胡舞乱飘。喷壶也倒了,那少女造型的喷壶的两只红眼睛,汩汩淌着淌不尽的红眼泪。 |
文秀一手扶着栏杆,单腿蹦着,浑身湿透,大喘着气。这时电话响起,专为他设的《明天我要嫁给你啦》(周华健作词、作曲)的来电音响起:“我问自己要你爱你有多浓,我要和你双宿双飞多冲动,我的内心忽上忽下地阵阵悸动,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不嘛不嘛!”那天,她非缠着他,要他在她手机上选一首。“汪汪快选一首嘛!” “你想选哪一首?”他问。 “喵喵问你呢,你又问喵喵。”她笑道。“汪汪选啥,喵喵都喜欢,汪汪快选嘛!” “你自己选吧,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她撒娇道。“汪汪选,汪汪选,汪汪快选嘛!” 现在,她恨不能把他撕碎、咬烂,可,——他会不会真的像父亲一样,不要她了?她取出电话,一只手颤得根本拿不住,忙两手托着,眼泪唰唰流了满脸。 “你让我——心动,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电话继续响着。 “才不到一天......”她接起电话,抹着眼泪,强笑道。“就想喵喵了?” “文秀......”他说。“我......” 他的语气、他长长的叹息声,让她心极慌,胸口极闷,一种极恶的预感让她心头发毛。 “我这会儿很忙,明天再说。”她挂断电话,忙把剪刀扔到楼道拐角处,慌张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怕他看到她拿着剪刀的样子,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可是我就在这时候,害怕惶恐......”电话又响了,她不敢接。过了好一阵,电话终于不响了,她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桄榔”一声,短信的声音,心又猛的被提起,食指在手机屏前颤了半天,浑身似起了火,扶着栏杆的手剧烈地抖着,脑子里嗡嗡,嗡嗡,腿机械地往楼下砰,砰,砰...... |
她脑子里不停闪着短信里可能的话,手仍没有伸进去。她蹦到窗前,打开窗子,冷风一涌而入。外面一片白,眼花了,一只脚更站不住了,她抓住冷冰的窗框,浑身哆嗦起来。 街角咚的一声巨响,夹杂着小孩们的嬉戏打闹。那个黑瘦老头又在打爆米花了。每次她都会捂着耳朵躲进他的上衣里,他紧紧搂着她,温热的他的手、他的胳膊、他的身体也在发抖,可他从不说,每次都紧紧地护着她。 那巨响一完,孩子们就去抢蹦在地上的爆米花,他跟孩子一模一样的笑,跑上前买那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爆米花。他笑着吃一口,她也笑着吃一口,她笑着给他喂一口,他也笑着给她喂一口,弯弯浅浅的笑始终挂在她嘴边。 对面五楼自家的窗上,隐隐的红色,那是她让他贴的大红“囍”字。他贴歪了,她小心撕下胶布,重新贴直、贴展、贴正。贴完之后,盯着“囍”字,又愣到那了。 她忽然觉得想多了,他们明天就结婚,等结婚了,那贱货还能怎么着?她笑了笑,夹着胜利、嘲讽的笑拿起手机点开短信,只见上面写道:秀,对不起,我都写到请柬上了,放在餐桌上,总之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不能,不能跟你结婚了…… 她的笑,即刻凝固了。她的脸,瞬时僵住了。 “什么?!什么?!”她脑袋里骤然白花花的一闪一闪,忽黑忽白。她盯着短信,气得直笑。恍惚间,他来了。爆米花要开锅了,她忙藏进他的上衣里,可他的身体怎么那么冷?半天,回过神来,原来她缩在墙角浑身打着哆嗦。她撑着地,贴着墙,缓缓站起来。心,像连出许多锅爆米花,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那巨响,那冲击,把心爆成了米花,碎了一地。每一粒,都含着血;每一粒,都裹着肉;每一粒,都撕着心。胸口炸开了一个大大的血淋淋的窟窿。 为什么不死了? |
“跳吧!跳吧!”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诉。 明晃晃的阳光,刺痛双眼。对面的楼,左右摇晃。冷风在她脸上爬来爬去,脑袋中呼呼作响。她只要一跳,就解脱了,解脱了......眼睛里只剩那自家窗上隐隐的摇曳着的红色。 这时,两个黑影,从楼里走出来——是他,还有那贱货。他小心扶着那贱货,似乎那贱货随时会摔倒似的。呸!她啐了一口。 “贱货!”她想使劲全身力气,朝她怒吼,可她喊不出来,她不想跟母亲一样。 他朝他们的家望了望,又走了。他看到窗上那大红“囍”了吗?他忘了他们明天要结婚吗? 她想从拐角处拾起剪刀,这时,她终于明白了母亲。她没有拾起剪刀,甚至没看一眼。她往下蹦着,觉得自己很轻,一点也不费力就跳到了楼下。 她站在楼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她不喊,也不叫,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马上拐弯了,再不叫住他,也许,不!永远没机会了。她嘴巴抖嗦着,张了张,可,喊不出来。眼泪哗哗哗,如瀑布般倾泻如柱。再几步,就再看不到他了。她的嘴唇更加颤个不住。 只剩一只脚了。 “不!”她终于喊了出来。一声怒吼,撕心裂肺地喊叫,犹如兽般的啸,那啸中带着狂怒、不甘、悲伤、乞怜…… 他的脚似乎停了一下,可他,他,还是走了。 “汪汪不要喵喵了,不要喵喵了。” 她的眼里更加温热,两行热泪滚滚直流。她忽然想起母亲,才发现她是那么爱她,但她不能像她一样。贱货等着吧!还有,还有,还有他......想到他,浑身顿觉异常的冷,牙齿不住打架。 太阳明晃晃照着人间,雪仍下着,风亦未息。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嘴唇紫青。一群孩子打雪仗,跑来跑去,嘻哈打闹。谁家窗子飘出悠扬轻快的钢琴声,猫从车底蹿出,在雪地上轻飘而去。风扬起雪花,周边犬吠。她的身上积满雪,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飞来的雪球砸到了她脸上,她一动不动。几个孩子跑来,她一动不动。 “对不起,姐姐。”一个小女孩说。 她不说话,仍一动不动。 “她是雪人。”不知哪个孩子说。 孩子们笑了,又跑去玩了。 “砰!”一声巨响。“拾爆米花喽!拾爆米花喽!”孩子们喊。 “爆米花,爆米花。”她心里喃喃地说。 孩子们往外跑,那个小女孩边跑边望了她一眼,然后就大喊起来。 “雪人哭了,雪人哭了。”那小女孩招呼同伴们。 “快看快看,雪人流了好多好多眼泪!” 那雪人突然放声大笑。孩子们都站住了,那笑声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连大人们也都站住了。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那雪人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唱着...... |
@8苦力 297楼 2022-08-21 20:39:00 父爱0.5 母爱1.0 奶奶爱1.5 外婆爱 2.0 外公爱 0.5 爷爷爱0.0 其它爱 0.5 我总共得到的爱是多少呢 ————————————————— 这问题难倒我了 |
@常山渐青 299楼 2022-08-22 14:19:00 佳作 ————————————————— 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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