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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原创小说:山道[第5页] |
作者:139715978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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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书乐这边调尹梦萱户口和工作的进程按部就班走着。 在尹梦萱黄州的户口、工作及社保关系全部办完后,就是武汉这边申请调动了。尹梦萱的这些调动手续由马书乐工厂的劳资科出面申办。厂领导是将这事当作工作给劳资科孙科长说过的,加之马书乐与他来往亲密,逢年过节常到他家送礼,因此孙科长对这事就比较上心,在工厂需要联系公安,以及劳动局、社保局的工作时,不管是他自己有时亲自去,还是科里的办事员钱文胜去,都记得有机会就把尹梦萱的事问一下,催一催。 因此,为这事着急的是马书乐,而跑腿勤的却是孙科长和钱文胜两人。 马书乐就换了另一种方式来跟进这事,主要是搞好孙科长、钱文胜的私人关系。钱文胜早已入了党,又在厂团委各支部的换届选举时,被选举和推荐为机关支部的支部书记兼厂团委委员,与马书乐的关系就更是密切了。钱文胜经常把尹梦萱调动的进程当工作任务,主动汇报给马书乐。尹梦萱调动工作的事是符合政策的官方行为,因此马书乐倒不担心过程中会出什么问题,他担心的是,尹梦萱已经怀孕了,奉子成婚是肯定的,但如果在商量好的结婚日期前能办好,那就太美了。 马书乐结婚酒宴的日子已订在国庆节了。 |
马家在筹备马书乐的婚礼时,马书汉的恋爱却闹出波澜。 马书汉跟他爸一样也在“长航”的船上工作。他所在的船是长江上的航道施工船,主要是吹泥吸沙,疏浚、清理航道和处理港口或趸船码头处淤积的泥沙,利于船舶航行和停靠,因此马书汉也经常出差。如果不算他在技校时期短暂的与一个女孩互有好感却不懂爱情的早恋,他这次恋爱的对象其实是他第一次真正深陷爱河的人了。 这女孩是距离宜昌市下游一百公里左右一个江边小镇的小学老师,叫白珍珍。她秀丽温柔,长发及腰,尤其是皮肤光滑白嫩,豆腐佬似的,或者像新剥的煮鸡蛋一般,果真不负她的姓氏,让马书汉迷上了。 马书汉的船在这段江面施工时,经常停靠一个趸船,结交趸船上一个小伙子作朋友,白珍珍正是那朋友的邻家小妹。马书汉有两次到朋友的家中去玩时,遇到白珍珍,他的眼睛为之一亮。马书乐体型瘦高,虽不擅言谈却喜欢唱歌,嗓音清亮,尤其是会弹吉它。此时,他正迷恋窦唯、丁武、张炬、何勇等摇滚明星,也蓄了齐脖长发,形象醒目。马书汉与一帮同事和白珍珍等年轻人在那朋友家外的小院聚会时,弹唱歌曲,很有明星范儿,引人围观。在那个年代的小镇,这是绝无仅有的。他迷人的歌声,帅气别致的形象,歌曲情感和节奏拿捏极到位,如同开演唱会一般,也吸引了小学老师爱慕的目光。 那个女孩是独生女儿,不是她妈不愿意生,而是在她之后她妈又生了两个都夭折了,其中第二个男孩儿养到四岁多时被病魔夺走了。之后,她妈身体不好,再没生育了。她父母认为自家就这一个独生女儿,不希望她远嫁他方,担心老年身体不好,女儿不在身边难以照应,就不同意他俩来往,更别提结婚。再加之他们农村小地方人,看不惯马书汉及脖长发的二溜子形象,以为他不是正经人,就更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马家也对马书汉的这一场恋爱不赞成。他们当然不会愿意让自家孩子婚后入赘拟的去农村江边小镇生活,与那女孩结婚。马家认为,好不容易将他的户口从农村转到了武汉,怎能再让他回到农村去呢?两人婚后两地分居不说,生的孩子随母亲上户口——当年的硬性规定是孩子户口随母入籍,那意味着马书汉将来的孩子只能在农村小镇,是农村的伢。这是马家不可接受的!而两人先婚育,再办假离婚,离婚时让孩子随父亲,让孩子的户口上到父亲这边,两人再复婚这样的智慧操作,当时他们也想不到。这一招是十多年后房地产调控政策的逼迫下,人们应对限购、贷款压力的策略,而且也有意外风险,有的就假戏真做了。至于户口和工作调动,这事和动静就很大。要调户口和工作,最好是马书汉的单位,“长航’或他所属的长江航道局。马知元私下去马书汉的单位”航道局’劳动人事科摸底、打探了一下。这时,局里劳动人事科主管这事的人正是马书乐相亲没看中的“沈殿霞”。她对马家仍是有印象的,对马书乐的拒绝交往耿耿于怀,听马知元说了马书汉的名字和这事,脸色就不好看,冷脸说,现在政策紧,这事不好办。一句话就打发了马知元。其实,这是符合政策的,“长航”也有子弟小学可以做调动工作的接受单位,然而马家绕不过”胖妞“和她爸这一关。更关键的是,白家根本就不同意女儿到外地,远嫁到武汉,这就不好谈了。 马书香劝导弟弟说:白家不让远嫁,再说户口和工作又调不来,你们结婚就只能两地分居,那日常生活怎么办?孩子怎么抚养?情感交流、家中有事,就靠写信、打电话吗?打电话可不便宜呀。你一个月工资都花在这上面了,哪行呢? 这些的确都是问题,在那个年代似乎无法逾越。 两人交往了半年。在马家操办书乐结婚大事时,书汉的女友白珍珍却独自一人跑她到所在的县医院去做流产,马书汉后来得知伤心不已。然而,两家依旧各持已见。白家后来妥协,说同意她俩结婚,前提是要马书汉调到宜昌市范围来工作,他的单位“长航”在宜昌设有工作段。 马家回复是,这样可以,同意他俩交往、结婚,但前提是结婚要将白珍珍的户口和工作调到宜昌市,在马书汉工作地的附近,怎么调马家来想办法。而这个方案,白家却不同意。 显然,两家的意见仍然南辕北辙,双方家长也不愿意见面谈,都说前面的答应再谈,马家和白家两边就一直僵着。 马书汉的恋爱陷入痛苦的僵局,他哥罗马书却即将步入幸福的婚姻殿堂。 |
马书乐与尹梦萱结婚的日子定在国庆节,是综合考虑了尹梦萱的孕情和户口工作调动进展的。到时她还不会很明显地看出怀孕的腰身,但也不能再晚。虽然马书乐、尹梦萱上半年就拿了结婚证,按民间开玩笑的说法是“先买的票后上的车”,但这事不好跟他人解释,而奉子成婚在那时虽不鲜见,但在女方而言,还是希望先办酒宴诏告天下为好。 十一结婚请客,如果这之前她的调动手续办好了,那就是结婚、怀孕、调动户口和工作“四喜临门”的大好事了。 马书香偶尔带女儿回家,按计划生育,她只了一个女儿,聪明伶俐,很是让人喜爱。马书香看到爹妈的情况不太对劲,悄悄问妈,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她爸很有意见。 她跟两个弟弟说,家里日子刚过得好一点,爸爸竟然出了这种事,而且找的女人竟是叶秀枝,两人都不是东西,让人伤心,让妈寒心!可怜妈一辈子勤扒苦做,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应该受到蒙蔽和欺骗! 然而,家里那段时间正筹备马书乐结婚的事,这个话题只能暂时搁置一边。 马书乐单位效益不好,不可能分房,单位里许多已婚青年也都排队等分房,不知会排到猴年马月,那他就只能在家里结婚。那时住房制度改革还未在社会全面铺开,并不流行购买商品房,也几乎没有商品房。这样的话,花桥的房子就需要翻新装饰一下,按当时流行的装修方式,要贴磁砖、刷涂料、封阳台什么的。马家就近临时租了两间房,将房内的家具用品腾空,搬到租住的屋里过渡几个月,方便实施装修。 刘家翠仍是专心做生意,不论风雨阴晴,每天出摊。此时,爷爷马仁成和奶奶赵红英此时都已七十多岁,年纪大了,走路慢,做生意头脑反应更慢。马仁成常常咳嗽,老慢支越来越严重,只能偶尔在摊位上去帮帮忙,替换一下,冷饮摊上的事难以再指望他们了。马家就从老家乡下请了一个马氏宗族的女孩来帮忙,与刘家翠配合做生意,这女孩叫马书洋。 马书乐结婚日期临近,家里装修的事紧急。马知元除了上班,这段时间主要由他负责装修的事,要配合采购大件物品,买建筑装修材料什么的,忙得不可开交。 家里墙上重新粉刷,厨房做了厨柜,全屋地面和厕所墙面也都贴了磁砖,安了电热水器和淋浴头,门窗重新做了油漆,家里申报了电话,为卧室买了彩电,新买了洗衣机、录像机和卡拉OK机等新式电器。 装修翻新的时间急,而马书乐还在上班,他是团委书记,何况他老婆工作调动的事也到关键时刻,他更要带头积极表现。 |
似乎是为了配合房子装修的进度,马书乐为尹梦萱调户口和工作的事也进展顺利,在8月底终于完成了调动。 马书乐买了礼物到孙科长家去感谢,顺便问清尹梦萱到工厂报到、上班和签订劳动合同和工资待遇的事。 孙科长说:“我请示了厂长、书记,书记对你情况了解,说你爱人已怀孕了,这么好的事你还没跟我说呢。你知道,工厂在压缩岗位,实行一职多岗、一专多能的政策,一时也不好安排她的岗位。领导的意思是,你家小尹干脆就不上班了,劳动合同要重新签订,好在是打印好的格式合同,只需要她签个名,你带回去两份让她签了你拿回来就行,合同时间就两年吧,两年后再说。厂里情况不好,你知道的。你想办法让她开病假条来,在家安心保胎吧,工资按病假拿生活费,生孩子后享受孕国家计划生育的产假和哺育政策,产假完了再说,这都计算在合同期内。” 却说白珍珍跟她妈的感情要好一些,却有些怕她爸。 她爸脾气大,又爱喝酒,喝酒后的他脾气更大。她就一直试图说服她妈,让妈去做爸的工作,同意她与书汉结婚,同意让马家调她到近处的宜昌市内,这本也是她希望的。但老白的犟脾气上来了,牛也拉不回,根本不听女儿的,也不听她妈妈的劝。他的说法是,从我们镇坐车到宜昌,要先搭车到县城再转车去,山区不通火车,汽车也跑得慢,去一趟要大半天的工夫。万一我们老了,有个三长两短的,哪来得及去找你,或者我们有事你也不能马上赶回来。你不能为我们养老送终,服侍看病,我们岂不白养一场?那个姓马的有什么好?看样子就不像个孝顺明事理的人,你为什么一门心思非要嫁给他呢?镇上的好青年一大把,我听说赵镇长的儿子一直在追求你,你还不答应?他是供销社的人,也有正式工作,他爸当镇长,你嫁过去就享福,我看比那姓马的强多了。 老白喝了一口酒,拍着桌子跟女儿说,都说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你还没嫁到马家,他们就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想法,那将来嫁过去咱们白家还不怎样受欺负?再说,他们也是农村出身的人,就那么瞧不起咱们小地方农村人?!我们不要他,照样不会差,我就算讨饭也不到武汉去,不上他家的门总可以吧?我就不相信,我家这好的姑娘,我宁可不收一分钱彩礼,还找不到好人家? 白珍珍跟她爸说不清,伤透了心,给马书汉写了封分手信,她离家出走了。 马书汉收到信时,他在武汉的船上上班。他疯了一般,立即跟单位请了假搭车去她家问了情况,之后就动身去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帮助寻找。同时,他也生家里的气,恨家里不支持他,因此他去江边小镇找白珍珍的事也不通知家里,懒得与家里联系,虽然那时他家为马书乐结婚,已花了三千多元安装了电话。 马书汉走后,他爸马知元是三天后才知道的情况。马书汉请的假期已满,单位的人就问他爸,书汉何时上班,船上好排班。马知元才知儿子的变故,女朋友离家出走了,他找她去了。 一家人焦急地等待了几天,马书汉仍不与家里联系,给他打寻呼他也不回。马知元和刘家翠终于等不住了,他们担心他在寻找女友的过程中出现意外,或伤心过度想不开,出了更大的意外。于是马知元和新婚不久的马书乐两人也都从单位请了假,分别去找他。他们拎着行李箱,装了在武汉广告社印好的半箱子的寻人启事。马书乐去了北京、上海,主要是北京,他知道他弟喜好摇滚,怕他到北京去找同好去了。马知元则去了宜昌、重庆等地寻找马书乐。父子俩将印有书汉照片的寻人启事贴在这些地方的大街小巷和电线杆头,还到收费不太高的电台节目中去播寻人信息,电视广告是做不起的,广播还可以考虑。 半个月后,白珍珍被她父母从一个亲戚家找到,接回了家,原来她关了寻呼机,先去了宜昌,后去重庆、成都散心,手里上班几年积攒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就想跳江了结自己,却忧虑这么多天仍然下不了决心,最后去了宜都的姨妈家。 马书汉对白珍珍其及家庭亲友关系和消息的掌握当然不及她父母多,他也是寻遍了宜昌和重庆,却未能与她见面。在他胡乱寻找期间,他没能知晓白珍珍一星半点的行踪消息。她关了寻呼,就如同一粒砂子混入江边的沙滩,哪里容易找得出来? 等白珍珍回家几天后,马书汉才失望地寻回小镇,从隔壁好友友处知道她已被接回家几天了。但白珍珍的父母怕她寻短见,把她锁在家里,她的妈妈每天盯守着她,也不让她再与马书汉再见面。 马书汉无奈之下,连续几个日夜守在她家大门口。他不好意思麻烦朋友,就带了干粮、饮水,背了吉它在白珍珍家的前门外弹唱,希望能感动她和她父母。他嗓子唱哑了,隔壁左右的街坊嫌他吵,当他疯了,几次轰他走,女孩子却依然不出来见面。 马书汉后来估计,大概她家人知道他又寻来,乘他在前门的屋外打盹或吃饭、上厕所的时候,从后门把她送到别的亲戚家看管起来了。 几日后,马书乐正在北京苦苦寻人,他的呼机收到弟弟的信息,要他向其存折汇款几百元钱,附带的电话信息是那个江边小镇的一个座机号,就忙通知了马知元,向书汉的账号转了钱。马知元收到消息后立即再次回到小镇,马书乐急匆匆回到武汉等待弟弟,然而马知元却扑了空。 |
在马书乐动身回武汉时,心灰意冷马书汉却真正跑到了北京。他加入了北漂乐手的队伍。 马书汉到北京后大病一场,躺在一家地下室的宾馆里发烧,两夜未吃。等他实在饿得不行,挣扎着起床,找到面馆吃了一碗炸酱面和稀饭,他恢复了体力。他在这两天的昏睡中想好了计划,白天好好练琴,晚上到街口卖唱,慢慢打听北京一些摇滚乐队的聚集地。 好在白天,这些宾馆是没什么人,无论是游客或出差、上访告状的人,白天他们都出门了,他的吉他声不会吵别人。他把小镇一直弹的那把民谣吉他带来北京。 此后,他下午他就背着木吉他出了门,选一个人流多的地方弹唱,摆一个小碗在前面,每日也能收获几元,够他吃饭。操一口京腔的城管员们经常阻止、干扰他的乞讨或演出,他只好打游击。夜再深,街上的行人少了,他就去一些酒吧或歌舞厅,打听乐队或乐手聚集之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了解到,乐队北漂们一般聚集在圆明园之北的树村,或昌平区的霍家营,以及酒吧林立的三里屯。其中,树村和霍家营是他们住和排练的地方,三里屯则是他们表演较多之处。正好,马书汉知道自己乞讨似的表演收入不够付房费等开支,他也就搬到了树村,租了一个小平房,又买了一辆旧自行车,仍坚持白天练琴,晚上表演创收。 天长日久,他结交和参与了几个乐队。 那段时间,北京乐队之间的乐手们聚聚散散、分分合合很常见。大家因音乐理念的差异,或个人爱好、趣味选择的不同,经常变幻阵容,队伍之间重组整合不停,也有不少乐队混着、排着、演着就偃旗息鼓了。北京虽大,酒吧或歌舞厅的演出仍僧多粥少,听众绝大多数喜欢流行音乐,什么流行听什么,就让现场的乐队演唱流行歌曲。这当然绝大多数不是他们的原创,而且他们也不喜原创。对有些风格另类或极鲜明的摇滚乐曲,他们更不喜欢,比如朋克歌曲简单节奏强劲,曲调不讨喜却词义深刻,而这类歌曲在酒吧或舞厅现场是没有优势的。再比如地倒的重金属曲风,在不理解摇滚文化的一般听众而言,就是乱糟糟,甚至是鬼哭狼嚎,而往往一段长时间的变音电吉他或架子鼓的SOLO演奏也实在欣赏不来。因此,北漂的乐手和乐队不少,能留下被人传唱的作品不多,而有机会能将作品录入《摇滚中国乐势力》、《北京摇滚》等混编拼盘磁带的更少,能被星探发掘,发专辑的更是凤毛麟角。 那时的乐手们虽然演出机会少,收入有限,却普遍清高和骄傲,以拒绝商业化为荣。走穴表演挣演出费,被公司签约包养,都很现实,可以保证先活着,却普遍被人看低。甚至于或浪漫,或轻快,或忧伤,或抒情的校园情歌,也被斥之为骚柔小曲,被高段的玩摇滚的大咖们嗤之以鼻。这些从中国六、七十年代或稍晚年代出生成长的一批政治敏感的文艺青年,他们只知反战,不合作,讽刺、愤怒,甚至愤世嫉俗,对抗主流政治、反金钱物欲、歌颂自由等偏政治的宏大主题为高尚的摇滚作品,都是合理存在,反之则是低劣与卑鄙。这种中国文化革命一代导致的二元文化思绪导致,有些看起来不那么高尚与宏大的作品是不太好意思拿出来公演示众的。这样的意思,马书汉在年近百无聊奈的知命之年时,他曾经喜欢和钦佩的音乐人高晓松以公知形象在多年节目中,好多次表述。 马书乐跟了几个乐队,始终没找到适合他和他们乐队发展的方向。马书汉多年后反省,犯了死磕摇滚的方向性错误。当时,他做主音吉他,技不够炫人,加之音乐修为不高,配乐、编曲能力不足,不能左右乐队。而作为乐队主唱,他清亮却不够高亢、雄浑。或者粗犷的嗓音与摇滚不太搭调,不够有特点。当时中国的摇滚在崔健、窦唯和丁武的影响下,流行粗砺、沙哑的大嗓门。因而,在这几个他经历的乐队,他有时是主唱,有时却沦为配唱和和音,有时是主音吉他,有时却是节奏吉他,甚至负责低音节奏的贝斯手。他迷失了自己的特点,而要学习的也似乎太多。 比如作词、编曲能力,他对崔健五体投地。那种对体制隐晦的不满,对现实社会的愤怒,他自愧不如老崔的这种词意表达。再者,崔健对古筝、小号或萨克斯、键盘乐器的编配运用,也是他不敢望其项背。当然,老崔在乐界的影响和经济实力,也不是马书汉的乐队能比拟的。他所在的乐队养不起键盘手、吹管乐手,一般演出也没有打击手或民乐手们的预算,不具备汇聚一流好手的资源。而他一个喜欢朋克风格乐队的队友说,咱们这吉他、鼓和贝斯铁三样就够了,关键是要有好作品,像匕首一样的作品。他说:“吹管乐,比如萨克斯那是爵士、节奏布鲁斯或美式乡村乐的曲风,咱们不必;而小号或中国喇叭则太老土了,完全落后这个时代。咱们摇滚需要简单的音乐和节奏,只要躁起来的反叛和愤怒,意义深刻,否则不是我们的追求。要像鲁迅,匕首一样深刻有力的作品。” 对这些乐队的风格,甚至路线之争,马书汉莫衷一是,不知如何是好。业界没有权威,百花齐放,他说服不了谁,大家碰巧找到志趣相投者,就能走得更远。至于观众或听众,都是浅薄的,他们不了解什么叫摇滚,什么叫反抗。因此,北流的音乐人,或乐手们只能各走各路,各抒己见,分分合合。这是当时的摇滚精神,也合乎当时摸索前进的时代。 此时,崔健、黑豹、唐朝、指南针、何勇、张楚、郑钧等乐队和个人如日中天,盛名与名曲天下传唱。之后,零点、清醒、反光镜、超载、轮回、面孔、鲍家街43号及后期的二手玫瑰、眼镜蛇及藏天朔、许巍、陈劲、谢天笑等风格鲜明的乐队和个人层出不穷,纷纷崛起。这些知名音乐人中,有的极其朋克,有的很是金属,有的偏流行,有的像民谣,甚至有的唱腔源自东北的二人传,各有特色。马书乐个人较喜欢民谣之类的骚柔,也创作了几首歌曲,然而他跟他的几个乐队的乐手们却各有所好,众口难调,始终不能磨合出几首代表性的曲目。 如此艰难熬了半年多,马书汉在北京混不下去了,他不能天天饿着肚子,乞丐一般地追求看似高尚实为娱乐的音乐艺术。半年多来,他经历的打击和清贫,让他更加清瘦,他的头发可以不剪扎成辫,胡须却不能不刮。他困难时甚至剃须刀片都买不起,几人共用。脸上的胡须每日都不依不饶地长出,让他往日潇洒、英俊的面庞越来越像邋遢的乞丐,他不得不节约,以维持能够置办演出服装,能够买电吉他的效果器,这些花费是不能省的。理想的丰满抵不过现实的骨感,他决定投降了,回武汉,他计划回江城招募人员,组建以自己为主的乐队。 马书汉找白珍珍前请的假期满后,马知元不知他多久能恢复正常上班,就自作主张,为他在单位办了半年的停薪留职。到期后,马知元又为他续了期,为的是从长计议,好歹先保住他在“长航”的工作职位。在当时,许多企业支持这一做法,既变相裁员缩减人力成本,又鼓励想有一番作为的年轻人出外闯荡,支持深圳、海南等沿海特区建设。也幸好有这政策,让马书汉在一场更大的变故后中止了组建乐队的梦想,回归到平凡上班的生活旧轨。 在马书汉做北漂期间,马书乐恢复了与他的联系,对他的情况略有了解。马家人商量,要去北京接他回来,马书汉却在电话里拒绝了,说我混不下去,自然会回来的,混得好,何必回来?你们来了我肯定是不回去,浪费车费不如给我当生活费,这话让他们打消了念头,只好隔不久就汇一两百元救济他,再多马家拿不出来,也不会给他糟蹋。 |
在香港真正回归之前的那个阴雨连绵的春天,马书汉背着两个吉他箱子和简单的行李,回到了武汉家中。 那时,他侄子马行空已出世,家里居住困难,他的窝是阳台的行军临时床,与主卧的马书乐、尹梦萱一个布帘子相隔,生活极尴尬。 马书汉当然没打算上班,他继续着他的乐队梦想。几日后,他在三眼桥私房区找到一个建在平顶楼的单间房,搬了出去。这个单间房的门外有屋顶平台,方便他练琴和,也方便他招集的乐队排练。家属楼练琴和排练的噪音太大,居民意见大,而私房区的人口略稀,如他在北京郊区一样,大白天有些噪音也是人们能够接受的。 户口和工作调到武汉,尹梦萱已是城市人,是武汉国营企业的合同制职工了,没到工厂上过一天班却可以拿两年的生活费,她和家人们都很知足。 马书乐的婚礼很是盛大,在汉口老城区最繁华的六渡桥的老福兴居酒楼摆了二十五桌,马家在武汉有些来往的亲友、老乡、马书乐的同事好友、领导、同学以及尹梦萱的家人、娘舅家等等,一应到齐。马知元的一众故旧老乡中,唯独缺了蒲国强家即将过门的亲家——叶秀枝一家。 之前在家里商量请哪些宾客时,大家都选择性把她一家遗忘了,没有人提到她,怕为一场喜事引来不快。 此时,张灵火与蒲冬梅的恋情已公开,对于张灵火,蒲家当然是非常满意的,这孩子成器,有作为,待人也好,关键是找的工作好、收入高。虽然马知芬知道叶秀枝与马知元明里暗里关系的影响,这事很让刘家翠不好想,造成三家将来的关系不太好相处。但作为未来的女婿,张灵火却是极优秀的,他对蒲冬梅体贴入微,蒲冬梅也对他浓情蜜意,这事也就没得说了。 |
马书汉和他组建的“青鸟乐队“靠每天晚上在歌舞厅和酒吧赶场子努力生存。先生存,再音乐,这是他们没办法的事。然而,武汉的乐队氛围并不比北京更好。那些听歌的人,对于他们喜欢听的歌,往往会再出钱点唱,而对”青鸟乐队“的原创作品则不太感兴趣。马书乐只好在流行歌曲中夹带私货,推广自己的歌曲。他们乐队一般一个场子唱五首歌,三首流行的,两首自己的,这些准备唱的都是他们精心排练过的不插电的现场演绎。那时,流行歌曲还没有卡拉OK版本。因此,青鸟乐队在演唱一些歌曲时就不得不与其他乐手一起合作,在鼓、吉他、贝斯和主唱的四件套基础上,有时增加键盘、吹管甚至弦乐,丰富了乐队的合作班底和编曲配合。 他们在一处演唱完毕,就会骑摩托车赶去下一个场子,准时出现在另一个演出厅。当然,这个时间一般是留有余地,不可能一分一秒卡得那么准。一般需要现场演奏的酒吧或歌舞厅,多有自己的驻场主力乐队,这种乐队以演奏舞曲或表演流行歌曲为多,可以起到暖场和串场的作用,而”青鸟乐队”偏摇滚风格,作为驻场乐队就不太合适,只能赶场子。 然而乐队赶场子也是江湖,也有许多门道。比如,有时客人临时点歌,这是额外加价收费项目,乐队与场子双方分成,当然就要更加卖力的表演。作为乐队主唱,他持麦克风,说或唱主要是他,最应迎合客人,马书汉却不好这一套,态度冷淡而高傲。客人点了歌,他就唱,对熟悉的歌,他会按他的理解唱出自己的味道,对不熟悉的,他也不将就,当场表明不会,要么换,要么拉倒,他从不强求。对点歌的人,他也并不流俗地卖力感谢,大不了唱完了,拱手说声谢谢。对有些喝多了酒,不但点了歌,还要倒上满杯啤酒上台来敬他酒的人,他一概不予理会,只说,对不起,歌儿是您点的,就请您好好听我唱。喝酒费嗓子,气也不顺,不方便。你要不想让我好好唱,那就算了。酒杯他从来不接,歌声也停止了。这气氛往往弄得客人悻悻然,自觉没趣。有的客人脸面上挂不住,就真的说,你他妈的唱的什么玩意儿,退钱,快退钱。于是,马书汉扭头就走,招呼乐手们收拾家伙,任舞台的主持人退款。 他的这种风格,简直是与钱过不去,与当时很多跑场子的乐队和乐手们趣味迥异。然而,乐手们学艺不是为了清高,他们辛辛苦苦排练、跑场子大多是要挣钱,要养家糊口的。因此,他在武汉寻找技艺优秀、趣味相投的伙伴极为困难。二线城市的音乐氛围与北京相比,差距实在明显,怪不得武汉难以出现知名的乐队,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而且,北京汇聚了全国优秀的音乐人才,技艺超群者成把抓,而武汉却大多手艺不咋的,要求却不少,排练新歌更是常常缺席,也提不出多少意见,只在每天结束演出分钱时才来精神。因此,“青鸟乐队”的班底始终不稳定,走马灯似的换人。 马书汉在演出过程中,有时碰到一支叫达达的乐队,主唱兼吉他手叫彭坦,贝司手是魏飞,再之后鼓手张明加入了这支乐队。这支乐队让马书汉很是羡慕,甚至于想放弃自己的乐队加入到他们团队中,然而乐队不需要两个主唱,而招募马书汉作为达达的主音吉他手,达达的灵魂人物彭坦却对他并不十分满意。马书汉与彭坦两人虽结交为朋友,却在音乐上各奔东西。这支乐队几年后出了专辑,几经波折后也曾名扬一时,一度解散,后又重组参加了名噪一时摇滚乐主题节目——《乐队的夏天//第二季》的演出,最终成为该季节目的Hot5乐队,光辉重现。那时,马书汉在收看这档节目和之前的第一季时,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尤其是看到老彭站在舞台上接受人们的欢呼,无数乐迷跟随音乐跳动,他泪流满面。其时,他已极少摸吉他,过着普通人赚钱养家的生活,他的梦想就是希望培养自己的孩子更加优秀,让好让儿子的成功掩盖自己的缺憾。而他当年顶礼膜拜的唐朝乐队主唱丁武,却变身为直播主,成了女儿奴。而窦仙的音乐让他迷惑不解,如同电子风味的禅道乐曲。更让他愤慨的是,二手玫瑰乐队的灵魂人物梁龙竟成了女性彩妆的直播带货大王,音乐风格既骚又娘,且老炮味十足,很是荒诞。摇滚圈的这些变化出乎了他的意料,过去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是这样。他不得不感叹岁月这把杀猪刀的锋利,以及刀锋的幻变莫测,当然,这都是后话。 一个人有一项爱好,对于某些人而言是雅趣,是特长,至少也是打发时间的工具,对于有的人甚至是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本事。而对马书汉而言,他之爱音乐,却是锋利的刀,是伤人的利器。对于白珍珍是这样,对于张小佳更是如此。当时,马书汉这么想,多年后,他仍坚持这么认为,是自己的爱好伤害了自己,以及两个花一样的姑娘。 马书汉这年之后回归了船队。之后,他曾多次路过那个宜昌下游的江边小镇,也偶尔上岸打听白珍珍的生活情况。 先是听说她与镇长的儿子结婚,她生了儿子,似乎生活美满。后来听说她精神抑郁,乡下的人说她得了神经病,人们传言她甚至差点亲手掐死自己好哭闹的孩子。幸亏被她婆婆及时发现,此后镇长家不准她再接触孩子,丈夫也怕了她,开始与她分居。再后来听说,她丈夫在外面有了新欢,两人闹过离婚,她娘家父母却坚持劝她不离,她也终于没能离婚。再后来,她精神病越加厉害,不能上课上班了,到宜昌和武汉都看过,但时好时坏,被接回娘家住,父母反而要照顾她。 马书汉曾有一次走到白珍珍的屋前,远远看到了院子里的她。她的样子痴呆而白胖,早已失去当年的灵气,她会张着嘴盯着一枝花看很久,举止明显不正常。马书汉料想,她父母都亡故后,她可能会被送进养老院或精神病院之类的机构吧,而自己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收入有限,孩子念书花钱,经济上并不能帮她。 当时,马书汉泪流满面,以手捶树,后悔莫及,自己当初何苦爱上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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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马书汉在武汉组乐队时,一个周日的下午,他骑摩托车背着吉他路过花桥的公交车站。 他是去与一个青年诗人相互交流和学习刚回来的。他创作的歌曲填的词需要提高文学水平,正好有朋友介绍他认识了武汉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他的诗作曾在《萌芽》、《诗刊》等杂志和《长江日报》发表过,是武汉作家协会的会员。马书汉向他讨教填词作诗的技巧,那诗人也向他学习弹吉他。相互学习,彼此都高兴。这种交流和学习每周一次,一般是在周日,那诗人是学校老师,平日没有时间。 车站人多,人们站在马路边等候公交车。马书汉着急赶回家,下午约了吉他手排练,有一首歌他们想改变编曲,想重新磨合,在今天晚上演出时试验效果。他的摩托车在人流中穿行,不想他背后的吉他箱撞到一个女孩,他忙停住车,一腿支着地,回头向她说对不起,却认出这女孩是张小佳。 张小佳一家原与马家走动密切,逢年过节,或爷爷奶奶的生日,甚至日常周末也常见面。两家住得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有时这一家老家来了客,就打发小孩子去叫另一家的家长来陪。张小佳常路过花桥商业大楼门口的冷饮摊,在这里也经常遇到马书汉。但后来出了马知元与叶秀枝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后,两家就断了往来。因此,马书汉有两三年没看到张小佳了,却不想在车站与她不期而遇。她已长得婷婷玉立,大眼朱唇,含笑嫣然。她皮肤甚是白皙,容貌秀丽,身材修长而玲珑,凸凹有致,表情却是真正少女的无邪。她穿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如同一株清丽、洁雅,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阳光映照下,她的脸白晰而嫩滑,竟然看得清她脸颊上细密、柔软的汗毛。而她也认出他来,带着一丝意外、愕然和礼貌的笑容。 马书汉冲口而出:“小佳,你去哪儿?” 张小佳恢复了往日的称呼,说:”汉哥,我要去英语老师家培优。“ “哦,对,你的英语一向很棒。对了,我有些英文杂志和英文歌曲的磁带,我看不太懂,又想学几首英文歌演出也有需要,正发愁找谁帮我呢。”马书汉说。 “嗯——,好啊,我抽空去看看。我现在要上学,我们再约时间吧,怎么联系你呢?”张小佳说。 “给。”马书汉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接演出用的。上面有我的传呼号,你可以留言,发消息我。” “我没有传呼机,我还在读书用不着,我只有我们房东家的电话。”张小佳接了名片,回答。 “那就行呀,你告诉我号码吧。”马书汉边说边掏出笔,将张小佳告诉的电话号记录到一张名片上。 ”估计是下周天吧,我只有周末的上午才有空。“张小佳说。 ”好,原则上定要下周日的上午吧。“马知元说:”我提前一两天打电话跟你确定下。你赶时间的话,要不然我送你去?“马书汉客气地问。 “还好,应该来得急。”张小佳依旧微笑着。 于是,两人互相拜拜,正巧张小佳要乘坐的公交车到了,她向车子跑了几步,混时人群中被裹挟着上了车。马书汉目送张小佳上了车,他没想到当年的小妹妹已出落得如此大方美丽,尤其是她清澈的大眼睛,让人心生怜爱。 这时张小佳16岁,在区重点高中读高二,成绩是班中的佼佼者,尤其是英语和文科是她的强项,她是准备考大学的,心仪的是北京外国语大学。而她的同胞哥张小波,却就读一所普通高中。他原打算报考技校或中专的,好有一技之长方便找工作,但他没有武汉的户口,没有资格报考本地这类学校,就只好继续交借读费进入普通高中读书,工作的事以后再说。而张小佳的成绩较好,招生时学校主动找叶秀枝家谈好条件,她的借读费全免,考试名次好还有奖学金拿。 |
这个周末的上午,张小佳找到了马书汉租住的房子,其实他俩在一个城中村片区,相距步行不过5分钟。到了三楼,马书汉介绍说这个单间既是自己住的地方,也是乐队的训练场。张小佳说,我有时在白天隐隐约约听到乐器丁丁冬冬的声音,尤其是鼓声,看来是你们鼓噪出来的。马书汉就笑,说,没办法,如果是吉他、贝斯,我们在外面露台练都可以,声音不会太大,但要有鼓合练的话,就得在我屋里,不得不关门,可声音还是很大,周围很多人跟房东提意见,我们也没办法,就只好加点房租。我们只是白天练,这一带白天家里没什么人,房东和老年人们只好忍耐下了。 张小佳看到,马书汉的房间还比较宽敞,事实上是个套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客厅,靠墙的矮柜上摆了一台电视,电视旁边是叠放的录像机、卡带机、功放等,屋里四角还有大小几个音箱。木沙发前有一组架子鼓,木沙发上摆着两把形状像电吉他一样的乐器。张小佳分辨不了吉他与贝斯,问,这里有两把吉他?马书汉就分别拿起这两把琴,说随手演示边说,这一把是电吉他,你看它的弦有六根,粗细不一样,弦越细声调越高,琴屁股有一根线,把弹出的音传到音箱,这脚踏的是效果器,与吉他上的这个把手结果,可以弹出不同的电子音效,你听。 马书汉又拿起另一把琴,说,这一把是贝斯,它只有四根弦,与吉他比它的弦都要粗得多,你看是不是?贝斯负责低音,又叫低音吉他,它没有电子化以前,在乐队里是低音提琴,那时这琴很大的体积,比大提琴还要大,因为需要很大的低音共鸣区域。吉他、贝斯和鼓都可以独自演奏,高兴了也可即兴表演,我们叫SOLO。 马书汉又说,这是我这儿排练备用的,免得他们每天带去带回麻烦。平常出外表演时,我们都自带乐器,那个用得顺手。 马书汉又普及知识说,一支基本的摇滚乐队通常要有四人或至少三个人组建而成,分别是由架子鼓负责节奏、贝斯(BASS)负责低音、吉他负责和弦、键盘负责主旋律。有的乐队有键盘手,键盘弹奏的是电子琴、钢琴,有的没有键盘手,但吉他、贝斯和鼓三样是最基本的。有的乐队还有吹管乐手,比如小号、萨克斯等。当然作为摇滚乐队,要有唱歌的主唱,一般主唱肩负节奏吉他,其他人根据需要可以和声。当然,如果有更多的乐器和声音,就显得层次丰富,更大气,但成本也更高,根据具体表演的节目作安排。 马书汉找出几本杂志递给张小佳,是美国著名的摇滚音乐杂志《滚石》。马书乐说,这书我在北京认识的一个香港哥们会定期从国外寄给我,可我英文底子差,看不懂。我知道每期杂志都有世界乐坛动态,知名乐队的采访和介绍,摇滚音乐知识普及,乐队大碟排名等。国内摇滚是从国外引进的,我需要增加了解,学习更多知识。摇滚乐也有许多流派,风格各异,我们要学习别人之长,从众多流派中找到适合我们自己的特点,创立自己独有的风格。比如崔健,比如唐朝,轮回乐队,一听就是他们的那个味。这种风格既要被听众所喜爱和接受,也要是自己所擅长和能驾驭的。说实话,我摸索了好几年,还没找到适合我们自己的方向,没有我们“青鸟”的风格,我们还显得很幼稚,很低级,都是模仿和东一点西一点的拼凑,我很不满意。这一点,你可以帮我。 马书汉说了许多,眼神热切地看着张小佳。马书汉浓眉大眼,鼻子高挺,长发随手扎了个马尾,前面的头发明显是烫过,有些卷曲。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带有胸腔共鸣,不愧是专业歌手。加之他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说话是字正腔圆的北京口音。张小佳不敢之他对视,躲开了他的目光,谦虚地说,汉哥,对音乐我也不懂,我们的音乐课就没讲什么内容,摇滚乐我更是不懂,基本的乐理不清楚,我也怕看不明白,就更不能跟你们说明白,就算照着英汉大词典来译,也未必正确。我只能先看两本,多读几遍再看,或者请教我们老师,听说他经常帮人搞翻译。你们排练时,我可以看,搞清楚一些基本乐理,可以增加一些理解。 马书汉又拿出两鞋盒的有缺口的磁带,有“披头士”、“后街男孩”、“皇后”、 “性手枪”、英国“警察乐队”等众多乐队的作品。这都不是国内公开发行的,而是国外原版,从国外非法进口到内地时海关查获并做了切口报废处理。有些磁带的切口浅,未伤及磁带芯,因而不影响播放。盒里的歌单纸、歌词也大多都有。 马书汉找出几盒,说这里的有些歌我们想学,编曲、配乐和弦我们可以一段段地扒出来。英文歌词我可以照着磁带一句句的学,但中文需要你帮我译一下,让我明白意思,也知道做什么样的情感处理更恰当。于是,他用笔从四盒磁带的歌单纸上勾选了五首歌,让张小佳拿回去听,帮忙翻译。他忽然想起,问张小佳,你有卡带录音机吧?张小佳好笑,说,我有,学英语,这少不了的。 |
正说着,几个男子陆续上来,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一个个长发披肩,意气风发。一望而知,这是马书乐的队友。马书汉一一给张小佳介绍,这是鼓手赵勇,这是贝斯阿亮,这是吉他手毛永胜,我是主唱兼吉他。马书汉又把张小佳介绍给队友,说这是我表妹,英文高材生,帮我翻译《滚石》杂志和几首歌曲,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几个拿得出手的英文歌了,对英美现在流行的摇滚乐也多些了解。 三位摇滚青年依次与小佳握手,很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张小佳有些不好意思,连说,我是学习的,来观摩学习来的。 接下来,他们分别调试乐器,吉他和贝斯丁丁当当找准音调,鼓手也冬冬达达一阵敲击,找准感觉。然后他们开始排练,张小佳在一旁好奇地观看,听他们说哪里有什么样的问题。 他们排练的有乐队的一首新歌,先只做弦律、节奏的分段练习,歌词还没确定,马书乐说他和诗人争取今天下午能敲定。新歌要一段段地磨合,尝试不同的和弦配合,看那意思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成熟,远不到上台表演的程度。快中午前,他们排练了几首老歌,他们说分别是黑豹和超载乐队的歌,还有一首齐秦和赵传的各一首歌,这两首歌是张小佳听过的,现在听马书汉和乐队现场演唱,感觉很不一般。最后,是两首他们乐队自己的歌。这后面几首歌是他们驾轻就熟的,不过是再配合走几遍,免得晚上临场表演时生疏,衔接出问题。马书汉说,这六首歌,就是我们这一周出外表演的内容,如果客人要点歌,他们会将之前练过的歌曲翻出来演唱。他们青鸟乐队可以表演的歌曲有五六十首,自己的作品才8首,其中包括新磨的这一首,从目前的表演来看,有三首比较受欢迎,但还不够出一盘专辑的,因此他们要加强创作。而且,这些歌曲中有的曲风和内容跳跃很大,所以说他们需要学习,等待张小佳的翻译结果。 叶秀枝和张志雄今天都在外面做生意,张小佳需要做午饭,因此她看时间不早了,就告辞了大家,拿着杂志和磁带走了。乐队四人又演练了一阵,马书汉也是张罗做饭。一锅饭,三样简单的菜,又烧了一大碗肉,一人一支啤酒,大家吃了各忙各的,作鸟兽散,每周例行这样。周末他们时间紧一些,平常练习则轻松得多。他们晚上会再骑摩托带着乐器在北湖的一处酒吧门口集合,开始了夜晚工作的忙碌。 张小佳喜欢英语学习,渴望更多了解英美西方的生活和文化,但那时国门刚开,她苦于缺乏接触大量现代的英文资料的机会。许多英文原版的书刊、影像,别说她,就连她的老师都难以看到。因此,马书汉给了她几本杂志和磁带,她如获至宝,这既能帮书汉哥,也是她了解西方、学习口语的机会。因此,她花了很多学余时间在这上面。 看过几本《滚石》之后,她对西方流行的摇滚文化有了大致了解,也翻译出几首好听的歌曲,甚至于马书汉没叫她翻译而她觉得特别好听的,她也翻泽出来,建议马书乐的青鸟乐队学习。当然,她所认为的好听并不是从演奏或演唱的专业技术上评判,而是她认为旋律优美动听,歌词优美深刻,编曲富于变化的,她就觉得上好。而她对“性枪手”之类的朋克乐队,也花了工夫竭力想作了解,却实在不喜他们简单的吵闹和歌词的粗俗,也就不会推荐。恰好,她对音乐的这些喜好与马书汉大体趋同,马书汉也就喜欢跟这个刚了解摇滚乐的小妹妹讨论音乐的话题。 |
续前 此后,每个周日的上午,她都会来这个三楼的楼顶,在乐手哥哥们没来之前,读《滚石》给马书汉听,当然有些内容马书汉觉得没必要听,就让她略去。有时,他们一起看录像,是马书汉弄到的国外摇滚明星和流行歌手演唱会的现场,这些录像也是青鸟乐队的队员们学习的重要素材。看录影带上的现场影像比听磁带更直观,毕竟磁带是在录音棚里精心录制的,而现场更真实。 张小佳对这几个青年男人捣鼓的音乐也越来越有兴趣,她总是旁听、观摩他们排练,甚至有时也提出作为一个普通听众的意见。马书汉和几个哥哥们也喜欢她的可爱和率真,混熟了,都当她邻家小妹一样对待。只是,她可以来得较早,却到临近中午时就一定得离开,她必须回家烧饭,这是她休息时雷打不动的任务。 对于张小佳的这些动向,她的家人并不知道。一般,周末或假日的生意较好些,叶秀枝和张志雄夫妻都要出摊和分作两处做生意。往往是叶秀枝守车摊,张志雄挑篮框游走去人流多的地方,与城管打游击。他们一向认为张小佳学习主动且听话,对她就很放心。他们不放心的是张小波,怕他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混在一处,因此常叫张小佳帮忙盯着他哥。对于自己这个出生早几分钟的同胞哥哥,张小佳常觉得他挺幼稚和头脑简单,心智还不如自己成熟。他贪玩却玩不出什么名堂,没有爱好也没有特长,学习成绩也一直中不溜秋。因此,她每个周日去马书汉那儿,只说我去找同学了,或随口编一个理由,就出了门,一去半日不会有人管。至于她看的那些杂志,听的那些磁带,她的家人是不看,也看不懂的,而且张小佳小心地把那些资料放到她叠放内衣的专用的一节衣柜抽屉里,毕竟有些杂志和磁带封面上有些看起来比较儿童不宜的图片,她怕父母看到了大惊小怪。她的内衣一向是由她自己洗、自己晾晒自己收叠的,家里人没谁动。 不知哪天开始,张小佳喜欢上了摇滚音乐,她开始盼望着周日去看大哥哥们排练,喜欢听马书汉的深情唱歌。他有时在排演中怒甩长发的样子,唱到激情处的高亢,甚至于他一边拔弦一边摇摆舞动,让他充满男性的野性和帅气,也富有才情,让少女的心扉一阵荡漾。 对于演唱风格,马书汉喜欢控制,他的中音清亮、柔和,高音则是美声唱法的发声,仍然保持透明和清亮感,而张小佳却觉得他可以唱出高亢、沙哑,略带尖砺的本音,根据歌曲表达需要,可采用更直接、本能的喊唱方式。她觉得这样更摇滚,也更利于情感表达,如同郑钧,而无需那种唯美的虚假感。马书汉在排练中按张小佳的建议尝试了两次,感觉的确更好,以后的表演中就采纳了。 张小佳迷上了与他们一起玩儿音乐。其实,她自己唱歌的嗓音条件也挺不错,有些对路的歌唱她唱得非常好听。她虽缺乏乐理常识,而乐队几人之前也都一样,都非专业出身,都是自己摸索和自学的。在哥哥们的鼓励下,她与他们一起排演了几首歌曲。其中尤其是英国著名摇滚乐男歌手Rod Stewart(洛?史都华)的名曲《Sailing 》(航行)。当然,他们不只是简单翻唱,而是根据几人的特点进行了改编。新歌曲有中英文、男女声混合等几个版本。中文是张小佳翻译后,大家共同创作的。马书汉曾作过船员,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改编之后,马书汉和张小佳、阿亮几人分段领唱,乐队全员合音,有几处是合唱。张小佳唱的几段当然是地道的英文。这歌好听,演唱难度却不很大,排演的效果让他们自觉很满意。 他们决定在1997年国庆期间的一个晚上,在新华路的一处空中歌舞厅首演一次,看看观众的反映。 这天晚上,改编的《Sailing 》在十二层楼顶的歌舞厅唱响: I am sailing ! I am sailing !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 I am flying ! I am flying ! Like a bird cross the sky. I am flying passing high cloud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Who can say ?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Who can say ? We are sailing ! We are sailing !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We are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 Oh Lord ! To be near you ! To be free ! 我在远航,我在远航! 越过海洋,返回故乡。 穿过汹涌的波涛啊, 为与你牵手,为了自由! 我在飞翔,我在飞翔! 飞过天际,鸟儿一样。 越过高空的云朵啊, 为与你牵手,为了自由! 你可听见?你可听见? 穿过远方黑夜,生无别恋, 无尽的悲痛哭泣啊, 为与你牵手,谁能预留? 我们远航,我们远航! 越过海洋,返回故乡。 越过汹涌的波涛啊, 为与你牵手,为了自由! 哦,天啊!为与你牵手,为了自由! 哦,天啊!为与你牵手,为了自由! 这一次的表演,他们迎来了比平常更多的欢呼。甚至他们的五首歌表演完毕,马书汉与乐队成员们鞠躬谢幕后,有一名年轻观众再次现场点唱这首歌。 |
无疑这首歌他们首演获得成功! 第一次登台的张小佳享受到巨大的成功和喜悦,她心情激动。在第二次谢幕后,她带着甜美笑容的小脸在灯光下激动得通红。她大声尖叫,摇动沙铃。考虑她没有舞台经验,马书汉为怕她尴尬或木然,排练时就让她学会了用沙铃,让她在前奏和间奏时摇沙铃配合,让她配合乐曲自然摆动身体就好。这个相对简单,张小佳合练几次就会了,也让她与乐队融为一体。 那一段时间,这首歌,成为青鸟乐队的代表曲目之一,在江城传唱。然而,张小佳能参与现场演唱的时机并不多,她每天都要上学,晚上出来只能撒谎,谎言多了自己也找不更合适的理由,只此许多听众多听到的是纯男声版本的。 《sailing》一时成名。之后,张小佳与马书汉和乐队的人来往更多,几乎每个周日,或者节假日都会见面。乐队受到《sailing》成功的启发,一度扒了不少摇滚名曲作为他们的节目,在武汉表演,乐队也成为当时很受欢迎的乐队行走江湖。张小佳也成为乐队的骨干成员,她既会唱,也会翻译和作词。她与他们或一起磨练曲子,或一起聊天,看国外乐队的录像带。 张小佳家没有录像机,有时想看就只能周日早点去马书汉的三楼。 |
却说马知元有一位堂姐和姐夫俩在汉正街混生活,男的做货运三轮车夫,女的在一家店里买货,做营业员。 因唐姐夫是外地人,他的货运三轮车没办营运证被交警队拦街没收了。这辆载重三轮车新买不久,改装过,加大了载货空间,加装了汽油发动机,这样既方面多堆货,也省力,不用人力踩。买车及改装,前后花了一两千元,车被没收了,损失巨大,等于几个月辛辛苦苦白干了。损失是一方面,着急是以车拉货是唐姐夫家的营生,有许多熟悉的店老板都找他,车没了就等于他失了业,这事影响就大了。他熟悉的业务将被别人接了去,时间长了他就失去了原有的固定主雇。业务关系建立起来不容易,说丢几天的时间就丢了,那就极不划算。如果再买一辆新车,要花钱不说,还得要几天的工夫,时间就是金钱啦。而且,没收了就买新车,肯定不是办法,这营生怎么做? 于是他找到马知元帮忙,想找关系跟交警队的人打招呼,把车拿出来,交罚款都可以。 马知元的交际圈里有一位老乡是一位区交警队的小队长,他连夜买了两条好烟去找了他,通过他介绍找到硚口区中队负责汉正街交管处罚的的一位科长,了解到昨天上午是查扣了一批货运三轮车、板车等。这些无证无牌车辆穿大街走小巷不守交规,加大了汉正街的拥堵和安全隐患,他们定期要去执法,清理整顿。 有了熟人打招呼,事情就好办了。在办公室背角处,马知元说明来意,塞给那科长一条好烟,他没推辞,转身进了办公室,一会儿出来,递给他们一张处罚单,另写了一张条子,条子上龙飞凤舞几个字“请按此处理”,以及看不明白的签名,让他拿条子和罚单到汉江边的一处停车场去处理。 到了停车场,在小窗口递进单子、条子,交了一百元罚款、一百元停车费,将三轮车拿了出来。 幸亏他们找人及时,他们取车时,看到几个民工正在装车,将堆在停车场里的许多三轮车、板车、改装自行车和旧摩托车等堆放到大货车上,大概是运到某处集中拆解和销毁。许多车上积满灰尘,车轮车架锈迹斑斑,大概是被没收后车主干脆不要了,放置了很久的。而有的车较新,显然是近期收缴的,或者是昨天的,其中有一辆堂哥一眼认出,那是他一个同行的,车上贴了那个同行一个熟客家的产品广告。 一般人办事,车已拿出来,这事也就告一段落,但马知元不同。 |
这车被查扣,关键在于没有营运证。他想,这次被查扣找人放出了,大概不久后就会再有下一次,因此那位科长的关系就需要维护,处成朋友才好有下次。而且他想,不只堂姐家,他有许多老家的人都在汉正街混生活,将来少不了需要这样的关系帮忙。于是,马知元对堂姐夫说,咱们还得再请一次客,通过交警中队的老乡约汉正街这边的科长,一起吃饭。唐姐夫一听,当然愿意,这就让他今后无证运营有了保障,万一再被没收也能再拿出来。 两人合计,对方是两个警察,那主人这边需要合适的人作陪客,气氛才不至于尴尬。堂姐夫哥说起,他有一个老家邻县的表弟也是警察,他在当兵时参加越战立了功,他也提了干,去年复员新分配到武汉,他是汉阳开发区一个派出所的指导员,也是干部,可以叫他来。 唐姐夫说的这人就是陈继先,陈继良的唐弟。陈继先新到武汉工作不久,家属还没迁来,正好有时间与在武汉的老乡、亲友们走动,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餐饭吃得值,不但加深了与那科长的关系,科长还答应帮忙找关系,给三轮车办营运证,今后可以合法运货了。他还嘱咐,在办证验车时要将发动机和动力机械装置全都拆除,待验看过车后,再装回去,否则改装车办不了证。按规定,营运三轮车属于非机动车,加装了动力装置就变成了机动车,行驶路线、管理要求都不一样,比如驾驶机动车辆的要有驾驶证,性质就变了。这种事,当地的交警都知道许多车改装过,不执法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管。如果有营运证,改装这种事大多罚点款就能处理;但没有营运证就属于非法营运,加之车辆又私自改装,就铁定被没收,照理是取不回来的。他面红酒热,坦诚地说:“我们一回生二回熟了,你们将来总是找我,我也不好办。不如想办法跟你办个营运证方便。” 能办营运证,堂姐夫当然一百个高兴,他早就想办,但苦于没有门道。 但细向科长打听了办理手续,才知办营运证有个前提,那就是货运三轮车的车主必须是武汉人,要有武汉市的户口,申请书上要有户口所在的街道签字盖章作证明。常见的申请理由是车主属下岗职工,为解决家庭生活困难而从事三轮车营运,这是为了解决下岗职工的再就业,符合政策。于是马知元与唐姐夫商量,以马家刚下岗的儿子马书乐的名义来办。马书乐生了孩子后,生活压力加大,而他的工厂越发经营困难,时常数月了不出工资,他只好与单位办理停薪留职,应聘到另外一家公司上班。他的下岗手续齐备,单位发了硬壳的下岗证书。 堂姐夫知道梦寐以求的营运证能够办理了,高兴得连连敬酒。过后,他和堂姐都称赞马知元会办事,对他十分感激。 一同陪客的陈继先态度谦恭,与两位都是警察的来客聊得投机,其中一位还是老家两县相邻的准老乡,就越喝越高兴。 |
这陈继先与叶秀枝的故旧男友陈继良一脉相连,共一个曾祖父。他俩的爷爷辈是兄弟四个,陈继良是老三的孙子,陈继先是老幺的孙子。爷爷兄弟四个的大哥即大爷爷,在他们老家方圆百里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老革命”。 陈继先、陈继良的老家与马知元的老家一样,与鄂北著名的“将军县”相邻,同属于鄂豫皖苏区,在大别山的腹地里。说起来,陈继先的家乡与马知元的家乡在民国时曾属于一个县管辖,但同县不同乡,建国县界改变,分属于不同的县了,两家只隔了四十多里地。 陈氏兄弟的大爷爷是山窝子里走出去的革命前辈,他是邓爷爷的老部下,文革之后落实政策,恢复工作成为部级领导。他早年参加革命工作时,是与黄麻起义的一批干部们一起成长的。在解放战争时随大部队南下,许多部队有架构调整,他成为刘邓大军中的一名干将。当年,在他的部队南下途经家乡时,在家乡小住过两日,鼓动他的几名子侄参加了革命。 他带出去的两名子侄中的一位,若干年后成为湖北地方大员,官至副省级,后期为马书乐的私房拆迁批过字;另一名就是南下大军中的一员,参加渡江战役,与战友们一同解放了南京、上海,从连队干部转为被服厂的厂长,这就陈继良的爹。 历史的荒诞和残酷有时出人意料,任你如何聪明也想不到它会朝什么方向演变。 陈继先的曾祖父一辈子拼命劳作,买来几亩田地自己种不完,日本人投降那年曾祖父病死了。家里兄弟几个都有妻儿下辈,意见难和,不如分灶吃饭各过各的,更舒坦。因此安葬父亲后,陈继先的爷爷哥儿几个决定分家。 按陈家曾祖母的意见,分家时请来了陈氏宗族里几位年高望重的老人来主持。陈继先的二爷爷实际分得的房产和田地是双份的,因为分家时,主持分家的几位老人认为在外参加革命工作的大哥还健在,听说他手下有几千条枪呢!为显公平,提议为老大保留一份祖产,但因老大在外,不知他啥时候回来,就把老大名下的那一份交由老二名下代执代管。 另外,从伦理角度,长兄如父,长兄不在,二哥就该多担些责任,也理当多些财产。比如老母亲喜欢与老二家一起生活,老二家侍候老人的日常起居、生病照料,以及亲戚往来和人情世故的开支也会多一些,多些田地、房子宽敞些也有道理。 兄弟们也都说好,老二代管的理应分给老大的田产、宅院等大哥回来后,二哥交给大哥。对此,三家都没意见。 建国后、土改前,,老大几次回到故里。他已是坚定的无产阶级代表,又是国家干部了,拿着工资,怎可能再要老家的田地和房产呢? 不但是“老革命”不要祖产,他当年带出去的两个子侄也一样没要。 陈继良的爹就是这样。他当年随部队打到上海后,所在的军队接管了上海的棉纺厂,那时部队扩编快,军服、被絮需求量大,就将棉纺厂改成专为部队生产被服的军工厂。他的身份也从连长转成了副厂长兼保卫科长。他从此落户上海,每月拿着工资。之后,他与一名医生结婚,生了陈继良姐弟几个。他们一家子不可能再回老家种地,偶尔回家是客人,哪需要老家的房产呢? “老革命”每次回家都众星捧月一般,各家亲人轮流请去吃饭,日常安排他住在宽敞的老二家里,方便他跟老母亲叨些家常。他在家,包括此后几次写信回家,从没提过放弃老家的房产、田产,让其他兄弟重新分的事儿。可能他思考的都是大事,没考虑家里这个细微的小事。其他人见他不说,以为他有别的想法,也就不好提,不敢直接问他,是要放弃还是重新分配的话。一家人慑于他的威望,都不敢主动说,当然老二更不会说。 陈继先的爷爷倒是想说,却因他最不争气,喜好抹牌赌博,被大哥责骂的最多。但大哥可怜他一家子的日子过得最贫苦,私下几次塞钱给他,因此他也没好意思提这事。 属于老大的那份财产就一直挂在老二名下,老二当时或许还偷着乐,乐了两三年。不想,随着全国农村如火如荼的“土改”,他多占的田产给他划阶级成分时把他害惨了。 他家田多宅大,虽然几进几出的宅院在“土改”前被同村的贫下中农给分割了,有四户人家已占去了大半,仍被来自县上的土改工作队长抓了典型,评为方圆十里唯一的“富裕中农”。照标准,原要评他“地主”的,但老二辩解说,其中有一半的家产应是大哥的,也有多人证明。那工作队长来了脾气,说他是拿脏水泼向众人景仰的革命干部,何况即便减去分家时你大哥名下的田产,余下的你也够条件了!没评你是地主算是照顾你了,当个富农你还敢不老实、有意见?要不我们如实上报? 几句话说得老二无可争辩,只好认了。 建国后的三十年间,安生日子过了没几年后,政治运动层出不穷,阶级斗争为纲成为多年的国策。各类斗争甚嚣尘上,动辄打倒不说,还要再踏上一万只脚。“富农”成为“黑五类”之一,是阶级敌人,是打倒、斗争的对象。 偏远的山区农村在运动中本是平静的。因当地出身的大干部太多,是著名的革命老区,引来了窜联而来的全国各地的红卫兵。73年时,几个来自武汉的红卫兵忽然窜到当地山区,不知怎的,竟鼓动几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一起开起了陈家老二的批斗会。批斗他的原因,一是他的大哥“老革命”在北京现在已被打成了“走资派”、“右派”,关了牛棚。紧跟革命形势的红卫兵们就来到他的家乡,要深挖他之所以成为“右派”、“走资派”反动思想的根源,也因此找到了老二的历史问题。第二是,陈家老二是方圆十几里内地唯一的“富农”,并且人们传说他原是“地主”的,于是决定抄他的家、开他的批斗会。他们想要搜查“富农”与“走资派”、“右派”兄弟俩一起反党、反对毛 的铁证。陈家的老大远在北京,被关到不知哪个旮旯的牛棚里去了,他们斗不着,但陈家老二在眼前。这批革命小将将对“右派”的仇、对“富农”的恨都集中到陈家老二的身上。 此乡本地的红卫兵们也受到启发,觉得家门口的“黑五类”要坚决打倒才能展现新时期革命青年的风采,不能让外来的红卫兵抢了风头,因此在批斗陈老二时下手就更狠,更毒辣。 批斗时,他被戴上纸糊的高尖帽,脖子上挂着写了“打倒黑五类分子陈某某”和一个大黑×的木板,先和其他几个黑五类分子一起游街,再一起押上高台。这几人中,他是重点批判对象,就被一次次地向后架起胳膊“坐喷气式”。群众向他脸上吐唾沫不算啥事,加塞打他几下过拳头瘾比较常见,他在几次批判时被故意撞头和踢踹就更受折磨。“富农”陈老二终于在一次批斗会上倒地不起,抬回家两天呜呼哀哉了。参加葬礼的人们却不知道,那些对他发泄和殴打的人,为何忽然生出这么多的仇恨和敌意,更不知道一个本应和平发展的时代煽动出这么大的暴戾之气意意味着什么。 老二死时,陈家老母还健在,她与老二感情最深,白发人送黑发人,泪眼婆娑,伤心欲绝。之后,她逢人就说想不通,儿子死的冤枉,他一辈子勤俭节约,不偷不赌,辛苦劳作挣钱置办家业、守护祖产有过错吗?他哪一年没向穷人借出过米?哪一冬没向乡亲、乞丐们施过粥?解放有收租时,他都减免过真正穷苦人家的钱粮,答应他们收成好时再补地租不迟,对他们也从不打骂。他对乡亲们客客气气,劝善从良,他明明心善帮人,怎么就成了阶级敌人了? 她就责怪分家时族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把老二给害了,但这个事儿在那个年代如何说的清? 两相比较,该庆幸的是陈继先,他要感谢他爷爷当年好赌败家,输光家产成了贫农。否则,如像二爷爷一样继承了曾祖的勤奋,弄不好解放后陈家又会多出一名富裕中农,那陈继先就不可能参军……政审过不了关,后来也就不能成为国家干部了。 陈继先的爷爷是兄弟四人中最不听话的老幺,从小恃宠而骄,长大后好赌成性。分家时所得的田产,被他慢慢败光,两间青砖瓦屋也变卖了,家里的米缸常年空着。田产、房宅在乡亲们议价时,多被他二哥比照高价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祖产先买同族之人是当地的规矩。 他在外面输了钱,回家对老婆发脾气,经常打老婆,老婆挨了打就哭嚎,几年后哭瞎了眼。他老婆苦苦撑家,家里没田种,就向二哥借了田种,讨米讨饭,也受到二哥家不少的接济。好不容易拉扯大一对儿女,儿女成人后,靠换亲为儿子娶了媳妇,陈家老幺一门好歹有了后人。 文革前,陈继先的爷爷陈老幺已死了,他家住的原是祖宗老屋旁的泥坯牛棚,是赤贫户一个,当时却是最红、最革命的了。 陈继先初中毕业后参了军,也精明能干,在他大爷爷当年老部下的关照下入了党、立了功,顺理成章地提了干。部队在对越反击战中立了功,他转业分配到武汉,成为新成立不久的武汉经济开发区某派出所的党支部书记兼教导员,是派出所的大领导了。 |
续前 在马知元的堂姐夫解决营运三轮车被没收的事请客的酒桌上,马知元与陈继先两人初次见面,互相印象不错。陈继先觉得马知元这人说话、办事有一套,待人热情,生出惺惺相惜之感。马知元知道对方是开发区一个派出所的干部,虽然一时没什么事去麻烦他,但也生出有意结交他的意思。而且两人沾亲带故,于是就相互留了联系方式,说此后当作老乡一样联系、走动。但是陈继先的工作比其他老乡们要忙,又住在远郊的开发区,那时开发区与市区不通地铁,出行不便,他与马知元及其他老乡们的来往其实较少。 马书乐结婚时请来的一众老乡中也包括陈继先夫妻,此时他爱人已到武汉生活。但当时马知元忙着招待来宾们,两人没有多少攀谈。 马书乐结婚的这个十一有三天连休的假期,张小佳在房东家接到马书汉打来的电话,说借到一盘迈克尔?杰克逊世界巡回演唱会的录影带,叫她明天早点来看。这是美国摇滚巨星迈克尔?杰克逊的第二次个人世界巡回演唱会在布加勒斯特站的演出现场,一向被奉为摇滚乐和演唱会的最经典之作。张小佳听后,当然想看,次日一早八点就来到马书乐的三楼。她父母吃了早点出门做生意去了,她洗了碗,跟张小波打声招呼就也出了门,大哥跑远洋不在家。 这场演唱会的确让他们震惊,不只是迈克尔?杰克逊杰出的演唱和诡异的舞蹈,还有他前卫的妆扮,而演唱会的场面更是惊人。录影带介绍说,现场的观众多达七万两千多人,的确,画面中整个运动场全部都是黑压压一片的人,而场外还有很多歌迷因运动场的容量有限,未能进入,只好在外场聆听。让他俩激动和匪夷所思的是,现场竟然有那么多的乐迷因迷狂而晕倒,被其他乐迷们高举双手抬送相传,抬出现场一侧急救。他们关了门,开大了音响,也为这场演唱会迷狂。 然而,更让他们眼热心跳的是,在演唱会结束后,忽然出现的画面竟然是仿若情侣的一男一女在一间屋子里幽会的场面,他俩说着话。谁知画面忽然一转,竟是年轻的两人赤身裸体相对,激情拥吻,此后更是不堪描述的情爱画面。 马书汉很是难堪,不想录影带会出这种事,料想这是这带子上原有的毛片节目没洗净,就被直接拿来翻录了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他准备起身去关,取出录影带。张小佳却一手抓着他的手制止,意思是再看看。电视上的画面意乱情迷,激情四溢。张小佳的手始终握住马书汉的手,马书汉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轻柔地抓挠他。 马书汉扭头看她,她的眼里泛着光,有些害羞,也有炽热,她轻轻咬了下红红的嘴唇,学电视上的女子,伸出粉红的舌头,摇弄着舌尖看着他,她的眼光迷离半闭,脸慢慢凑了上来。马书汉大胆吻了上去,两人绞拥在一起,就势斜躺在沙发,学了录像片子上的男女,两人融为一体。 他俩的关系突然发展成这样,这是马书汉没想到的。他自知年龄比张小佳大得太多。虽然知道她的身体发育成熟,但毕竟她只有十六岁,还在读书,是一个未成年的学生。即便她再有思想和才华,显得再成熟,也不是合适婚恋的对象,不可能成为他的女朋友,她实在是太小了。他俩发生肉体关系,这合不合法他不清楚,但至少是不合理的。他跟自家人怎么解释?跟她家怎么说?这是开不了口的事。 事后,马书汉很是自责和惭愧,当天他的排练很不在状态,而张小佳却没事人一样。相反她很快乐,时不时调皮地微笑着看他,让他更不自在。张小佳照例要先走,马书汉放下手里的吉他,忙追到楼梯,他却不知怎样说,有些结巴:“小佳真对不起,你,你以后别,别来了。”小佳点点头,走了。 |
意外的是,下一周的休息日,张小佳仍旧早早来敲开了马书汉的房门。她依旧带着甜美的笑容进了门。进门后,她关了门,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纸盒,脸色羞红,将它递给马书汉。马书汉接过,定睛一看,竟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一盒男用避孕套。张小佳小声说:“我用零花钱买的,我,我都佩服自己,能鼓足勇气。卖药的女医生还问我尺寸,真是的。“ 马书汉无言以对,只好拥她入怀,再次热吻她。 此后,马书汉与张小佳的关系不再是大哥与小妹,而是情侣。 乐手们慢慢也看出端倪,甚至喜欢搞笑的阿亮喊小小年纪的张小佳为大嫂。为了与马书汉更长时间在一起,张小佳于是就撒更多的谎。她不但更多地参与他们的例行排练,也有更多的假日晚上借口跟同学练习口语与他们一起登台表演。她竟然让马书汉给她买了一台儿童电子琴,说要学习键盘,学会了后换成高级点的,将来可跟他们一起表演。 当然,她与马书汉也更亲密无间,她总寻思跟他黏腻在一起。她甚至带了一个好闺蜜去看了她和乐队们在歌舞厅台上的表演,她实在需要分享自己的喜悦和疯狂。她的那个戴眼镜的女同学惊掉了下巴,在场下高举双手,欢呼蹦跳。跳动中她的眼镜滑下鼻梁,害她摔破了一只玻璃镜片。 不出意外,她的几次单元测试成绩反映了她的状况,出现了严重下滑。 班主任早就观察到她的状态不对,找了张小佳的闺蜜好同学问情况,那女同学还帮她打马虎,说她在外面做英语兼职,为提高口语水平。这是张小佳怕老师问起,这么想的,是与她闺蜜一起商量过的。老师无奈,等不到期末考试,她提前找来家长叶秀枝,跟她反映张小佳的情况。叶秀枝听到情况,猛然醒觉,她也是觉得孩子有些不对劲的,只是忙着生意,加之孩子大了,她一贯成绩和表现良好,乖乖巧巧,就没往深处想。 叶秀枝与老师谈了话后,她留了心,在一次张小佳再去找马书汉时,不动声色地跟踪了她。她悄悄跟在后面,看到张小佳上了一处私房的三楼,马书乐开了门,两人亲密抱了一下,进去关了门。 这下,叶秀枝傻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孩子这么早就恋爱了,看那样子两人十分亲密,甚至有了肌肤之亲。与自己当年的那场恋爱相比,张小佳甚至还小两岁。自己当年在农村,十七八岁或十八九岁的姑娘结婚极其正常,好歹那时的自己参加了工作,而现在的小佳真的还只是孩子。至少,叶秀枝觉得她只是孩子。而更不该的是,她爱的竟是马书汉。对书汉,叶秀枝看着他长大的,他并不坏,也很专情,他现在这样搞乐队据说是专情害的。而他停薪留职搞乐队,据说连一日三餐的饭都不一定吃得饱,也不知他哪一天会有出息。她听马知元说过多次,他劝说马书汉不要坚持,叫他重新上班。马知元说,他们搞艺术的,做音乐的想成名、出唱片其实非常难,凤毛麟角,有的出了专辑、专著,却是自费花钱,没多少人是真正花钱买的,一堆作品摆在自家屋里看着着急,比不出作品还难受。 当然,这两人长相倒般配,而论年龄,马书汉比张小佳大了十岁,等张小佳长到结婚年龄,马书汉早已年过三十,年龄跨度实在太大。再说,张小佳是有大好前途的,她要考大学,甚至还有可能留学国外,有美好的前程,有美丽甚至受人羡慕的人生,她是我家的骄傲,怎能现在就跟马书汉混在一起,将他将她的大前程毁掉呢? 叶秀枝想到这里,不由心痛。这事无论如何,她不能答应。她敲响了马书汉的门。好一阵,马书汉来开了门,他看到来人竟是满脸怒色的叶秀枝,大惊失色。 可以想见,张小佳被带回家后,是如何遭受叶秀枝的训斥和责骂。 中午叶秀枝让张小波去摊上,换张志雄回来吃饭,好与她一起教育孩子。张志雄震惊之中,手指颤抖,结巴着骂女儿、打自己的脸。他实在是气极了,因为他和叶秀枝不管怎样说,怎么骂,口干舌燥,张小佳都是低头一语不发。她既不认错,也不表示反悔,木着脸表情凛然,啥也不说,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不是犯了倔,要犟着来么?小小年纪谈了恋爱,影响学业,跟那老流氓的流氓样的儿子搞乱七八遭的事,这像话么?母女两个都受那马家的勾引,我张家遭了什么孽呀!这些话张志雄不敢骂出口,却加重他的怒火。叶秀枝仍是一路的苦口婆心,张志雄真正烦了,推了女儿一下:“你听,听,听到没?啊?”扇了她两巴掌。他从小极少打孩子,更几乎没打过女儿。他舍不得打她的脸,女儿大了,也不能打她屁股,他就一巴掌拍打到她肩上,另一巴掌对着她的背狠狠扇下去。 “你,你说,说,说话!”张志雄越激动越结巴。 张小佳愈加表情凛然,漠然对抗。 |
第二天,张小佳不得不去上学,张家不得不做生意。似乎一切回复到原样,只是大家都没有笑容,甚至于张小佳出门时是含着泪的,她出门时仍跟爸妈打了招呼,不过声音比平时要小一些。 到了约十点,房东到水果摊找到叶秀枝,说老师打电话来说张小佳没去学校,问是不是病了,还是有事请假,叫马上回电话。 叶秀枝听到这消息,心里一沉,回老师的电话并无新的消息,只说小佳一早没去学校,她去哪儿了呢?难到又是马书汉哪里?叶秀枝忙跑到马书汉的三楼,一阵敲门后,马书汉穿着秋裤、睡眼惺忪来开门,一问,张小佳不在这里。叶秀枝仍不信,进里间屋和厨房、卫生间找了一圈,知道真的不在。 马书汉也是十分焦急,他跟叶秀枝说,干妈你要不到学校问问刘丽蓉,张小佳跟她关系好,或许她知道。他边穿衣服,边说,我也出去去找找。 这是马书汉第二次找离家出走的女友。他骑摩托,跑遍了曾与张小佳一起演出过的场子,他想她或许会来这里,除此外,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到下午时,他去张家问了情况,张小佳仍未回家,他更加担心,打电话发动乐队的哥们都四处找,一个高中女孩子有可能去的地方,公园,商场等等武汉这些地方咱们翻一遍。他说。演出,他当然都推了,这处时候,他和队友们都没心情表演。 两天过后,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来了电话,电话到到张志雄租住房的房东,说长江下游的天兴洲发现一具疑似溺水而亡的青年女尸,特征与叶秀枝报案登记的有些相似,请她和熟悉失踪者的人去辨认。 那尸体正是张小佳,虽已泡得有些变形,法医说她还怀约三个月的身孕。她穿着那天早上上学时的衣服,裤兜有一张纸条,字迹已模糊,隐约可辨认的内容是:“爸妈,对不起,我真喜欢他,真喜欢音乐!小佳”。 公安局经过分析,认定这是一宗因感情纠纷和家教不当造成的跳江自杀案件,开具死亡通知书,通知家属将遗体送去殡仪馆火化、安葬。 |
马书汉知道小佳跳江淹死的消息,是马书乐发传呼通知他的。马书乐叫他这些时间出外躲一躲,不要回住的地方。他说,张志雄拿菜刀进入马家,摔坏了家里的桌椅,差一点砍伤到爷爷,说马书汉害死了他女儿,要杀他抵命。奶奶下跪求饶,说你好些时没回家,才把他劝走。 马书汉听说此事,五内俱焚,伤心欲绝。他知道张志雄虽不知道他住的位置,叶秀枝却是知道的,说不定叶秀枝在伤心中会带张志雄来找他评理,而他却是无可争辩,他也自责对张家造成了难以原谅的伤害。他只好灰溜溜躲到乐队的阿亮家去。 马书汉神情萧瑟,几日里以泪洗面,以酒当水。一次酒后,马书汉将阿亮从他寝室拿回来给他恢复排练的吉他砸了个稀巴烂,似乎这样他才能心安。他不想再碰琴,不想再登台,也无心于唱歌、排练。他说,咱们青鸟散伙了,从此没有这个名字。他更不理会哥们几个的劝解,对他们说你们练吧,看再与谁组队,我退出青鸟。每每听到她一起排练过的曲子,他都感觉那声音像刀子,钻到耳朵里发痛。他只好离开了队友们,到过去技校的一个好同学的家去,那同学正好在家休假。期间,他去理发室剪去了一头长发,此后他一辈子短寸发型。 约半月后,他打电话给马知元,商量让爸爸到单位去找人帮忙办理解除停薪留职、恢复上岗的手续。一周后,他重新上了船,人如同大病了一场,瘦了一圈。 |
续前 春节之前,张灵火回武汉家休假。他在船上就听说了张小佳的事,伤心不已,这次回来再也见不到最亲爱和喜爱的妹妹,很是伤感。妹妹已逝,生活还要继续。他这次回来休假,是打算利用春节到蒲家上门提亲,争取半年休假期间与蒲冬梅完婚的,蒲冬梅刚好达到结婚年龄。 初三那天,张灵火置办了丰盛的礼物,与父母一起来到蒲家,商量结婚事宜。 结婚,当然要有房子。张灵火的单位是新兴企业,没有员工宿舍,也不存在员工结婚分房的问题。作为上市公司,他们良好的职工福利待遇里,有住房补贴这一项,已率先实施住房制度改革。因此,张灵火就主张买一间装修不错的二手房房子结婚,只需要简单粉刷翻新一下,添置一些新的家具、电器即可。考虑到他经常出差,结婚后蒲冬梅需要家人照顾或她方便她回娘家,他就选择了离蒲家不远的一套二手房,房价一百多平米七万多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好在,他工资高,有一些积蓄,又找了他“家家“叶国栋和舅舅叶秀材借了些钱,凑齐了房款和装修翻新的钱。 一九九八年的“五一节”,张灵火和蒲冬梅两人都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两家欢天喜地举办了婚礼。 与马书乐结婚不同,蒲张两家分别请客,在同一天的中午和下午各自摆了酒宴。中午蒲家嫁女的宴席上,马家除了刘家翠,其他人都去了,马家的大媳妇尹梦萱挺着大肚子也去了,她怀的孩子已八、九个月,即将生了。蒲家老家的两个弟弟、弟媳等人也来来了,餐厅内,几桌客人笑呵呵地说恭喜嫁了好女婿的话。蒲春花这两天请了假,忙着照顾客人,只是她没有太多笑容。 下午,张家娶亲的宴会在另一个餐厅举办,张灵火、蒲冬梅的领导、同事及张家农村的亲戚,以及张灵火的“家家”叶国栋、舅舅叶秀材及舅娘、表哥等人济济一堂,很是热闹,马知元家却集体缺席。 |
今日起,连载第八章 第八章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一九九七年香港盛大回归后,马家的长孙马行空出生了。 在马行空出生前的两个月,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爷爷马仁成“走”了。他是夏季天正热时,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走”的。 马书乐结婚时,家里将大卧室给了马书乐、尹梦萱小夫妇作婚房,马知元、刘家翠仍住在小卧室。马书香已出嫁好几年,家里姐弟三人中只有马书汉未成家。马书汉原是与哥哥睡高低床的,现在哥哥结婚,高低床不再适宜,就将它买掉了,给马书汉新买了一个可折叠的行军床。他偶尔回家要睡时,在阳台用折叠床。 我们知道,马家拐角阳台的另一头隔成小屋,是爷爷、奶奶的卧室。阳台在马书乐结婚前用铝合金封闭了起来,外面焊了晒衣架,内部则成一个屋子,与马书乐、尹梦萱的大卧室仅隔了一道窗帘。此处原有门的,结婚装修时拆掉了,进出更顺畅,也节约了面积。阳台上睡的马书汉和爷爷、奶奶都需要从马书乐的卧室穿行,才能去到客厅,让新婚的小两口隐私受影响,因此生活其实都不方便。阳台的顶上是晒衣架,天晴时一家人洗的衣服晾晒阳台外面,但刮风下雨时,衣服就晾在他床位上部的室内空中。马书汉的床在白天或他出差时,就收起来,阳台只在他睡觉时才是他的空间。 马行空小时候特别好哭,不知为啥就会扯着嗓门哭闹好半天,他妈妈喂奶、给他换尿片也不管用。尤其是刚出生那几个月,更尤其是半夜三更,时常没来由亮开嗓门哭。偶尔回家的马书汉和晚上回家需要好好休息的爷爷奶奶,时常睡梦中被他吵醒,难以安眠。马书乐经常睡到半夜被小家伙哭醒,烦了就吼他,气急了也打那小屁孩儿的小屁股几下,可越吼、越打越不管用,反而招来一家人的批评指责,而尹梦萱批评更甚。马书乐就只好又再去抱他、哄他,哼着小曲抱着他在卧室转圈。一家人被小家伙折磨得没有脾气,期待小家伙吃饱喝足被哄得好好睡,让家里恢复夜间安宁。 |
爷爷马仁成走的那天上午,其他人都上班去了,尹梦萱早餐后也要出门去散步。她挺着大肚子不舒服,医生嘱咐她多散步多运动,利于生产。 赵红英在卫生间洗衣服,家里已经有了洗衣机,是马书乐结婚时新买的荷花牌双缸双桶洗衣机,这洗衣机还十分紧俏,是知名畅销品种。然而这机器虽好,奶奶却不会用,她还是习惯了自己手搓。好在夏天的衣服不太脏,洗去汗味就好。 知道孙媳妇出了门,马仁成感觉有些热燥,就脱了上衣。他干瘦的身体打着赤膊,只穿一件裤头,躺在阳台小屋的床上,吹电扇。他患有支气管炎,照例有一阵没一阵地咳嗽。等赵红英洗好了衣服,拧干了拿到阳台上晾时,她跟马仁成说话,发觉他好像睡着了,就没理他。晾好衣物,把空盆还进卫生间,奶奶就又在客厅将中午做饭的菜都择好、洗净。赵红英忽然想起,马仁成既然睡了,要把他的电扇档位调小一点,免得把他吹着凉了,会咳得更厉害。推门进了小屋却发现不对,爷爷一眼闭着,一只眼半睁,眼神空洞,跟他说话也不答应。他身体僵硬,摇动也不理会,一摸他的心口,他早已没了跳动。 赵红英慌了神,一路摆着小脚连走带跑来到商业大楼,通知了冰棍摊子上的媳妇。刘家翠立即让马书洋去通知马知元。过了不到两小时,马知元着急赶了回来。 马仁成死前并没有大病住过院,也没做过体检。马知元估计他常年咳嗽,心肺方面还是有问题的。他的死亡原因,或者是突发了心脏病,或者是咳嗽时一口浓痰堵住了嗓子眼。他不但没折磨后人,自己也“走”得十分安详。他一生辛苦,临“走”时却享了福。 因马仁成老家仍执行土葬,他早说过想落土为安,惧怕火化,因此马知元中午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租了一辆面包车,将爷爷的遗体和能带走的人和一些葬事用品随车带回老家。他是独生子,得回去安排丧事,因此就决定他和奶奶赵红英先随车回去,其他的人明天再一起搭车回故乡老宅。在面包车出发前,刘家翠已收了摊,马书乐和马书汉也都接通知回了家。家中有丧事,老人寿终正寝,需要通知亲友奔丧。在商量要通知哪些人、请哪些客人时,赵红英不知啥的说:“我们丧事要在老家自己的屋里办,要占用隔壁老张家门口的场子,摆酒席和锣鼓乐队什么的,要通知一下张志雄和叶秀枝吧?让他们回去帮个忙也好。” 此话一出,大家愣了一下,一时都沉默了。 马书乐率先说了话:“我们家办葬事占用他家门口几天怎么了?又不是长期占。何况他家平常一样没人,屋子空着。通知他们干什么?不要他们帮忙!要他们干什么?!” 赵红英知道说错了话,瞟了一眼媳妇,看刘家翠脸色也沉着,就低了头再不言语。 听马书乐这么说,其他人也都没说话 马知元听了儿子马书乐的话也变了脸色,却不便发作,拿眼神狠狠瞪了马书乐一眼,马书乐却把脸转了,全当没看到。 |
按当地乡村规矩,丧事期间,逝者的儿孙要轮流守夜。 守夜没啥事做,主要负责棺下的长明灯不要熄灭,也要隔一会烧些纸钱,在棺材前燃三支香和一对蜡,插在装了米的纸盒里。这盒子里的米,在将棺材送上山,在墓穴中落了位后,主持丧事的道士和喜欢搞事的婆姨们还要混入砂土,让道士一边念着保佑子孙之类的吉祥话,一边将米粒抛洒到跪在墓位下方的数十名孝家后人的头上。而孝家子孙们为要多得亡灵保佑,也把孝袍或孝布白巾举到头顶,尽量多地接到米粒,再将接到的米粒排队倒入墓穴棺材的四角。以谷米祭奠,以谷米安魂,此地的葬俗具有鲜明的华夏农耕文明特点。 这长明灯是一个碗里装了大半碗的菜油,碗被特意打破一个缺口,一截浸过油的棉绳或麻绳一头放在油里,另一头正好搭在缺口处露出头,露出来的绳头就点燃了,绳子的纤维可从碗里吸油燃烧,只要碗里有油,一般不会熄。但时值夏天,搁着棺柩的堂屋大门敞开,夜间常有小风阵阵吹来,有可能将棺下的油灯吹熄。如果熄了,守夜的人就得赶紧点上,以照耀亡者阴间的路途。马书乐、书香。书汉几人轮流守夜,深恼这诡异的风似乎专为吹灯而来。 当地的一些葬俗有华夏农耕文明特点的项目有许多。比如逝者的棺材下,从后向前,依次摆有铁犁、装满米的木斗、一杆老式的木杆称这三样东西。犁自不言说,春耕犁田所用,表明家有良田;木斗装满米表示家有米粮,不愁吃喝;称则一方面表示公平,也有称心如意、称金称银的意思。无非是祈盼逝者保佑,让后人兴旺发达、子孙隆昌的意思。 夜深了,马家姐弟守在棺材前,马知元和刘家翠以及马知芬、马知芳等姑妈几人则在侧屋,挤靠在床上,盖了薄被勉强睡觉。这几日洗澡是不可能的,能洗把脸就不错了,农村此时没有自来水,电力供应也不稳定。何况这屋子长年没住人,许多生活用品不全,连烧水的煤炉都是新买回的。这几天他们披麻戴孝,只有三天后将爷爷送上山安葬了,送走了客人,他们才能烧水轮流洗洗,换一身干净衣服。 马家姐弟三人精神枯槁,蓬头垢面,他们间或轻声言语,聊起爷爷生前的一些事,马书乐向姐姐书香说起爷爷逝世前一天晚上的情形。 |
续前 爷爷逝世前的那晚近十一点,马书乐和尹梦萱小夫妻已睡了,马仁成和赵红英睡得早,大约已睡了一觉瞌睡,刘家翠、马知元和马书洋三人收了摊,像往常一样在楼下锁好车子,回到家。马书乐被爸妈的争吵声音弄醒了,马仁成大概也是听到了客厅马知元、刘家翠的争吵。马书乐起床去劝解,马仁成不一会也穿过卧室,来到客厅。 他们争吵时,马书洋在一旁劝,但明显她说的话没人听。 往常也多半是此时收摊回家,他们会简短说说今天的生意,然后抓紧洗了睡。马书洋就睡在客户,她也睡一张折叠床。这床和铺盖每天早上收起,白天床就移到阳台后面放着,晚上给她拿出来,提前帮她铺开。两位主人不睡,她也不好睡,所以马知元和刘家翠一般晚上回来不再多说话,以免影响她休息。 过去这种时候,马知元和刘家翠争执几句后,会在马书洋的劝说下偃旗息鼓,各自洗漱。今天晚上他们的争吵却是一句怼一句,似有不依不饶,愈演愈烈之势。 “做了这多年生意,你还不认得钱?我看就是心不在这里!”刘家翠说。 “你说话一是一,二就是二,莫含沙射影!这一百元的假钱你就肯定就是我收的?”马知元回怼。 “不是你是谁?今天是收了几张百元的,但晚上你来后就只两张,这两张都是你找的零钱,第一张我又细看了,没问题。书洋收钱也很小心,十元、二十,尤其是五十、百元的,我们都特别仔细,手摸了还要放灯下照,都是先认清钱不假再给货、找零钱。客人越急越催我们越不着急,反正也不会排队,就算排两三人,说明我们生意好,不是坏事。我们上这种当上怕了,就你粗心大意,收了两张当百的就错了一张!” “就算是我收的,也不能怪我,你看这钱做的多真?” 马知元强词夺理。 “是啊,跟真的一样。”马书洋配合道。 “真个屁!就把你哄了。这水印明显不对,还有这条金线在灯光下面应该变色的,变红绿的颜色,这张就不能变。尤其是纸,假的明显光滑一些,薄一些,真的会感觉糙手,你难道摸不出来?你不是跟他们打麻将一摸就晓得是什么牌么?” “我哪有那本事,只‘一筒’这样简单的牌才摸得出来。除了年节陪客和在船上偶尔玩,我哪有工夫打麻将?不像你女儿成天玩。” 马知元顶了一句,还是努力将话题向别的方向引。 “莫谈她,她进了牌窝子!我造的什么孽哟!说玩,我这多年在武汉,那有一天的闲工夫?!你动不动就说起把我们的户口调到武汉,以为你功劳大,以为我们凭着武汉的户口本就有饭吃,可以享福。农村还有个农闲的时候,人能休息喘口气。我这么多年起早贪黑,落雪下雨还巴望天晴好做生意,我图的啥哟?” 刘家翠接着又说:“我们一天忙到头,有时一天赚不到一百元,你来帮个忙,害我们一天都白忙活了,这叫什么事!” 停顿了一会,刘家翠又说:“今天生意不算好,你就把钱收错了。肯定是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一看那女的就不是好东西。乘前面有两个人在要饮料,她们两个一来就催!其实也没两个人,他们故意制造紧张,你就上当了,钱不好好看就收了!你怎么那么容易就上了当呢!” 马知元脾气上来了,愤怒地拍桌子,声音忽然大了: “好了好了,紧说!“ 客厅的桌放着一盘咸菜,大概是奶奶准备次日早上吃面条用的。马知元一拍,盘子跳了起来,盘子里的菜出了溅出,散在桌子上。 刘家翠的声音也大了:“还说不得了?给我拍桌子、摔板凳了!我是没别人好,你莫回来呀!” 话到这里,已变了方向。 “你少说没油盐的话!几十岁的人了,说话要有根据,要讲道理!” “怎么没理了?你摸着你的良心说,看我说的有理没理!” 马书乐早听不下去了,起床开了门,一脸不耐烦地说:“天天吵,为了一百元,楼上楼下的都听到了。家里的事,早有街坊议论了。你们就算了好不?深更半夜,街坊们都要睡觉,都要上班!” “不能说么?!你爸做错了,还不能说么?”刘家翠哭了起来。 “妈呀,一事归一事,今天只说收假钱的事,爸知道了,下次不会就行了。”马书乐怕他妈的眼泪,换了语气劝道。 马知元不再搭理她,兀自拿了换洗衣服,进厕所去洗澡去了。 “你爸做错了,还不能说么?他还不承认么?不知悔改么?”刘家翠仍然哭诉道,见马知元不理会她,声音又大了起来。 马仁成也来到客厅。他本来晚上是要起夜小便的,他小屋里有一个痰盂可以小便,天热时给痰盂套上塑料袋,小便后立即系上,味儿也不至于扩散。老年人有时要起夜是没办法的事,他们半夜间不能打扰马书乐和尹梦萱睡觉,穿过卧室去客厅旁的卫生间。 马仁成进了客厅,咳嗽一声,小声说:“我起来解手。” 他不再说什么,见卫生间灯亮着,关了门,里面有水流的声音,知道马知元在里面洗澡,他就在板凳上坐了。刘家翠也收了声,大约觉得把爷爷吵醒了不太好。等马知元洗完澡穿好衣服,出了卫生间,看到叔爷也在客厅。马仁成原是坐着,现在起身走向厕所,他就小声打招呼说:“叔,你上厕所?” 马仁成应道:“是,年纪大了,再说你们动静不小。” |
马仁成出了厕所,见四人还在,他却不马上回房,站在桌子边说:“知元、家翠,我活到七、八十岁总算明白了,世上的事要看淡些,真正眼睛一闭,啥事都没有了。夫妻一场相互帮扶,活着都不容易,何不都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语重心长地说:“人这一辈子赚的钱不只三两百,犯的错也不会少。都说毛爷爷搞文革也是犯错,他不是一般人吧?他都有错,何况我们?我们都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哄自己到头还是害自己。早些年你们妈红英也跟我总是吵,那是因为生活难,我的脾气不好,往往吵得家里一团糟。现在老了,就觉得吵吵闹闹的没意思。错了的要认错,该改的就要改,我们家庭才好了没几年,吃不得泄药。过十年、二十年后,你们跟我一样年纪,走不动了,两口子还得相互依靠,现在何必这样吵呢?” 马仁成原来说话的风格,大多是话说当年如何,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晚却说的句句在理。 马知元听了,面生愧色,说:“我明天还要上班,先去睡了。”言毕进了房。 马仁成说完,也如释重负,咳嗽两声,返回了自己的小屋。 他哪里知道,他这一段朴素的话,被后人视作他人生回光返照的灿烂,也成为他的临终遗言被后人铭记。 这天一早,马仁成的葬礼进入到送葬的高潮。凌晨四点半,守夜值最后一班的马书乐叫醒家人,出席葬礼的其他亲戚们昨天已被通知今早五点半集合,马家人要提前起床迎客。马家的人一个个睡眼惺忪,有的眼中布满血丝,有的因劳累和哭泣而红肿。 凌晨五点半,厨师准时端出早餐,无非是昨夜的剩菜下的面条和炒鸡蛋饭。人们拿碗拿筷,抢着吃了早点。随着三声震天的铳响之后,紧接着鞭炮轰鸣、鼓乐齐奏,一众孝子、孝侄和亲友均向棺跪下,三叩五拜。“八大金刚”的主事者深吸一口气,努力大声、拉长了音调喊一声“起棺!”,而后“八大金刚”一起用力抬起棺材,有人撤去棺下的两条板凳。抬棺材的人摇晃两下,走稳了步子,缓缓前进着。 马知元怀里捧着一截一头包了棉花和白纸的木棒名曰“骨脂棒”,刘家翠抱着纸糊的灵位牌,上面写着马仁成的姓名和生辰,绘有道家图案。马书香、马书乐、书汉、蒲忠才、蒲春花、蒲冬梅等一帮孝孙、孝外孙、孝女婿等则面向棺材倒退而行,行几步或十几步根据道士手势指挥又跪下、起立,表示挽留不舍之意。张灵火因出差,未能回来。当然,即使他未出差,他来不来也都尴尬,他的身份比较敏感,但蒲冬梅作为外孙女是理应来的。 为免下跪硌伤膝盖、弄脏衣服,一众人都手拿一块酒的外包装盒子等软性物件以垫膝盖。约行进二十分钟,“八大金刚”第一次歇脚,棺材用两个长条凳架起,子侄们长跪不起,“金刚”们敲竹杠的好戏如期上演,直到他们达到了计划内的目标,再次起棺后,子侄们方才起身。 数十人或身穿白袍,或头戴白巾,沿着鞭炮纸屑和烟雾,在黄裱冥纸的引路下迤逦而行。马书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他是长孙,由他持招魂幡。所谓招魂幡是一根竹棍,棍头系了一张绘有道家图案、剪出好看边纹的白厚纸片。招魂幡是要走在最前面引路的。道士对他交待说,这个纸幡要一路招摇,到坟头时最好纸幡要碎掉,表示你招魂用力。于是,用地摇动那个竹棍成为马书乐的工作目标。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鼓乐喧天将马仁成送上了山,来到昨天新挖的墓穴旁边。 棺材落好位后,成堆的鞭炮和冲天炮噼噼叭叭地集中点燃,道士含诵经文,冥纸堆燃起大火,纸人纸马、花圈孝巾等都烧送阴界。在道士诵念经文和主持下,“八大金刚”在墓穴里洒了酒和米,之后落棺,又调整位置。这个环节主家和亲戚们又要被敲竹杠,因为调整棺位要“八大金刚”再次将棺材抬起,根据主家和道士的指导,落到合适的位置,名曰“升棺”,而升官、发财总是形影不离的。再之后,又洒了白酒、烧了有符录花纹的划黄裱纸,再盖上水泥板,众人又在道士主持下行礼,不过是跪跪起起。终于,众人可以动身返回了,单留下孝子马知元,他还有一套仪程,须再次三跪九拜才能走。 “八大金刚”留在最后掘土堆坟。按规矩,坟要堆半人高,土要堆实。最后又要用铁锹就近切一些带根成块的草皮盖在坟上,草皮块能尽快连接成坪,以护水土,避免新堆的坟土下雨时被雨水冲淋走了。 马仁成的丧事顺利操办完。遗憾的是,他一直期待看一眼的重孙子马行空,两个月之后才出生。 |
爷爷马仁成“走”后,奶奶赵红英被她的幺姑娘马知芳接到她黄石家中去玩了两个月,说是让奶奶散散心,免得在家睹物思人增加悲伤。从幺姑妈家回没两天,老人家又被她的二女儿马知芬接了去。 让奶奶到女儿家散心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孙媳妇尹梦萱的预产期快到了,家里到时要照顾月子和孩子,而奶奶身体不如从前,担心她不但不能帮忙反而添乱。让她到两个女儿家分别住一段时间也好,这样马书汉回家就可以睡到阳台的小屋里,让家里宽敞一些,梦萱哺育、喂养孩子也方便。 暑去秋来,马书汉在妈妈刘家翠的直接干预和帮助下,被迫与一个女子见了面,算是又谈了女朋友。 他对象的父母与马家的老家在同一个地级市,两县相邻,不过他们不是农村人,而住在县城。这女孩叫吴婕娟,是汉口商业大楼的营业员,在鞋柜上买鞋子,早、中班倒班。她妈妈有时中午或下午给她送饭来,商场内营业区不让员工吃饭,她妈就叫她出来,有时就坐在刘家翠的雪糕摊上吃。一来二去,吴婕娟的妈妈就与刘家翠混熟了,觉得刘家翠一家人挺不错,本也是半个老乡,了解到马家老二马书汉之前的恋爱不成功,现正在空窗期,而她女儿经人介绍了几个都不满意,就提议说让这两人接触试试。 两边的老人分别对孩子说了,马书汉是无所谓的。马书汉对爱情彻底失望,对结婚只抱完成任务的态度,认为不过是找个女人结婚、为父母完成传宗接代的责任罢了。 见过面后,马书汉并不满意,这女孩普普通通,怎能与白珍珍或张小佳相比呢?却架不住刘家翠一再劝说,说要找个女人居家过日子就好,老实本分,不漂亮却也不丑,关键是性格好,不挑剔。他后来想,既然谈朋友就是找个女人结婚,你们觉得这个姑娘不错,你们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反正无所谓。 马书汉对吴婕娟算不上喜爱,尤其是对她二十多岁竟然不会烧火做饭很是不满。听她说,是她小时候被烧热的铁锅烫过,从此对锅和火就心生恐惧,宁可饿着也不愿烧饭动锅了。马书汉觉得,这是她父母惯的,令他不解的是,她爹妈能一辈子做饭女儿吃不成?这不是害了娶她的男人么?娶了她得一辈子为她做饭。好在,她对做其他家务,洗洗涮涮,做卫生还都勤快。但一个成年女人不能做饭自己吃,而他却要经常出差,她将来怎么照顾孩子呢?成天住在娘家去不成? 此外,吴婕娟的妈妈也让马书汉很是头痛。这老妈大概是在医院做过收银员的原因,竟带动全家人形成近乎洁癖的尤其讲究卫生的习惯。家里纤尘不染,家具天天擦得发亮不说,她家人吃饭每人都有固定的专用碗筷,而且执行分餐制,一盘炒好的菜要分成几份,各吃各的。马书乐去她家,家中来了客不好分餐,就要求使用公筷,让马书汉很感别扭。她家的毛巾啥的都要每隔一两天就高温蒸煮,深层消毒,清洁卫生用品都用的高级品牌货。据说,他去做客后,他坐过的地方,摸过之处,事后也都被他的准丈母娘用酒精擦过消毒。他家尤其是对入口的食品特别讲究,蔬菜水果要买品质和卖相好的,做菜或吃之前则泡了又泡、洗了又洗。别人洗菜是三四遍,干净无沙就好,她家往往翻倍,之后再长时间浸泡,说是怕农药残留,只差没用消毒液清洗了。 他们一家人都固执地认为外面食堂或小餐馆做出的食品肯定不会干净,吃了一定会拉肚子、有害健康。虽然商业大楼有食堂和工作餐,但她母女俩对食堂的食品卫生不甚放心。说来也巧,她在吃过几次单位食堂的饭菜后,吃出过一次小肉虫子,并还真拉了两次肚子,从此她弃吃食堂,每天只吃她妈妈送来的饭。马书乐怀疑,这是她家太讲究卫生,致命肌体难以适应外部环境,自身免疫得不到锻炼,抵抗力脆弱导致的。然而,他即非专家,与那曾在医院做过收银的人相比也似乎更缺乏医疗知识,因此这个道理跟吴婕娟和她妈妈始终说不通。不争的事实上,马书汉自己在外生活极少那般讲究,却也极少拉肚子。而吴婕娟的爸爸,却是家里一应大小事都不管,是乐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据说他年轻时也管过,与他顽固的夫人几次严重碰撞和反弹后,他就改变策略,只好一门心思操心“新闻联播”说的国家大事了。 马书汉把这些说给他娘听,刘家翠这才知道,吴婕娟的妈妈每天不论风雨坚持为女儿送饭吃的原因。刘家翠却觉得讲卫生好,叫马书乐向她家学习。 唉,吴婕娟是自己的妈妈挑选的人,媳妇好不好、孝不孝,她知道,或者即便不好、不孝,父母们没有意见那就一切都好。至于我,大不了将来一人在船上单过,少与她家纠缠就是,马书汉这样想。 好在,吴婕娟及她的家人虽不让马书汉满意,却心地善良,言语不多,不是他讨厌的那类狡黠、泼辣而又难缠的武汉“嫂子“样的女人,他也就与她继续来往。对于这个燃不起激情的女友,马书汉只能不浓不淡、按部就班地谈着,逢年过节按父母的安排,拎他们备好的礼物去上门,维持基本礼数罢了。 |
马知元和刘家翠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马书汉重感情,与白珍珍和张小佳连续两起恋爱事件后,他对生活一直冷冷淡淡,无可无不可,行尸走肉一般,他并未从阴影中走出来。就想,如果他重新谈了恋爱,结了婚,他兴许能够恢复正常生活。于是给马书汉介绍了吴婕娟后,就经常催促他结婚,说这也是他们好早日完成作父母的责任。马书汉一次被催问急了,反问道:“我可以结婚呀,你们催我,那新房在哪里呢?我结到哪里去呢?” 马书汉也在“长航”工作,按政策结婚了是可以分房的,但 “长航”正在进行航道管理和企业经营的事业、企业编制的分编改革,马书汉的船队划归为企业。作为独立经营的企业,他们单位事实上多年效益不佳,指望分房得拿了结婚证后慢慢排队,何时分得到就难说。当时,他爸的回答是:“你要真想结婚的话可以先租房子,租金家里出。我们找一处装修好点儿的房子,再简单粉刷翻新一下,家具、电器咱们买新的,到单位分到房时,咱们搬走就是了。” 他爸又补充说:“你哥单位现在工资都发不出来,拖欠几个月了,分房子更不要指望。加之你嫂子马上要生小孩,你们担待一些。你是单位可以分房子的,就不要跟他争,让他在家里住,你结婚的花费只比他多不比他少,可以吧?” 话讲到这里,马书汉当然没意见。 新世纪到来前,关于千年虫的话题纷纷扬扬,讨论了一两年,还流传其它预言,似乎表明人类在新世纪将面临巨大的危机。然而新的世纪依然按它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到来,人们的日子仍不紧不慢地度过,预言中的千年虫危机不痛不痒,安然无恙。 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妇女节前,马家挑一个周末摆了马书汉的结婚酒宴,这之前他与吴婕妤早早拿了结婚证,在单位分房名单上排上了队。 为张罗他结婚的事,马知元这段时间回家比较多。 张罗马书汉结婚期间,马知元、刘家翠不得不经常碰面,也商量一些事。他俩也都平静,都小心地说该说的,甚至于有些刻意保持的生份和客气。 但越这样,越意味着两人的心冷了。 正如大江之上,从桥上看下去风平浪静,其实有一个个的暗流和漩涡。刘家翠不吵了,表面平静了,其实内心却有更多的情绪和想法积累着,冲撞着。其中有失望,怨恨,咒骂,愤怒,也有后悔,屈辱,以及自尊受辱等等。 夫妻间的这种平静相比于争吵,或者相互打闹更为可怕。 |
马书汉夫妻还是照先前的计划,在外租了房结的婚。因是租的房子,只简单粉刷了,但全房家具、电器等都是新买的品质货,又给马书汉买了最流行的大哥大手执电话,结婚费用算起来,也花了约五万多元。当然,所有费用照样都是父母掏的,马知元一手操办。做父母的,总想一碗水端平,小儿子不能在家里结婚,但结婚的费用或生活品质不会比大儿子差。 但马书汉结婚之后,家里的存款还有多少,马知元始终没跟儿女们交待,孩子们也不好问。刘家翠当然问了,但马知元说家里存款只剩三四万。这让她不太相信,为钱的事,两人背着孩子和他人也时常讨论,或者争执。刘家翠认为家里不应只剩这点钱,但到底是多少,她却说不上来,毕竟这两年她才管自己的生意存款,而之前家里的开销都是马知元在管。刘家翠过问家庭账目的意思,马知元也心知肚明,只是她说不出真凭实据,也没有具体数据可以说,两人的争论只好不了了之。 刘家翠想到的是,如果马知元说的是真的,那书汉结婚后家里就没多少积蓄了,这加重了刘家翠的焦虑,也就更巴心巴肝地做生意。 结婚两年多,在丈母娘的要求和管控下,马书汉憋屈地戒烟限酒也一年多了,他终于当了爹,有了千禧之子! 儿子的呱呱坠地,让他忽然有了责任,获得感悟和成长。 马书汉半躺在病床上的半边一侧,嘴角挂着笑。 他上半身靠着床板,医院的白被子搭着双腿,困倦而仍旧兴奋、怜惜地看着肩下似乎一夜之间虚弱、憔悴了许多的妻子。吴婕娟早已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凌晨了,有些冷,能有半扇被子盖着腿和肚腹躺一会儿,已经很享福了,他想。 可能是上半夜喝了一包雀巢的缘故,这玩意儿电视里天天广告,之前马书汉不太喜欢喝,提神还真他妈管用。但主要还是初为人父的兴奋吧,马书汉直到现在大脑仍不停歇,从孩子的名字,到他的相貌、智商和将来的培养,报什么兴趣班,要不要学弹琴等等,他胡思乱想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肩头有了压力,要养育孩子了,这是一付担子咧。 他双腿叠摞,尽量少占床位,留给吴婕娟多一些空间,好让她睡得自在一些。 他忍不住亲了吴婕娟的头发。他昨天帮她新洗的头发几个小时间又有了一股子汗馊味。昨天晚饭后,她好像是知道两小时后要发作、住院似的,催着马书汉帮她洗了头发,她弯不下腰。这段时间她洗头,都是享受他的服务。 按当时武汉作月子的讲究,女人生了孩子一个月内是不能洗澡、洗头的,否则据说容易生病、头痛。所以预产期快到的这段日子,吴婕娟洗澡、洗头比较勤,她怕一旦发作了,再洗就是至少一个月后的事儿了,那不邋遢死了?还说坐月子,不能出门吹风,甚至大夏天吹电扇和空调都不行,连用牙刷洗口都不行呢。关心作月子的这些讲究,吴婕娟问她妈,妈妈也说按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来,此时她老人家并不强调医学常识,而是说像那些传统母亲一样,说月子留下的病祸害女人一生呢,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保养好一点总是好的。还说,月子期间,我亲自来照顾你。你婆婆指望不上,她要做生意,偶尔煨点汤来就算有心,只要你公公婆婆愿意多给钱,对孩子好,咱们就有福了。 “电视上说,外国的女人就没这多讲究,她们不也挺好?”有时,马书汉与吴婕娟讨论,她也不置可否。她说,老人们都这样讲究,我们能注意就尽量吧。 马书汉闻着汗味,才知道女人生孩子不只是各种疼,更是体力活儿呢。 马书汉觉得要珍惜,也要爱怜为他生下儿子的老婆,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又低了头,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一下。 当然,马书汉不是有意想吻醒吴婕娟,只是他激动时一时兴起,下嘴时却是蜻蜓点水似的轻柔。 |
续前 马书汉还特别想亲一下儿子,可惜他在另一间房子。昨夜生的几个孩子都在里面,有一名护士照看着。护士说早上的白班医生要做一些检查,之后会抱到产妇这边来喂奶,然后就交给家人们来照顾了。 都说新生婴儿会像一个小老头,但亲眼看到自己孩子满脸的皱纹,血红如新剥的兔子,马书汉还是感觉很惊讶。好在一眼就看出,那小脸蛋尤其是鼻子和眼睛像我,额头像他妈,也就生出亲切。儿子的出生,让他也脱胎换骨,获得重生。那是他的孩子,激发了他的父爱,那是他应该无条件爱和培育的人,也让他重燃了对生活的希望和趣味,希望为儿子去创造美好的生活,他的生命也就有了新的目标。 大约过了两三小时,马书汉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睡着,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点恍惚,像过去有时喝多了酒断了片似的。不知何故,他虽没睡着,却还是感觉到强烈的晨勃。小和尚棍子似的,硬枪枪的难受。他的手不由得去摩搓了几下,好在是在被子里捂着,不怕有人看到。 马书汉干脆起了床,走向楼面另一边的卫生间。 之前,他在产房门外被护士通知生了儿子,母子平安,但老婆还要在手术室里做些处理时,他曾走出门诊大楼,对着夜空吼过几嗓子。但那种兴奋、喜悦和隐隐的责任、重获新生的情绪和感觉,不是喊几嗓子就能发泄得完的。看到乳白的黏液喷射而出,一滩滩地落到卫生间的白瓷蹲坑里,他闭了眼,一股腥味弥漫开来,那一刹他有一种虚脱和恍惚感,他觉得这才像是真的发泄出来了。 马书汉想,这孩子的生辰将来好记,他出生于新世纪的第二个丑时深夜,时间恰是2000年2日的2:20。将来他不会像自己的生日一样,被人们遗忘。马书汉上一辈的人只记得他是出生于9月份,却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天,害得他自己为自己定了一个生日为9月15日。他也终生不信算命,因为他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他懂事后,几次问过妈妈或奶奶,她们说家里事情多,孩子也多了,你即不第一个女孩,也不是第一个男孩,排在老三,生下来又很讨厌,成天好哭,结果谁都没想到要记下你是哪一天出生的,拿到要做周岁请客时就再想不起来了,那时农村又没个日历牌。这事让他耿耿于怀,很是气恼。 医院里非常安静,病房里的人大多睡着了,打着轻重缓急、节奏各异的鼾,间或也有产妇翻身引起伤口作痛的呻吟,还有一人发出梦呓。 外面的天还黑着,亮着路灯,病房朝东的窗户可以看到远处楼房一角的天空慢慢亮出一抹霞色。慢慢的,那一角天空升起大片的红晕,之后就是好看的云彩,灿烂而温暖,又是美好的一天。 早上六、七点的时候,病号和陪护人员陆续醒了,洗漱上厕所什么的。妇产科病房里女人多,马书汉感觉越来越不好意思,不好再装睡,就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在楼下独自转悠了一会儿,拿出行要包里的摩托罗拉大哥大,他准备走到病房外跟家里打电话报告喜讯。 这大哥大是他结婚时家里给他买的,这是当时最流行的款式,也是家里为他置办的最值钱的家当。一个移动的砖头样的电话机竟然花去了一万五,想想让他咋舌,如果自己掏钱是肯定舍不得的。为解决通读不畅的麻烦,中国人为世界通讯事业的发展付出了巨大的贡献,从三千元一部的家用电话,到一万五千元一台的移动话机,而中国人当时的收入不过人均两、三百元一月而已,国人屡次被收割。然而,马书汉仍然觉得,这玩意儿拿在手上也确是有面子,像个大老板。当时,许多人拿大哥大打电话一定要在人多的街口转悠,而且要高声大嗓才够范儿,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在用大哥大。其实马书汉用了几次才知道,那是当年的信号差,不大声、不在不易遮挡的街口,难以与对方沟通,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对于摇滚,或者流行音乐,马书乐慢慢地不再抵触,时间抹平了他的伤痛。甚至于有的时候还又开始悄悄回味,重温当年的一些作品,只是那些旋律和曲调他还记得,但它们恐怕难以重新被演奏和演唱,更难以被录制成作品,被人们传唱。他已与乐队的伙伴们渐行渐远,失了联络。一个时代有它流行的行为,而这流行也固化了大家的思维和习惯,让人们随波逐流。曾经引领新时代的人,却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丢进时代的垃圾篓,被更新的时代和流行淘汰了。马书汉曾经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被丢进垃圾篓的人,但孩子的出生,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意义。 他打给家里的电话是他哥马书乐接听的,马书汉高兴地说,昨天夜里小吴送到医院,凌晨三点生了,顺产,儿子,6斤8两,母子平安。马书乐也非常高兴,连说好啊,行空有弟弟了,又叫来他爸马知元听电话。马知元嘱咐他马上跟吴家的老丈人家报喜,又说你妈今天就不出摊了,她等下去买新鲜鸡蛋和老母鸡,煨了汤送来。等下你先问问医生,婕娟可以吃些什么,估计是汤汤水水的吧,你到医院的外面小摊上给她买了先吃一点,家里汤煨好了你妈给你送来。我今天船上有检修,有些忙,我晚上下班了去看小孙子,你打电话到单位,几天假好好照顾好小吴。马知元又问清了床位,就挂了电话。 马书汉打了电话给吴家报喜后,吴家就忙碌开来。 老吴听从婕娟妈的安排,打发他出门去买红糖、尿不湿和医院送饭用的保温桶去了。都说红糖补血,适合产妇。尿不湿是马书汉又打电话来要的,说这是护士要的,昨天带来的一些布尿片可以等回家再用,在医院就用尿不湿,方便快捷,护士习惯用这个。保温桶嘛,是要有两个隔层的那种,饭、菜、汤分开,不锈钢的,又可以扣成一体,好洗好拿,别人家都用这种。婕娟妈则在家里清理小孩要用的尿片布、抱被、洗浴用的小毛巾、强生婴儿沐浴液等用品。这些都是她提前备好、消过毒的,准备等下与老吴一起送去。既然马家今天煨了鸡汤,那用品则是她亲自来,别人弄的她不放心,怕不卫生。 婕娟妈跟老吴交待得很细,她说,这段时间送饭少不了汤汤水水的,你赶大的买。 婕娟妈想,不知女儿奶水好不好,或许得催奶发奶呢,要想外孙营养好,就得多炖汤给他妈喝,鲫鱼、猪蹄什么的少不了。好在女儿生孩子是顺产,但听说外孙脑袋大,害他妈仍侧切遭了一刀,伤口恢复也需要营养。尽力照顾好她母子俩吧,谁叫我是她娘呢。 |
马书汉又给单位领导打电话请了假,马书汉才想起,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马书汉想好了好多个名字,就差姓马名来,字西亚了。 昨夜在产房外,他又想到了云逸、晓飞等几个,不知哪一个名字更好。哥的孩子叫马行空很不错,咱的儿子也颇费思量啊。 他想,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但哪一个更好却没有标准,万一不行抓阄定一个算了。 前几天,吴婕娟看电视,跟他说:“现在讲计划生育,不能超生,”她说接着说:“咱孩子姓名要是在姓马的后面把我娘家的姓也带上就太好了,叫马吴什么吧?马吴一郎或者马吴伟?让我爸也高兴高兴?” “马吴一郎?也可以哈。”马书汉附和道,他想“马吴”听着怪怪的,听错了就像“马虎”,这可不太好。 “但是,我觉得,要是姓杨的和姓柳的结婚生孩子,名叫‘杨柳依依’,那真诗一样的,一郎什么的,咱们太学姜文了吧?我听奶奶说,她当年差点被小日本强奸,我是不会叫什么一郎、太郎的!” 他好像看哪本杂志上说姜文的孩子叫姜一郎、太郎什么的,他扯上了亲日仇日的民族大义,吴婕娟就没好接着说什么。 孩子起名,还是当爸的最有发言权的,他想。 孩子的名字抓阄的结果是“马思遥”,这是从十个名字纸阄团里闭着眼摸出来的一个,这是天意。 九年后,2009年的元旦,马知元为小孙子马思遥办了十岁生日酒宴。事实上小家伙才满9岁,武汉过给孩子过十岁生日有男过虚岁、女过实岁的风俗,大概是对男孩盼望快快长大吧。 在宴席会,马书汉当众剪去孩子的胎头小辫子。马思遥大大方方诵读了十岁感言,竟是他创作的一首现代长诗。当然,少不了他爸妈的润色。马书汉不无骄傲地说,这诗主要是孩子自己写的,90%都是他的原创,主题是他妈定的,要表达对家人的感恩和赞美。 为这孩子蓄胎头,是孩子的“家家”婕娟妈在外孙满月时出的主意。他们听说孩子爸马书汉小时营养不良,患有异食癖,喜欢吃土块树根,经常生病,就说那给孩子蓄个胎头辫吧,保佑孩子无病无灾,成绩优秀。这孩子也真的从此就身体健壮,而且真地极为优秀,长大后成为医科博士,肿瘤名医。 |
新世纪的第一个农历年是龙年,春节晚会的相声小品照例说到许多与龙相关的成语,比如龙凤呈祥、龙马精神、龙飞凤舞、龙争虎斗、卧虎藏龙、攀龙附凤、车水马龙、龙孙凤子、鱼跃龙门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词语都是好寓意,龙也是华夏文明的精神图腾,全中国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年头,祈盼新世纪更加美好。 千禧年的第一个春节,虽不及元旦时全球庆典的盛大规模和热闹,但全国上下仍然一派祥和。然而对于马家,这一年的春节过的却颇不平静,似乎亢龙有悔,大水冲了龙王亩。马书乐在这春节期间分别与他爸和弟弟书汉吵过架,又打过架,很有元龙豪气。正月一过,他就搬出了马家。 这些事说来复杂。 马书乐一家三口与父母一起生活,马知元没有让他们交生活费。事实上他也很拮据,他的工作时断时续,跳槽了几家单位,而尹梦萱在哺育期只拿生活费,而假期满后单位让她停薪留职,到她的劳动合同到期后不再续签,解除劳动合同后她的生活费也没有着落了。工厂当时将她的户口和工作关系转来时,已说好合同到期不再续约的,况且工厂本就在裁员,不能再加重负担。 马书乐办了停薪留职离开原单位后,先到一家保健品公司上班,做策划工作,算是与他原来的工作有些关联。他新去,工资不高,挣的钱除了自己花还要给孩子买奶粉等开销。后来。这家公司因一场官司倒闭,他只好重新找工作。 马书汉结婚后住在租住的屋里,回来得少,孩子出生后不得不请保姆,他偶尔出差,吴婕娟不会做饭,何况还要照顾孩子,不能指望吴婕娟妈每天来,她家里还有老爷子和儿子,也有不少家务事。当然,房租和保姆费都是刘家翠给的,但吴婕娟是单位的临时工,现在没有上班也就没有收入,家里日常生活和孩子奶粉、看病等费用由马书汉承担,经济压力不小。 刘家翠对两个儿子和媳妇、孙子都不可能照顾,家里生意停了收入减少,不可想象。大孩子能走跑,由尹梦萱照顾就好,但小孙子需要抱、洗尿片,而刘家翠的腰曾经摔伤严重,她受不了。 吴婕娟在月子期间就想找合适的保姆,马书汉白天要上班,指望吴婕娟妈来照顾女儿外孙两个实在累得够呛,两人的吃喝拉撒不是容易事,马家就让生意摊上的马书洋来帮忙,而马书洋来多,又影响生意。请保姆迫在眉睫,然而因为临近春节,打听了好多人都不愿意来,都表示春节开年后再来。好不容易熬到春节过了,终于请来了保姆,又被婕妤妈严苛的卫生习惯和过于啰嗦给吓跑了。婕妤妈的要求多,标准严,又能细细讲、慢慢说。别人做一件她说一件,本来那人自以为简单的事,她说了一通后,那人不知怎样做好,始终达不到她的要求。如此几次,保姆就怕了她,不愿再做。 连续换了几人,加高了价,相互都不满意,都做不了几天。家里事多,马书汉焦头烂额,只好晚出早归,出差施工更不行。他船上的领导找了马知元问情况,提出批评。马知元无奈,只好出面回农村找到一个干净、伶俐的亲戚家的大嫂来,又让吴婕娟跟她妈说,新来的大嫂让她老人家培训和指导几天适应后,她就干脆撒手别管了,没啥事莫再来了,以免又与保姆产生矛盾。 马书汉也跟丈母娘说,这个要是再不行,那我干脆停薪留职回家,照顾思遥和他妈算了。婕妤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女儿没有收入,女婿再离职,一家人喝西北风么?就表示,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们爱啥样就啥样吧,别指望我了。 这才终于解决了马书汉小家庭的保姆问题。 吴婕娟妈说是不管,她还是三天两头来,只是换了方式,碰到保姆做的不合她心意的,她就自己动手做,却不敢说保姆的不是。做多了,做累了,她回去歇两天再来。 在进入新世纪后的第一个春节,马家喜添新丁,早就四代同堂,说来应是一派祥和、吉利,但因这样那样的事,就有些发酵变味了。 |
续前 大年初九的上午,在汉正街做事回老家过年的几位马家的族人和老乡们来拜年。 他们是初八,即昨天才回到武汉的,日常都在汉正街做挑夫或者踩三轮车运货,农村粗汉,做不了别的。汉正街的大多数门面春节歇业,初八重新开门,他们就潮汐般地回流了。来的八个客人有男有女,他们拎了礼物来看望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赵红英。按农村礼数,同族人大年初一要向长辈拜年,他们不在武汉,因此年后一回来,就先来了马家。况且,马知元在他们汉正街的营生中帮过他们不少,他们要来感谢。 这帮人很尊重马知元,多次夸赞他是马家族人在武汉最有本事、最热心帮忙的人。越受尊敬,马知元就越爱与他们来往,而他们一遇事就首先想到请马知元想办法解决,马知元很享受在这帮亲友中具有威望的感觉。对此,马书乐、书汉兄弟却不以为然,他们知道这些亲戚都是找马知元帮忙的多,马家不太会有什么事去麻烦他们。马知元费心费力帮他们办事,他们能够回报的不过是一堆吹捧肉麻的“高帽子”罢了,并不划算。 当然,这是他们与爸爸的关系,书乐兄弟俩认为与自己不太相关,原本也没什么,但这些人在农村和汉正街生活和不良习惯却在做客时带到了马家。比如他们粗声大嗓讲话,语言中爱说脏字,或者抽烟乱磕烟灰、乱吐痰等等。对此,早已习惯城市文明生活方式的马书乐、书汉兄弟俩早就看不惯,尤其是他们的爱人、孩子在家的时候。马书乐还看到他们有上厕所小便不关门的,或者小便后不冲洗的,而他家的厕所本就通风不好,弄得他一进家门就闻到味道不对。 这些情况尹梦萱大概也是看到、遇到过的,只是她也是农村出身,她农村的亲戚也可能大致如此,因此她并不说什么。对于梦萱这一点,书乐很欣慰。她能与马家来的亲戚相处,说话谈天、待人接物受到大家的好评。这也说明当初选择她当老婆的正确性,马书乐这么认为。 客人进门,自然要热情招待,寒喧问候。马知元与他们东家长、西家短,说到农村情况。马书乐昨天初八就开始上班了,中午马知元带孩子,媳妇尹梦萱做了饭大家吃,餐后马知元又热情地留他们接着玩。来客中大部分人都留下了,汉正街昨天才开市,刚开始并没有多少活儿做,只是要维持老主顾的关系,不能让店面老板们有事去找了别人。 中午喝了酒,下午马知元陪着他们一起玩牌、吹牛,又再说起当年抓捕张志刚和一众人贩子的事,讲得惊心动魄,众人中有没听过的,就一阵阵惊叹,连发评论说:“这就叫做不容易!”或 ”还是马拐子有本事!“ |
下午六点多,马书乐下班回家,见屋里坐着客人,认出是老家族亲一帮人,打了招呼,又见家里乌烟瘴气,就皱起眉,有些不高兴。 原来,他的孩子马行空前两天感冒了,有些咳嗽。他是抽烟的,这段时间也很小心,抽烟就出家门或者躲在厨房,先打开排气扇再点燃香烟,怕呛着孩子。 然而这几位客人却不管这些,几人中多数都抽烟,麻将桌角的烟灰缸上烟头堆了起来,有的还未燃尽,仍在冒着烟儿,烟灰缸里还有黏黄的浓痰。天冷,门窗都关了,马书乐一进大门就闻到浓烈的烟味。 他们打着牌,还大声说笑着,客厅的地砖上也有两处痰迹,被脚踩在地上拈过的那种。马书乐看到自己的房门关着,但他知道梦萱是不会高兴的,因为他听到了里屋孩子的咳嗽声。开了自己的房门,果然梦萱抱着孩子在哄他。她见是他打了门,皱起眉用手连连指门,示意书乐快点关门,烟味大。马书乐并没进去,忙关了门,回身打开了客厅的一扇窗户,自言自语地说:“透透气哈大家”。 马书乐开始张罗做饭,他在厨房里时,一个客人说风吹得冷,把窗户关了。但他们关了窗,烟还是照抽。马书乐就在厨房开了抽油烟机,那年代的抽油烟机只是窗户琉璃上安的一个对外排风的反向小电扇而已,抽油烟的效果有限,加上书乐在厨房炒菜本就有油烟,客厅里的空气就很糟。偏偏马天空不听话,毕竟他才一两岁的孩子,他妈关了卧室的门,让他在卧室里面玩,他却闲不住,趁他妈没注意,开了门跑进客厅,闹着要看电视。他本就嗓子难受,加之香烟和炒菜油烟的刺激,又一阵阵咳起来。 尹梦萱把孩子抱住,要抱进屋,孩子却哭闹,不愿进去。马书乐就在厨房炒菜的间隙出来,快速打开窗户,边开窗边大声说:“长辈们克服下,伢有点咳嗽,尽量莫抽烟,炒菜的油烟也大,开窗排一下。” 不一会,马书乐出厨房到客厅的冰霜取菜时,看到一个嘴角长了一颗大痣年轻叔叔又一次起身去关窗户,他看到了马书乐,大概是解释原因,说:“刚才一阵风,好冷。” 他又补充道:“你家小家伙被你媳妇抱进里面房了。” 不一会七荤两素的菜弄得差不多,众人停了麻将,清桌子摆碗,准备吃饭。 马书乐先跟奶奶添了一碗饭菜,都是她老年人能吃的,送到后面阳台小屋。又让尹梦萱给小孩添了饭菜,小孩还不会自己吃,得由尹梦萱喂。老人、小孩安排妥当,众人已落座。马知元拿出两瓶酒,几人讲客气,说中午喝了不少,晚上就不喝了。马知元、书乐就说,大过年的,那有不喝酒的,再说晚上没什么事,吃了饭不留大家打牌了,你们搭车回去睡觉,明天的事就会多起来。话说得诚恳,大家也就不推辞,都说少喝点是个意思就行了。 酒倒进了杯子,往往就不只意思意思的了。 来宾中大多是马书乐的长辈,有一位还长了两辈,只有一个平辈的,年纪也比他大好多。出于礼貌,书乐作为年轻的晚辈和主人,端起杯跟来宾一一敬酒,打了个通关。来宾能喝点酒的,也大多回敬了他。一来二去,书乐酒喝了不少,脑袋晕沉沉的。 正劝酒、闹酒间,马书洋回来吃饭,她吃完后,又用保温桶带了饭菜给刘家翠带去。来的客人中有一位是正是她爹,送饭时她爹就跟了出去,大概是沿路说些书洋新谈的男朋友或家里什么事吧。这个春节家里的帮工马书洋没有回去,元旦前马家经人介绍,给跟她找了个男朋友,男方姓朱,叫小朱吧,两人见过两面。 小朱家是武汉人,腿略有残疾,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证,但不影响行动。小朱家也做生意,他和爹妈三人租一间小门面开早点铺,家里在等着拆迁还建的房子,据说可以还建两个小套间。马书洋觉得与小朱才见过三面,似乎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而且对小朱也不满意。一是觉得自己条件不算差,中学文化,长相也不错,找一个腿脚残疾的不算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二是觉得他性格有些倔,虽然他年长几岁,但并不会体贴人,不知道嫁给他以后会不会幸福。 马书洋出门后,大家说起她的事,有的说:“她嫁到武汉挺好,将来自己和孩子都上武汉人了。”也有的说:“听说那男的有点残疾,没个正式工作和稳当收入,全靠家里天天做早点生意,赚钱也不容易,书洋嫁过去也累啊。” 那个有痣青年也说:“莫看不起早点生意哟,利润大得狠,一个人赚五毛,一天几百人也是赚一、两百元,比我们强得多呢。他们生意做好了,将来可以请人做,书洋只管收钱,当老板娘喔。”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说话间,书洋爹回来了,有痣青年就敬他酒,说“恭喜老哥,你姑娘找个武汉女婿,要当老板娘了”。书洋爹端起杯,却没喝,说:“嘿,这事还没谱呢。听书洋说,那小朱说要到我那里拜年,我那房几个人合租的,屁大点地方,也不像样子,坐的地方都没有。到老家吧,不方便也不是时候,我刚来,不能再回去。再说,他这不是正式上门,只是讲礼性。我想,要不就让他到知元哥家里来算了,说好了日子我提前来,那天我们买菜,书洋做饭。你看怎样知元哥?” 马知元回答:“可是前两天小朱才来我家拜过年啊,还给过奶奶和伢们压岁钱,让别人再来一趟不好吧?” 书洋爹说:“他的本意是跟我和书洋妈拜年,我估计他拜年关键是想与我们家长见个面,大概是想摸一下我们家长对他的态度。如果我们不反对,他大概就想着下一步的事,上门呀、提亲呀,我想。所以,只是我借你这儿跟他见个面,我让你弟媳妇也来,她还没见过小朱呢,看看他再说。” “哦,那也行吧,你们定个日子,我和你们一起与小朱聊聊。”马知元答应了,两人一起碰了杯。 马知元又说:“书洋要是跟小朱谈得好,结婚后她的户口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如果是其他正常武汉人,可能难一些,正因为小朱腿脚不太好,将他的配偶调到武汉来就有了理由。” 客人中又有人羡慕,说:“书洋要是成为城里人多好,就算做生意,可以自己缴社保,将来也有退休费拿了,孩子读书也都好呢。” 又有人说:“书洋在知元哥家帮了几年忙,早习惯城市生活了,要是又嫁回农村,她可能搞得惯呢。” 书洋爹笑着给大家敬酒,说:“见一面再说,这事看咱家书洋有没这福分。” |
酒桌上有俗语说是“烟酒不分家”,抽烟的人喝了酒后烟瘾更大,更不顾忌室内旁人的感受。 此时马行空吃了饭,在客厅一角看电视,其他人也在客厅喝酒、抽烟,马行空又嗓子痒,一阵猛烈的咳嗽。尹梦萱要抱他进卧室,他一边咳一边哭,却不愿意。马书乐去厨房开了抽油烟机,又开了客厅一扇窗子,那有痣青年见他开窗户,忙说:“开这一边的就好,一边的就好,冷。”怕他开屋子另一侧的,形成穿堂风。 马书乐就沉了脸,回到座位上。 马知元说:“孩子爱看电视,过段时间干脆在你们卧室也买一台。” 有痣青年接过话:“是呀,昨天我一来去了志雄哥家,他家就新买了一台电视,就直接安在卧房里,说他们看电视的多,外面客厅小,小波晚上学习、做作业怕吵他。” 有一人问,“张小波读高中了吧?听说他读书还行?” “他跟他哥和他妹差远了,不过是让他把高中读完,不然找工作文凭低了也不行。” 这两人一问一答,其他人却不言语。跟马家来往的人大多听说过马知元、叶秀枝以及马书汉、张小佳之间的事,这种事总是以超出意料的速度传播。因此他们不会在马家提到张志雄家的人和事,晓得这是比较忌讳的话题,而这两人却不知何故偏偏大谈。 马书乐本就对有痣青年暗生闷气,但看在他是客人、长辈的面上一直没发作。现在听他不知趣地在家提及张志雄家的事,就板着脸嗡声说:“在我家少提别人家的事。” 有痣青年不明就里,见他一个后辈这般态度,有些纳闷,就解释说:“我妈,你叫婆婆的,是张志雄妈妈的表妹,我跟他是姨老表哟。” “你跟他是老表跟我有什么关系?在我家别提他们。”马书乐没好气地说。 “你这?”有痣青年看看众人,明白了些什么,说: “就算你跟他家有矛盾,我没有呀。聊天么,不就是东扯西拉吗?我是跟你爸长辈们一起说家常话,你……”他止住不往下说,潜台词却很明显,你个小后辈当着你爸的面顶撞长辈。 “长辈怎么了?长辈做的事受人尊敬就是长辈,不受人尊敬就没人当他长辈!” 这句话是气话,却犯了众怒, 这一屋子来客大多数是长辈,但别人都不好说什么。 马知元知道这话里含的沙子是对着他射来的,而且是当着这一帮平常很尊敬他的亲族的面。他该要出面教训他几句了,否则客人们下不来台么。 马知元加重语气,板了脸说:“书乐少说两句。你也是当爹的人,喝了点酒不要跟长辈们乱说话,免得人家说你不懂事!” 如果尹梦萱此时在客厅,这事或许经她一劝就止住了。但她正巧在里屋带孩子,关了门,正跟孩子喂药。 “谁不懂事谁知道,做的事要受得住别人的尊敬好不好?”马书乐继续顶撞。 另一年纪大的长辈看不下去了,说:“书乐,你少说两句。你们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自家说,当着我们说什么呢?你爹不管怎样还是你亲爹,他有本事,又热心,受我们尊敬!” “是呀,有本事,在外面玩的好!” “你!”马知元气急之下,对马书乐扇出一巴掌。 |
马书乐挨了打,脸上火辣辣的痛,激动万分:“我说的不对么,你说?你说!”他拿手指着他爹,问。 他爸作势又要打,众人拉住了,都劝:“书乐酒喝多了,莫跟他计较。” 书乐却声音更大了,说,“我没喝多,有本事你在外面玩不回家呀!糟蹋妈辛苦赚的钱,跟你们张家那个破鞋在一起!还张志雄,我看狗熊,乌龟,缩头乌龟!自己的女人在外面乱搞都管不住!”他说着说着,手指向了有痣青年。 那有痣青年听到这儿,大致明白怎么事了,是说马知元跟他表嫂子有私情。这事他的确不知道,忽然间听到了,却很诧异,就主动维护起表哥来:“书乐,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们家吵架,凭什么把我表哥家骂进去?我表嫂……他老婆……” 他一时不知怎么说好,书乐接了过去:“他老婆不是个东西,是没人要的破鞋,烂鞋,人人都可以靸一脚,哈哈,你说是吧?” 有痣青年本意是想说表哥的老婆是老婆的事,表哥是表哥的事,表哥是个本分老实人。但话被书乐截了过去,他也生气了:“你怎么不知好歹呀!” “怎,怎么了?!”书乐一幅非常藐视他的样子。 马知元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说:“跟我打!欠教育的东西!跟叔叔长辈们敢翻眼睛!” “你敢!”书乐怒目而视。 “看我敢不敢!”有痣青年终于忍不住,挥手打出。他原想打马书乐的脸,马书乐闪躲了,马书乐的眼镜被一巴掌打掉了。眼镜甩了出去,玻璃镜片在地上摔碎了,一只镜脚变了形,而书乐的脸上也有一丝血痕,大概是眼框和脚划出来的。 马书乐又挨了打。这次打他的不是他爸而是有痣青年,他就没有顾忌,抬脚就踹了出去,做出回击。有痣青年一手拦住书乐踢来的腿,另一手握成拳头再要打书乐,却被众人扯开。 客厅打起架来,动静大了。尹梦萱出来了,她扯住书乐,说:“你有点傻吧?把伢吓哭了!”屋里果然有孩子的哭声。 几人一起把马书乐架住,把他拉扯进送进卧室,关了房门。 客人们也无趣,不一会马知元送送他们一起出了门,他当晚没回来。此后一段时间,他借口在船上住,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 他对人们的公开说法是,单位位于市中心长江沿岸的趸船码头撤销了不少,现在他的船一般停靠在江对岸的武昌白沙洲一处码头,上下班回家的交通时间要一、两个小时,要转三趟公交车,年纪大了,不想跑,何况船上有单间宿舍,吃喝不愁。 武汉城市大,交通时间长,人们都理解。再说,中心城区的许多江边码头撤销了,人们也都知道。例如马家最开始来武汉时住的洞庭路码头宿舍,汉口船厂等,现在拆了建设成美丽的长江江滩公园,这是有目共睹的。但要说马知元除了出差施工外,其他在武汉时真的天天都住在船上,刘家翠和家人们并不信。事实上,他虽然不再天天回家,却经常到马知芬家去,有时也睡在马知芬家里。刘家翠和家人们怀疑他这么做是掩耳盗铃,是为了方便与那个姓叶的贱女人来往。而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是刘家翠的冷嘲热讽和日常争吵,特别是马书乐对父亲的不尊重让他难以在家里容身,作出的逃避之策。 事实上,刘家翠的猜测只对了一半,在叶秀枝未与上海的陈继良恢复联系时,她与马知元在这一段时间的确愈加打得火热,时常偷偷扭在一起。而之后,他们两人的来往就变淡,直到不再有肉体上的接触。与陈继良相关的事,刘家翠和马家的人,包括马知元自己是并不知道的。 |
续前 马书乐大年初九与客人和父亲起冲突后,再过了三天,马书汉回家了。 他这段时间休假,天天忙着照顾老婆孩子,除了腊月二十九夜晚回花桥的家吃了年夜饭,一家三口一起回家团员之外,再没回来过。 马书汉回家时,正值吃饭的时候。马书乐做好饭,尹梦萱抢先吃了,又喂孩子吃。孩子吃了一小碗,闹着要出去玩,就带他出门。马书汉进门时,尹梦萱正带孩子出门。马书乐正跟奶奶一起吃饭,就叫他弟弟一起吃,书汉却说等下要回去做饭娘儿俩吃呢,现在丈母娘在家培训新来的保姆,保姆是一个亲戚从农村刚带来了。他说,吴婕娟和她娘叫他回家,找书乐谈件事。 兄弟俩说了起来。 原来,他说他想让老婆回这边的屋。他说在外面租房子过了两三年,生活很不方便,住的房子没有煤气管道,只能用坛装液化气,这还只是小事,关键是租的房子楼层高水压少,经常停水。租房子时考虑到是别人家的房子,没安热水器,也没有装空调。用热水只能一壶壶地烧。孩子妈月子刚过,她生孩子后落下特别爱出汗的毛病,大人、小孩子洗澡不方便,还要洗尿片子,热水不能及时供应。加装一台电热水器吧,他家卫生间的电源线细而且可能是铝芯线,怕不能承受热水器的功率,得重新走电源线,再加上冬天用的取暖器,这取暖器不得用,要烘烤尿布片,那租住房子的电源就得重新都换,很麻烦,犯不着。并且,如果要安装电热水器,还得重新走水管,,万一将来搬家,又得拆除,很是麻烦。 换一处,再租别的房子吧,这房子装修了的划不来,而且不容易打听到合适的,张罗搬家也不是个事。 他是来商量,能否让哥哥搬到别处,或者两者互换一下?关键是,孩子太小,大人小孩都得有人照顾,这边煤气、水都方便,也宽敞些,保姆与马书洋其中一个跟奶奶睡后面小房,另一人睡客厅临时床铺,也好安排。 他说的都是实情,也都有道理。 但书乐知道,这事春节前吴婕娟的妈就与父亲马知元提出过,马知元也与他商量过,当时讨论的结果是让马书汉克服一段时间,重新租一个适合的房子。弟弟现在回来旧话重提,估计是受了爸的挑唆。爸爸是看自己对他的态度不好,而马书汉在爸的事上态度没他这么激烈,至少不会当着他的面批评他,更不会跟客人吵打起来,不给他留面子。马书乐猜想,这是他爸起了撵他出去住的心思。 书乐就怼回去说,你家情况是困难,但也不至于不能克服一段时间,房子我们帮忙一起抓紧找。至于热水,可以连续烧,多准备足一些,我买几个热水瓶赞助你可以吧? 又说,我下岗了,找的新工作工资也不高,让我跟你互换,房租谁出?爸妈没给我个话啊,我不搬。 他没有将猜测弟弟受了爸爸挑唆的话说出来。 但马书汉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很有道理,就生气了,说:“这是爹妈的屋,不是你先占了就长期住呀,我也有权住这里啊。” 此话一出,马书乐恼羞成怒,指着马书汉的鼻子,口不择言:“你有权我也有权,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不搬你怎么办吧?” 马书汉动了怒,不听哥说的什么,只说:“你指什么指?啊,指什么指?” 相互不服气,推搡起来。 奶奶在旁边看到着急,一个劲说:“伢们莫打架,莫打架。”就来扯劝。 马书乐怕奶奶过来会误伤到她,连说:“你不要动,不要过来。”老奶奶听懂了,人不动了,嗓门加大了喊叫:“莫打架,打不得啊。“ 两人已从推搡变成挥拳相加,你一拳我一腿,只是并不重。 尹梦萱忽然牵着孩子进了门,见此忙隔到两人中间,拉住马书乐的手说:“好好说嘛,打什么!”马书汉正一拳打来,没止住,打在嫂子的后背。虽然他已收住动作,没什么力量,但尹梦萱前有马书乐的手臂用力带动,后中了小叔子一拳,站立不稳,踉跄两步就要向前栽倒。 马书乐看到忙去扶稳了,更生马书汉的气,又要去打,尹梦萱吼住他:“你蛮有本事还是咋的?家里几天打两架。” 一旁的孩子见此阵势吓得哇哇大笑,老奶奶赵红英将孩子牵到卧室,哄他别哭,说:“爸爸他们闹着玩的,别怕。“ 尹梦萱接着斥说马书乐:“自己那么冲动还成天说孩子犟,我看你比他还犟!” 又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三十岁的人了,大过年的在家打了两架,有本事到外面去狠!” 马书汉见嫂子开始数落起哥来,站在场不好意思,灰溜溜走了。 |
春节前,马书乐的岳母和小舅子尹雄杰三环外郊区将军路附近新买了的一套三居室的二手房,前房主已简单装修过,春节前岳母和尹雄杰搬了家,结束了在娘舅楼房顶搭棚子住的寄居生涯。 马书乐两口子将结婚时收的礼金和攒的钱两万私房钱都借给岳母买了房,那时一百多平方的房子总价还不到七万元。 马书乐在家里吵架时,尹雄杰已到武汉市武昌区的一所中专读书,他跟张小波几人是同一批买的户口,有资格在武汉读书。他在学校住读,平常不在家。而此时,尹梦萱的妹妹也远嫁到广东去了。尹家郊区新买的三居室房子平常只杨妈妈一个人住,而马书乐夫妇在花桥家里挤着难受,就决定带孩子搬了过来。 马书乐在搬到尹家与杨妈妈一起住后,他工作了两年的保健品公司却因一场夸大疗效的官司引地倒闭潮。马书乐只好跳槽,到一家专做中老年保健仪器销售代理的公司做策划员。他的工作是撰写宣传小报上的文案和电台广告和咨询热线的提纲。没几个月,那老板因夸大宣传被投诉和查处,老板牵怒于他,将他除了名,而事实上,不论是小报文章还是电台稿件,老板都亲自审稿。 他被辞退回家后,与尹梦萱商量,决定开一间小吃店,选址在靠近他们居住的城郊结合部。那是一个两街交汇的路口,客流不错,租金不贵,反正包饺子、炒粉面,夜间烤肉串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大技术含量,他们可以边学边做。 马书乐开店的钱是跟他妈刘家翠借的,说是借,其后并没有还。正好这几年刘家翠做生意赚的钱由她亲自掌管,之前一直是他爸管着的。 小店开张后,两口子昼夜忙碌。他们店的生意多半是夜晚更好,他俩晚上常忙到凌晨,而书乐夫妇为赚钱,白天也不想放弃,中午就开了店,十分劳累。杨妈妈心疼女儿,也常来帮忙。 刘家翠就跟女儿马书香商量,说:“我知道书乐是因我才跟他爸闹得不开心,才搬走的,他现在生意做得十分辛苦。他们店从中午开门,一直要做到凌晨,需要人帮忙,钱能赚几个,就是时间长,很辛苦。他在找人,跟我说想叫马书洋去。马书洋在张罗结婚的事了,她也不想去,她结婚后要会做自家的生意。再说,就算她去了也帮不了几天,何况把我的冷饮摊生意搞得做不成。你看,我干脆把冰棍摊关了,去帮书乐怎样?” 刘家翠还商量说,反正家里之前做生意赚的钱也被马知元糟蹋了不少,而现在,街边的副食店都摆了冰柜卖雪糕、饮料,冷饮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不如去帮衬马书乐算了,吃住在他那边,跟他爸眼不见心不烦。 马书香知道家里的情况。马书乐小三口从家里搬走后,马书汉小家就搬了回来,此时他的孩子刚学会走路,还不太会跑。马家两室一厅不到七十平米的房子,现在住的不但有马知元、刘家翠两口和患老年痴呆的老奶奶赵红英,还有二弟、弟媳和小孩、保姆,以及冷饮摊帮工马书洋。四代八口人挤在一套两居屋的房子里,生活极不方便不说,二弟的岳母还总过来指导工作,而只要她老人家一来,家里做卫生的工作量就暴增。 马书香想,家里本来就乱,不希望爸妈的不和再添乱,让外人看笑话不说,也怕引起马书汉小两口的矛盾。既然如此,马书香认为妈去帮马书乐做生意也不错,免得在家与爸成天闹得不愉快。而且,她给书乐帮忙是自己人,贴心,也替他节省了雇请一个帮工的钱。大弟刚开始做生意,能帮他一下当然好,等他生意走上正道就好了。 这样,马家做了十多年的冷饮摊生意终于停了,此时帮工马书洋已与小朱拿了结婚证,只差请客办酒席,就提前住进他家,开始做自家生意。几个月后,她和小朱办了酒宴,宣示结婚。 刘家翠到马书乐的餐厅帮忙并就近住到亲家的家后,马知元其实回家的时候也不多。 |
时间来到二零零二年的春节。 这天,马知元去堂姐汉正街租住的小屋拜年,再次碰到了陈继先,马知元与他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吃饭喝酒时,几人东扯西拉。因陈继元职位与所长齐平,大家都称呼他陈所长。有人问陈继先:“大过年的,陈所长的派出所应该不太忙吧?”陈继先说到:“谁说不忙?我们开发区是典型的城郊结合部,郊区面积反而比城区大,事情也多。过年放鞭炮、赌博打架各种治安我们都得管。中心城区禁鞭了,至少这方面工作少一些。我们那里既有城市居民社区,也跟企业、农民打交道,工作压力更大。别的不说,我们辖区的户口这几个月就增加了一两千人,办了不少当地农民转城市户口的事,工作量不小。” 马知元对“户口”敏感,此前张小波、张小佳转户口失败了,现在虽然小佳殒命,张小波和家里亲友的其他几个孩子却仍需要户口,就忙打听:“你们那里可以转户口?那与中心城区的非农业户口有什么区别?” 陈继先答道:“我们开发区本地农民花钱就可以办,一个户口一万,不论老少,但年轻人和小孩办的居多。与中心城区一样的户口性质一样,招工、上学、办社保等都一样,只是有个冻结期,不能马上转到中心城区去,但有关系批准了也能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知元立即问:“那户口在外地的,不是开发区的,也可以办吗?” 陈继先喝了一口酒,说:“应该可以吧? 这事我自己没经手办过,但听说下面人办的也有外地的。” 马知元心中有了数,端起酒盅敬了陈继先的酒,一起干了杯,又问:“那还有多久可以办呢?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几位老乡的孩子要办,还来不来得及呢?” “应该来得及时吧?至少这一季度内是可以的。但也不会太长,上面说了这是个阶段性工作,主要是配合大面积的征地和招商引资,当然这也是个收入,我们所还有点儿提留奖励呢。” 一桌人听他这么说,忙开玩笑:“那恭喜发财呀,陈所长!” 陈继先听这话觉得有点别扭,警察作为公务员照理是不能有靠执行公务去盈利发财想法的,但老乡们大过年的说说笑笑而已,就笑了:“哈哈,大家都发财,一起发财。” 关于开发区卖户口,有必要说明一下。 改革开放后,中国许多城市都经历过快速的扩张和建设,其中经济开发区往往功不可没。这些开发区都是新成立的,底子薄,招商引资是开发区的重中之重。而开发区原本是郊区农村,原来的集体所有制的土地要改成国家建设用地,出让土地成为地方重要的财源。为解决土地征收带来的农业户口“农转非”(注: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问题,同时也为增加收入,许多开发区曾集中办理和卖过一批“农转非”名额。 开发区招商来的企业要建厂盖楼,土地上的人和土地本身这两个“农转非”都代价巨大。通过“卖户口”给当地农民,开发区增收一笔钱不说,还为将来更多的招商引资提供了人力资源储备。同时,节省了将来的土地征收转性时的安置补偿费用,非农民户口的安置成本要低得多。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既为企业节约,也减省了开发区的工作量和开支,是多重利好的事。 武汉作为国内特大城市之一,城市地位仅次于直辖市,城市人口规模一直是限制增长的,“卖户口”是仅限于开发区内进行的。但有了数量指标,开了口子,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扩大化了。按政策,开发区的当地人是都有资格买“非农户口”的,但当地人有的愿意,有的放弃了。大致是,有当地人问,我不买,那我的亲戚朋友可不可以用我的指标买呢?反正这户口本就有创收的意味,领导就同意了。同意了一个,就来了一群。 |
没过几天,春节假期之后,马知元主动联系陈继先,电话打到他办公室,说有五个老乡和亲戚朋友的小孩子想办开发区的户口,打听更多的细节,陈继先就尽他所知,做了解释。 这几人中,一个是张志雄、叶秀枝的孩子张小波,此时他已高中毕业,工作了三四年。他现在郊区一家工厂上班,却因没有武汉市的户口,工厂不能为他办理医保、社保,虽是合同工,却与临时工无异。第二个是他大儿媳尹梦萱的弟弟尹雄杰,他的户口已买到黄州市,想再买到武汉来,也解决参加工作的社保、医保待遇问题;第三个是刘家翠在武汉做水果生意的侄女的儿子孙行成,还有两位也是他老乡和朋友的孩子,后几个的年龄要小一些。 这事按政策是光明正大办理的,陈继先在与马知元通了一会儿电话后,叫来一名户藉民警,让马知元直接与他对接,确定办理的流程和细节。 不到一个月,都办下来了,一人一个户口本,挂靠在辖区一个村民的住址上,以便将来转出去方便。张小波买了武汉开发区的户口,意味着他可以报考本市的中专,或高中毕业后在武汉市找工作就业,他会有正式工作资格,也能办社保、医保等,是真正的武汉人了。而买户口的其他几个孩子,也都为的是同样的考虑。 因办孩子的户口,跟其他人一起递交资料、交钱时,叶秀枝跟随马知元等人一起与陈继先见过两面。她并不知道此人与陈继良有何关系,只觉得他的姓名与陈继良太接近,而他的口音与当初陈继良那位在云台镇上当镇长的叔叔有些相似,虽然当时她与他叔叔没直接对过多少话,但听他说过话,那声音她一辈子记得。她心中不免有一丝猜测,感觉陈继先与陈继良两人应该有些关系,却又觉得好像不太可能,人海茫茫,同姓同名的人都有,或许只是巧合呢? 加之当时许多人在一起,她不方便问陈所长一些私人的问题。何况三言两语说不清,她一时也不知怎么问好。 叶秀枝想起,当年陈继良跟自己说过,他爷爷的家是在距李家畈百地外的另一个县的另一个乡。叶秀枝没去过那里,只觉得那是很远的地方,但陈继良老家乡镇的名字她隐约有印象,后来也听其他人说起过,大约是叫长岭岗或沙子岗,有一个岗的。叶秀枝觉得,如果有机会,打听到陈继先是哪里人,如果他老家是那个县的长岭岗或沙子岗,或许自己的猜测就更靠谱一点。 终于,她逮着了机会。 每名一万,大家在财务室排队交钱。叶秀枝抢在第一位,先办完了,拿了收据,她先回到三楼陈继先的办公室,带他们来的马知元还在他办公室呢。进了办公室,里面烟雾缭绕,陈继先抽烟很凶,马知元平常不吸烟的,今天也陪他抽烟聊天。 陈继先知她是马知元带来的,对她点点头,她客气地笑笑,大起胆子问:“陈所长老家是长岭岗或沙子岗么?” “对,我是长岭岗呀,你也是吗?” “哦不,我老家是云台,后来出嫁到肖家寨,跟知元哥一个村的。我认识一个也姓陈的朋友,他老家也是长岭岗,那他跟您一个地方的。” “哦,我们那里穷乡僻壤,山里边。” 陈继先回应了一句,因跟她不熟,也就没再说什么,扭头接着与马知元聊天,说起马家老奶奶身体的情况,说她忘性很大,才放的东西就不记得,会不会是老年痴呆呢。 叶秀枝知道他也是长岭岗的,与陈继良在一个乡镇,心中的猜测又进了一步。她准备找机会插话再问,此时其他一起来的人先后进了门,她没有机会再跟陈继元说话。 又想,这陈继先与马知元熟,总有机会再见面的,这事迟早会问个明白的。 |
二月初的一天,叶秀枝约马知元在解放公园见面,聊天时,叶秀枝说起陈继先。 叶秀枝问道:“我原来认识一个人,他下放时住在我家,对我家有恩,我爸一直都想找他感谢。他也姓‘陈’,当中也是‘继’字,可能是‘继’字辈的,而且与陈继先是一个地方的人,不知他们会不会认识呢?” “是吗?难怪上次在陈所长办公室我听你问到他的老家。”马知元答道。 “陈继先家的上辈是不是出过大干部?”叶秀枝又问。 “是,听他喝酒时吹过牛。他说他家大爷爷是老革命、大首长,逝世时大领导们都去吊唁,埋葬在八宝山,中央级的电台、电视台发新闻。哦,他还说他大爷爷去世时,北京他家住的那一带,当时周围两条街的宾馆、酒店都住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去他家悼念、看望的,我们湖北、武汉、孝感地区、黄冈地区还有县城的,好多领导都去了。” “越说越像了,我认识的那人也说他家出过大干部,北上南下的老革命。知元,要不你把陈继先的呼机号告诉我,我问问他,打听打听。” 马知元觉得陈继先是自己唐姐夫家的关系,再说未经对方同意就把他的电话告诉其他人似乎不太好,就说:“你说的有可能是陈继先的本家,但陈是大姓,继字辈的人也不少,不知这个陈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陈,同姓同辈不同家族的事也是有的。大家族超出五服,相互不认识也是有的。我就碰到过这事,我遇见一个人,也是我们老家的,不在一个乡,他名叫马知远,远近的远,不同于我元旦的元,我以为我们有关系呢,细说起来,都姓马他家爷爷辈是从河南迁来的,根本不同族,只是巧合。” “你说的是。我联系他,是我家隔壁做生意的听说我们给小波买了开发区的户口,他家也想买。我想问问陈所长还能不能办?” “哦?那好吧。”马知元只好答应了。 他从随身带的一个小人造革皮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小本上记录着一些人的联系方式。从撕下一张空白纸,抄下陈继先的三个号码。一个是呼机号,一个是大哥大的9字开头的号,还有一个是办公室的办公电话。马知元嘱咐叶秀枝说,你一般上午十点后或下午三点后,打他办公电话较好,这个时候他不会太忙,方便些。 |
叶秀枝拿到了陈继先的联系方式后给他办公室打了电话,说有邻居再买户口的事,约好了时间,她带那人去找他。 这个周二,叶秀枝带了买户口的街坊来到开发区派出所。陈继先叫他们照原来的流程找户籍民警办理手续。办完后,叶秀枝让那街坊等她一下,她又返身去了楼上陈继先的办公室。陈继先知她是马知元的熟人,而且他与对方说来也算老乡关系,看她要说事的样子,就客气地让座、倒茶。 叶秀枝忙叫他不客气,她坐下开门见山说:“陈所长,跟您打听一件事。我娘家在文革时期住过一名上海来的知青,他叫陈继良,不知这陈继良与您可有什么关系?” 陈继先记得她上一次来办户口手续时,跟他提过他的老家长岭岗,也说过姓陈的熟人什么的,只是当时人多,他没在意,也没接着说。他知道自己的堂哥陈继良年轻曾回老家做过知青,时间不长,大约一年多,也知道他当年做过乡村老师、谈过女朋友,然后被家人紧急接回去的事。现在听这个女人忽然提起堂哥的名字,仓促间不知如何回答,就反问:“陈继良跟你家……,是有什么事吗?” 他说这句话的前提,是承认了他与陈继良有关系的。 叶秀枝忙回答她提前想好的话:“是这样,当年我家穷,陈继良当知青曾在我们家短暂住过几个月,后来他去学校当老师,住在学校了。我结婚前,家里没钱置办嫁妆,陈继良知道这事后,大方地借给我爹一百五十元钱,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等我出嫁摆酒席时,他却突然走了,我爹去请他,他已离开了学校。此后,我家一直想还钱给他,却不知哪里能找到他。这事,我爹跟我说过几次,说要知恩图报。上次办户口,我想起您的名字与他很像,老家又是同一个地方的,就猜想你们俩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同一陈氏家族的人,想问问您。” 听她说的是当年有恩、想还钱的事,陈继先就放松了警惕。 笑笑说:“陈继良是我堂哥,他在上海,不知这会儿他在不在办公室,我打个电话试试。” 拔通了电话,陈继先问候寒暄后,接着说:“继良哥,我这里有个人,是你当年下放到我们老家做知青时的,对,你叫什么来着?”他扭头问。 叶秀枝说:“我叫叶秀枝。” 陈继先就接着对电话那头说:“她叫叶秀枝,对,叶秀枝,她说……算了,我让她接电话吧。”言毕把电话听筒递给了叶秀枝。 叶秀枝和对方的心情都异常激动,但她语调平静,抢着话说:“陈继良,你是我家当年的恩人啦!我找了你好久,是,这么多年了。你的电话和联系地址方便告诉我么?好,我拿笔记。” 办公桌上有纸笔,陈继先在一旁递给她,她接过,记下两行电话,一个是办公室的座机,一个是他的传呼号。 记下电话,叶秀枝接下来说:“我在陈所长办公室,是的,要不回头我们再通话?哦,好的,你记下我们家附近副食店的公用电话,电话号是2633289,对,7位数,区号027,对,武汉的。那下午两点半吧,你打给我,我们再联系。” 然后,她挂了电话。 |
下午,他们的电话通了好久,叶秀枝几次眼眶发红。 这之后,两人经常通电话,仿佛有许多话说不完。 叶秀枝告诉了他,自己这多年的大致情况,还说他的儿子现已大学毕业上了班,工作还不错,在远洋轮上,正在筹备结婚等事。陈继良得知自己有了儿子,还很优秀,喜出望外。当然,陈学良也不向叶秀枝隐瞒自己的生活,向她大致讲了自己多年的经历和现状。 陈继良这些年的生活、事业颇为顺利。当然,说顺利是从现在回顾过去,在过程中却充满了辛酸和挫折,一些沟沟坎坎被他省略罢了。总体来说,他现在算是成功人士。 陈继良当年被姐姐和外甥女强行接回上海后,一直闷闷不乐,对叶秀枝倍加思念,也有内疚。 他给叶秀枝写过几封信,却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他并不知道他的信当时被叶秀枝的爸爸叶国栋给拦截了。他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后,着实无聊,家里帮他找了街道工厂的临时工让他去做。他与几个同龄的工厂子弟一起上班,操作机器做模具冲压的活儿。他操作不慎,左手差一点被冲床弄残废,至今还留有伤疤。那段时间的工作,他做得并不开心。 半年后,陈继良听说国家准备恢复高考,他干脆辞了职,专心在家复习。他一年后终于考上了上海同济大学王牌的建筑专业,主修建筑设计。毕业后,他被分配进上海一家市级规划设计院,逐步成为该设计院挑大梁的建筑设计师。改革开放后,房地产和各种基建工程业快速发展,他就辞职与人合伙自己开办了私营的设计院,成为规划设计公司的股东和首席设计师之一。他的专业选择对路,又碰到了数十年行业大发展的风口,因此事业上顺风顺水。 然而,他的个人生活却始终不如意。他大学期间,以及毕业后谈了几个女朋友,却总感觉不满意。有的漂亮却性格不好,有的温柔却小家子气,有的心胸狭窄而拘谨,总之环太肥、燕太瘦,各有各的毛病。 直到年近三十岁,才在家人“好心”、“关心”的逼迫下好歹选了一个女子结婚。老婆是他们公司合作方一位老总的表妹,叫李文静,此人恰如其名,文静而漂亮,性格温顺,也有修养,也有大学学历。婚后却迟迟没有生育,两年后检查,问题出在女方,看病、吃药,四处求医,神佛也拜过,仍是不能怀孕。无奈,两人到日本做了试管婴儿手术,才总算有了自己的女儿。她老婆因多年看病吃药,保胎养女的影响,慢慢身材走样,腰宽体胖。 她孕育孩子后,索性不上班,专心养育孩子。到女儿读初中后,李文静闲了下来,就用家里两处房产的租金自己开了一家小美容院,生意不错。 叶秀枝与陈继良恢复联系时,他女儿陈虹之留学美国了,不在身边。家里日常只夫妇加保姆三口人。家里不缺钱,陈继良与李文静各忙各的事。 陈继良有时工作忙完后,或为工作需要,会陪朋友或合作方老板一起打高尔夫球,运动一下。他渐渐对高尔夫球运动上了瘾,一是这项运动本有“绿色鸦片”之称,像打麻将一样,有一定的成瘾性;二是他的许多客户,尤其是地产开发商的老板都喜欢打高尔夫球。他打球既是爱好,也利于谈客户,在球场上他与老板们边挥杆边交流,根据他们在球场上的行为和谈吐,考察他们的性格、修养和为人。他对自己的球技很是自信,曾跟一名高级职业教练学过三个月,是隔三差五打出“破八”成绩的业余高手。 打高尔夫球如同打麻将,常见都是四人,虽说是体育运动,却需要带点“彩”才有趣味。这样赢了球更有快感。往往打完一场球后,他会与球友们一起再吃饭,喝酒、聊天,吃饭喝酒大多由赢家请客。他赢的多,就常请客,结交了不少高端朋友。 他与李文静两人的日子过得文文静静,轻松、自在,却并不惬意。 主要原因是,回到家后,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少,聊不到一块去,但又吵不起来,经常两三天说不了五六句话。在家里,陈继良习惯呆在书房,看书或公司文件,或看报纸、杂志。李文静则在客厅追电视剧,或煲电话粥,有时谈工作,有时单纯是闺蜜聊天,保姆则在客厅陪着看电视或进入她自己的房间。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岁月静好、波澜不惊,却也不是花好月圆的祥和与美好。 叶秀枝也简短说了自己的情况,说到自己带身孕出嫁,后来到武汉,为马知元家做生意,后来自己做生意。以及两个儿子靠马知元帮忙,先后解决了户口,小儿子的户口还是你堂弟陈继先帮忙解决的。也说到曾有一个很好的女儿,可惜谈恋爱出了状况,投江自尽了等等。 相比而言,叶秀枝的日子要艰辛得多。叶秀枝感叹,“现在看来,当年你爹接你回去是对的。不然,你在农村当个小老师,怎么会有现在的情况?” 陈继良却说:“那不见得,我当年即便在农村,还是可以回来考大学的,我肯定能拿到考大学的指标。”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说:“只是,人生没有假设,也不能假设。这如同棋局,一招变,步步变,想不到会是怎样的结果。也许会比现在好,也有可能比现在更糟糕。” 通了几次电话后,两人恢复了熟悉的感觉,温度上升。陈继良跟叶秀枝出主意,建议张灵火辞了到上海工作,他父亲一个战友是央企远洋集团上海公司的领导,他们公司的规模比武汉这家企业大,关键是考虑将来张灵火要上岸工作,他不能一辈子在船上,过这种上船如坐牢、下船放长假的日子,这影响他婚后的家庭生活,也耽误孩子的教育。 叶秀枝将陈继良的建议告诉了张灵火,并跟他说了当年与陈继良的事。张灵火自此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原是上海的知青,现在上海开设建筑设计公司。他此时已工作了两年,对他而言上班意味着常年海上漂泊。他所在的船是油轮,专门跑中东、东南亚一线,有时也到日本、韩国,经常在国外跑,一出船就是半年、大半年,工作中都是大老爷们,极为无趣。他船回来了,偶尔回单位上班,大多数则是在家休假,忙时坐牢,闲时无聊的生活,他开始感到厌倦。 张灵火听了陈继良的建议,他决定婚后到上海工作,就答应让他未见过面的爸爸帮忙联系。陈继良联系的结果是,对方让他上班后先仍上船过渡两三年,做到“老轨”级别后再调上岸,在公司总部做船务轮机管理工作。原因是他在船上能够快速提升职级,加之有高层领导的暗中提携,他会比别人升职更快,而在公司本部则人才济济,论资排辈,升职缓慢,反而不利于他的成长。 张灵火欣然接受了,结婚后不久他就离职去了上海。转正后,他的户口也由单位出面调到上海。一年后,在陈继良的支持下,他在上海买了房,怀了孕的蒲冬梅也调到了上海,与他团聚,这是后话。 |
却说马家,马书汉小三口搬回花桥居住并请了保姆,又有吴婕娟妈妈常来指导工作,刘家翠此时到马书乐餐厅去帮忙了,也不住在家里。马知元嫌回家麻烦,常住在船上,偶尔回到市内也是到妹妹马知芬家去的多,他也不愿意回花桥家与媳妇吴婕娟的生活打搅。老奶奶赵红英也被马知芬接到她家一年多了。原因是赵红英越来越糊涂。马书汉的单位经常承接国内外地尤其是海岸的航道、港口疏浚工程,他常年出差,而吴婕娟和保姆要照顾小孩子马思遥,他们难以照顾好奶奶。等到马思遥长大了,可上幼儿园时,马家请的保姆也被辞退了,以节约家庭开支。此时,吴婕娟自己吃饭都成问题,马书汉不在家时,她要么回娘家蹭,要么等她妈妈来做,而马思遥白天在幼儿园吃饭。吴婕娟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怎好照顾老奶奶呢? 这年端午节,马书香和书汉姐弟相约到马书乐的餐厅里来看望妈妈刘家翠,算是节日团聚。马书乐热情地招待了姐弟,让厨师烧了几样拿手菜。吃过午饭后,餐厅没什么人,刘家翠老年人习惯午休一下,就找了二楼一间没人的包房躺下休息。马书香和马书乐、书汉三人则在另一个小包间说话。 马书香说:“妈过去成天辛辛苦苦挣钱,比谁都累,家里的经济是她为主撑着的,靠爸爸的那点工资哪里够?可怜妈没有文化,前些年挣的钱都是爸在管着,妈说她粗略算了下,至少有二十四、五万,因为早几年就满二十万了,那是妈听爸当时存了钱跟她说的,她记得。到了后两年,妈不问他就不说,问了、说了,也未必是真的,妈说。这几年,咱家花钱的不外乎两桩大事,一是你们兄弟俩结婚、生孩子,二是爷爷死了,其它也有些零星赶情送礼的,但通过这三件红白喜事,大部分原来送出的礼金也都回收了。而且,这几年做生意挣的更多,物价涨得快,年轻人对物价不敏感,水涨船高,利润更大些。当然,钱也就不值钱。” 马书香继续说:“书乐结婚装修、买家电花了大概四、五万元吧,加上彩金一万五和你前期办户口花的,总计算七万,肯定够了;摆酒宴的钱有亲朋送的礼金基本两相冲抵,是持平的。书汉结婚花费略微低些,没装修房子,但家电涨了价,又买了大哥大,也算五万左右吧。爷爷葬事花了两三万,三者相加算多一些,共计十五万吧?但爸爸到上海走之前说,家里现在没什么钱了,妈非要他说明白,他说只剩两三万了。那他管的钱哪里去了?是花了,还是借给谁了?幸亏妈后两年做生意的钱没有给他管。” “是呀,照你这样说,相差不少呢,不是小数。”马书汉说。 马书乐说:“爸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肯定的是,他在外面……那个女人,吃喝玩乐那样不花钱?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我看她打扮得越来越花枝招展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办蒲忠才和张灵火户口的时候他们就常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他们就勾搭上了。也不知他们办户口的账算清楚没有?别弄的有些钱是爸冤枉花进去了,也不好说。唉,妈妈辛苦赚的血汗,他糟蹋了,可恨啦!妈也可怜!” 书汉也为自己担了心:“唉,听说我们单位今年最后一批分房子的同时要房改,要交一笔钱,我还准备找爸妈呢。这怎办?” 说到这里,马书汉忽然想起一事,说:“哦,爸爸花的钱还有一笔算掉了,就是今年‘房改’跟单位交的钱,我们花桥的房子是提前批的房改对象。我们单位‘房改’正在过渡期,一方面是将原来分配了的房子进行货币化改革,个人交一笔钱后房屋的产权划归个人,不再是单位的宿舍;另一方面达到分配住房条件还没有分配的,这段时间作分配和调济,将分房和房改同步进行,将该落实的员工福利落实到位,明年后统一执行新政策,不再分房,而是工资里发住房公积金了。我们住的房子单位几个月前就将产权过到爸爸名下了。按工龄等各种条件,我家买断住房大概花了两万多,不到三万吧?” 马书香说:“对,这笔钱是算漏了。但就是算上,差额还是蛮大呀。你能赶上住房分配和房改是好事,否则靠自己买房就难了。这事你商量爸妈,他们手上都有钱可以帮借你。” 马书乐接着前面的话,说:“爸有好长时间据说是住在船上,书汉知道,他不太回家了。自从奶奶被姑妈接去后,听说他有时下班直接到姑妈那里去了,把姑妈家当家了。或许有时他去找那个女人也不一定,我们也不知道,别人也不好过问。要不我们去看看奶奶,找找姑妈,让她再劝劝他,不然咱们这家分成几块,过节都不能团员,哪还成个家呢?” 马书乐提议趁过节去看奶奶,也找姑妈再做爸的工作,大姐和弟弟也同意。 他们上次去姑妈家还是春节去拜年。春节后,他们搬到江边的新家,他们还没去过。 他们知道,姑妈马知芬的态度很关键。她是爸的亲妹妹,也是那女人的亲家,爸爸这段时间常去她家,她说话两边都会听,最适合做两边的工作。而且最开始叶秀枝来到武汉时,就是姑姑带来的,叶秀枝还是她的师妹。 姑妈的新家是春节前买的二手房,春节后搬的家。这房正是原来马家几年前住过的那栋靠近江边的8层楼房,她家为做生意方便,仍在一楼,而且与马家当年的那套房子是同一个门栋。那楼房距离汉口江滩公园不到五百米,空中俯视呈7字形。姑妈的房子正是7字拐角的部分,不同的是,贺家买的这套二手房因在拐角,室外的阳台面积比马家当初更大。 他家的房子之所以买到这里,是想离他们做生意的摊位近,拿货、取货方便。而且原来的房主跟蒲忠才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两人比较熟悉,价格谈得合适。蒲忠才还欠了同事五千元的房款,那人允许忠才延迟半年后付清。 马家前几年住在这里时,在这一带附近的街口摆动了两个冰棍摊。马家搬到花桥去住后,仍在这里做了一年多的冰棍摊生意,直到花桥商业大楼的人流旺盛后,马家才改到花桥去了,将江边洞庭街、青岛路街口的两个摊位交给了妹妹马知芬,由她家来经营,蒲国强也因此将举家搬到了武汉。蒲忠才的户口到武汉后,他的两个妹妹蒲春花、蒲冬梅的户口也陆续迁到武汉,马知芬也以投靠女儿的名义,将户口迁来了。现在,蒲家最小的蒲冬梅反而最先与张灵火结婚,之后春花也出了嫁,蒲忠才去年也结了婚,媳妇家帮着出资买了一处两居室电梯房做婚房。 蒲家买了这套二室一厅的房子后,结束了多年租房住的历史。这屋子的后面阳台很宽敞,在转弯两边都占有地面,上一任房主已在后面阳台上隔出两个小单间,还能留下一小片空场子晾晒衣物。因此它事实上是四室一厅,使用面积很划算。蒲家的两个女儿结婚后都不住家里,家里日常住的只有蒲国强、马知芬夫妇。蒲忠才夫妻另外有住处,但他们家没开火,每日下班后他来这边做饭一家人吃,因为他爹妈做生意忙,没空做饭和照顾“家家”赵红英。现在蒲家的居住面积宽敞,赵红英睡阳台上一间小屋,马知元来了可睡另一间屋子。 这套房子房间多,实用而划算,但毛病也很明显,一是结构不合理,客厅狭小;二是采光太差,大白天所有的屋子都要开灯,客厅和卫生间是黑屋。 蒲家迁来武汉后一直租房子住,那是房管所的一套公房,一家人艰难地挤着。那房子虽然没有产权只有居住权,却因道路扩建,被征收了,赔偿了一笔钱,租户和原住户各分得一半。靠这笔赔偿和蒲家做多年生意的积蓄,他们买了这处便宜的房子,终于住得宽敞了,已很高兴。 |
马知芬是在“张小波户口事件”造成马、叶两人私情公开之前,就已经知道哥哥与叶秀枝两人的关系不太正常的。 因为有几次,他们都撒谎说是有事到她这里来了,但他俩根本没来这里,而他俩也没有通知她如何帮他们圆谎。那时通讯不方便,大概也是没想到会被无意戳穿。偏偏有时凑巧,被马家的人或者张志雄问起,她不知如何作答,就胡编一气替他们圆谎,她随口编的与他俩的说法肯定会有出入。这样的事出了几次,她跟哥或叶秀枝说起,他俩的神色就不太正常。只是,当时两家人都对他俩信任有加,不疑有它。 马知芬觉察到不对,就私下问他哥。马知元见她直率问了,起先并不承认,但问了几次后,不得不对她说了她实情,再哄她就是睁眼说瞎话,太不像话了。作为马知元的亲妹妹,她知道这样肯定不好,但站在哥哥的立场,觉得他的苦衷也有几分道理,因此态度上虽说与其他人一样并不赞成哥的做法,却对他执理解的态度,反对得不太坚决。 蒲家儿子忠才的户口和工作,春花、冬梅、马知芬调动户口,现在做生意、买房,哪一样不是马知元帮忙解决的呢?至少需要他出点子,帮忙跑关系。蒲家在武汉奈以生存的生意……冰棍摊也是无偿接的哥家的,蒲国强开“麻木”,也都是哥出面办的运营证。可以说蒲家两代人能够进入武汉,在武汉站稳脚、吃上饭,全是哥哥铺的道、开的路,马知芬和蒲国强夫妻对马知元感激得无以为报。即使哥犯了错,她也只能低声相劝,不敢把话说重了,而蒲国强则干脆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更不会说。 姐弟仨次日特意早早吃了晚饭,路上买了些水果礼品,一起到了江边,来到原来家里做生意的冰棍摊。马知芬正在摊上,见他们来了,热情招呼,拿她削的荸荠串他们吃,又要开饮料,姐弟三人接过了荸荠串,都说不喝饮料,叫姑妈不要打开。 不一会,蒲国强踩“麻木”回了,见他们来了,打了招呼,锁好车,对马知芬说:“我来守摊,你带他们回去看奶奶。” |
续前 一行人进了屋,蒲冬梅下班到这边来了,正在看电视。她结婚后,张灵火一旦出差就是半年八月的,她孤身无聊,就时常回娘家来。 奶奶坐在后面她小屋的床上,开着灯,不知她在想什么,表情发呆。大半年没见,她似乎不太认识孙子几个了。盯着马书香三人看了好一会,像想起什么,握住站在面前的书香的手,说:“这,这不是我的孙儿呗?”她一只手握住不放,另一只手伸出让后面的书乐握着,满布皱纹的脸露出笑容说:“我的孙子来看我,是不是接我回去哟?” 马书香跟奶奶开玩笑,说:“婆婆,我是孙姑娘不是孙子,那我是哪个呢?” “你是我的书……书乐?”奶奶回答的不确定。 “书乐? 我是书香,你是看不到呀,还是想不起来?” 奶奶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书乐?还有个书……书什么和伶洲么?我要回去。” 听她又说要回去,就问:“婆婆在这里过不惯么?” 姑妈忙插话解释:“她不是过不惯,我们家的生活习惯不是跟你们家差不多么?她是视力越来越差,检查了是白内障,又有青光眼,我跟你爸商量跟她做手术,她自己却不同意,说八十了,哪晓得能活几天,不想遭罪。她怕进医院,怕进去死在医院直接被拖去火葬场,她跟你们爷爷一样想回老家土葬,怕死后火化。” 马知芬又说:“她的眼睛还是小事,主要是记性越来越差,才跟她说的事她转头就忘了,早上出门跟她说的好好的事,比如烧两壶开水倒到暖水瓶里,中午回来水瓶还是空的,她根本想不起来。前两年她在你们家还能帮忙择菜做饭,到这里后什么都指望不上,做的饭吃不得,有时忘记放盐,有时又咸死你,菜里面还有砂,没洗干净,甚至没放油炒糊的也有。有时我出门前明明给她清了三个菜的材料,她瞎弄,一锅煮了,但饭又没煮,我们中午回来准备吃饭的,结果哭笑不得。电饭煲里的米还是我们早上出门时的样子,没淘也没给水,也没插电,也幸亏没插电,不然不知道会怎样,弄不好出火灾就麻烦了。后来又怕她做饭动煤气出问题,干脆就不让她弄了。” 姐姐马书香听了,疑惑道:“莫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我们街坊有个老人也这样。” 姑妈说:“就是呀,到医院检查了,就是脑萎缩的老年痴呆。我们问了医生,又四处打听,这病治不好,只会越来越差,没有特效药,打针也不管用。” 书汉插话:“那不是冇得门了?” 姑妈摇摇头叹息:“是呀,冇得门。现在完全不指望她做什么,家里煤气、电,怕出事。两三月前,我们不晓得情况,门没反锁,让她出门了几次。那知道有两次她出了门不知道回来,把我们急死了,只好收了摊四处去找。强叔和你爸骑车、我们几人走路,问了几条街。一次是在上海街派出所把她找到,一次是在一元街派出所找到,她迷了路,好心人就把她送到派出所。还有一次下雨,她躲雨躲到同兴里的巷子里,黑灯瞎火的,她又在暗处,我们路过两次都没发现,幸亏后来她听到我沿路的喊声答应了,我们找到半夜,急死了!此后再也不敢让她出门了。我们出了门,一定把门反锁。她要是走丢了,可不得了!” 马书香见是这种情况,回头跟书乐、书汉商量,说:“奶奶这种情况很严重,我们是要接回去,还是怎样?” 这个问题在兄弟俩意料之外,也都不好作答。奶奶这种情况,接回去家里怎么办呢?指望吴婕娟照顾么?似乎不可能。马书汉就说:“接不接,要听爸爸的安排吧?” 马书乐也说:“这段时间爸爸回家少,到姑妈这儿反而多些,奶奶的事他了解,还是要看他怎么安排。” 姑妈也说:“我看,在我这里还好一点。青岛路的摊子没做了,早上照顾她吃了我们才出门,中午强叔来守摊子,我回来做饭,也顺便看下她,晚上忠才或冬梅回家,做了饭吃也能照顾她洗漱,这边的房子也宽敞。你们接回去了反而不好办,书次和妈在做生意,没空照顾老人,书汉白天上班去或要出差,小吴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已不容易,那还能再照顾她?” 姐弟三人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就不再说什么。 马书乐问“爸爸今天不回来吗?” 马知芬答道:“他出差好几天了,说是到上游的沙市施工。书汉你跟你爸同一个单位的,不知道?” 马书汉说:“没注意,单位的船有几十条,分三个小队,在家的船也没停靠在一起,相互并不知道。有的船维修,有的出去施工,还听说明年要派大些的船出海、接外国的港口工程呢。” 又跟奶奶说了一会话,无非是拉家常,关心她的生活,而奶奶明显是糊涂了,往往答非所问,反应迟钝。 说了几句就沉默了,大家都心情沉痛,知道奶奶的病无可挽回,已没有太多生活的乐趣可言,只是空耗余生罢了。奶奶的身体脏器却还好,却是脑子出了问题,智力和记忆力衰退,行为能力越来越差,像个需要照顾的小孩,甚至某些方面还不知小孩。小孩的吃喝拉撒要人照顾,亲人不会嫌弃,而对于一个成年的老人,却更需爱心和耐心。如何照顾奶奶或“家家”,这成为一个长期困扰马家、蒲家的生活问题。 |
马书香想起另外一件事,目光看了书乐、书汉,冲他们微微点下头,她起身跟说:“姑妈,我还有个事问下你。我俩到里屋去说。”姑妈起了身,带她一人来到她的卧室。 坐定,书香对姑妈说:“我爸妈的事你也知道,我们也晓得你是劝过我爸的,但爸爸这段时间回去得少了,我妈又去了书乐那里,两人哪像夫妻?家里过节也不能团员。我们当后辈的不好说,家里还有媳妇和孩子,父母他们碰到一起又怕他俩争吵,闹得不像样子。一个巴掌拍不响,爸妈都有不对,但我们觉得还是爸错在前或者错的多一些,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马知芬猜到他们今天来会说到此事,表情凝重,未说话却先叹了一口气:“唉!这事说来头痛,也怪我当初不该把叶秀枝弄来做事,后来我们又成了亲家,这事我有责任,我想你妈肯定也会责怪我,但当时哪知道会出这样的状况呢?” 姑妈露出尴尬、为难的表情,接着说:“怎么说呢?我们都是结了婚的成年女人,我才好跟你说。你爸是正常男人,身体健康,那方面也健康。现在有的男人八十多岁还能生孩子,你爸要过两年才退休呢,有那需求也是正当的,你说呢?” 马书香点点头,姑妈接着说:“我也是刨根问底,你爸不得已才说的。好多年了,你妈与你爸的夫妻生活就不存在了。我觉得,主要原因是你妈操劳过度,她四十岁就开始绝经了。你可能知道,这些年你妈有经常头晕、发热、记性差、脾气不好等问题吧?我问了,她更年期的内分泌失调也是一种病。你爸带她去过医院,开了药调理,但不起作用。我猜想,大概是你妈身体不好,过夫妻生活不舒服反而带来痛苦吧?我现在也五十了,我是过来人,知道大概怎么回事。更年期心情不好,你妈早些年又劳累又心烦意乱,情况更差。但夫妻两人有时很微妙,年纪越大越需要相互理解,相互配合,而不是一头有想法,另一头冰冷、拒绝,甚至于讽刺、打击。你爸说,他有时有要求,你妈经常说,年纪一把,还做个么丑事哟;或者说伢们在屋里,房子也不隔音,算了。甚至还拿脚踹他,不搭理他……总之让你爸很伤心。你爸妈多年的不和谐对他们感情影响很大,后来你爸还以为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但事实上,你爸是健康的。” 说到这里,马知芬停顿一会,接着说:“这种事,跟任何人都不好讲。据你爸说,他们有七、八年没有夫妻生活了。两人睡一张床上,但多年就分了枕头和被絮,而且你妈鼾声大,两人就各睡了一头。但你爸跟叶秀枝在一起就比较好,两人就很和谐,你爸就觉得自己很正常,有了自信。” 马知芬叹了一口气,又说:“当然,你妈成天做生意,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我们能够理解。但你爸是健康的,有正当的要求,是她不愿意配合跟你爸过了,更莫说主动表示恩爱。我听到年轻人说的新词,什么冷暴力、软虐待,这就有点像。你爸很难受,却难以启齿,无人诉说。据说夫妻分居两年就说明感情破裂了,可以离婚。我不觉得你爸妈感情破裂了,但两人感情上确实出了问题。而且这事跟任何人都不好说,这就难办。出了叶秀枝的事,你妈现在的态度越来越激烈,不原谅和接纳你爸,更别说两人恢复过去的恩爱,我单方面劝你爸也没有用呀,这是两个人的事,你也要劝你妈才好。” 她又补充说:“你爸妈的事,照理我当小姑子的不该说,尤其是你妈对得起我们两家,我们都非常尊重她。这事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私生活引起的,解玲还需要系玲人,他们俩能沟通,相互理解才好。” 马书香早知道爸妈感情有裂隙,早几年也偶有冷战、争吵,后来看到他俩分床、分头睡好些年了,以为单纯是妈做事辛苦睡觉打鼾,哪里知道这些内幕? 听罢,她也不好说什么,觉得姑妈说的不无道理。家庭不和,外因是有,但内因更重要。父母失和,心火郁结,多年得不到舒解,就像地震或者火山一样,总会在薄弱地带产生爆发。 回去的路上,她作姐姐的不太好详细跟弟弟们说这些情况,一方面是内容比较敏感和隐私,不好跟弟弟说;另一方面她觉得,按照姑妈所说,像是爸爸出轨了还有道理似的,也不太对。这事只能说事出有因,却绝不是事出有理。她一时没想好怎么说,也怕随口说了会对弟弟们起到不好的影响。 于是,她简略地说:“问了姑妈,其实爸妈多年前感情就有问题,十多年来他俩其实经常吵架,只是原来瞒着我们。其实他俩已多年没有夫妻生活,妈不愿意跟他,爸也就更加不高兴,那个女人让矛盾升了级。这事有外部原因,内部是更大的问题,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我回去要跟妈也好好谈谈。” 一个年代的人有它习惯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人们大多不能跨越年代,去理解和接受另一个年龄段的人的生活习惯,这就是代沟。怪不得人们说冷漠和不理解,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姐姐这样的说法,让两个弟弟对父母激烈矛盾的苦衷和缘由多了一丝理解,但总体还是坚持原有的想法,对爸爸的责怪更多。 |
马书香后来几次去书乐店里,找机会悄悄跟妈妈刘家翠谈,了解到父母原先的情况大致与姑妈说的差不多,只是角度不同,说法各异。 马书香就劝妈说:“你要原谅爸,夫妻一场不存在掉面子,放主动点、大度些,你们两人还是有感情的,不如叫爸回来好好过生活,你也回花桥去住,花桥房子还空着一间卧室。你现在跟书乐帮忙是必要的,但挤住在亲家的家里哪好呢?当然,我们要要求爸先与那个女人断掉关系。” 又劝说,等爸回来了,对他好一点,夫妻之间还是要有恩爱和温存的事,两个人长期没有身体接触,也影响感情呢。 她当女儿的,有些话不好明说。 刘家翠却是固执的人。 她出生于解放前,32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农村,年龄与马知元同年,还稍大月份。她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笔迹是歪歪扭扭的儿童体,每次到银行需要签字她就感觉很不好意思。她在穷苦中长大,甚至成年后有了几个孩子,身上却没有一毛的零花钱,因此后来能有机会做生意挣钱,她就拼了命一般。她5岁时娘病死了,在她最需要爱的年龄却是付出爱,要照顾一岁和三岁多的两个弟弟。他爹一辈子未续弦,把四儿一女养育成人,她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勤快、能干,心灵手巧,也能吃苦,也必须隐忍和谦让。 她像那个年代许多传统、贤惠的家庭妇女一样,不在意自己的生活感受,也从没想到两情相悦的性生活也是生命中的一种美好,更是一种重要的权力。在她看来,男女性关系不是一种生活的享受,非传宗接代的性生活是不必要的,她根深蒂固地认为性是羞耻的。甚至说,她的生活可以忽略性,也可以忽略爱情的。她的孩子已抚养成人,陆续都结婚生子了,她对“爱情”这个词却是陌生的,也羞于提及。 马书香劝说着她妈妈,刘家翠的态度却很倔,说:“他尽管不回来,就让他在外面野,看他五、六十岁了有没有脸,好不好意思?!” 又说,“家里没有他一样,还安静些。我可以过两天搬回去住,家里又不是不让他回来,门没换锁,你们也不要再说他什么,他想回来就回来么,难道还要我去接?跟他说欢迎回家不成?有一条,他要回家了,一定要与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否则我不会答应。” 言下之意,错不在我,你爸错了就该!让他受人唾骂! 刘家翠的这种态度让马书香姐弟们也不好办,马知元那边也难有太大改变。因此,虽说刘家翠白天到马书乐店里帮忙,夜间回到花桥居住,但马知元并未回归过去的正常生活。 事件出现根本扭转的,却在于叶秀枝的生活出现重大变化。 |
马书香后来几次去书乐店里,找机会悄悄跟妈妈刘家翠谈,了解到父母原先的情况大致与姑妈说的差不多,只是角度不同,说法各异。 马书香就劝妈说:“你要原谅爸,夫妻一场不存在掉面子,放主动点、大度些,你们两人还是有感情的,不如叫爸回来好好过生活,你也回花桥去住,花桥房子还空着一间卧室。你现在跟书乐帮忙是必要的,但挤住在亲家的家里哪好呢?当然,我们要要求爸先与那个女人断掉关系。” 又劝说,等爸回来了,对他好一点,夫妻之间还是要有恩爱和温存的事,两个人长期没有身体接触,也影响感情呢。 她当女儿的,有些话不好明说。 刘家翠却是固执的人。 她出生于解放前,32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农村,年龄与马知元同年,还稍大月份。她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笔迹是歪歪扭扭的儿童体,每次到银行需要签字她就感觉很不好意思。她在穷苦中长大,甚至成年后有了几个孩子,身上却没有一毛的零花钱,因此后来能有机会做生意挣钱,她就拼了命一般。她5岁时娘病死了,在她最需要爱的年龄却是付出爱,要照顾一岁和三岁多的两个弟弟。他爹一辈子未续弦,把四儿一女养育成人,她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勤快、能干,心灵手巧,也能吃苦,也必须隐忍和谦让。 她像那个年代许多传统、贤惠的家庭妇女一样,不在意自己的生活感受,也从没想到两情相悦的性生活也是生命中的一种美好,更是一种重要的权力。在她看来,男女性关系不是一种生活的享受,非传宗接代的性生活是不必要的,她根深蒂固地认为性是羞耻的。甚至说,她的生活可以忽略性,也可以忽略爱情的。她的孩子已抚养成人,陆续都结婚生子了,她对“爱情”这个词却是陌生的,也羞于提及。 马书香劝说着她妈妈,刘家翠的态度却很倔,说:“他尽管不回来,就让他在外面野,看他五、六十岁了有没有脸,好不好意思?!” 又说,“家里没有他一样,还安静些。我可以过两天搬回去住,家里又不是不让他回来,门没换锁,你们也不要再说他什么,他想回来就回来么,难道还要我去接?跟他说欢迎回家不成?有一条,他要回家了,一定要与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否则我不会答应。” 言下之意,错不在我,你爸错了就该!让他受人唾骂! 刘家翠的这种态度让马书香姐弟们也不好办,马知元那边也难有太大改变。因此,虽说刘家翠白天到马书乐店里帮忙,夜间回到花桥居住,但马知元并未回归过去的正常生活。 事件出现根本扭转的,却在于叶秀枝的生活出现重大变化。 |
却说张灵火到上海工作后,一天他打电话回武汉的家,说他回国了,公休三个月,想让妈妈叶秀枝去上海玩。他在这家新单位有单身宿舍,单位也有宾馆。叶秀枝就动了心,说:“我是想去一趟上海,看看你,我一直没去,你和老陈也一直没见过面。”张灵火知道陈继良的存在,两人也通过电话,但确实没见过面。大概是陈继良不知如何与儿子相认,也没想好怎样对待这个儿子,这里面涉及他现在家庭和睦的问题。而张灵火也怕尴尬,更不知亲生父亲会如何对待自己,也就不敢主动去见他吧。母亲能来,张灵火当然高兴,说:“你来了,正好陪你上海周边四处玩玩,江浙沪都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在这里读了几年书,一直没到上海外面玩过呢。” 两人说好,叶秀枝坐火车到上海,张灵火去车站接。返程,两人一起坐飞机回武汉,张灵火坐飞机回家探亲往返是可以报销的。这一趟旅程,让叶秀枝第一次坐上火车,更第一次乘坐飞机。张灵火说,而到了上海,将带她到海港,上大海船去看船、看海呢。 叶秀枝与陈继良恢复联系的事,她没与任何人说,只张灵火知道。当然,张志雄、马知元等人知道她过去曾有过一个男朋友,却不知那人就是他们都认识的陈继先的堂哥,更不知道他叫陈继良。 走前,叶秀枝跟张志雄和张小波说,他大概一个星期就回来。然而,她这一去过了半个月才回来。 原因一是,他们母子在上海与陈继良见了面,而且父子相认了。 三人在一家高档餐厅的小包房里见面时,父子相互打量,两人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般,父子俩长得太像了。一个是中年版的张灵火,儒雅睿智;另一个是青年时代的陈继良,英俊倜傥,五官如同雕板印刷一般,连身高甚至也差不多。叶秀枝两边看看,一时百感交集,眼睛一热,泪涌上来,说了一句:“你们父子俩终于见面了”。 二是父子相认后,陈继良安排他们母子俩住进单位有合作关系的宾馆,之后连续多天陪同他俩江浙沪旅游。他们一起游览上海及周边的苏州、杭州以及周庄、乌镇等景区,最远到达浙江海边的舟山,还到普陀山上拜过观音菩萨。 这段时间,三人的接触频繁,越来越熟悉,叶秀枝与陈继良的感情也快速升温。不到一个星期,陈继良就借口出差,有时不回家,与叶秀枝一道吃了饭就住在宾馆了。 当然,除了游玩,购物也是不可少的。这一点,陈继良非常大方,他想给亏欠这母子俩的尽量多的补偿。从里到外,当季的,不当季的,陈继良给叶秀枝买了好几身衣裳,也增添了不同的首饰,以好与不同款式的衣服搭配。他也给张灵火换了几身行头。 母子俩回武汉时,大包小包的,在上海虹桥机场办了拖运。到武汉后,两人也是打了出租车才将许多行李拿回家。 |
陈继良与叶秀枝恢复联系时,陈继良的父亲几年因病亡故。陈继良的妈妈健在,跟一个女儿住在原部队被服厂宿舍。陈继良爹妈的单位历经改制和破产,不复存在。偌大的厂址上开发成一片高档小区,而原职工宿舍区仍然保留。 陈继良与叶秀枝恢复关系后,陈继良的妻子李文静敏感地察觉到老公的情况不太正常,就几次试探着问他。陈继良知道亲生儿子在上海安了家,不可能长久瞒着李文静和女儿,这种天长日久的事瞒不住的。 张灵火到上海工作那年的年尾,那时他还没在上海买房,蒲冬梅已怀有身孕,还生活在武汉。陈继良的女儿陈虹之在美国留学,她放圣诞假回家。陈继良决定趁机陈家召开家庭会议。陈继良是想,女儿在美国留学,思想开明,跟父母都谈得来,万一他与李文静发生对抗,女儿可以从中调和。 于是,陈继良打电话接来了母亲和两位姐姐,另有一位姐姐家中是姐夫来了,说他姐姐工作忙,来不了。 人已到齐,他说,咱们开家庭会吧。当着李文静、女儿和妈妈、姐姐、姐夫的面,陈继良将当年的情况和现在与叶秀枝及儿子恢复联系的事坦白说了。 陈家到陈继良这一代是独苗,爷爷、奶奶对陈家只有孙女、没有孙子一直介怀。现在爷爷早已不在,奶奶忽然听说有了孙子,就有些高兴。但老奶奶知道这事会让李文静难受,她看了一眼两个女儿、女婿,知道大家都不好表态。几人又都表情复杂地看李文静的脸色,想了解她的想法和态度。倒是陈虹之面露喜色,说:“啊?这么说我有哥哥了!”她话一出口,看到现场气氛凝重,都看着她妈,自觉不对,吐了叶舌头,也拿眼瞟向她妈,对她妈不好意思的娇憨地笑。 李文静知道丈夫将婆婆、姑姐们接来,又嘱咐女儿不要出门,说奶奶她们要来,如此隆重,家里肯定会有大事发生,却没想到陈家天降了一个儿子。这事与现今社会男人们在外玩女人、养小三还是有所区别,他与叶秀枝当年是初恋怀孕,是两情相悦却硬生生地被拆散了,那时李文静与陈继良还未认识呢。那个孩子是无辜的,说来确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怎么证明这个孩子是你的亲生儿子?” 陈继良笑笑,从厚本报的衣兜里拿出了几张照片,显得他是有准备的。 照片有两张陈继良与张灵火的合影,也有两张张灵火个人的照片。 照片在几人手中传看,明眼人一看,不用说,这铁定是父子俩。陈家几代人男人的特征很明显。陈继良年轻时与现在的张灵火一样,发际线生得有些上,看得出有陈家男性遗传的中老年秃顶的基因症兆。两人一样的额头饱满,粗扫帚眉,眼睛大,高鼻梁,鼻尖带一点鹰钩鼻,尤其是嘴唇上的人中部位比较长且深。 奶奶眼睛不好,拿出老花镜戴上,细细端详,说:“是陈家的人,像他爸,也像他爷爷”。陈虹之也说:“长得真像爷爷,还挺帅的嘛。” 既然确凿无疑是陈家的孩子,而且他们父子已见面相认了,李文静想,自己不必要当恶人。现在的问题是,孩子他妈呢,那个叫叶秀枝的,怎么办?李文静忽然想起,女儿出生时,是自己给她起的名字叫陈虹,而老公却在登记户口时加了个“之”字,说叫陈虹的太多了,加一个字好区分。当然,女儿在家的乳名仍是“虹囡囡”,很有色彩感的名字。当时她也觉得加个“之”字好,但为什么是这个“之”而不是别的字,她没问过,他也没说。会不会是“之”“枝”同音,他当时对这姓叶的女子仍念念不忘呢?说不定是的,以后找机会问问。又想,算了,还是不问吧,问了他会怎么答呢?如果真是我猜想,那他八成不会说实话,随便编个理由应对,也或许他当时就有冠冕堂皇的说法,只是我没问而已。既然他不太会说实话,那又何必问呢?现在的问题是,那姓叶的女人是人家的老婆,她的老公叫张志雄。他与自家孩子既然已经相认了,那孩子的名字仍叫张灵火么?或者要改姓陈?算是,管他姓什么。 不如再听听陈继良怎么说,看他怎么想,自己再表态吧。于是,她说: “继良,孩子是你的,而且已经替你养大了,工作也不错,我也为陈家高兴。但这事不只是孩子的问题,你说呢?你的想法是怎样的呢?你既然把妈和姐姐们都叫来,你肯定是想说点什么吧?” 陈继良听了这话,内心对老婆有些感激,知道她是识大体、有智慧的女人。她让我先说,她再表态,事实上反而占着主动。我说的不过分,她认可了,大家也会说她的大度和高明;我说的她有反对,想必也有她的正当理由,家人不会只袒护我,也会替她着想的。 陈继良看了李文静一眼,说: “这事首先我要说,是对文静不公平,但也不是谁的错,要说就是那个时代的错,也是我们年轻的错。当年是文革期间,我们又……遇到一起,她和她们家都对我挺好,也就……。我多年以来并不知道有个孩子,与孩子和他妈没有联系过,当年走了之后就断了往来。我写的信她从来没有回过,现在才知道她根本没有看到,是被她爸截留了。” 陈继良说出开场白,他接着说: “要不是我堂弟陈继先从部队转业,复员安排到武汉的一个派出所当干部,正好办叶秀枝二儿子户口的事,叶秀枝觉得唐弟与我的名字一字之差,好奇地打听,否则可能终生不会再与他们母子见面。她与我联系上了,我才知道,叶秀枝早已为人之妻,她不但养大了我的孩子,又跟丈夫养育了一对双胞胎,只是小姑娘长大后出了因爱自杀了。她多年辛苦操劳,打工,做生意,赚钱想方设法为三个孩子创造条件,将他们的户口从农村调到了武汉,受到良好教育,很不容易。我虽然现在与她有了联系,但并没有别的想法。我们分别都有家庭,各自的家庭也都挺好。我们家的文静很贤惠,也很能干,我知道还是要各家过好自己日子的好。我没有想与孩子娘保持长期的、不正常的交往,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来上海照顾张灵火,灵火的爱人也怀了孩子,我跟他商量过,孩子将来姓陈。我们双方都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不会受影响。” 他顿了顿,说:“但是,终究,不得不说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多了一个儿子,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我多年没对张灵火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既然他在上海,就不能对他不管不顾。他毕竟是我们陈家的血脉,而且他也算优秀,现在一家远洋上市公司工作,是上海分公司的船队干部。我们家到我这一辈儿是单传,下一代原以为只一个女儿的,现在儿女双全了。他的名字不改了,还姓张,张家养育他到二十多岁也不容易,他都上班几年了,再改姓名也挺麻烦。” 他又说:“对于张灵火和咱们闺女,我会一碗水端平,都是我们的子女,教育上,工作上,将来的生活上,我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让他们幸福。至于张灵火的妈,因为孩子的原因,我少不了会与她有所接触,但我会注意尺度,不会影响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张灵火生了孩子,她有可能会来上海照顾。我跟她见面、说些话是免不了的。提前跟大家说一声,请大家理解。” 他说话间,几次看了李文静的反应,接着说最后一句:“尤其是文静要理解,我不会亏负你们。” 这番话说罢,大家又都安静了,奶奶深深地看了儿子陈继良一眼,转头又看李文静,等候着她表态。 李文静很矛盾,对自己要说什么没想好,但这种情况下她又不得不说些什么,至少原则性的话她要说出来。但是陈继良关键的话并没有说透,是的,他肯定会与那个叫叶秀枝的女人有往来,但那会是怎样的往来呢?或者说白了,有没有性的关系,会不会有身体接触呢?他没有说,我当着老人、姐姐们和女儿的面,更不好提及,这种话说不出口呀。 |
陈继良与叶秀枝恢复联系时,陈继良的父亲几年因病亡故。陈继良的妈妈健在,跟一个女儿住在原部队被服厂宿舍。陈继良爹妈的单位历经改制和破产,不复存在。偌大的厂址上开发成一片高档小区,而原职工宿舍区仍然保留。 陈继良与叶秀枝恢复关系后,陈继良的妻子李文静敏感地察觉到老公的情况不太正常,就几次试探着问他。陈继良知道亲生儿子在上海安了家,不可能长久瞒着李文静和女儿,这种天长日久的事瞒不住的。 张灵火到上海工作那年的年尾,那时他还没在上海买房,蒲冬梅已怀有身孕,还生活在武汉。陈继良的女儿陈虹之在美国留学,她放圣诞假回家。陈继良决定趁机陈家召开家庭会议。陈继良是想,女儿在美国留学,思想开明,跟父母都谈得来,万一他与李文静发生对抗,女儿可以从中调和。 于是,陈继良打电话接来了母亲和两位姐姐,另有一位姐姐家中是姐夫来了,说他姐姐工作忙,来不了。 人已到齐,他说,咱们开家庭会吧。当着李文静、女儿和妈妈、姐姐、姐夫的面,陈继良将当年的情况和现在与叶秀枝及儿子恢复联系的事坦白说了。 陈家到陈继良这一代是独苗,爷爷、奶奶对陈家只有孙女、没有孙子一直介怀。现在爷爷早已不在,奶奶忽然听说有了孙子,就有些高兴。但老奶奶知道这事会让李文静难受,她看了一眼两个女儿、女婿,知道大家都不好表态。几人又都表情复杂地看李文静的脸色,想了解她的想法和态度。倒是陈虹之面露喜色,说:“啊?这么说我有哥哥了!”她话一出口,看到现场气氛凝重,都看着她妈,自觉不对,吐了叶舌头,也拿眼瞟向她妈,对她妈不好意思的娇憨地笑。 李文静知道丈夫将婆婆、姑姐们接来,又嘱咐女儿不要出门,说奶奶她们要来,如此隆重,家里肯定会有大事发生,却没想到陈家天降了一个儿子。这事与现今社会男人们在外玩女人、养小三还是有所区别,他与叶秀枝当年是初恋怀孕,是两情相悦却硬生生地被拆散了,那时李文静与陈继良还未认识呢。那个孩子是无辜的,说来确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怎么证明这个孩子是你的亲生儿子?” 陈继良笑笑,从厚本报的衣兜里拿出了几张照片,显得他是有准备的。 照片有两张陈继良与张灵火的合影,也有两张张灵火个人的照片。 照片在几人手中传看,明眼人一看,不用说,这铁定是父子俩。陈家几代人男人的特征很明显。陈继良年轻时与现在的张灵火一样,发际线生得有些上,看得出有陈家男性遗传的中老年秃顶的基因症兆。两人一样的额头饱满,粗扫帚眉,眼睛大,高鼻梁,鼻尖带一点鹰钩鼻,尤其是嘴唇上的人中部位比较长且深。 奶奶眼睛不好,拿出老花镜戴上,细细端详,说:“是陈家的人,像他爸,也像他爷爷”。陈虹之也说:“长得真像爷爷,还挺帅的嘛。” 既然确凿无疑是陈家的孩子,而且他们父子已见面相认了,李文静想,自己不必要当恶人。现在的问题是,孩子他妈呢,那个叫叶秀枝的,怎么办?李文静忽然想起,女儿出生时,是自己给她起的名字叫陈虹,而老公却在登记户口时加了个“之”字,说叫陈虹的太多了,加一个字好区分。当然,女儿在家的乳名仍是“虹囡囡”,很有色彩感的名字。当时她也觉得加个“之”字好,但为什么是这个“之”而不是别的字,她没问过,他也没说。会不会是“之”“枝”同音,他当时对这姓叶的女子仍念念不忘呢?说不定是的,以后找机会问问。又想,算了,还是不问吧,问了他会怎么答呢?如果真是我猜想,那他八成不会说实话,随便编个理由应对,也或许他当时就有冠冕堂皇的说法,只是我没问而已。既然他不太会说实话,那又何必问呢?现在的问题是,那姓叶的女人是人家的老婆,她的老公叫张志雄。他与自家孩子既然已经相认了,那孩子的名字仍叫张灵火么?或者要改姓陈?算是,管他姓什么。 不如再听听陈继良怎么说,看他怎么想,自己再表态吧。于是,她说: “继良,孩子是你的,而且已经替你养大了,工作也不错,我也为陈家高兴。但这事不只是孩子的问题,你说呢?你的想法是怎样的呢?你既然把妈和姐姐们都叫来,你肯定是想说点什么吧?” 陈继良听了这话,内心对老婆有些感激,知道她是识大体、有智慧的女人。她让我先说,她再表态,事实上反而占着主动。我说的不过分,她认可了,大家也会说她的大度和高明;我说的她有反对,想必也有她的正当理由,家人不会只袒护我,也会替她着想的。 陈继良看了李文静一眼,说: “这事首先我要说,是对文静不公平,但也不是谁的错,要说就是那个时代的错,也是我们年轻的错。当年是文革期间,我们又……遇到一起,她和她们家都对我挺好,也就……。我多年以来并不知道有个孩子,与孩子和他妈没有联系过,当年走了之后就断了往来。我写的信她从来没有回过,现在才知道她根本没有看到,是被她爸截留了。” 陈继良说出开场白,他接着说: “要不是我堂弟陈继先从部队转业,复员安排到武汉的一个派出所当干部,正好办叶秀枝二儿子户口的事,叶秀枝觉得唐弟与我的名字一字之差,好奇地打听,否则可能终生不会再与他们母子见面。她与我联系上了,我才知道,叶秀枝早已为人之妻,她不但养大了我的孩子,又跟丈夫养育了一对双胞胎,只是小姑娘长大后出了因爱自杀了。她多年辛苦操劳,打工,做生意,赚钱想方设法为三个孩子创造条件,将他们的户口从农村调到了武汉,受到良好教育,很不容易。我虽然现在与她有了联系,但并没有别的想法。我们分别都有家庭,各自的家庭也都挺好。我们家的文静很贤惠,也很能干,我知道还是要各家过好自己日子的好。我没有想与孩子娘保持长期的、不正常的交往,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来上海照顾张灵火,灵火的爱人也怀了孩子,我跟他商量过,孩子将来姓陈。我们双方都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不会受影响。” 他顿了顿,说:“但是,终究,不得不说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多了一个儿子,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我多年没对张灵火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既然他在上海,就不能对他不管不顾。他毕竟是我们陈家的血脉,而且他也算优秀,现在一家远洋上市公司工作,是上海分公司的船队干部。我们家到我这一辈儿是单传,下一代原以为只一个女儿的,现在儿女双全了。他的名字不改了,还姓张,张家养育他到二十多岁也不容易,他都上班几年了,再改姓名也挺麻烦。” 他又说:“对于张灵火和咱们闺女,我会一碗水端平,都是我们的子女,教育上,工作上,将来的生活上,我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让他们幸福。至于张灵火的妈,因为孩子的原因,我少不了会与她有所接触,但我会注意尺度,不会影响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张灵火生了孩子,她有可能会来上海照顾。我跟她见面、说些话是免不了的。提前跟大家说一声,请大家理解。” 他说话间,几次看了李文静的反应,接着说最后一句:“尤其是文静要理解,我不会亏负你们。” 这番话说罢,大家又都安静了,奶奶深深地看了儿子陈继良一眼,转头又看李文静,等候着她表态。 李文静很矛盾,对自己要说什么没想好,但这种情况下她又不得不说些什么,至少原则性的话她要说出来。但是陈继良关键的话并没有说透,是的,他肯定会与那个叫叶秀枝的女人有往来,但那会是怎样的往来呢?或者说白了,有没有性的关系,会不会有身体接触呢?他没有说,我当着老人、姐姐们和女儿的面,更不好提及,这种话说不出口呀。 |
李文静思忖了一下,脸上挂上笑容,说:“咱们陈家忽然多了一个儿子,而且挺不错的,这是大好事,我也高兴。都是咱们陈家的孩子,我也相信他会公平对待儿子和女儿,况且咱们的虹囡囡也非常优秀。” 她话风一转:“张灵火呢,我欢迎他有时间能回这边家里,把这里当他家一样,甚至住这里也成。” 此时陈继良插了话,说:“他单位有宿舍,也打算在上海买房,他的爱人小蒲,蒲松龄的蒲,也是我老家湖北武汉的人,买了房子小蒲会接到上海来,免得两地分居。” 李文静听了,说:“那好呀,他的孩子出生了,咱们也会帮忙照料,他买房子咱们也帮帮他,让他干脆买大一点,听说大一点的可以转户口来。” 陈继良说:“我也这样说了,上海房价高,首付不够的话我们一起凑,他说他们先想办法,实在不够再说。” “嗯,这孩子懂事,有主见。”奶奶插了话,姑姑也都响应说:“是的,这孩子看起来不错”。 李文静接着说:“你跟他们母子有接触是避免不了的,是正常的就好,我也不干涉,你也会自觉。正常的就好,你说呢?”她拿眼看着陈继良,问。 “正常的就好”,普通的五个字涵义却丰富,关键在于对“正常”两个字怎样理解?什么样的男女关系,有哪些行为算正常,哪些不正常呢?标准是什么呢?这就不好说了。但她的意思指什么,他是懂的,忙答应道: “对,正常就好。” 正常就好,一场家庭变故,以这普通的四个字作了定义。 李文静忽然想到一个词“齐人之福”,就加了一句问陈继良:“那享受齐人之福算不算正常呢?” 这个词陈继良是知道的。李文静偶尔与陈继良一起出席一些社交活动,与他的合作伙伴,包括朋友和重要客户一起吃饭、聊天,听人说过这个词,也用这个词开过别人的玩笑。他的一个客户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们就说他是纵享“齐人之福”。 陈继良听她这么问了,就不能打哈哈,果断地说:“那当然不正常”。 “那就好。”李文静就笑了,点点头。 在座的其他人却不明白“齐人之福”的意思,以为与“天伦之乐”意思差不多。但最后看李文静笑了,点了头,知道他们达成一致,也高兴。 |
续前 陈继良是理性的。他虽与叶秀枝恢复了关系,甚至两人肉体上也恢复接触,但他在接触过程中知道自己与她在精神、文化和许多日常生活方面,事实上差异很大。 他这段时间将叶秀枝与李文静两人细心作了观察和对比。 一是容貌上,叶秀枝比李文静显得老很多。 叶秀枝比他的年龄小一岁,李文静要比他小六岁,李文静比叶秀枝年轻是确定的,但照理说她俩五、六岁的年龄差别,似乎不至于表现得如此明显。陈继良看到亲友中许多外貌看起来像只四十多岁年纪的女人,事实上却有五十多岁了。一个人的肤色、皱纹、头发,都是可以通过化妆、穿着、打扮来修饰和改变的。而在妆扮和保养上,李文静明显要胜过叶秀枝一筹。李文静虽说有些胖,但有白净富态的丰满之美,她皱纹少,丰润光洁,妆容精致,加之衣饰讲究,举止大方,看起来她的年龄似乎比她的实际更显小,那妆扮一看就是都市贵妇形象,甚至称之少妇亦可,而说她半老徐娘则略有过之。叶秀枝则明显是街边常见的中年妇女模样,显老不说,气质、气场也与李文静似乎要差一截。 当然,两人的长相倒真的环肥燕瘦,各有特色,甚至叶秀枝更娟秀耐看一些。但是,马知元是知道的,叶秀枝已有更年期的症状了,她的许多表现与人们传说的更年期状态很像。如果非要找词语形容,作两相比较,李文静应该是风韵正佳、成熟少妇,叶秀枝则是邻家大嫂更贴切一些。 二是在气质与谈吐上,两人差别较大。 叶秀枝是比较明显的保姆式的家庭妇女,见解和关心的话题,甚至于日常生活的喜好与趣味都局限于家庭生活的衣食住行,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市民化严重。她特别现实,怕花钱,买东西以价格为先导,稍许贵点宁可不买、不用,只选便宜的,不选对的、贵的,所谓性价比是价在先,性次之。当然这不怪她,这是她的生活层次和圈子决定的。而李文静则是大都市成长起来的,从小衣食无忧,具备大学高等学历背影。她多年职场历练,生活优裕,思维开阔,从小受到的教育、生活环境比前者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因此气质、谈吐,因此李文静的生活喜好和品位明显与成功者陈继良更搭一些。 当然,如若分析现象背后的本质的话,这是马知元习惯的思考方式,他认为这与李文静自己开了美容院,懂得妆、扮和保养,而且自小生活在城市,家境无忧,不操太多心有关。而叶秀枝则多年在社会底层打拼,操心劳力,自然显老。李文静的这些优势是叶秀枝不具备的,而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反而让陈继良觉得对不起叶秀枝,因此更需要补偿她,让她乐享晚年。 正是这样一些原因,陈继良内心更加认可现在的妻子,两人更谈得来,对事物的看法也一致。但是,他绝不嫌弃叶秀枝,反而觉得她有她的可爱和可敬之处,对她心生怜惜。 因此,叶秀枝到了上海后,她与陈继良经常见面。 张灵火买房看房时,原打算两居室的,陈继良听从了李文静的建议,鼓励他去买三居室,当然首付款差了不少,都是陈继良掏的。陈继良与张灵火选中的楼盘的开发商老板熟识,曾打过几次球,也为对方公司设计过项目。开发商老板看陈继良面子,给了张灵火2%的优惠,这个2%对于工薪阶层可不是小数目,让蒲冬梅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公公的能量。买了大房,蒲冬梅的户口因买房得以顺利迁到了上海,成了名正言顺的阿拉上海人。后来孙女儿陈佳妮出生后,陈继良去张灵火那里一家五口团聚就比往前更多一些,这边多了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有时跟他们一起吃完饭后,陈继良会与叶秀枝单独在一起,散散步,聊聊天,或温存一下,但晚上九、十点,他坚持离开。叶秀枝试着留了两次,而陈继良仍坚持走了,叶秀枝也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此后不再留他。 不与叶秀枝过夜是他的标准,至少这样他觉得是对得起李文静的。 这个标准虽说与李文静当初所说、所想的差异很大,但李文静所要求的,他自问的确做不到。毕竟他与叶秀枝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他们这次重逢,如同看似熄灭却没有烧透的一堆纸,底层的灰烬被挑开,吹一口气,纸堆就又复燃,依然烧得炽烈。也如同压在石头堆底的小草,春风吹拂下又茁然重生了。 对叶秀枝而言,她不缺乏与另一人共享一夫的经验,能够接受这种情况。她虽从未见过李文静,但从与陈继良的言谈中了解到,这个女人不一般,陈继良对她的评价不错。只是,对叶秀枝而言,这一次不像上一次自己与刘家翠之间那样有强烈的难堪、愧疚和自责感,这一次她坦然得多。如果没有那些变故,陈继良就是自己的丈夫,她与他之间就没有李文静了。因此,叶秀枝就盼望陈继良多跟自己呆一会儿。当然,她也知道陈继良不会那样,他要平衡,他不想对不起李文静,也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闹得沸沸扬扬,影响自己和企业的社会公众形象。这一点,叶秀枝也不情愿。因此,她与李文静也都保持着克制。 李文静虽然感觉得到或者说猜得出陈继良与叶秀枝肯定会发生肉体关系,比如有几次她猜他是从叶秀枝家回来的,就故意诱惑,跟他亲热,试探的结果是陈继良明显力不从心,办不成事,或者很勉强。明显,他交不出作业。他还没有老到那个分儿么,就失去了往日雄风?对此,李文静心生悲哀,却也无可奈何。 李文静知道取舍,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主动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否则家中将不复往日的宁静,夫妻、母女和父女的关系都将失去和谐。她在美容店中结识许多贵妇闺蜜,与她们说过许多私房话,知道她们的老公有许多都是贪荤喜腥的猫,有的女人忍不住与老公撕破脸面吵架离婚了却又后悔,有的夫妻貌合神离,有的各玩各的各自潇洒,而陈继良这种情况与她们老公那种在外花天酒地多少有些区别。家庭矛盾激化是她不能接受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就只好接受老公偶尔去张灵火家,与初恋情人相会的事实,只是她内心也苦。 不久后,每当陈继良夜间回家,就看到李文静一人在家喝红酒,说是养生,但她的酒量越来越大,以至后来独自一人能一次一瓶见底,喝得醉眼朦胧,岂只微醺。 再或者,李文静自己也很晚回家,说是有应酬,或是店里关门后又带同事们去宵夜等等。李文静的酒量越来越大,人却慢慢开始瘦了。 陈继良自知理亏,就待文静更殷情,更体贴,去儿子家也相对少了,后来干脆自己定了一周只去一次的纪律,同时他也减少了夜晚在外的应酬。 此后,他感觉李文静对他的态度也有改变,两人不争不吵,相敬如宾,夜晚时常一起牵手在小区花园散步,他俩的和睦让小区的熟人们心生羡慕。 |
自本节起,连载最后一章 第九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二零零四年的年中,马知元退了休。三个月后,他经老乡介绍,返聘去了上海,在黄浦江的一条大型旅游船上干轮机部的老本行。 马知元去上海后,马家只剩下马书汉小三口和刘家翠,奶奶仍住在马知芬家,此时马书乐的店已关闭、转让,书乐夫妻俩都找单位重新上班,已搬进自己建的私房居住。 马知元在上海工作的几年间,与叶秀枝、陈继良在上海见过几面,叶秀枝坦诚说了她与初恋陈继良再续前缘的事。马知元了解到,她与陈继良原本多年失联,因他介绍她认识了陈继良的堂弟陈继先,通过陈继先才与陈继良恢复了联系。某种意义上说,是马知元帮叶秀枝与陈继良牵上了线,这种机缘巧合暗中自有命运的安排。 陈继良从叶秀枝和儿子张灵火处了解到,马知元是叶秀枝早年出嫁的邻居,是她到武汉时的雇主,是叶秀枝的干哥哥。后来,又帮张灵火调动户口,儿子正是有了武汉户口才学业顺利,他还一度姓过马,马知元是他儿子和叶秀枝的大恩人。至于马知元与叶秀枝曾经的那层关系,自然说的人不提及,陈继良也无从得知。 陈继良知道的是,如果张灵火没有武汉户口,不在武汉读书,就不可能考到上海读大学,估计现在也难以在上海工作、买房、置业。张灵火能有今天离不开马知元的帮助,因此对他非常感激。陈继良知道马知元也在上海,就非常想见见他,几次和叶秀枝一起宴请马知元。 陈继良此后,多次携带自家的人,或叶秀枝、张灵火一家,或公司客户到马知元所在的黄浦江旅游船去玩和吃饭,每次去时马知元和船长出面迎接,相互很有面子。 张灵火、蒲冬梅在上海买房、生孩子后,叶秀枝就常住上海,帮忙照顾孙女。那时,张灵火常年出差,蒲冬梅一人既要上班又照顾孩子,一人实在忙不过来。 蒲冬梅当然知道自己丈夫的情况,包括他与亲生父亲相认,在上海买房陈继良赞助、及为自己找工作等等。那段时间,陈继良常来她家,还为孙女起了名字陈优妮。她也知道婆婆叶秀枝与陈继良恢复感情,两人那神情、态度,旁人多看几眼就明白,关系非同一般。在张灵火家,他俩明摆着是一对公婆。 马知元未去上海的时间里,张灵火多次嘱咐小蒲,千万不能将上海的事讲给武汉的家人听,哪怕是她亲生的父母也讲不得。他说,这可不是好玩的,如果你的家人知道,难免不会讲或议论,万一传到我爸张志雄哪里,他怎么受得了?他一辈子老实巴交,培养我不容易,我们不得伤害他。再说,张小波夫妻也要面子,这事传开了不好。这道理,蒲冬梅当然明白。 蒲冬梅还想到更多的一层,叶秀枝与舅舅马知元关系不一般,这事如果我告诉了我爸妈,难保他们不会告诉我舅舅,那这事将如何发展也难说。婆婆命运多舛,一辈子的三个男人对她都很重要,但看得出来,她对陈继良才叫真爱。那对另外两个,其实就不公平,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知另外两个知道了真相,会如何伤心?这种事,自己怎么能做?因此,那几年小蒲紧瞒着上海的消息。 张志雄却不傻,他从叶秀枝和张灵火的对话中隐隐有些猜测。 这年春节,张灵火带着老婆、孩子回武汉探亲,张志雄在张灵火一家准备返程前,找机会直接问张灵火,你娘是不是有了变化?是不是在上海与你的亲生父亲联系上了? 张灵火知道这事不可能长期瞒着他,就大方地承认了自己与亲生父亲相认的事,大致说了情况。张志雄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况且他知道叶秀枝与他本就不是相爱,她只是尽婚姻的责任,现在她恢复了与初恋的联系,而且那人现在十分成功,与自己社会底层一个小水果贩子不在一个层次,就只好由她。 对于叶秀枝,张志雄一直很自卑,即便是现在叶秀枝又与那老情人复合,纠缠在一起,让他难堪,他也只好认了,何况这也不只第一次。这种事他经历过,这一次的她更有理由,他只好接受。上海是她儿子家,她想去就去,武汉也是她家,她爱回就回,他不好太过问。他甚至产生恶毒的想法,他很好奇,叶秀枝会怎样与马知元决裂?现在无论是情感上,或家庭事务上,叶秀枝理应不再会找马知元,两人关系也该告一段落,他俩会怎样分手呢? 张小波和他媳妇章秀荔对母亲的事更加不好过问,张小波长大后也慢慢知道了母亲过往的事。这里有时代的悲剧,也有他父母的性格、家庭差异造成的错落和变化,他们当后人的不好评说上一辈人的对错。何况作为母亲,叶秀枝对张小波也尽了力。 张志雄慢慢地想开了,他反而坦然。 |
下一次叶秀枝回武汉,张志雄对她说:“你和那,那人团,团圆,是好,好事。我们武,武汉的家,也是你的家,小波也,也是你的亲,亲生儿子,你两边,边,边,都照顾到,到了,就好。” 这一表态让叶秀枝泪光婆娑,她知道这是张志雄的真心话,反而生出对他们父子俩的愧疚,此后时常穿梭在上海、武汉间。 叶秀枝自从与陈继良在上海相认后,与马知元的那层关系就断了。 原因她没有说,但马知元慢慢感觉到她的冷淡。马知元的亲密之举都被叶秀枝说“身子不舒服”为由推脱了,马知元也不好用强。甚至于叶秀枝难得回到武汉,马知元热情相邀她也不再积极响应,多次婉拒了。 一段时间后,两人就冷了,再无瓜葛。 待马知元到上海的旅游船上工作,他与陈继良、叶秀枝一起见过几次面后,马知元知道了自己与叶秀枝的那层关系不复存在了。 马知元在上海工作了三年多回到武汉,此后直到病故的这近十年,他俩除了前期在上海见过几面外,剩下的时间他俩极少见面,关系就淡了,那层关系更断了,只在春节时相互发祝福短信,又通过几次电话而已。 马知元病逝前时候正流行移动通讯的微信,他却不会用,他习惯用功能机手机,觉得学用微信挺麻烦的,叶秀枝却紧跟时代,用惯了微信。在一种生活方式占主流后,其他的越来越被边缘化,两人的联系就愈加少了。他缩退成了她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个姓名和号码,曾经三两天不联络就想念的人,如今一年也想不起几回。 他的葬礼她没有参加。不是她不想参加,而是她知道马家人不会让她参加。 然而,她还是从张灵火或者更直接说从儿媳妇那里听说,马知元直到病重前的几年,七乡八里还有许多人找他办事,他能帮的还是尽量帮。 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直到新世纪的前十多年,在远洋船上打工,当海员是一份收入相当不错的差事。在当年,基层船员一月的工资数千元,而管理人员,尤其是做到“老轨”、“大副”甚至船长级别,工资达数万元,很是可观。 当然,这个职业工资之所以高,有它的原因:主要原因是远洋船员的收入对标国际,与发达国家相比虽仍低,但对发展中的中国则很有竞争力,二则勿庸讳言,上船就是坐牢,有时一连数月漂泊在海面上,看不到新脸孔,也吃不到新鲜菜肴,这种寂寞无聊之苦不是许多人能受的;三是单位不会让你长期在船上工作,这不符合“劳动法”,因此工作半年或大半年后会安排下船休息,消化积攒的假期,或者员工自己家中有事,也会要求下船。但一旦下了船就往往休息两三个月或者小半年,此时人歇船不停,原来的船不再发你工资,没有薪水,只能等待分配新的岗位。长闲的无趣,旱涝不均,也不是事,令人头疼。 船员们休假下船后,人休船不待,老岗位一般早已重新派了工,原来的船员要么长期候缺,保持联系意味着再也不联系,要么干脆主动换一家新单位。否则,候岗空置期过长,月均收入其实也被拉低,关键是等候往往遥遥无期。到新世纪后,远洋船员的劳动关系也不再是直接与船务运输公司签订合同,而是挂靠在劳务公司里,人手充盈,随下随上,整体待遇也逐渐差了。由于这些原因,近年愿意做海员的年轻人就少了许多。 但在当年间,许多农村的年轻人找工作,或者考大学,来咨询马知元的,他都建议他们考海事学院、船舶学院之类的大学,或考取职业资格证书,以做船员。马家有一个侄子就像张灵火一样,也听从他的建议,大学本科学的是航运专业。他毕业后不到六七年也当了远洋船的“老轨”,后来月工资四、五万元,高时竟达小十万,而且不愁找不到新岗位,因为基层员工一抓一大把,而高级别的人才稀缺。这人入职工作的前期几年,也经张灵火帮忙介绍过岗位。有了张灵火和马家侄子等人的榜样力量,许多老家的年轻人都通过马知元和张灵火介绍做海员工作,有的也做到管理职位。 叶秀枝曾与张灵火闲聊时初略算过,这些年来,通过马知元和张灵火介绍海员岗位的老家人,张灵火经手的不少于十五人,而找马知元帮忙的少说二十多人。 |
马知元从上海回家后的十多年间发生了好多事,叶秀枝大多只是听说,大致有这几件大事: 第一大事是马书汉生了孩子后不到两年,单位仍然分配给他一套房子,并且拥有了产权。 这是马家削尖了脑袋才进入的最后一批集中分房资格,此后他们单位就房改了。而且,这套房子同步进行货币化房改,马书汉仅补了不到两万元就把分配的物业变成了自家房产,很是划算。 房子刚分配给马书汉时,因房屋仍是公房,禁止出租,他们小三口子就搬了去自己住,毕竟自己的房,宽敞多了。大儿子马书乐的私房被拆迁后,他一家三口就又搬了回来,此后马知元也从上海回家了,他们就把奶奶从马知芬哪里接了回来。 而马知元从上海退休返聘的旅游船离职回家的原因,叶秀枝是知道的,他曾打电话辞行,说明了大致原因。 一是那条旅游船本是二手货,破损严重,维修成本太高,经济效益并不好,如果花钱翻新则不划算,老板干脆再次将船转手出售了。二是,马知元的执业资格证书本是内河航运的,业内俗称为小证,但黄浦江的旅游船需要出海,要在江外出海口航行一圈再返程,因此需要海船的大证,有关部门的检查越来越严,马知元一把年纪考大证是不可能的,只好离职。三是,马家奶奶赵红英病情越来越严重,马知元作为独子,将老母亲从妹妹处接回家中尽孝赡养是他的责任。 第二件大事就当是马家老奶奶赵红英病逝。 奶奶接回花桥后,她的病越来越重,已糊涂到认不清自己儿孙的地步,记忆力极差。有时,他盯着孙子马书乐或书汉看半天,问:“你是哪个呀,怎么总在我的家里呢?”让人哭笑不得。 她的双手抖得厉害,好在她腿脚还能行动,能正常的吃和睡。来看望她的人都心疼,感叹她年轻时的玲珑聪明和手脚麻利,说她如何善于持家,懂得划算,年纪大了还能做生意呢。可惜,这些话她已听不太懂,只是看着大家笑。她展开核桃一样满是皱纹的脸,笑的时候露出嘴角仅存的两颗牙齿。她的牙齿大部分脱落了,嘴巴干瘪了,硬一点的食物和费力咀嚼的菜,她都没办法吃,常吃粥或菜汤泡饭,菜则要煮得烂熟。马知元说要跟她安假牙,她不愿意,说活不了几天,得花几千元,花那钱划不来。 叹惜钱财来之不易,怕花钱,宁可自己忍受苦难,是那个年代的老年人共同的特点。 奶奶老糊涂了,年节时来探望她的亲人也多。她只有马知元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应由马知元和刘家翠承担,责无旁贷。 她虽有八十五岁的高寿,晚年却疾病缠身,生活质量糟糕。她脑萎缩越来越严重,记忆衰退,不知操心、着急,似乎也不知悲伤,让来看望她的人无不摇首叹息。她的脑病不但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更可怜的是又摔了两跤,骨折卧床数月,而女儿马知芬家一家都忙于生计,难以尽心照理。 她被马知元接回花桥后,两年后就病逝了,对她,这是一种解脱,是生命回归于大地,是一种命定的循环。 |
第三件大事,听说是马书乐夫妻做餐饮生意早几年赚了些钱,买了一处郊区的地皮做了一栋私房,不想房子建成后不到五年就面临拆迁问题,为拆迁理赔的事让马知元和一众老乡亲友们费了不少周折。 马书乐从上海回武汉后,为拆迁赔偿房款的事很是头疼。 马书乐不是土地所在村的村民,更没有农业户口,本无资格拥有集体土地上的私房宅基地。他私自买的地皮建成房子,不合政策,现在要拆迁,据说要按违章建筑处理。但当地这种情况不止马书乐一人,当地大片的私房业主大多亦非本地村民,甚至有的根本就是外地的人。更恼火的是,据说当初卖地皮的当地村民即土地承包方的地主和生产大队,都打算从拆迁赔偿款中分得一些地皮赔偿的羹。房主们纷纷说赔偿标准低了,唐僧肉没几两,都不愿意拆,马书乐当然也希望多些赔偿。 各方利益难以磋商达成一致,最后城市村“拆迁办”公布的是按原标准以实际面积计算赔偿款,早拆有奖,并且房屋拆迁的赔偿款全部付给房主,与地皮出售者无关。 马知元知道陈家有省级大领导,为这事几次找到陈继先。这位省级领导曾担任过孝感、黄冈地区的专员,后进入省领导班子,离休前是省人大的副主任。 马知元认为他应该管得了这事,就央求陈继先,也打了电话给陈继良恳请帮忙。陈继先就带他去找到自家叔叔。陈老当时快从省人大彻底退下来,在两名侄子的说情下很给马知元面子,粗略看了他写的申诉材料,在其后批示了字,让马知元拿着他的批示去找武汉市负责城建的某位副市长。副市长的秘书接待了他,几日后马知元取回了申诉材料,那副市长在老领导批写的文字之后又接着作了批示,让拿着两位领导的批示去找“拆迁办”某某负责人。那负责人看了有两位领导批示的标准,很重视的样子,复印了留存,说会按政策优待。 然而,这份求了一圈人拿到的颇有分量的领导批示材料,在最终结算拆迁款时仍然没起什么作用,不过是一颗虚张声势的仍被被踢来踢去的皮球。马书乐拿到手的赔偿与其他拆迁户的待遇并无二致。然而他却早已签字画押,房子业已拆除,再去找人、申诉,已告无门。 多年后,马书乐看到一本小说,提及某些领导的签名批示极有讲究,值得手下或秘书们深刻领会。领导的批示如何正确解读,如同地下党对暗号一般。“画圈”若非不在“同意”或“办理”之类的批词上,均可理解为领导还没有真正同意,画的圈无效,“打勾”亦是同理。而“酌情办理“或”按规定办理“,以及”按程序办理“等一类指示则内有乾坤,虚实难辩。至于签名的横签、竖签也有云泥之别。据说若只横着签了名,没有符号是表示”横摆搁置“,横签名再加空心句号则是”虚置对待,延后再议“,领导横签名一定要加实心的句号才表示要求下级人员”实心全意“,认真解决;而竖向签名表示”一办到底“,这种指示才能被贯彻落实。而领导们签字用的笔,圆珠笔、签字笔或钢笔,也颇有讲究,很有玄虚。马书乐虽在企业中混过中层干部,曾经也算是小领导,看了这个,才终于知道真正的官场深似海,意识到自己和爹当年求菩萨拜佛,到头来很可能被某位领导套路了,而真相求索,已经埋没了。 |
第四件大事是马知元回武汉后,将几年上海打工的收入和前些年的一些积蓄给两个儿子马书乐和马书汉兄弟一人分得十五万元,要求他们专款专用,只能用作买房的首付。这总计三十万元对于陈继良而言,不够他每月经手签批的公司招待费,对于张志雄却是好些年的收入。 马知元在上海看到房价飞涨,回武汉后又看到本地房价涨势连连,为早几年手头有些积蓄没为两个儿子买房后悔。虽然马书乐曾建了私房,但被拆了,把做房时借的钱还掉,买了一套自住房后,净赚并无多少。马知元知道,现在两个儿子虽然都有房子住,但两个孙子也都长得与他差不多高,不能不提前考虑孙子的问题。 为公平起见,他又给了女儿马书香三万元,算是略作补偿。他把儿女书香、女婿小赵叫到一起,把话跟他们说明,说能给你们的就只剩这么多,总得留下一点儿防老、看病,你们要谅解。两个弟弟没你们哥姐家里一大栋的私房家底,你们要承让一下。 女婿一家正准备翻新、加盖楼层,扩大建筑面积,意外得到三万元很是高兴,当然表态支持,一家人皆大欢喜。 此时,他手头还剩下多少养老钱,他没说,刘家翠也不知道,只是猜测他大概会留下几万养老防备不时之需吧,她想。 马知元回家以后,将老母亲接回。此时,两个儿子都在外居住,马书乐的餐厅生意因原门面拆迁,新租了门面装修升级,扩大经营规模却反而亏损,被迫关停,马书乐夫妻俩重新找单位上班打工。此时马行空在上小学,生意做不了,刘家翠在照顾患病的婆婆赵红英。婆婆病故后,家里日常只她和马知元两老口相依为伴,正应了少年夫妻老年伴的古语。 |
第五就是马知元患病抗癌的事了。 他的两个儿子按他的要求陆续买了房后,再过两年,马知元在一次单位组织的退休人员定期体检时,发现有比较严重的尿血症状。他过去常有腰部酸胀的况,他原本患有肾结石的,担心是是肾结石严重了,就作了进一步检查,却发现罹患膀胱癌。 叶秀枝听亲家和儿媳说,马知元自从患上癌症后,就开始了悲惨的抗癌生活。 马知元患病期间,他大儿子马书乐应聘到外地工作,不常在武汉。小儿子马书汉随单位的施工船被派到泰国、马来西亚等东南亚一带承接工程。马书汉所在的船去了东南亚后,不论是否有施工任务,一般留在当地,即便是维修也在当地进行,因为将船开回国内武汉路途遥远,成本太高。马书汉此后十多年间,每年只能回国休假一次,当然时间点不太可能恰是春节,而是在船上施工任务不多的时候。因此陪马知元治病期间,照顾他起居生活的责任,主要集中在刘家翠和大女儿马书香身上。大媳妇尹梦萱也经常帮助跑医院,为他端汤送饭。 叶秀枝听说,马知元经历过大小四次手术,前三次手术后接着的放疗、化疗,他一次都不拉下,甚至在前期他身体状况还硬朗时,主动要求医生加大放疗、化疗的频次和剂量。 马知元患病期间,他的妹妹马知芬和妹夫蒲国强也先后被查出罹患癌症。马知芬患的乳腺癌,做了两次手术;蒲国强则患了喉癌,因部位特殊,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蒲国强戒烟多年,却仍染上这个恶疾,让他很是不平。他俩的疾病的发展很快,高峰时两人分别住在同一医院的不同病房。那段时间,蒲忠才和蒲春花兄妹照顾父母,很是焦头烂额,蒲冬梅远在上海,只能在经济上帮衬。好在马知芬办了医保,可以报销大部分医疗费。 蒲国强检查得知患有肺癌时已属中晚期,不到一年他就撒手离世了。蒲国强的葬礼回到老家举办,当时马知元还有体力能回老家参加。不到一年,待马知芬的葬礼时,马知元自己正住院手术,他竟然不能走妹妹最后一程。 作为亲家,照理叶秀枝和张志雄都应当参加蒲国强的葬礼的,但当时只张志雄和两个儿子家参加了。张灵火作为女婿、蒲冬梅作为女儿是肯定要来的,但当时陈优妮正值考试,不方便请假,叶秀枝只好留在上海照顾孩子。马知芬病逝时,叶秀枝回来参加了她的葬礼,她是死者的亲家不说,也是她当年的师妹和好姐妹,不能不来,张灵火夫妻和孩子也都回来了。 在马知芬的葬礼上,叶秀枝看见了马家的三个孩子,却不见马知元夫妻。当然,叶秀枝未与马家的孩子们有什么接触和交流,两家形同陌路,互不搭理。 |
马知元手术后逼迫自己努力吃饭,坚持吃营养品,以恢复体质,积极配合治疗。 他的四次手术中,每次手术的主刀医生在完成手术后都说“手术很成功”,让他和家人都高兴一阵子。然而,他的病灶在不可预料却又在预料之中地复发和转移了。后来马家人终于明白,医生所谓“手术成功”是指切去了计划要切除的部分,完成了手术方案的目标,没有在手术部位多落下什么不该落下的,也没有多切割什么不该切割的,并且让接受手术的人活着走下手术台,能利于手术后的恢复,这在主刀医生而言这就是“手术成功”。但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成功”却未必对最终治愈癌症、身体恢复健康或提高生活质量这一大目标有根本性的帮助。 叶秀枝还听说,为这一次次的手术成功,马知元和家属们还塞过两次红包。 那时,医院红包问题已被新闻报道过多次,主管部门也颁发过硬性规定严禁收受病患者的红包,许多医生已不敢收了。而马知元却是想方设法,非送不可,仿佛不送他的命就不保。他第一次手术,包了三千元的红包,让女儿乘医生办公室无人时悄悄塞给主刀医生,那医生婉拒了,说会负责任做手术的,你们放心。马知元想着,莫不是嫌少了?又打听到医生在他手术前两天的一天夜里会在住院部值班,就将红包又加了两千元,让刘家翠扶他找到办公室,硬要塞给医生,说:“你不收红包我不放心啦!”医生只好收了,让他放了心。 第二次手术,也是他亲自找到医生,硬要塞红包,医生当面收了,三日后已经手术完了,医生把红包退给了刘家翠,说有规定不能收,手术已做了,你们知道很成功的。 此后的两次手术,风气大变,人们逐渐不再提要给医生送红包的事,马知元才不再动送红包的念头。 马知元6年多的抗癌历程,或者说他的几次手术,是一场失败的攻防战。作为防守方,他对胜利的希望一步步地退却,他的阵地一块块陷落,而癌魔的攻击却一次次地扩大地盘,直到最终吞噬马知元的生命,与其一起埋葬入地。 第一次手术俗称“电切”、“电铲”,用是激光铲除膀胱内的癌症部分。不到两年就复发,进行第二次手术,这一次是切除了一半的膀胱。再过一年多,不得不实施更大的手术……膀胱全切术,同步在下腹部进行人造瘘口术,取他的一截小肠与肾排尿管相接,尿液通过人造瘘口直排出体外,通过吸嘴注入塑料尿袋。从此他腰间常挂一根塑料软管,而与软管相连的尿袋则系在腿侧。刘家翠或马书香每日要小心清理两三次他腰际的造口,以免红肿、发炎甚至糜烂。 挂尿袋受了两年多的罪,复疹得知癌症仍在进一步扩散,不得不进行第四次手术。这次手术是将下腹腔体内原膀胱附近剩余的器官和肌肉组织进一步切除,包括部分小肠、前列腺、精囊、输精管、淋巴等全部摘除干净。手术后,他的下腹部明显瘪塌下去,而身体已虚弱不堪,血脉微弱,稍有风寒就会着凉感冒。盛夏时节,正常人穿短袖短裤还淌一身热汗,而他却要穿秋衣秋裤,甚至还要穿厚外套,体质极为虚弱,他走路三两分钟就气喘嘘嘘,再也迈不动步子。 夏天,他的房间里电扇、空调不能使用,而同居一室方便随时照顾他的刘家翠却极为难受。刘家翠微胖,暑热难耐,夜间难眠。实在难受,刘家翠只好开了另一房的空调,夜间到另一间房睡。而马知元如果出了状况就敲墙叫刘家翠过来,比如尿袋漏了,或者他不舒服了等。 第四次手术后,马知元的身体彻底垮了。出院不到半年,他的腿经常水肿,手指一按一个凹窝,呼吸也困难,心脏时常发慌难受。刘家翠感觉不对,打电话叫来女儿书香和老乡陈远安、郝阿姨夫妻,三人一起将马知元再次送到医院。因为马知元此时已不能够自己上、下的士,他无力行动,只能用轮椅推着走。从家到医院几公里的路,需要几人轮流推才行。住院一番检查,原来他的肾脏已严重受损,原因是常年服用药物和几次放疗、化疗,肾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已不具排毒排尿的功能。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说,他的肾脏现在失去滤尿排毒机能,被浸泡在相当于尿水的体液中,严重水肿,不但不排毒反而中了毒,这些毒素进入血液不能排出。甚至医生怀疑,他的两个肾脏也可能受到癌细胞的侵蚀。 当然,癌细胞是否转移到肾脏是第二位的,先治疗救命,以后再做穿刺检查癌细胞问题。目前救命要紧,马知元的尿毒症情况严重,危及生命,要尽快做血液透析。 为做体外血液透析,马知元又得准备接受第五次的动静脉瘘口手术,以让血液能做体外循环,析出血中的毒素和脏物后再流回体内。这个手术并不大,却是救命需要的。 |
续前 在肾病严重之前,马知元让女儿带他去了一趟省肿瘤医院,花了近万元做了一次癌症全身状况检查。马知元抗癌几年了,终于明白需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个全面了解和摸底,不能再头痛医头,需要对接下来的治疗做个全面打算。他的这个想法家人也支持。 肾病危急再次住院的第二天,马书乐请假从外地赶了回来,他听到姐姐说,爸的情况已很严重。次日,姐姐和妈妈留在医院照顾爸爸,作手术前的检查和准备,他去肿瘤医院取回厚厚的一册全身肿瘤检查诊断结果。 检查结果极为糟糕,马知元的癌细胞已多处扩散,包括肝、肺、脑部和全身的多处淋巴。马书乐拿回结果后,不敢直接拿给爸看,用短信把马书香叫出病房,在病房外的花园商量检查结果是否如实告诉爸爸。 马书香说:“如实告诉他吧,这个结果对他没有一丝帮忙,反而让他彻底丧失希望,他会崩溃。他就是靠求生欲望撑到现在,看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挺得住?” 马书乐说:“爸爸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知道我回来了,肯定会要检查结果自己看。但他已病到这个程度,怎么瞒得住?总不能哄他说,诊断结果我在路上掉了吧?就算掉了,他也会叫我再去医院打印一份或者复印的,结果还是一样,只是多折腾了几天。再说诊断书上的表述,也很好理解。我看,事已至此,不瞒、不骗他了,让他自己看诊断书吧。我们多的不说,说了也没用,老爸自己做决定接下来如何医治。” 无疑,马书乐说的是实情,以他们爸的性格这是正确的选择,马书香只好同意。 马知元看了几页肿瘤医院的诊断报告,放下了,眼里含着泪,长叹一声说:“不看了,我知道了。”再无言语。 他晚上正常吃了饭,与刘家翠断断续续说了话。半夜,他没有吵醒其他人,刘家翠就睡在病房里的另一张空床上,打着轻微的鼾声。他没有叫醒她,自己支起了上半身,一支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半杯水,又拿起将将近一满瓶的治疗高血压的降压药,分几次全部吞下,喘着气又躺下了。 之后,他慢慢开始晕晕沉沉,胸口越来越难受,他坚强忍着,不出声音。 再之后,他陷入昏迷。 刘家翠一觉瞌睡醒来,凌晨四点多起床看看他的情况,发现他早已没有呼吸,与世长辞了。 |
马知元的葬礼很是风光,安葬的前夜下祭时,来的客人有三十五桌,宴席摆满了肖家寨路边一溜五家门前的场子。仅乐队就来了三家,三家抢着时间表演,好讨得客人的打赏。那场面真是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 为马知元穿寿衣的是张志雄的一位亲戚,当时的“八大金刚”之一。他就是肖家寨村里的人。据他后来跟叶秀枝聊天说,他这是生平第二次看到做了膀胱切除手术的人,他看到了他下腹部的人造排尿口。 那“金刚”说,他一个表姐家的男人也因膀胱癌做过这样的手术,也挂尿袋。他看过表姐替表姐夫换尿袋,为他清洗造口。那时表姐夫的造口红肿,有糜烂迹象,气味也不好。他表姐对他说,要弓着腰去换尿袋,时间久了腰炸裂似的痛。他表姐腰不好,站长了啥都不做都会痛,为老公做这些事相当难受。他表姐又说,他家男人的造口特别容易发炎、感染,稍不仔细就会红肿,糜烂过好多次。 但他在替马知元穿衣服时看到,马知元的造口并不大,子弹眼似的一个小孔。虽然人死了,造口处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但他注意到,造口没有任何感染和红肿。他跟叶秀枝聊天,说起这事,感觉马知元的家人将他照顾得挺好。当他听说,马家刘嫂的腰也受过伤,也容易腰痛时,感叹地说,“马家的刘嫂和儿女们挺不容易呀,照顾他这多年!久病床前无孝子,换了我们也难以做得到呢。” 叶秀枝忽然想到,自己与老马也是有肌肤之亲的,却没有照顾他一天,假若真要照顾他,偶尔一两次或许可以,但是若要照顾他几年,清洁造口、端屎接尿,是不可想象的。 又想到,马知元约一米七五的个子,十年前健康时体重约有一百六、七十斤吧,他晚年略有发福的身材。但听说,他后来临终前体重不到百斤,骨瘦如柴,而脸和体上多处虚肿。 想到这些,叶秀枝长叹一口气,一阵唏嘘。 叶秀枝近几年与马知元基本不联系,尤其是他生病后,与他没见过面,因他生病后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医院里,身边离不开人,再很难一人独自外出了。 |
他们仅有的几次短信联系,不过是复制别人的祝福语,并没有实际意义。通过几次电话,为的是当初张小波买第二套房子时向马知元借过三万元钱,一直没有还,马知元那几年在上海工作,家里不急着用钱,也就没催要。他回武汉后,手中的钱大多给了孩子们买房,之后自己又病了。在他第二次手术后,想起这笔钱,主动联系了叶秀枝,当时叶秀枝在上海,听他说了情况,就将钱汇给他,还他了。 此前,马知元跟她好的时候,为她买过衣服和礼物,春节和她生日时曾也给她几百元的红包,说过“我要是条件好,会给你一笔钱,你没有医保、社保,我为养老尽力”的话。叶秀枝还了钱后,想起这话,就写了条短信发给马知元,说:“三万元已汇出,现在是你欠我的。”这条短信混在许多短信之中,马知元当初收到后笑笑,知道她的意思,没当一回事,也没删除。 叶秀枝不知道,这条短信,却让马书香在马知元逝世后检查他的遗物时费解许久。 马知元死后,马书香清理他的遗物,翻看他的手机,特别看了他与叶秀枝等几人的来往短信。看到这条信息,十分不解。她猜测,这意思是说,叶秀枝给了爸三万元,是爸向叶秀枝借了钱,欠她的吗?如果是这样,那爸死后,为什么叶秀枝根本就不来提呢?是她不好意思吗?又或者,是叶秀枝原来欠我爸的钱,现在叶秀枝还给了爸三万后,变成爸反欠叶秀枝的钱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无论什么意思,现在都死无对证,马书香也不会找叶秀枝去问,更不能问别人,这事就一直存在她心里。 马家与张家尤其是叶秀枝这人,多年断了往来,只偶尔在蒲家会遇到张家的媳妇蒲冬梅或女婿张灵火,但也不会说什么。马知芬病逝前与叶秀枝保持联系,但也基本不与马家提到她的事。马书香想不明白这个短信的意思,她不会跟妈说这事,又不好去问叶秀枝,后来他她问过马书乐、马书汉,他兄弟俩当然也不搞明白,这事就成了悬案,不得其解。 |
叶秀枝坐在马知元的坟前时,马知元已病逝数年,这是她第一次为他烧纸、鞠躬,吊唁他。 这一带的山山水水,哪处有山包,哪里有水渠,叶秀枝都熟悉。他的坟堆她也熟悉,她曾多次路过,却不好停留。坐在他坟前的松树下,她感觉到眼眶里的湿润。 她又看到那块黑色的大理石碑,听说石碑的后面雕刻有“墓志铭”的文字,她很好奇写了什么。她来到石碑后,小心掀开长草,石碑上部是婴儿拳头大的“墓志铭”三字标题,标题下面是竖排的从右至左的文字,约有七、八列,上面雕刻了了密密麻麻的小麻将牌一般大小的字。 叶秀枝就渐次拔开石碑后的草,认真地看墓志铭。碑文不长,大约是方便雕刻的原因,内容如下: 马知元,原礼山肖家寨人,世代为农。年轻时为生产大队会计,成年婚后招工至武汉工作。他能文擅语,将全家户口调至武汉,完成跳离农门之跃,造福子孙。他古道热肠,多有造福乡梓之举,乐助乡亲、子侄,受人尊敬。 呜呼哀哉,逝者恩泽,福荫铭记! |
今天是父亲节,恰巧今天连载更新到马知元病亡等情节。 让我们深刻纪念每一位为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们! |
叶秀枝不知这段文字是谁写的,认为写得比较中肯,对马知元的评价也颇实在。言辞虽有赞颂之意,却并不算溢美、夸张。在过去的二三十年,他确是为乡亲做了许多好事。作为一个普通、世俗的人,他那些贪官污吏相比,他似乎并没从中捞到多大的好处,这就难能可贵了。叶秀枝知道,别人找他办事实为请托,他自己并不掌握什么实权,不过是他熟识的人多,他能去求管事的人罢了。请他办事的人多是乡亲,对他无非是一些年节礼品,烟、酒或土特产,而他却往往还要搭上一顿或几顿饭,甚至让让他办事的人在家吃饭或住在他家里一两天,事情有了结果再走,这就是古朴、敦厚了。而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的,最终办不成,他还要听别人的牢骚,退还别人的礼物,过于厚道了。 看到这篇《墓志铭》文字,叶秀枝有些后悔,马知元晚年名声的遗憾跟她直接相关,虽然铭文中没提及这事,但她自己是知道的。但在当时的情形下,虽然她对他谈不上爱,却也不能也不会拒绝。问题是,两人有了第一次后,竟欲罢不能,偷欢成瘾一般,这就不对了。 叶秀枝觉得自己真地老了,近年经常莫名其妙地想起往事。记忆中,她最美妙的几次男欢女爱中,却是与马知元在一起的多。早年她与陈继良一起的时候虽然好奇、美妙,但有些生涩和害羞,并不大胆、狂放,而且年代久远,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后期再与陈继良相好时,两人都老了,交作业似的,偶有温存却少了激情。与张志雄,似乎可以忽略,记忆深刻的不多。 叶秀枝想,我这一辈子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不少,做女人最看重的“名节”一词就让我心生惭愧,不知对于这些,我的两个儿子将来作怎样的评价?他们也会为我写一段《墓志铭》吗?写什么呢?算了,还是不写的好。如同千年前的武则天,立一块无字碑吧。 她复在马知元的坟前坐下,想起了心思。 |
续前,今天连载最后的一节。 叶秀枝怀念起坟墓里埋葬的人。 叶秀枝望着远处的山峰,天似要下雨,山峦上云层如黛,灰蒙蒙的,云层边缘如浪一般翻滚,有些部位的云朵变得稀薄,向外散开。远处群山似乎已在烟雨笼罩之下。 她的思绪也像云一样翻滚、飘散着,从近至远,一步步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儿。有些事是她亲历的,有些是她听说的,也有些是她想像到的。虽然有些事她不愿多想,更不愿对人提及。 她想,每个人的一生都如出弓之箭,离弦就不能再回头,不是自己可选择方向或者力道的。她想起自己一辈子的经历,可谓丰富多变,到晚年不可谓不享福,可仍遭受一个傻子的羞辱,自己肯定是有哪些地方错了,但这些错误如果再来一遍,可以避免么?在时代的浪潮下,自己不过是一粒灰尘,随风飘扬而已。 在青春年少时的青山绿山之中,自己如何选择? 在成年的穷山恶水之间,自己又如何选择? 如果自己能够回归,那曾经的山水能再接纳我么? 诗人说,“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可我能够归去么?更遗憾的是,我能够买山置地,隐居山间么?举目四望的山水田园,能还我青春的美好么?不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吧? |
叶秀枝怀念起坟墓里埋葬的人。 叶秀枝望着远处的山峰,天似要下雨,山峦上云层如黛,灰蒙蒙的,云层边缘如浪一般翻滚,有些部位的云朵变得稀薄,向外散开。远处群山似乎已在烟雨笼罩之下。 她的思绪也像云一样翻滚、飘散着,从近至远,一步步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儿。有些事是她亲历的,有些是她听说的,也有些是她想像到的。虽然有些事她不愿多想,更不愿对人提及。 她想,每个人的一生都如出弓之箭,离弦就不能再回头,不是自己可选择方向或者力道的。她想起自己一辈子的经历,可谓丰富多变,到晚年不可谓不享福,可仍遭受一个傻子的羞辱,自己肯定是有哪些地方错了,但这些错误如果再来一遍,可以避免么?在时代的浪潮下,自己不过是一粒灰尘,随风飘扬而已。 在青春年少时的青山绿山之中,自己如何选择? 在成年的穷山恶水之间,自己又如何选择? 如果自己能够回归,那曾经的山水能再接纳我么? 诗人说,“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可我能够归去么?更遗憾的是,我能够买山置地,隐居山间么?举目四望的山水田园,能还我青春的美好么?不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吧? 叶秀枝坐在故人马知元坟前的烟花箱上,由近至远回想起这么多年的一件件往事,过去的时光如同连续剧一般一集集、一幕幕在她眼前播放。 她想起明天将送上山安葬的大嫂刘巧红以及她儿子张书记,当初她们母子被拐卖,还是当年马知元找人救出来的呢。而自己和两个儿子的一生更是离不开他的帮助,他《墓志铭》所书的“乐助乡亲、子侄”所言非虚。 她又想起前两天在张灵火家读过的一本杂志,一篇文章介绍苏轼的一首诗,诗名《观潮》,是诗人晚年写给即将异地赴任,临行前写给与他告别的儿子。此时,诗人已是风烛残年,他的儿子也将去就任中山府通判,此一别不知何年再见,甚至隔世亦有可能。苏东坡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也不再自比三国周郎,他自感人生已到垂暮之时。他多年参悟佛家禅理,为儿子送行时,以经历千山万水的心态,以雄伟秀美的庐山风景和壮观惊人的浙江钱塘江大潮为喻。 诗曰: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诗中说,不曾看过庐山风景和浙江大潮的人,大多以为这是平生憾事。然而看过这壮丽奇观后,这种壮丽只留于心间,那种奇妙不是普通语言可以描述,说不出所以然来,庐山烟雨还是庐山烟雨,钱塘大潮仍为钱塘大潮,简单的语言内涵丰富,见识过的人自然知道。这诗与一个禅宗故事异曲同工,暗用其理。那故事是六祖慧能的徒弟,庐陵青原山的行思禅师参禅的经验之说: 行思和尚在参悟禅机的前三十年还没开悟的时候,见山就是山,看到水就是水,没有什么特殊心念。随着人生阅历增加,他看到的山不再是山,而水也不再是水,有了更多的感触。但到了晚年,他悟透禅机,再看山水时,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了。 叶秀枝忽然想到,故乡的山还是那山,依旧屹立在那里,也屹立在我的心心念念中。马知元也好,我也罢,甚至陈继良和他的革命前辈,早年都一心想逃离大山,然而也都埋骨青山绿水之间。而我也是一心逃离,从故乡到武汉再到上海,浪迹数十年,从对故乡的淡漠、遗弃到如今的不能忘怀,从双手空空到珠光宝气,从节衣缩食到珍馐满桌、华裳满柜,又能如何? 故乡的村口和山径上留下一行行入山和出山的足迹,而这就是人生! 她甚至想,回去要与张志雄商量下,将老屋改造、装修下,过两年能够常住到乡下,养老,自己种菜养鸡什么的,似乎也不错。 青山绿水,坐看云起,空气新鲜,鸡犬相闻,小桥流水,多好!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初看仍是一样,却到底不一样了。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她又默念了一遍。 电话响起,是张小波打来的,他语气急促说:“妈,爸走了,我和哥送他到乡卫生院抢救不了,医生说八成是心脏病发作,引发猝死。伯妈的丧事还没办完,咱们又得办自家的了。” 叶秀枝听了也是一惊,知道是中午那傻子引发的剧烈运动让张志雄害了性命。而这一切的根源,却是自己。自己留在故乡,只会引发更多的话题,让子孙们蒙羞。 她又想起,这都是自己造的孽,尤其对不起当年的家翠姐,对不起当年许多帮过她的人。自己选择的这条离山的路,自己还得把它走通。她想去武汉找刘家翠,跟她说一声对不起,恳求她的原谅,哪怕是哭着,下跪也在所不惜,理所应当。她想去黄石,见一见当年的知芳妹,听说她中风了卧床不起。当然,她更要去襄樊,见自己的亲哥叶秀材,她不想再留遗憾。 于是,她说:“小波,你爸的葬礼你和你哥商量操办吧,多花点钱也行,让你爸最后风光一点,具体你们商量着办。幸好你们两家人都回来了,你们办吧。我就不管了,我一会儿回武汉,我还想走亲访友,你们不用管我,等办完事,我们在武汉见吧。” 山脚下的肖家寨,张小伟请来的两个乐队在轮番起劲地呱噪。无非唱一首首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的前后,对到场的来宾指名道姓地敲竹杠,说着乐队对某某老板用一张或两张红票子对表演表示支持的感谢的话,或者预告某某已准备好了一张伟人头等等,恶俗且无聊透顶。围观者碍于主家的情面,并实在无地可去,无处可消遣,除了几桌打麻将的人自有乐趣,其他的来宾只能听之摆布。 山上的叶秀枝挂了张小波的电话,感到一种酒后的无力和荒诞,一种强烈的生命虚无感从山恋奔来,把她冲撞、击碎。我生也有涯,而岁月无涯,我的作为有限,而青山明月无限。我多吃一口,多占一间,多光彩的一瞬,多耀眼的一刻,终究回归泥土啊。每个人的起始和终点都是一样,起于毫末,归于虚无,生前的奋斗不过是在湮灭时挣得多一点的他人谈资和自我记忆。我浓烈,我精彩,我幸福或不幸,在生命轮回面前,不过是山风吹拂树梢、草叶一般的来或去。面对无限循环的时间与空间,我们不再是一个人,即便你再伟大或渺小,都不过是一粒时间长河中的细砂,一粒阳光中反光的灰尘,终归要被掩埋和裹挟到无所终之处,而能够被人怀念,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我今天怀念马知元,怀念一切与我相关的人,用我自己的标准说他们好或孬,不知它日谁会怀念起我呢?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众生均如草芥般低贱,在生死大限面前,谁都逃不过。 精彩也好,难受也罢,日子总在继续,既已愧对过往,何不欣向将来? 山路依旧绵延,通向天际,选好的路就要坚定走下去! 挂了张小波的电话后,叶秀枝拔通了陈继良的手机。 ——全书终—— |
足本,终于没有烂尾,全景呈现! |
读到本书最后的读者,想必您会有些感想或意见、建议。 本书作者计划抽时间将小说再修改一次,特此恳请您留下墨宝,将您的想法告知一二,让作者知道修改的方向。 目前,我知道的是,有些出场人物或情节推动的背景介绍费的笔墨太多,心理描写的内容太磨叽等几条,但作为一道你既已尝过的文化食品,您的口味我不得不尊重。故而,期待您的回复! 我想,假以时日,这部作品能更精美,让更多人喜欢,也是您所乐意的,也不枉您追更一场。成人之美、乐见之成,善意人皆有之,你也一样。 期待您的意见回复! |
寂寞沙洲冷! |
@yxx1yxx 2022-06-22 10:03:12 写的太好了, ----------------------------- 谢谢表扬! |
一直在忙工作,这几天没空再看曾经的连载,期望看到您的意见反馈,好抽空再修改得更精彩!谢谢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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