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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原创小说:山道[第4页] |
作者:139715978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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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找房,叶秀枝只能自己问,熟人打听,那年代没有房屋中介。离菜场近的,带独立卫生间的套房大致租金是多少,她并不知道,但她知道货比三家,至少打听几处,都去看看、谈谈,就差不离。 想找几家比较,时间就拖得久。 叶秀枝一个外地来汉做菜贩生意的,赚的钱有限,认识的人更有限。她问了熟识的人,包括经常买菜的大妈大爷,他们的消息也不宽,难以打听到合适的房源。 眨眼间要到元旦了,房子还没租定,叶秀枝就想不如开年再找吧。卖菜的生意,春节前是个旺季,有些高档的菜利润也高,不如好好赚点钱过年。 那时刚时兴反季节菜,在冬天能买到夏季的茄子、黄瓜,甚至春季的韭菜黄、豌豆苗也有。有的菜是本地大棚种的,更多的来自于南方。春节前的几天,这些菜十分畅销,比平常贵些也有人买了储存。 那时,春节期间菜场要休市,大年三十菜场空无一人,买菜的都回家过年了,都说“叫花子也有三天年”呢。此时蔬菜批发市场也放了假,一般到初五、六才恢复,而经营生鲜的生活超市那时还未兴起。一般春节的头几天市面上几乎买不到菜。有少数近郊农村人挑自家菜园的菜卖,新鲜蔬菜比肉还贵,人家大过年的跑这么远来卖菜图的是啥呢?买菜的只好认宰。大多数人就春节前多备菜,为家中来客作准备,这是最重要的年货之一。 “我们腊月二十九中午吃了饭动身回家,你二十九早上少批些菜,质量要好的,咱们卖完就收摊,晚上赶回家,我会提前写信通知爸。走亲戚的礼物我明天上汉正街去买,顺便给你和灵火也买两身新衣服,咱们新年新气象嘛。今年过年你好好休息几天,年后我们找好房子再搬家也不迟。”进入腊月的一天,叶秀枝这样跟张志雄说,他是照旧点头同意的。 正月底,叶秀枝终于搬到新家。这是离菜场不远处租到的一处居民楼的一楼,一室一厅独立厨卫,当然租金要比过去高些。选择一楼的原因,主要是有时卖不完的菜要拿回来,放在菜市场不安全。 卖菜生意做了一年多,叶秀枝和张志雄已是生意老手了。 张家已出现了新气象。天气转暖后,每日下午的一波生意晚高峰一过,张志雄和叶秀枝就早早收了菜摊,他要早点回家炒菜做饭。吃完之后,他又主动洗碗、收拾干净,甚至有时几人换洗的衣服多了,他也抢着洗,而他之前从未这样的。 原因是,他老婆叶秀枝怀了孕,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搬家之后怀上的。她闻不得油烟味,为此他不但主动做饭炒菜,吸烟也躲着她,有时在摊子上抽烟,远远地见她来了,他就把香烟掐灭了。不但他不当着她的面抽烟,甚至隔壁左右的摊位上的老爷们抽烟,他也笑着管束,怕他们的烟味熏着秀枝,惹得她翻江倒海地呕吐。 之后,他竟然干脆把烟戒了,让左右摊上的女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也对他主动管自家老爷们少吸烟很是赞成,还开玩笑说:“人家志雄就是会疼老婆,把烟都戒了,这才叫真爱呢!” 每当此时,张志雄就憨厚地笑,叶秀枝也随着温柔地一笑。 张志雄夫妇俩结婚有五个年头了,叶秀枝一直没为张志雄生育,虽有张灵火这孩子,但毕竟非他亲生。张志雄当然早就想要自己的孩子,他的苦衷却不能向别人诉说。 他俩婚后近一年时间没有同房,直到叶秀枝觉得不与他同房有些对不起他时,才把身子给了他。然而,这种对他的接纳并不是爱,而是带了同情与怜悯,觉得与他朝夕共处,有必要给他一些尊重和疼爱,他需要对方的情感和身体,而她也一样。虽然身子给了他,但她却从那时开始至今,一直在想方设法避孕。她不想怀上张志雄的孩子,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像他那样。长得丑还事小,关键是不能像他一样愚钝和懦弱。孩子如果生下来就输在起跑线上,那岂非一辈子不如人?如果生的孩子像张志雄一个样,这样的孩子不要也罢。 共同生活了五年多,叶秀枝慢慢了解到张志雄其实也有些小聪明的,甚至于也有点大智惹愚的样子。他有着许多中国农民一样的小狡黠,或者说小心思、小盘算,而且他还懂得将这些小心思、小盘算隐藏起来。他自知愚钝,也借此藏拙,反应虽然慢一点,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他的聪明呢。但这种了解,需要缓慢的过程。 叶秀枝生张灵火时遇上难产,送到了乡卫生院。在住院期间,她向妇产医生和护士们请教了如何避孕才有效果,她可不想再稀里糊涂地怀上别人的孩子。之后,她能精确地计算自己的生理安全期,并以此主动、严格地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她的“计生政策”是计划好的不生育。甚至,她还作了两手准备,家里常备有安全套——这东西一直是免费的,私下向计生干部要就行。张志雄要想亲热,是必须戴套的。但一般,是她挑选好日子,只安排在那两天内。对此,张志雄当然没意见,他习惯了没意见。在叶秀枝允许的日期,她会奖励,让他一夜“坏”几次都行,最好是一次吃饱,一月不想。 张志雄早两年摔伤后影响到功能,加之生意劳累,让他经常心有余而力不逮。夫妇俩行房时,他越来越没自信,后来叶秀枝也就在安全期内不让他带套了。反正好多次,刚戴了套那东西却软得像面条了,浪费表情也浪费东西,何必呢? 这是意外,或者也是天意如此吧,叶秀枝怀了孕。叶秀枝意识到月事好久不来,身体有了反应时,思忖多天要不要告诉张志雄。她想自己偷偷去医院处理掉算了,又觉得这样太不起他。毕竟张志雄这些年对自己不差,自己也不能不真心对他吧?或许这种意外也是天助他呢?思考了几天,终于还是跟他说了。 张志雄听到喜讯高兴地一蹦,冲口而出:“我要当爹了?哈哈……”这时他不结巴了,喜形于色像个孩子,半天合不拢嘴。 |
这是298楼的内容,是前面299楼之前的。昨天上传的不知何故掉了一切,让情节突兀 |
续前 299楼的情节 其实几个月前,李德云悄悄来过马知元家,抱来一个襁褓,是一个刚出生才十天的女婴,这是李德云的亲孙女。原来,李德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早结了婚,两年前已生了一个女儿,而她的二儿子有些智障,没结婚。李德云家盼望大儿子再生一个儿子,他们家才有人接上香火,后继有人。 按政策,李德云的大儿子在生了女儿后,间隔两年可以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后不论男女就不能再生了。作为计生干部,李德云当然知道这些。但现在生下的却是一个女儿,这个小孩当然是办了指标的,但在出生时,李德云特意安排媳妇躲到山区娘家里生的。当时就想,如果是男孩就申报户口,如果是女孩就另做打算。不想再生的果然又是女孩,怎样处理就让全家犯了愁。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让李德云把孩子抱到武汉,说表哥马知元的门道多,看能不能找到条件好的城市人家收养孩子。而他们对外就说孩子出生时是死婴,意即这一次的生育指标没用上,保留到下一次再用。 表弟媳李德云突然从老家抱来一个孩子,让马知元夫妻也犯了难。连夜托熟人四处打听。家里则关门闭窗,小心照顾孩子,怕她的哭闹声惊动了街坊邻居举报到居委会,引起麻烦。 事出突然,两天过去了没找到领养孩子的人,孩子的哭闹却时不时响起。那几天,马家的每一声婴孩的哭声都好似平地惊雷。 不能夜长梦多呀,马知元只好商量李德云,在当天深夜把孩子抱到武汉市儿童医院门外,将孩子摆放在一根路灯下,襁褓里的字条上写“健康女婴,恳请收养”。 他俩躲到对面街口的阴暗处,看到啼哭的孩子被一对深夜带孩子来看病的夫妇抱进了医院,他们不敢跟进医院。他们等了许久,那带孩子的夫妇没有出来,他们只好转身含泪离开了。 这个女孩现在怎样,被谁领养,甚至于是否活着,他们一概不知。 |
马知元对叶秀枝说:“李德云家的事你装作不知道哈,不要跟任何老家人提起。她是计生干部,她也没办法,自己的亲孙女都被她狠心遗弃了,就为生个男孩。你俩有了男孩,现在又想生,就真不好办。” 刘家翠也说:“秀枝啊,我知道你怀了孕就替你担心,一票否则的事,这怕不好办呢。” “可是……”叶秀枝欲言又止,拧紧了眉头,眼圈发红,她嗫嚅着说了出来: “张灵火不是张志雄的亲子儿子,是我当年嫁过来之前就怀了孕带过来的,照理他不应该占张家的生育指标呀。” 此话一出,刘家翠一脸惊讶,转而露出多年的疑问终于得解的表情,马知元却脸色淡定,这事他几年前听马知芬讲过,多年没人再提。叶秀枝忽然亲口说出来,他俩仍是有些震惊。 “我当年是嫁过来前就怀了孩子的,当年没搞计划生育,我跟他们实话实说行不行?” 但张灵火是谁的孩子,叶秀枝只字不提,马知元夫妇也不好问,这个巨大的疑问存于他们心底。 马知元字斟句酌,拖长了语调慢慢说:“确是实情,应该就是的正当理由吧?要是瞒着吧,说不出其他的理由,干部们也难办。只是没先办手续和指标,这个我来求情,他们不会不给面子。但……把你当年的事让大家都知道了,又闹得满城风雨的,也不太好。要不我们进去一起商量下?” 于是他们进了屋,几人都看着叶秀枝,她却红着脸好一会不说话,好容易开发口,却说:“我到里屋辅导张灵火做作业,马家哥嫂帮我说吧。”她就进了里屋,还关上门。 马知元见此只好说:“我刚才听小叶说,当初她嫁到张家的时候其实已经怀孕了,那个肚子里带来的孩子就是张灵火。这事,志雄和他爹知道,当年队里的人们也有所猜测,只是未经证实,但当年计划生育没有这么严格呀。这一点,李德云你一直在我们大队,应该也知道。小叶刚才跟我们说了,孩子不是张志雄的,亲爹是谁的她没说,我们也没问,这是她的伤心事,也不好问。这事你们可以到叶秀枝的娘家去调查。志雄和他爹都是老实人,你们说说。” 张志雄的爹正座在旁边,大家的目光转向他,他不好意思地点头,说:“知元说的是这情况。”为掩饰尴尬,拿起桌上的烟,给蒲书记敬烟,蒲书记虽然上一支烟才点上没吸两口,也接了。他又递给马知元,马知元平常不太抽烟,也接了,却不点火。另两个女人不抽烟,他也递了,两人都客气地摇手拒绝。 李德云边听边点头,接着说:“是的,我想起来了,当年叶秀枝生孩子时,我跟冯书记配合做工作有好几年了,听说过她的事。那时人们就传说她是未婚先孕,当年这种事不多,以为……。” 她忽然断了,停顿一会儿,接着说:“谁没年轻过呀,这些事也正常。这事属实的话,那张家是能办一个生育指标的。但不管怎样,你家已先养育了一个男孩,只能再给一个指标,再没有了,是这情况吧?” 李德云侧了头,最后一句明显是问蒲书记。 蒲书记说:“计生政策你比我熟呀,你把握。” 马知元就说:“小叶不懂政策,张志雄也是老实人,照理要先办手续,有了指标才能怀孕的。这事你们要谅解,他们在汉口做生意也不容易,意外怀了孕没时间回家,也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不敢回家,不知如何面对父母官啊!” 蒲书记就哈哈笑了。 李德云就面向张志雄说:“那就这么定了,给你家办一个指标,我回去向乡镇计生办解释,你回头准备两条烟吧,你家情况特殊。” 张志雄点头如捣蒜,忙答应好好。 马知元接了话说:“两位领导这事儿办的有水平,皆大欢喜呀!咱们对外也不要说的太详细,符合政策的事你们知道就行,这事经得起调查。小叶和张灵火的事传说出去也不太好,孩子将来要做人,这事到我们这儿就行了,大家说呢?” 李德云、蒲国荣忙点头,说:“那是那是。” 大家一起举杯,喝完了杯中酒。 |
马知元对叶秀枝说:“李德云家的事你装作不知道哈,不要跟任何老家人提起。她是计生干部,她也没办法,自己的亲孙女都被她狠心遗弃了,就为生个男孩。你俩有了男孩,现在又想生,就真不好办。” 刘家翠也说:“秀枝啊,我知道你怀了孕就替你担心,一票否则的事,这怕不好办呢。” “可是……”叶秀枝欲言又止,拧紧了眉头,眼圈发红,她嗫嚅着说了出来: “张灵火不是张志雄的亲子儿子,是我当年嫁过来之前就怀了孕带过来的,照理他不应该占张家的生育指标呀。” 此话一出,刘家翠一脸惊讶,转而露出多年的疑问终于得解的表情,马知元却脸色淡定,这事他几年前听马知芬讲过,多年没人再提。叶秀枝忽然亲口说出来,他俩仍是有些震惊。 “我当年是嫁过来前就怀了孩子的,当年没搞计划生育,我跟他们实话实说行不行?” 但张灵火是谁的孩子,叶秀枝只字不提,马知元夫妇也不好问,这个巨大的疑问存于他们心底。 马知元字斟句酌,拖长了语调慢慢说:“确是实情,应该就是的正当理由吧?要是瞒着吧,说不出其他的理由,干部们也难办。只是没先办手续和指标,这个我来求情,他们不会不给面子。但……把你当年的事让大家都知道了,又闹得满城风雨的,也不太好。要不我们进去一起商量下?” 于是他们进了屋,几人都看着叶秀枝,她却红着脸好一会不说话,好容易开发口,却说:“我到里屋辅导张灵火做作业,马家哥嫂帮我说吧。”她就进了里屋,还关上门。 马知元见此只好说:“我刚才听小叶说,当初她嫁到张家的时候其实已经怀孕了,那个肚子里带来的孩子就是张灵火。这事,志雄和他爹知道,当年队里的人们也有所猜测,只是未经证实,但当年计划生育没有这么严格呀。这一点,李德云你一直在我们大队,应该也知道。小叶刚才跟我们说了,孩子不是张志雄的,亲爹是谁的她没说,我们也没问,这是她的伤心事,也不好问。这事你们可以到叶秀枝的娘家去调查。志雄和他爹都是老实人,你们说说。” 张志雄的爹正座在旁边,大家的目光转向他,他不好意思地点头,说:“知元说的是这情况。”为掩饰尴尬,拿起桌上的烟,给蒲书记敬烟,蒲书记虽然上一支烟才点上没吸两口,也接了。他又递给马知元,马知元平常不太抽烟,也接了,却不点火。另两个女人不抽烟,他也递了,两人都客气地摇手拒绝。 李德云边听边点头,接着说:“是的,我想起来了,当年叶秀枝生孩子时,我跟冯书记配合做工作有好几年了,听说过她的事。那时人们就传说她是未婚先孕,当年这种事不多,以为……。” 她忽然断了,停顿一会儿,接着说:“谁没年轻过呀,这些事也正常。这事属实的话,那张家是能办一个生育指标的。但不管怎样,你家已先养育了一个男孩,只能再给一个指标,再没有了,是这情况吧?” 李德云侧了头,最后一句明显是问蒲书记。 蒲书记说:“计生政策你比我熟呀,你把握。” 马知元就说:“小叶不懂政策,张志雄也是老实人,照理要先办手续,有了指标才能怀孕的。这事你们要谅解,他们在汉口做生意也不容易,意外怀了孕没时间回家,也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不敢回家,不知如何面对父母官啊!” 蒲书记就哈哈笑了。 李德云就面向张志雄说:“那就这么定了,给你家办一个指标,我回去向乡镇计生办解释,你回头准备两条烟吧,你家情况特殊。” 张志雄点头如捣蒜,忙答应好好。 马知元接了话说:“两位领导这事儿办的有水平,皆大欢喜呀!咱们对外也不要说的太详细,符合政策的事你们知道就行,这事经得起调查。小叶和张灵火的事传说出去也不太好,孩子将来要做人,这事到我们这儿就行了,大家说呢?” 李德云、蒲国荣忙点头,说:“那是那是。” 大家一起举杯,喝完了杯中酒。 |
叶秀枝这次的妊娠反应特别大,闻着油烟味要吐,不闻也吐。吐了张志雄就再做,或者再去买别的可口的东西,劝她好歹吃一点。张志雄对叶秀枝千依百顺,把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然而他要做生意,张灵火也要上学,叶秀枝也需要休息调养,孩子出生后更要人照顾她做月子。实在没办法,就接了叶秀枝的妈周家英来帮忙。周家英正在家带儿子叶秀材家四岁的二儿子,就将那孩子一起带了过来。 做孕期检查,却被告知是双胞胎,给了张志雄巨大的惊喜。 两个孩子出生时,也像张灵火一样不能顺产,叶秀枝只好选择了剖腹。先拿出来的是男孩,再拿出来一个女孩,龙凤胎更是喜上加喜。出院前她又让医生安了节育环,她不打算再怀孕、生孩子了。 男孩子从娘胎拿出来时脸色和四肢青紫,以为是难产时在产道挤压造成的,医生一检查却是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心脏瓣膜闭合不全,同时肛门狭小,发育不全。情况紧急,立即将孩子转到市儿童医院重症室治疗。张志雄就主要在儿童医院陪护儿子,随时听医生安排。周家英在妇产医院照顾女儿和外孙女,家里的两个孩子只好送到马家帮忙照顾。 这两大手术所需的花费竟然需要先交款两万,这是张志雄和叶秀枝没想到的。他俩做生意时间不长,积蓄有限,这让叶秀枝和张志雄犯了愁。叶秀枝打算找她娘家哥秀材去借,张志雄知道叶秀材哥近年生意走上了正道,这点钱应该有的,而叶秀枝在住院,需要自己跑到襄樊去借,而秀材哥似乎一向对自己态度不太友好,就说,就不先去跟马哥商量一下? 于是张志雄就先向马知元求助。马知元在家中管账,刘家翠没文化只知赚不怎么花,家里存钱、取钱、花钱的事都是马知元。马知元知道自家存折上这笔钱是有的,却不能私自动用,毕竟刘家翠偶尔也会过问家中财务状况。他就商量刘家翠,刘家翠倒大方,说,人命关天,秀枝夫妇借钱就借给她吧,他们也在赚钱,借多少你去取就是,记得回头让他们写个条儿。 一周后,儿子做了心脏和肛门造型手术,手术后总算没有大碍。 男孩一出生就经历了苦难,这是一场让人担忧的人生风波,因此张志雄请马知元给孩子起名时,马知元未经多想,就命名哥哥叫“张小波”。而妹妹漂漂亮亮,乖乖巧巧,则命名为“张小佳”,成了张家族谱中并无的“小”字辈儿的一代。 |
三年后的7月份,第二十三届奥运会在美国洛杉矶举行。开幕式的次日,中国射击运动员许海峰为中国夺得当届奥运会的第一块金牌。那时,黑白电视在城市已慢慢开始普及,大人小孩晚上挤在电视机前看奥运会成为每晚固定的节目。而当时家里往往电视信号不好,人们就将电视机搬出来摆在楼外,选一处信号较好的地点,边乘凉边围看电视,一时成为风景。 此时,马家大女儿马书香高中毕业。她差3分没能考入大学,毕业就是失业,在家玩着,马知元张罗给她找工作。马书乐毕业后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不出意外的话,他三年后会分配工作进入某个工厂,端上铁饭碗。中专毕业生能当技术员,是国家干部序列的专业人才,他算是有了出息。 马知元家却为单位分配房子的事着急。 马知元的单位在汉口花桥郊区一个新居民区委托建了十几栋房子,集中解决一批住户困难户,听说这一批要解决八百多户呢。按马知元家的条件,三代七口人,职务是基层船干的“老轨(注:轮机长)”,单职工(注:指家中只一人在本单位工作),他二十六岁才进单位,工龄比许多人要短。在他工作的这个大型中央部属的半企业半事业单位里,他的职务、级别、工龄等条件都不算好,但家里人多,祖孙三代,按条件只能分配较大面积的两室一厅,不够三室一厅的条件。 单位不乏分房的经验,只是这次规模更大,因此分房工作就更复杂。 分房的过程如同美国选举总统一般,力求公正、公平,给每一个入围的人从多个维度来评分,按评分排名给出可供选择的面积、户型等范围,再按排名先后分批选房。仅公示就有几轮,每次公示名单要贴满几面墙。据说用毛笔抄写公示名单的人手写得手抽筋,前面写的是行楷,后面就变成狂草,让排列后面、姓名笔划多的人认不出自己的名字,只能按图画猜。 入围分房的职工都希望自己能争上游,以期比别人早选房,选好房。于是,那几个月为分房子的事,单位里乱成一锅粥。各种明争暗斗,各种摆在明面的条件和暗流涌动的关系,都充分调动。工会领导和分房小组的成员成天听到各种嗡嗡声,耳朵磨起了茧子。 这难得的机会,刘家翠却不愿意来,说这里是郊区,怎么做生意?家里不做生意吃什么?说咱们再等等。马知元却想,单位现在等待分房的人多,下次分房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马知元就带她实地看看,顺便做她工作。 他提前打听到与自己排名大致相符的楼栋、单元、面积、户型等消息,这才带她来。 他们搭了车,进入新小区的工地。他边一路介绍情况,边说明自己的想法,顺带也说出他为此做出了哪些努力,还打算怎样争取等等,以期取得刘家翠的认可,甚至表扬。却不想刘家翠一路上越听越看,她的脸就越黑,一百个不愿意。 之前,有一名单位同事在冰棍摊旁边跟马知元谈起分房的事,他说:“按你家的情况得要三室一厅才好住呀,儿女都大了,还有两老,不如再等等。这一批安置的量大,下一批的竞争就少,你的排位就高。如果这两年你职位再提一提,能到大船当’老轨’的话,分得三室一厅是没问题的。” 他说的这番话时,刘家翠就听入了耳。 但马知元有他的打算,他对刘家翠说:“正因为家里要做生意,所以我们不能等。这次的花桥小区是个大型新兴居民区,与中心城区直线距离其实不远,听说这一带将来要住一、二十万人呢。我们要是能占先机,把冰棍摊迁来,就能占好位置继续做生意。一家人生活,做好生意才是硬道理呀。但如果要等下一批,听说位置越来越偏,上下班、生活不方便不说,将来的生意也可能差一些。”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对一两年内升职大船“老轨”没把握,现在考试越来越难了。 马知元又说:“这里的房子我进去看过一次,都是新建的小区楼房,不再是筒子楼,每家每户都有独立的厨房、厕所和阳台,户型、采光、晾晒都不错,还有绿化,楼下有花园,不知下一批的房子有没有这样好呢。” 马知元只想搭上这一班车,不愿等。 |
刘家翠为分房的事跟马知元争吵也有她的道理: 一,她认为下一次分房时他们家会分得更大一些,这一次的人太多了。她认为这次分房家里没能分到三室一厅,除了不是双职工外,另一大原因是他的职级和工龄不够,但再过一、两年就都够了,当然她这也只是猜,并不知道每一次的具体标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一次如果分了房,下一次单位就不给资格了,所以她认为这次应该主动放弃,等到下一批。 二,她认为在花桥小区做生意不是一两年内的事,那一带虽然规划是大型居民区,但建设时间长着呢。 她说,你看,我陪你去,脚上是一脚的乌黑泥巴,连水泥路都没有。而且今天晴,这是前天下的雨吧?路上坑坑凹凹都是泥巴水,我的裤腿上都是泥点子!黄孝河的桥那边还是一片菜地,我们的新小区还被菜地包围着呢。河两岸的居民区和单位的建筑作对比,河这边还算是城里,那一边完全就是乡下。我们在城里做生意能赚钱,但我们的摊位如果是乡下范围怎么弄? 还有,那黄孝河的水臭得很,臭得发黑,我们以后住到那里天天要闻,怎么办? 我还没想到,花桥就真的是一座雕花的水泥桥,而前面叫三眼桥,大概真的一座三个孔的桥吧?有河,有桥,桥又窄走不了公交车,那我们每次搭车都得像今天这样要走很长的路,公交站距离你说的我们的居民楼那块要隔两三站路,我们天天早晚走半小时的路,不恼火么? 就算我们到花桥小区做生意,也是几年后的事吧?那这几年内,我们的摊位还在江边,我们就得两边跑,晚上要回花桥睡,一早要从花桥搭车出来,天天这样那就难啦!让老人两边跑,小孩上学也是一样,你要想象一下我们的难啊! 刘家翠提的都是具体问题,有些问题马知元根本没想到那么细,也被她问住了,想想将来也的确是难。 马知元平日就怕他说一句她顶五句,而且她说的也都有一定的道理。听她黑着脸越说越多,他就越听越心烦意乱。 |
刘家翠其实本来皮肤蛮白净的,尤其是她刚来武汉住地下室那会儿。现在却是又黑又瘦,似乎越瘦越显黑。而且她神形憔悴,面容枯槁,虽然生活在城市,容貌却比许多农村做体力活儿的妇女还差。她勤劳节俭的习惯已融进血液,本性就是善良的劳动妇女。 她过去在农村时,夏季劳作即使晒得皮肤发黑,入了冬天农闲也就复原了。但现在天长日久的在雪糕摊上晒。每天她下班后,摊位上会有两个小时的太阳,而周日她晒得更多。摊位后的那棵树还不够茁壮,树荫远远覆盖不了他们的摊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除了被太阳成年累月地晒,她每天披星出门,戴月而归,长期睡眠不足,精血失养,这是她黑瘦的另一个原因。她的头发年轻时黑亮、油润而茂密,现在稀疏而灰褐,两鬓已有丝丝的白发,面相看起来要比马知元老了七、八岁,甚至还不止,而原本她俩是同年的,她只比他月份而已。 而她最近特别消瘦的主要原因是她一个月前刚开过刀,动过手术,而手术后她也没休息几天。 她一月前在上班时,忽然腹痛如绞,冷汗流淌,几欲昏厥。强忍着忙完,同事们送她去医院,一查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住院尽快做手术。 医生询问病史和检查,认为是慢性阑尾炎的急性发作,而且这一次发病很严重。刘家翠也想起,几年前在农村,她曾右下腹疼痛过一段时间,那时正值“例假”来了。她原本“例假”来时也很疼痛,以为这次只是痛得更狠一点,就找赤脚医生要了止痛药,吃了药过两三天也就好了。来武汉后,又隐约痛过几次,以为是做生意有时来不及吃饭饿得痛,或者其他肠胃不舒服的痛,现在想起来这种一阵阵痛的症状应该就是阑尾炎发作,只是被她忍住,拖成慢性了。 手术时,马知元随船出差在外施工,马书香代替爸爸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
马书香那时已到她幼儿园上班了。马书香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几个月,每日帮家里做饭、洗衣,有时也帮忙做生意。他爸先给她先找了一份“长航”的“大集体”工作,据说考了第一名被录取的,但当时那一批职工全是分配到船厂做事,有的是做油漆工,有的是电焊工。她岗位每天的工作就是为来维修的轮船做除锈、打防锈漆的活儿。马书香上班了一个星期,对油漆过敏的她吐了几次,就实在不愿去了。等他爸出差回家,她已被单位除了名,他爸想再找人挽回,调她到其他岗位已不行了。 又再次找到了老熟人、她妈上班的街道幼儿园的园长。园长说正好要新开两个班,在招老师。园长知道马书香是高中文化就点头同意,让她去面试。马书香性格活泼,面试时唱了两首歌,又讲了一个自编的童话故事,被园长相中了,下周一就就上了班。几年后,她成为该园的骨干老师,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刘家翠手术后,家里冰棍摊的生意不可能停,他家的冰棍摊在许多外人看来,就像钉子被钉在那里,是天天看得到的。马书香就每天下班到医院来照顾她。 五天后,医院床位紧张,动员她出了院。医嘱当然要她在家休养,加强营养之类。她却在家没睡几天就闲不住,乘休病假到摊位上帮忙做生意。说是帮忙,她一去就成了主力。 时间站长了、走动多了,加之休息和营养不足,让她的伤口愈合恢复差,肚子上留下一个一指多长的结了瘤状突起的疤痕。这疤痕每每变天,下连阴雨前就作痒作疼。她却连挠都不敢挠,因为她挠多了抓破了皮更麻烦,这样的情况出几次后,她就只好隔着衣服摸挲几下止痒。 怪不得孩子们说她做生意有瘾,她已到为多赚几元钱连自己都不爱惜,对自己的身体都不顾的地步。当然,许多那个时代穷怕了的人,也都像她一样。 |
这段时间,为分房子的事,马知元和刘家翠讨论或说是争吵了几次,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还是马知元拍板说了算,毕竟是他单位分房子,再说家中他还是最有威信的人。他决定选择一处面积略大的,楼侧带拐角阳台的二楼房子。 “想等到单位分到更好的房子不现实,”马知元在乔迁请客时,对帮忙搬家的老乡、好友们阐明他的理由,说:“过两年我的条件提高了,别人也一样。单位每年还在招新人,每年有几百个年轻人结婚,在排队等房子。每年考取大船‘老轨’资格的不到十个,而我现在学东西越来越差,记性不如年轻人,也静不下心,再说我的文化底子也不如年轻人,年轻人愿意考证有出息的,至少是高中,甚至中专、大专,我是初中生。就算我考取资格证也不一定能获得任职,我们长江内河航道没几艘大船,不在职也照样没有待遇啊。” 他又说:“何况不是那么容易考的,老刘(注:指刘家翠)她是从小到大没考过试,不知道考证有多难。再说,家里儿女大了,马书香、马书乐偶尔会有同学、同事来,书香也到要谈朋友的年龄,住得太寒酸不行啊。” 他一贯会讲话,老乡和好友们当然被他说服,直夸他说的有理。老刘在新厨房用坛装液化煤气炉做饭,火力旺盛,也觉得新环境的确不错,黑瘦的脸就一直挂着笑。 那时农贸市场已国退民进,多是私人承包。私人摊主会将蔬菜切边去皮或者初略洗下,菜更水灵,卖相更好,而且私营的可以还价。但两种摊位同样品种的菜,售价却相当,那么私营摊怎么赚钱呢?这里有做菜摊生意的一些小窍门。 一靠控制货源和差价,个体户的菜是自己去看货、自己运回的,拿的货质优价低,精挑细选,卖相自然能保证。 二要经营灵活,私人菜摊一般早上的菜新鲜,质好价也高,到下午菜蔫了或积压太多,他们就会降价甩买,而国营的亏损也是国家的,就一个价格牌从早挂到晚,国家的东西怎么能乱做主瞎甩卖呢?而且,私人菜摊态度和善,有服务意识,而国营的则是你爱买不买。 第三就是玩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小农经济伴随的一大劣根病就是诚信意识差,吃亏不如占便宜,蒙一次是一次;海洋文明的商业发达之地才主张诚信、公平交易。不巧,中国古往今来,一直是地大物博前提下的小农经济主导。即便现在,许多农贸市场也难保都是实斤足两,称一称只是有一个计算依据罢了。你既然要谈价,那我的斤两也就可以“弹”,短斤少两再找你几根小葱,或者抹个零头,也就皆大欢喜,会做生意的菜摊主都这么来,堤内损失堤外补,还落个人情两便,互有笑脸,再好相见。 那时没有电子称,流行的是机械盘子称,是那种顶上搁东西的圆铝盘子,前部是大脸面指针显示重量的称。张大雄家的盘子称与别家一样,有两台,称买回前就让卖称的人做了手脚,一台是八两称,另一台是九两称,人们都说,做生意的不玩称,利从何来?大家都这样,这是潜规则。 张志雄菜摊的两边各摆一台,看客人情况临时决定用哪一台,甚至于对年轻人随便一称随便报个数,这随便当然是以赚钱为前提,也就可以。常来的熟人就用九两称,称好了往菜里找一点儿菜或几根葱给客人,让客人认为这是免费送的,其实只是恢复到应有的斤两,不差称或旺一些罢了,但满足了他们占小便宜的心理。对陌生客,或大大咧咧的男人,一般就用八两称。 潜规则嘛,大家心照不宣。 |
又到了每年闷热、潮湿的五、六月时节,这是长江中下游著名的梅雨季节,而今年的梅雨季好像延后了一段时间。 奥运会的金牌抢夺战正每晚热播的时候,张志雄家却还没买电视,于是叶秀枝就让张灵火到隔壁家去看电视,毕竟这是老师鼓励他们看的,说看奥运能增进体育精神和民族自豪,写作文要用的。 这一年,持续的大十让武汉的防汛压力骤增,电台和电视台常常报导长江汛情新闻。张灵火的学校要放暑假,召开家长会,照例是叶秀枝去的。会后,她又借机与几位老师聊了孩子的学习。离校后,张灵火自己回家,她急急赶回菜场,抢下午的一波生意,老远就看到自己的摊位不正常。 走近了一看,摊位上的菜明显被人胡乱掀过,乱七八遭的,散乱摆着,小白菜、萝卜、茄子、青椒等菜被丢到摊位前面的地上,有的被路人踩踏过。一台称摆在地上,盘子和称架扭曲,明显是被人踩变了形。 张志雄在摊后一手捂着脸,抽着烟,表情呆滞。叶秀枝焦急地问他:“怎么了这是?志雄,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张志雄仍旧木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旁边摊位的何嫂过来说:“你家志雄被人打了,摊子也被两个小伙子掀了,砸的!” 叶秀枝急了:“为什么呢?” 何嫂的老公在照顾生意,她就细说起事情经过,间或她老公得空也补充两句。 原来,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一个穿喇叭裤蓄飞机头的年轻人来买炖汤的水萝卜,称了三根,两大一小,张志雄收了钱那人走了。过了一会儿,“喇叭裤”又回来了,说买的萝卜差称,你价钱不少一分,就三根萝卜你他妈的敢玩老子两斤称?张志雄像往常一样,打着马虎眼,说可能看错了算错了,拿出五毛钱退给那个年轻人。 “喇叭裤”收了钱,似乎欲走,却返回探身辟面一巴掌扇向张志雄,张志雄没准备,与他隔着摊位,身体向后仰一下躲闪开了,“喇叭裤”的手从张志雄脸面上刮过,没打上,又打了一下,也没打着,就恼羞成了怒,指着张志雄骂骂咧咧:“个婊子养的,你还敢躲?害老子挨老子的娘骂,跑了两遍!” 张志雄自知理亏,可怜巴巴的辩解:“我看……看……错了称,钱还……,还给了你,你不能……,能……,能打人呀!” “喇叭裤”听糊涂了,“妈的个结巴,到底是能打还是不能打?!话都说,说不清,清楚。”他学起了张志雄说话。 旁边摊的何嫂等人就来劝,说算了算了,人家是老实结巴。 这时又有一个长头发的骨瘦如猴的小伙子过来,大约是认识“喇叭裤”的街坊哥们或同学什么的,看到这边扯皮,来问“喇叭裤”什么事,“喇叭裤”说: “我妈叫我买煨汤的萝卜,你个婊子养的一个乡下人敢玩老子的称,还不服周!” 楚人在周朝时还是并不开化的蛮夷,不服周王中原地区的管理,率先僭越自称为王,向以“不服周”为荣,楚地传下了这句古语。 “瘦猴”大概看张志雄一副怂包的农民模样,以为好欺负,一蹦就跳上摊位,再一下跳进摊位里面,扬手要打志雄,张志雄算聪明,快步跑闪开,那人又踹出一脚,张志雄躲闪不及挨了一脚,就跛着跑开,站在远处。 “喇叭裤”和“瘦猴”大概看他一幅可怜样,也就不再追打张志雄,却将摊板上的菜掀了,将一台称踩瘪了,另一台也摔到地上,说: “教训教训你们农村人,敢玩老子的称,搞邪了!”然后扬长而去。 叶秀枝问:“那两个面熟么?像是经常来的吗?” 何嫂说:“看起来有些面熟,像是就住在这附近的。” 叶秀枝轻轻摸摸张志雄的脸,以为他的脸伤了,没看到伤痕,问他哪里伤了?张志雄摇摇头,意思是没受伤,或问题不大。叶秀枝心知他一个成年人当其他人的面挨了打,摊子被砸,是伤了面子。她也心里来气,就骂道:“两个畜牲,太欺负人了!欺负老实人有什么本事!别叫我碰着!” 又骂:“这帮流氓、地痞不讲脸,退钱了还打什么人?完全是流氓、暴徒,严打的就是他们!” 何嫂一边细声劝道,“秀枝啊,嫂子劝你一句,忍一日之气免百日之忧,我们守摊子走不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跟流氓地痞斗气划不来,他们什么都敢来,我们却有家有口混饭吃,吃亏算了,张志雄也没怎么样,算了。” 那些曾经相信的美好被生活撕扯成鸡零狗碎,而你善良的以为素昧平生的人与你无关,但他们忽然强加的欺侮和伤害却教育你这就是生活。 叶秀枝只好忍气吞声,她能怎么办呢?骂人不过是出口气罢了,却也不是她的长项,何况对方并不在,骂的再难听再有艺术,也丝毫没有意义。 |
叶秀枝收拾残破的菜,有些太破烂的干脆丢掉,有的低于成本降价卖。两台称都坏了不能用,她向何嫂借了一台称边卖边收摊。 次日早上,张志雄比平常晚一些爬起床,虽然腿部昨天被踢的部位有些胀痛,但不影响行动,就还是去进了货。去早了家里没有称,不能总借别人的,影响别人赚钱。叶秀枝等天亮了去衡器店门口候着,等门开了立即进去买了两台新称,赶忙拿回菜场。吃一堑长一智,新买的两台称一台是足称,另一台只调到九两,不再用八两称了。这是昨天夜里张志雄一再要求的。 称到时,张志雄已将菜摊收拾好,何嫂主动借他一台称,他已在做生意。叶秀枝远远看到他,眼角一热,涌出泪来。 大约这事对张志雄刺激很大,他自己守摊从来都是用足称,但也强调“不玩称,莫,莫,莫还价哈”。几年后他改做水果生意,也坚持不玩称的做法。 这年的中秋,张志雄夫妇带了张灵火到马知元家送节礼。此时,另外张小波、张小佳两个小家伙已送回老家,他们的外婆周家英不能长期在武汉,老家外公一人既要工作又要生活,还要打理菜园、养鸡养猪啥的,实在忙不开,也想周家英回去,而这两个孩子在武汉也让叶秀枝夫妇不方便做生意。 在马知元家,好似约好了似的,他们正好遇到了马知芬夫妇。 自从叶秀枝拜了马仁成夫妇为干爹妈后,叶秀枝就真当自己是出嫁的女儿一样,与马家走动起来,逢年过节都来看望。她在马家几年,知道他的社会关系和能量。她本能地觉得她和张志雄能在武汉过上好日子,不得不依靠马知元和他的社会关系。 按本地人规矩,中秋、端午及春节三大传统佳节,以及国庆、元旦等大节,女儿女婿是要回娘家看望父母的,尤其是春节更隆重要拜年。这次,除了应节礼品,她照例带上自己摊位上的时令蔬菜,另外又买了几样熟食荤菜,她知道马家人忙生意,过节也没时间好好做餐钣一家人团聚,更不想因自己到来反而增添他们的负担。他家不像过节的样子,她就来增加一丝喜庆,让孩子们吃顿好饭,让两家人过个团聚的节日。 叶秀枝一进门,听到一阵音乐,是马书乐兄弟俩用录音机在播放着磁带,正是流行的邓丽君的歌曲。 她看到马知芬夫妇坐在客厅边择菜边说着话,忙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把棕子、芝麻绿豆糕、皮蛋咸蛋等礼品放在客厅的柜子上。她闻到一股熟悉的腊肉香味,说了声 “好香哟”,与张志雄一起将拿他拎着的鳝鱼、小龙虾、牛肉等菜送进厨房。赵红英已在厨房忙着,小煤炉子上煨着汤,她正一人在洗菜忙乎。汤是煨的马知芬从农村拿来的腊蹄膀,大陶罐铫子里飘出风干腊肉独有的醇香。 叶秀枝吸了吸鼻子,说:“干妈,真香。” 赵红英也热情打着招呼,说:“秀枝来了,正好你来撑勺做饭。伢带过来没?哦,只灵火来了,两个小的呢?“ 叶秀枝说:“小的送回老家给我妈带,他们太闹,两人好哭又爱扯皮打架。” 赵红英应道:“都还小嘛,不知道谦让,小孩子都这样的。“她又冲外面喊一声:”书乐、书汉,你们带灵火玩儿。“ 马书乐听到应一声,好 。张灵火拿起磁带的包装盒,看里面的歌词,这些歌他偶尔也听到,但到底唱什么,他不太明白,现在他已认识许多字了。 那边马书乐懂事,倒了两杯水端进来,递到叶秀枝和张志雄手中。 张志雄就到客厅与蒲国强说话,马知芬择好了菜也到厨房来帮忙。厨房狭小,于是赵红英就出去,说让给你们两个来吧,你们都比我会做菜。 不一会马知元下班回到家。 |
续前 饭做好后,蒲忠才给外面摊位上的舅妈刘家翠和外公送去了热汤和饭菜。他送了回来,才和其他人一起围桌吃饭,马知元开了啤酒与蒲国强、张志雄一起喝着,三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自从蒲忠才到了武汉,马知芬夫妇来武汉也密了,大的节日只要不是农忙都来。当然,他们来时一般不空着手,拿的多是农村的花生、小麻油、鸡蛋或土鸡、腊肉等特产。农村现在条件改善了,蒲国强不当书记后,除了帮媳妇做裁缝赚钱,闲暇时也做农活、搞副业,家里的日子比其他村民强。 此时,农村有条件的人家都养猪养鸡,也舍得吃自家的鸡蛋、年猪肉,不再以卖钱、省钱为第一目的了。农村的青壮劳力有的出外做副业,也有少数大胆的年轻人开始到广东、上海、福建沿海工厂打工。这些漂泊异乡的农民工往往春节才回家一趟,但节后会带走更多的年轻人,他们相互介绍着工作,说那个厂加班工资高,生活待遇好等等。 一家人唠着家常,马知元说起:“秀枝你俩来了正好,今天要说个事,吃了饭你们留一下。” 饭后马知元带两对夫妇进了里屋,关了门,他说的正是孩子转户口的大事。 原来,马知芬当初之所以送忠才来武汉,就是想让他舅舅想办法给他在武汉找工作,但在武汉找正式工作的前提是要先把他的户口先转到武汉来。虽然那时武汉有些厂已在招农村人做工,但毕竟是极少而且是临时工或季节工,而临时工或季节工的待遇比正式工要差一截。转户口的事,原是他们亲兄妹说过,一开始与叶秀枝无关。 但凭白无故,怎能将蒲忠才的户口转到武汉呢?为这事,马知元又费了一番周折,向原来结识的张队长、王所长等人打听,让他们出主意。照理,为蒲忠才转户口是没有政策依据的,这是欺骗组织、弄虚作假,他就不敢大大方方地问,怕说明白了不但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反而不利。但不问他们,他一人又想不出办法。 王所长这人心直口快,见他两次上门送礼却支支吾吾、转弯磨角,提及了小孩子转户口的事,但又不明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就找来手下负责户口管理文件保管的同事,让她把有关文件政策找出来给了自己看,叫他过几天归还。 马知元拿了文件回家细细研读。三四天后,他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一个点子,觉得可行,就通知马知芬夫妇来商量一下。 但他也有担心,这次可是纯粹的弄虚作假、无中生有,如果出了茬子,会不会影响到我家现在的情况?公安局会不会因弄虚作假而撤销我家人的武汉户籍呢?那就是帮忙害了自家,得不偿失了。 因此,他把这想法告诉了刘家翠,先征求下她的意见。给蒲忠才办户口这事不可能瞒她,也不可能瞒得住,得经常跑关系,需要她的支持。 刘家翠对给忠才转户口是支持的,她说毕竟这孩子在马家帮忙一两年了,他做事不错,而蒲家图的肯定不只每月的工钱,她不傻。 她说:“他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要找工作、谈女朋友。给他一个盼头,他会好好接着再做几年。” 马知元就顺着说:“既然都是打假证明办假手续,那不如将叶秀枝的孩子张灵火加进来一起办了。叶秀枝对咱家不错,给爹妈认了干闺女不说,逢年过节还都来,大包小包的,还主动做好饭菜我们吃,这——” 言下之意很明显。 刘家翠说:“她呀也是有所图,这人也聪明呢。是她跟你提的?” 马知元实话实说:“这事我没跟她说过,她怎么会知道?是我想着她到我家帮忙几年,现在也一直待我们不错,一心换一心吧,我们有机会帮她,也算还她的人情!” “我们也没愧欠她,她帮我们做了几年事,我们没少给工钱,后来又找关系让他家孩子去好学校读书,没亏待她呢。” “肯定没亏待,我的意思是能帮就顺便帮一把。她不也喊你嫂啊姐的么?过年给咱孩子们的压岁钱比其他人都给的多,她们两口子卖个菜,也不容易。” 刘家翠就不再吱声,马知元知道她这算是同意了。 马知元当时没想调动蒲家两女儿的户口,却加上了叶秀枝的大儿子,一是他多少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蒲家的女儿将来是要嫁到别家的人,将来或许也有机会,况且一下调动三人的户口,目标和压力感觉太大;二来也确是叶秀枝对马家一直热忱而殷情,让他想有所回报。 |
在屋里,马知元压低声音,说:“今天跟你们说说蒲忠才办户口的事,忠才快十四岁了,办户口的事不能再拖,因为审批过程可能还要一年多,如果拖延的话怕要两年,批下来时他的年龄不能超过18岁,否则就批不了。虽说农村户籍手续不全,我们可以将他的年龄改一下,但他人高马大,面相成熟,怕到时当面审查的警察仔细查问他的年龄,出麻烦也不好办。” 张志雄听得有点懵,心想你说的是蒲家的事,跟我们夫妇说干什么?叶秀枝凝神听着,嘴角漾出一丝笑意。 果然马知元接着说:“这事我想,只能做假,既然都是作假,就连张灵火的也一起办吧,就说他们不是兄弟俩,看起来还长得有点像。另外还有蒲家两个丫头蒲春花和冬梅,还有张家的小波、小佳两人,如果要一起办的话就是六个孩子,目标太大,肯定不行。而且也不太合情理,想想,一下我家增加六个孩子,生活怎么过?我们怎么会接收呢?只等将来有机会再说。听说武汉市里每年允许从下面农村调户口到市里的农转非人数是有限额的,像抓计划生育一样。我们这是欺骗政府的事,人多了经不起调查。我还担心这次弄虚作假,万一出事追查的话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家呢,这是冒风险的事。” 马知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信息量有些大,叶秀枝却听明白了,张志雄还没反应过来。 马知元接着说:“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必要的经手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得瞒得死死的,包括家里的其他孩子也都不要说,对忠才和灵火两个孩子也要嘱咐好,千万不能乱讲,这是犯法坐牢的事,你们明白吗?这两个孩子就说还在老家农村读书,不要提已经在武汉的话。到时会有当面审核,我提前教他们怎么说。” 四人反应过来了,都深深点头,张志雄更是点得重,马知芬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 接着,马知元说出了他的构想。他说:“知芬晓得,我们有一个大哥,当年他刚结婚不久就生病走了,嫂子也改了嫁,可惜他当年没能留下子女,这事村里许多人都晓得。如果将哥哥换了弟弟、而且生了孩子呢?我推算了下,如果我有个弟弟的话,他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死的话,孩子的年纪与蒲忠才、张灵火就能合得上。这样就能让蒲忠才、张灵火假作是我弟弟的孩子,是我的亲侄子。现在,假如说孩子的妈妈也死了,或者说没有生活能力了,比如说疯掉了,中风了等等,就只能投靠在武汉的大伯就是我来生活。这是符合政策的!还有一个问题,是那两个孩子的娘是否再婚,她新的夫家不愿意抚育前夫的孩子,是否又生孩子了,我没想好,我们商量下。” 他这番话一出口,如同一块巨石投进湖里,几人立即响应,一波议论被激发起来。 张志雄说:“那伢就要改……,改……名字,张灵火就改……改马灵火吗?蒲忠才改……,改个什么名……名字呢?” 马知芬嘴快,说:“改就改嘛,关键要看这事怎么说得通?要合情理,就算是假的也要经得起推敲。” 马知元说:“对,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叶秀枝也点头。 马知芬接着说:“哥刚说有一个弟弟,就假设他比我年纪大一点,他是我三哥吧。三哥几年前走了,留下老婆和两个儿子。如果是三嫂照顾孩子们过生活,肯定困难,他们三个单独过日子在农村不现实,肯定是一大家一起过,至少他们要跟爷爷、奶奶一起过。要不就是带着孩子改嫁,这可能性大。改嫁的话,她是带着孩子改嫁了还是她自己一个人改嫁了呢?孩子妈现在的情况怎样了呢?死了,病了,还是如何?还有,爷爷奶奶两个人的户口前两年已调到武汉来了,上次这两个孩子的户口和抚养问题怎么就没有提出来呢?这里面问题很多呢。” “是呀,事情说不圆!”蒲国强点头响应。 叶秀枝就接话说:“那我们就说,假设的三哥结婚以后几年生病死了,留下了两个孩子,三嫂带着孩子一起改了嫁,但继父对两个孩子不好,想生自己的伢,两人不和又离了婚,弟媳带着两人孩子又回来了。现在,三嫂……,三嫂……”叶秀枝拖长了口音,没想好故事怎么编下去。 马知芬接过话说:“又是继父,又是生伢,比较麻烦,又多了一个人,多一人就多些复杂事,要调查和证明的就多。对吧?”马知元点头说是。 叶秀枝又接过话说:“我看不如说,三嫂改嫁后,继父对两个孩子不好,想要生自己的孩子三嫂却一直没怀上。那男人对待三嫂越来越不好,经常打骂她,加上虐待两个孩子的关系,三嫂越发怄气,一次想不开喝了农药死了。三嫂死后,继父对两人孩子不管不顾,饭都不给吃,马家才决定把孩子接回来,让孩子跟大伯生活。” 马知元一拍大腿,“这个编的好!就算万一查起来,三嫂是死了,死无对证,免得还得找个人扮演她。秀枝到底是喜欢看书,编得合理。” 张志雄听到老婆受到表扬,就说:“她是爱看……看书呢。” 叶秀枝想,书刑杂志上这样的故事倒的确不少。 马知元又问:“那谁是这继父呢?” 蒲国强想了下,说:“我家有一个叔伯哥,我堂二爷的孩子,他打了多年光棍,过去二爷家穷,他没读过书,但人不傻。我蒲家的族人说让我三弟蒲国元的二孩子假过继给他,我三弟有两儿一女。假过继也不要做什么,只是顶个名分,在他死时,过继的孩子用他后人的名言给他送终。我弟媳却不同意,说假过继也不行……” 马知芬性子急,抢过话说:“你还当过大队书记呢,半天说不到重点,你的意思是让你光棍堂哥来扮那个继父?” 蒲国强无奈地笑,说:“是呀,怕你们不熟悉情况,我先介绍下么。那这样的话,就叫咱们忠才假过继,认个名分,反正只是最后送终时当假孝子,也不亏什么。” 马知芬说:“我只这一个儿子,还要假过继给他?再说送他上山安葬不花钱?” 蒲国强说:“钱不钱的可以提前说好,将来收多少分子花多少,不够的族人摊,难道少花钱就不埋了?” 马知芬沉吟了一下说:“也好吧,互相帮助。那要给他嘱咐好,忠才户口的事千万不能出茬子,免得他喝酒吹牛胡说出去!你那哥嘴上没把门的,喝了点酒亲娘都认不得。还要跟他说,哦不只是他,还要跟你蒲家兄弟长辈们说清楚,只是假过继、当孝子,其他生病、养老送终啥的,咱忠才负担不起哈,莫真赖到忠才头上,害他一个人养三个老人就麻烦了。” 马知芬同意了这事,能两好合一,蒲国强已很高兴,忙答应:“那是当然,话说到前头是应该的,应该的。” |
马知元接着对蒲国强说:“这事还有一个环节要麻烦到你弟蒲国荣。他是我们生产大队的现任书记,证明材料必须经他的手,他要盖章,也有可能向他调查,万一查起来他不能说漏了。也正是有他这样的关系,这事才有可行性,一是你们蒲家是村里两任书记,你二弟递上去的证明材料乡镇上认可,乡镇办公室和派出所不太可能上门复查,就会直接在申请材料上签字盖章认可。当然,关系要疏通在前面,不能贸然去闯,否则等别人调查出了问题再挽救就麻烦了,这个要你们两兄弟在农村,要搞好疏通工作。如果不行的话,当年我姓徐的老同学现已升职到县里一个局当局长了,他是这个乡镇出去的干部,与乡政府和派出所领导都熟,万一不行就请他出面帮忙。你家兄弟俩,加我同学可以帮助,双保险搞掂农村的证明材料,应该问题不大吧?” 蒲国强答道:“好,乡里的我负责想办法。” 叶秀枝皱了眉头,对蒲国强说:“蒲大哥,你亲弟肯定没话说,但你知道,你家弟媳跟知芬姐妯娌的关系不太好,这事最好莫让弟媳晓得,免得节外生枝。” “忠才办户口是大事,她迟早会知道,也不太好瞒住她。如果她知道我们一开始就瞒她,会不会起反作用呢?万一武汉市去人核实情况,到村书记家去问是有可能的,那碰到她也有可能吧?她不知道怎么说不是坏了事么?何况这也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这事,我觉得还是要跟国荣说穿,看他怎样跟他老婆说,瞒不瞒,怎么说,他来定吧。再说妯娌间再怎么不好,这种伤害亲侄子一辈子的事,她不至于吧?”马知元说。 马知芬也说:“其实我跟她也没啥,都是一些家务小事。过去穷了是非多,鸡毛蒜皮的,现在各过各的,也还好。再说她是村委书记的老婆,现在经的事多了,气量变大量了吧?” 蒲国强又笑了,“是,我看她是比原来强些,最起码对爹妈上有改变。” “是啊,她堂堂村委书记老婆,不能当不孝顺公婆的典型,驴子拉屎还要外面光呢。一般村里别家出这种事,她要出面做工作的,现在她要先跟自己把道理讲通了哟。” 说到这里,几人都笑了。 |
叶秀枝又说:“这事我们是跟哥找了个大麻烦,感谢哥姐记得我家张灵火,他就改名叫马灵火吧。反正我也是马家干姑娘,张志雄就是干儿子,孩子姓马也行。” 马知芬跟着说:“我家蒲忠才就跟我姓,改名马忠才?”她问老公。 “改作马蒲忠呢?”蒲国强想了想,回答。 马知元说:“可以呀,有些独生儿女长大了结婚,生了孩子起名就是父母的姓各取一个字。再说,户口调来后,名字可以再改回去的。” 蒲国强听了,暗说好。 叶秀枝说:“这事得哥去跑关系,所有的开销我们两家均摊,不能让哥出了力还要吃亏,不论办不办得成,我们都感谢哥。” 马知芬响应:“是的,哥跑我们的事,自家生意和工作肯定受影响。钱上,要怎么花哥你直接做主,我们听哥安排。” 马知元就说:“话说到这里,我就直说。现在社会风气变了,原来我办事都只送点小礼,一些土特产人家就觉得不错,对方能体谅你不容易。现在呢,送礼都是名酒名烟,甚至于胆大的直接送红包、送存折了。现在呢,两只鸡、一瓶油的,别人不再当回事不说,还觉得你是瞧不起他,认为你求他办事又舍不得送礼。有的人就对你的事会卡一卡,你反而要多耗油才行。” 一席话说得众人点头,马知芬就提议弄一个小本子记账,不管多少,只要跟这事相关都记着,这事不管成功与否,两家认账均分。马知芬又说,不能让哥垫钱,我们明天一家先给哥2000元,哥好办事,不够再说。 蒲国强和叶秀枝都赞成。 马知元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一直在想,这事怎么跟张队长说?是让他不知内情帮着办呢,还是跟他交底?但没有他出面是不行的。我们家这边的居委会、街道办事处,我算熟悉,但派出所、区局、市局这条线,哪个环节不顺,卡着了就过不去,办事的人多问一句话就是大问题。这两年我没办户口,原来认识的人可能有的职位升了,有的调走了,公安这条钱还得靠‘张拐子’,要他牵线疏通。我们这事怕查,一定要有熟人牵线搭桥才成。” 马知元提出了一个难题,要不要张队长知道内情?怎么跟他说?说到什么程度? 马知芬说:“我觉得瞒着好,张队长是刑警队的,应该是讲原则的人,跟他讲了是不是不太好?再说,这事万一办砸了,上面要追查的话,是不是对他和他的朋友有影响呢?” 马知元却说:“这次调户口最初是从我们居住地的派出所递申请,再到本地的区局和市局,与‘张拐子’不直接相关,他只是背后介绍人,帮着疏通关系。” 蒲国强说:“如果是这样,我就直接说开,帮不帮,怎么帮由张队长自己拿捏。既然要让他出面帮忙,就得让他知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他知一半瞒一半反而不好,万一有什么事,他会责怪我们欺瞒他。如果他知道内情不愿意帮忙,或者有什么困难帮不成再说,我们再想门道。我想,以哥跟他这么多年的关系,他至少不会害我们,多少会出些主意的。” 马知元听了点头,说:“不愧是当过书记的,你的想法跟我一样。” 接下来,马知元说:“这样的话,那明天知芬、国强就和我一起去‘张拐子’家。中秋节我还没去,正好去一趟。当然,张灵火是叶秀枝的孩子这事就莫提了,就说是你家的老二,你们想将两个男伢的户口转到武汉来。” 蒲国强忙表示:“哥说的对。” 叶秀枝也表态:“这都要谢知元哥和知芬姐、国强哥了。我在武汉,需要我跑个腿、送个东西什么的,哥直管说,我和志雄百分之一百二配合。” 张志雄半天没说话,此时也忙嗯嗯,说“那是当……,当……当然。” |
次日晚,马知元和蒲国强两夫妇拎着礼物上了张队长的门,叶秀枝就来冰棍摊点帮忙做生意,候着他们回来听结果。 张队长和牛嫂正在家逗孩子玩,热情接待了他们。 牛嫂当年因未生育离的婚,与张队长结婚后,不顾年近四十的高龄,仍然坚持怀了孕,不想生下来却是一个拖累他们终生的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孩子当时已有两岁,病症还不太明显。 张队长听他们有事要说,怕孩子吵闹,就将四人请进了卧室,并了门。 听马知元说了两个小孩子转户口的事,张队点着烟却没怎么吸,眉头川字紧锁,思量了一下,他开口表态说:“我是可以支持的,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他说:“我过两年要退休,可能也就在这位子上退了。我没多大本事,公安线上混了几十年,多少有点关系,有些熟人给面子。以后真退下来,再求人办事就难了。” 对于万一查出是作假,会不会对马家人有牵连,他解释道:“如果万一作假被查出来的话,两个孩子的户口退回去是肯定的。当然,如果查到你弄虚作假,会不会追究到你上一次转户口的事也难说,具体要看是不是领导特别要求严肃处理。现在的人都精,知道那什么……哦,对,叫潜规则。官官相护也好,相互留面子也罢,没点关系背景、没点本事不会轻易混在公、检、法系统的。除非是违法乱纪的事被报纸、电台捅了出去,否则不会轻易处分谁、追究谁的责任,但这事也不好说。” 张队长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接着说:“至于会不会追究到你家原来调户口的事,甚至把你的家人清退、迁回原藉,我的经验是一码归一码,事过境迁。除非是你这次的事违法严重,上面要求彻查到底。但即便这样,如果上两次本身没有问题,合法合规,也不至于那样。但对你这一次弄虚作假要看是违规还是违法,比如你私刻公章、伪造公文、乱开证明书,这就是违法了,处罚就重。如果只是违规,有些不符合政策的情节,可能就是退回申请,大不了罚款、通告你单位这一类。不管怎样,你单位知道了影响肯定不好,甚至单位也会追加处罚。所以说,一个原则是不违法,能办就办,不强求。” 他磕了磕烟灰,说:“再说,你这次要是出了问题,我和朋友、老同事们就不会再帮你忙了,不让自己的事连累别人,这是做人的原则。因此,只是前面的申请材料写的有虚假问题不大,在程序上一定要合规合法,这你要记住,不碰高压线。不能说怕材料审核通不过就自己私刻章子乱盖,那就害人害已了。” 马知元应道:“张拐子放心,肯定合规合法,绝不乱来。就算我的事没办成,也不至于连累到您和朋友。从程序来说,这事并不违背原则,大不了审查不仔细,你说是吧?他们不会有多大的责任,再说他们也不至于责怪你,你只是介绍认识而已,谁没个老乡、朋友呢?” 马知元这话等于帮张队长撇清了将来有可能的人情责任,他听得舒服,说:“对,你说的也是”。 张队长又换了神情,对刘家翠说: “这两年你牛嫂从怀孕身体不舒服,到现在养孩子,中间生孩子又休息了好几个月,你和陈远安家的郝阿姨在单位帮了她不少。你自己家的生意成天忙,上班也不轻松,你嫂子经常跟我念叨你和郝阿姨的好呢。你帮我带话给小郝,说我谢谢她。” 刘家翠忙客气,说道:“我们只能做些粗事,粗事干不好那还行?再说,我家和小郝家的户口都是您帮忙办下来,感恩都来不及,现在做好工作也是本分。牛嫂要上班又要回家带小孩,把伢养得白胖,也不容易,您俩儿这么说就见外了呢。” 蒲国强听了,也跟着说,“要谢谢‘张拐子’帮忙,您俩儿是我马家、陈家的恩人,现在又是我家的恩人。伢们如果有福能来武汉,有了出息,一辈子感念您的恩德。” 从张家回来后,马知元连夜就开始动笔写材料了。 此后,在春节等重大节日,马知芬或蒲国强从农村来武汉时,他俩也时常跟他哥马知元一起去张队长家拜访、问候。 |
次日晚,马知元和蒲国强两夫妇拎着礼物上了张队长的门,叶秀枝就来冰棍摊点帮忙做生意,候着他们回来听结果。 张队长和牛嫂正在家逗孩子玩,热情接待了他们。 牛嫂当年因未生育离的婚,与张队长结婚后,不顾年近四十的高龄,仍然坚持怀了孕,不想生下来却是一个拖累他们终生的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孩子当时已有两岁,病症还不太明显。 张队长听他们有事要说,怕孩子吵闹,就将四人请进了卧室,并了门。 听马知元说了两个小孩子转户口的事,张队点着烟却没怎么吸,眉头川字紧锁,思量了一下,他开口表态说:“我是可以支持的,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他说:“我过两年要退休,可能也就在这位子上退了。我没多大本事,公安线上混了几十年,多少有点关系,有些熟人给面子。以后真退下来,再求人办事就难了。” 对于万一查出是作假,会不会对马家人有牵连,他解释道:“如果万一作假被查出来的话,两个孩子的户口退回去是肯定的。当然,如果查到你弄虚作假,会不会追究到你上一次转户口的事也难说,具体要看是不是领导特别要求严肃处理。现在的人都精,知道那什么……哦,对,叫潜规则。官官相护也好,相互留面子也罢,没点关系背景、没点本事不会轻易混在公、检、法系统的。除非是违法乱纪的事被报纸、电台捅了出去,否则不会轻易处分谁、追究谁的责任,但这事也不好说。” 张队长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接着说:“至于会不会追究到你家原来调户口的事,甚至把你的家人清退、迁回原藉,我的经验是一码归一码,事过境迁。除非是你这次的事违法严重,上面要求彻查到底。但即便这样,如果上两次本身没有问题,合法合规,也不至于那样。但对你这一次弄虚作假要看是违规还是违法,比如你私刻公章、伪造公文、乱开证明书,这就是违法了,处罚就重。如果只是违规,有些不符合政策的情节,可能就是退回申请,大不了罚款、通告你单位这一类。不管怎样,你单位知道了影响肯定不好,甚至单位也会追加处罚。所以说,一个原则是不违法,能办就办,不强求。” 他磕了磕烟灰,说:“再说,你这次要是出了问题,我和朋友、老同事们就不会再帮你忙了,不让自己的事连累别人,这是做人的原则。因此,只是前面的申请材料写的有虚假问题不大,在程序上一定要合规合法,这你要记住,不碰高压线。不能说怕材料审核通不过就自己私刻章子乱盖,那就害人害已了。” 马知元应道:“张拐子放心,肯定合规合法,绝不乱来。就算我的事没办成,也不至于连累到您和朋友。从程序来说,这事并不违背原则,大不了审查不仔细,你说是吧?他们不会有多大的责任,再说他们也不至于责怪你,你只是介绍认识而已,谁没个老乡、朋友呢?” 马知元这话等于帮张队长撇清了将来有可能的人情责任,他听得舒服,说:“对,你说的也是”。 张队长又换了神情,对刘家翠说: “这两年你牛嫂从怀孕身体不舒服,到现在养孩子,中间生孩子又休息了好几个月,你和陈远安家的郝阿姨在单位帮了她不少。你自己家的生意成天忙,上班也不轻松,你嫂子经常跟我念叨你和郝阿姨的好呢。你帮我带话给小郝,说我谢谢她。” 刘家翠忙客气,说道:“我们只能做些粗事,粗事干不好那还行?再说,我家和小郝家的户口都是您帮忙办下来,感恩都来不及,现在做好工作也是本分。牛嫂要上班又要回家带小孩,把伢养得白胖,也不容易,您俩儿这么说就见外了呢。” 蒲国强听了,也跟着说,“要谢谢‘张拐子’帮忙,您俩儿是我马家、陈家的恩人,现在又是我家的恩人。伢们如果有福能来武汉,有了出息,一辈子感念您的恩德。” 从张家回来后,马知元连夜就开始动笔写材料了。 此后,在春节等重大节日,马知芬或蒲国强从农村来武汉时,他俩也时常跟他哥马知元一起去张队长家拜访、问候。 |
一九八五年的春节前,马家张罗搬家,全家的物品要清理、打包,联系单位货车,联系几名男同事老乡帮忙搬东西。家里的事本来多,而生意是不能不做的,又夹杂着蒲忠才、张灵火办户口的事,马知元忙得焦头烂额,幸好孩子们大了,尤其是蒲忠才很能干、出力,把家顺利搬了。 春节前后,正是马知元和叶秀枝请客送礼、跑关系的高峰。有的是年前请客顺带送礼,这往往针对部门全体,重在吃喝,礼物人手一份,不可能贵重。有的则是年后上门拜年,这是针对关键的个人,重在礼品档次。跑了几次,叶秀枝就切身体会到了不易,跟马知元说:“有权好呀,你想送礼对方还不一定收,满不在乎。关系没熟到那地步,他不一定会让你登门,你商量半天舍不得送的礼品还送不进门呢!” 马知元回应道:“是呀,你想送的礼别人不一定看得上,或者送不进门呢。只有提前布局,搞好关系,送礼才有用,这比事到临头再去找人要好得多,但这样既花时间也花钱,这叫广泛撒网,重点捕捞。” 马知元这次办蒲家、张家两个孩子的户口,真比过去两次要复杂和困难得多。 马知元小心谨慎,也熟悉大致的流程。 他知道,转户口的手续不像合法新生儿上户口,只要手续齐全可以随来随办,武汉每年的人口流入数量和“农转非”是有指标控制的。派出所、分局和市局三级部门办理这类手续也有规律性,上级隔一段时间集中收件,有专人审查、核实资料,有问题的退回重报或要求补充资料,往往一退回就一个季或半年的事。有的被退了两次,就会被打入冷宫,会被找出茬子不予批准。派出所和区局到一定的时间节点,户政部门会将前段时间符合条件的申请资料集中过会讨论,没问题了由部门和主管领导签字同意后,递交到上级部门,走下一个类似的流程,并且期间会安排一次当面审查。 他担心他的手续被不正常的压下,不能上会讨论;也担心需要补充什么资料或有什么问题却没人告知,导致被否定。三级部门中,任何一级出了瑕疵,这事再补办就麻烦了。因而从派出所开始,他每到一个关口,都想方设法跟那收件办事的警员和他们的主管领导搞好关系。而且,他要把一些重要的关系建立在前面,不能等事到临头了再去求经拜佛。 然而,庙里供的都是菩萨,他也不知他的申请材料会经谁的手,哪尊菩萨管用,或被卡在哪尊菩萨手里,只好对其下级、上级和部门同事们都打听,多走动,好对症下药。 因此,办理两个孩子户口的一年多时间里,只要马知元没出差,总隔一段时间就去张队长家商量下一步的进展,或者常常请客送礼,跑各种关系。 他觉得这一次的花销太大了,要让叶秀枝、马知芬多参与一些,了解缘由,知道事情办到哪个环节了,也知道这些钱不得不花,而不是他大手大脚。 马知元想,毕竟是帮他们办事,花的是他们的钱,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呢。免得万一事情没办成,或者办成了钱花得太多,引得他们埋怨,影响几家和睦就不好了。 马知芬住在老家不能常来,有些请客送礼的场合,马知元就叫上叶秀枝,对外介绍她是两个孩子的姨妈,在武汉做生意。 叶秀枝对马知元偶尔叫她陪客人一起吃饭搞关系起先并不是太乐意。 她觉得自己一个农村来的卖菜女子,说着一口农村话,跟城里的男女官员们打交道自惭形秽。因此,每次出门她都尽量干干净净、衣着得体,吃饭时语言也不多。她做过老师,就跟客人说着流利的普通话,那时武汉说普通话的人少见,有时客人问起,她往往说自己外地刚来武汉不久,不会说武汉话。 请客吃饭,喝酒是免不了的。有时马知元暗示明示,叶秀枝也端杯给客人敬酒。马知元酒量不大,却会劝酒、闹酒。他口舌伶俐,能调度场面哄客人多喝。吃请的人既然来了也往往不客气,如果对方人多,往往自己几个人就嗨了起来,他们在马知元面前没必要收着。 客人有时男女都有,下了班他们一般穿便装。叶秀枝就会跟女人坐在一起,主动攀谈,相互聊些家长里短,或者老人孩子。叶秀枝渐渐发现,她跟女客人聊天,有两个话题可以聊得气氛热烈:一是结婚了有孩子的就聊孩子,不论家庭教育、运动健康哪方面,都能迅速找到热点。二是夸赞对方的气质优雅、年轻漂亮、衣着得体之类,再请教她们买衣服、化妆和保养之类的小窍门,对方往往愿意谈些经验或者心得。她们觉得叶秀枝形象朴素,但谈吐气质并不低俗,就愿意多传授经验,有心理优势的人往往也都好为人师。 慢慢次数多了,叶秀枝也大方起来,对所谓城市精英的生活也知道了许多,知道与他们怎样说话才好。 她为自己添置了几套时尚的衣裙,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加之她天生丽质,她就自信了许多。在他人看来,她可谓清丽可人,谈吐不凡。她打扮了出门,别人看她根本不会想到她只是一个卖菜的农村女人。 事实上,她的年龄三十出头,身材也没走样。她毕竟体力活儿做的不多,这两年做了卖菜的生意后,生活慢慢安逸,不再天天日晒雨淋了。她皮肤恢复了白净,也有了成熟女人的丰满,也算一幅花容月貌的城市少妇模样。 转户口的事就一步步按部就班,马知元盼着正常就好,这是急不来的。 |
马家搬到花桥社区的新房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冰棍摊的生意还得在老地方继续做。那时花桥一带的商业中心——商业大楼还在建设期,他家的摊位也没能批准下来。更关键的是,花桥一带的居民都在陆续搬来的过程中,此地消费环境还没形成,生意肯定不如老城区。 于是,马仁成和赵红英两位老人每日早晚乘坐公交车去守摊,蒲忠才则是骑自行车去,没自行车送货、拿货不方便。三人中午就只能在外面吃饭,蒲忠才买什么就吃什么,面条、米粉一类,三人凑合混一顿。刘家翠仍旧每日下午一下班就到摊上做生意,接替两个老人回家,她更加黑瘦了。搬家后,做生意的物品需要找个地方堆放,也要有存货的地方。马知元通过熟人介绍,租了一家单位门房边儿的小屋,日常放冰棍推车、三轮车和冰箱、货物。 马知元不出差时,白天多数时候要上船,有时船停得远,就不是每天回来。 当然,办两个孩子户口跑关系的事不能耽误,每到一个流程节点,他跑得更勤,有时一身酒气回家。而他日常如果在家,晚上就会帮着守摊做生意,收摊后就会骑自行车带刘家翠一起,夫妇俩回家就会早一些。 一般晚上五点,赵红英就收摊回家,把没买完的冰棍送到这边储存。她那边生意差,再说家里还得她回家买菜做饭呢。到七点,蒲忠才和马仁成也都回家吃饭,刘家翠则一人继续守一个摊子,至少要守到附近电影院一般晚上十点左右的电影散场后再收摊。 刘家翠不会骑自行车,马知元不在家时,她只能搭夜班公交车,只是那条夜班线路不路过他们小区,而且过了夜晚十一点改为一个小时一班,不好等。有时她收摊晚了只能苦等,或者干脆走回家。如果是走回家的话,得近两个小时。因此等她回到家,一般夜里十一点多,甚至十二点多。 这时,她幼儿园下班前吃的晚饭就早已饿了,回家后会有给她的剩菜饭,就先热了饭菜吃,好在搬到新小区后烧煤气,起火快,家里不再用煤炉了。之后,她简单洗漱、睡觉。往往上床没几钟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马知元睡眠不好,这鼾声有时吵得他难以入眠。他与她就各睡一个床头,各睡一个被子,有时仍被吵得心烦意乱。他半夜里偶尔会被吵醒,或起夜后被吵着就难以再入睡,就爱埋怨刘家翠,说吵得他缺瞌睡、受罪。 刘家翠仍是每日早班,单位要求6:30到岗,但搬家后她的交通时间要近一个小时,她只能起得更早了。 清明节后的一日,牛嫂在刘家翠快下班时跟她说,郝阿姨明天早上家里有事,她要来晚一些,明天早上就只你一人,你得比平时更早点来开门,又交待了明天早上要做的事。此前,郝阿姨已单独跟刘家翠说过,她老家的娘来武汉看病,明天陪她到医院做检查。 却说次日早上,刘家翠五点就起床,比平常提前到了幼儿园,临到掏钥匙开幼儿园的门时却急了,她早上匆忙间不知把钥匙落哪里了,身上衣兜摸遍了没有! 幼儿园没人值班,她是最早到的,不能进大门,工作怎么办? 她瞄了几眼近三米高的院墙,决定翻院墙进去。幼儿园院墙里面是孩子们活动的小操场,可进厨房。那时天还没亮,她从街上找到两个装过货的空木条箱子,她准备用这两个箱子摞着垫脚,爬上院墙。 院墙为防小偷,最表面的砖头上抹了水泥层,水泥里插了铁条打的尖刺。幸好有一处水泥掉了,有了缺口,刘家翠就从那里爬了上去,翻过尖刺。上墙容易,下去却是问题,太高,她怕跳下去会摔倒。她决定从靠墙边放着的一个大垃圾箱的位置下去,她的双脚先踩到垃圾箱的边上,再跳下地就简单了。她弯腰躬身,手抓铁刺条,铁条的根部并不尖锐。她双手各抓一只铁条,一只脚蹭着墙,另一只脚慢慢探下一来踏上垃圾箱,以为站稳了,另一只脚也慢慢放了下去。此时手上抓的一根铁条忽然从墙上松脱了,她失去重心掉了下去,垃圾盖应声破了。她从高高的墙上意外坠下,垃圾箱是空的,她失去平衡,咔嚓一声,垃圾箱倒了,她摔倒在地。她的腰部重重砸落到垃圾箱的边缘,破损的箱盖插进肉里。 她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拔出插进肉的两块塑料片。幸好天气虽已入春,但有倒春寒,早上仍凉,她穿了厚外套,否则会伤得更严重。她流着冷汗扶着墙壁走进厨房,那塑料片脏兮兮的,她就化了盐水清洗伤口,痛得眼泪打滚,直叫娘。又找出一沓干净的卫生纸敷在伤口上,撕了干毛巾抹布捆在伤处的腰上。喘了一会气,再慢慢摸着捅开煤炉,接水、烧水。接了一桶水,平日她能双手拎起的,现在却怎么也拎不动了,只好将空桶放在炉子锅边,一瓢瓢地从自来水嘴接水进桶,然后再从桶里一瓢瓢地打水进大锅。 今天牛嫂也会早到,等她到了,发现情况不对,一问才得知她摔倒受了伤,忙让她歇着。不一会,另一个阿姨也到了,她与那人手忙脚乱一起做出早餐。此时马书香来上了班,她与另一个老师两人一起把刘家翠送到医院,拍片检查却是腰椎和肋骨两处骨折,皮外伤又重新做了处理。骨折不到开刀治疗的程度,只好保守治疗。立即办理住院,开始打点滴、敷药,说过几天再按摩、针灸之类。 晚上,郝阿姨和陈远安夫妇俩拎来礼品看望。他俩是刘家翠夫妇的老乡,她家的户口是马知元一手帮忙转来的。郝阿姨一个劲自责,说都怪我都怪我,今天要不是我请假就不会有这事,害得嫂子受罪了。 住了几天院消了炎,伤口愈合良好,就出了院,医嘱是躺卧静养的,不得弯腰,不得出力劳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承上启下最需用力的腰椎,这道理刘家翠懂。 幼儿园让她在家休养,临时抽调一个老师到厨房补充人手。 |
续前 可是,刘家翠在家躺了十天,说老躺着腰也疼,要走动走动。再过两天,又说闲着无聊,不如去摊子上坐着,帮忙收钱。马知元知道她性格,不让她去。又过了几天,刘家翠说自己真的只去收钱就好,还在家表演弯腰,说不疼了,一点都不痛。又要试着去拎墙角刚好买回来的一袋米,约二十斤的样子,马知元忙制止了。 马知元没办法,就依她,允许她到摊上坐着收钱,不让她做别的事。又一再嘱咐蒲忠才和叔爷说,遇到要搬汽水、上货什么的,你们做,莫让家翠来。 然而几天后,刘家翠就恢复原状了。她性子急,生意不等人,晚上的生意好些,有些等不及蒲忠才来啊。有时他去拿货、取货,她就该搬的照样搬,能拿动的依旧拿,忘了自己是腰骨折后休养不到一个月的病人。 她这样勤扒苦做,却为晚年落下病根,年纪大了后常年腰疼不堪,尤其是变天时,坐着躺着都难受。 借由腰伤疗养,她又在家好好做了两个月的生意才上了班。而这期间,有些偶尔路过冰棍摊看到她的同事反映给了园长,说刘家翠做家里生意好好的,应该上班了吧?园长不好说什么,知道这的确影响不好。 于是安排单位工会干事买了些营养品,让牛嫂和一名副园长、工会干事一起来上门看望。牛嫂担心上了门她却在外做生意,就通知马书香转告她妈,让她妈明天在家躺着等,同时说了单位的意思,让刘家翠不如上班算了。 两日后,刘家翠正常上班了。 可是,刘家翠在家躺了十天,说老躺着腰也疼,要走动走动。再过两天,又说闲着无聊,不如去摊子上坐着,帮忙收钱。马知元知道她性格,不让她去。又过了几天,刘家翠说自己真的只去收钱就好,还在家表演弯腰,说不疼了,一点都不痛。又要试着去拎墙角刚好买回来的一袋米,约二十斤的样子,马知元忙制止了。 马知元没办法,就依她,允许她到摊上坐着收钱,不让她做别的事。又一再嘱咐蒲忠才和叔爷说,遇到要搬汽水、上货什么的,你们做,莫让家翠来。 然而几天后,刘家翠就恢复原状了。她性子急,生意不等人,晚上的生意好些,有些等不及蒲忠才来啊。有时他去拿货、取货,她就该搬的照样搬,能拿动的依旧拿,忘了自己是腰骨折后休养不到一个月的病人。 她这样勤扒苦做,却为晚年落下病根,年纪大了后常年腰疼不堪,尤其是变天时,坐着躺着都难受。 借由腰伤疗养,她又在家好好做了两个月的生意才上了班。而这期间,有些偶尔路过冰棍摊看到她的同事反映给了园长,说刘家翠做家里生意好好的,应该上班了吧?园长不好说什么,知道这的确影响不好。 于是安排单位工会干事买了些营养品,让牛嫂和一名副园长、工会干事一起来上门看望。牛嫂担心上了门她却在外做生意,就通知马书香转告她妈,让她妈明天在家躺着等,同时说了单位的意思,让刘家翠不如上班算了。 两日后,刘家翠正常上班了。 |
马家搬到花桥新家后不到一年,武汉将流经花桥一带的城中河--“黄孝河”用钢筋混凝土封了几公里,成为地下河。这河原在武汉郊区,是从邻近的孝感市流到黄陂县的小河流,因此名字有“黄”、有“孝”。后来城市扩张,在武汉市区内的河段就成了排放城市生活污水的河流。随着城市扩张,市区内的已逐段改造成地下排污管道,但花桥一带河面较宽,还是城郊结合部,就干脆将之封成了地下河。河面成了公路,原来河上的两座小桥“花桥”与“三眼桥”也一并拆除,仅只保留下两个地名作为城市记忆,而封河而成的路命名为“黄孝河路”。但当时的建设并不彻底,对原来的老河床并非处理好。之后因地下河的瘀积太多,沼气聚集,发生了两次爆炸,形成严重的路面塌陷。 但不管怎么说,路通了,黑臭的排污河不见了,公交车开了进来。两边的居民小区陆续建成入住后,小学、中学、菜场等配套相继完善,生活便利性提高了。 随着居民陆续迁入,花桥、竹叶山一带大型居民区的规模已现,人口稠密起来,公交车也开通了多条线路,交通便利了。 黄孝河路上,居民区中心地带的商业大楼也盖了起来,这是一个五层楼的商场,刚开业及过后好几年生意异常火,一度进入武汉商场销售额排名前十的行列。 商业大楼客流如织,楼外侧面惠济一路的夜市一条街到节假日的夜晚也是人如潮涌。惠济一路的夜市买的主要是服装,也有家用小电器和电子产品。服装摊买的多是潮流款式,一问往往标榜是正宗日韩和欧洲进口货。多年以后才知道,这所谓“正宗进口”有极大可能是洋垃圾,是从日本垃圾中挑选出的二手旧服装,经过洗涤、整烫和翻新罢了。此类服装的布料大多是化纤的,洗涤、整烫后多像新的一样,尤其是款式新潮,加之价格不贵,只要你大敢还价,他就会大胆地买给你。 任何年代的吃货总在人群中高居榜首,因而商业大楼对面自发形成的小吃夜市街也就灯火通明。烧烤摊、小炒摊、卤煮摊、煨汤摊、炒粉炒面摊鳞次栉比,通宵达旦。此地入夜后油烟滚滚,人声鼎沸,让两侧楼房的居民苦不堪言,多年投诉,堪比抗日。 这一带,方圆几公里仅菜场就有两处,街边路口摆摊做生意的就更多。 |
商业大楼快开业前,马知元带刘家翠当地考察一圈,商量要抢在开业前申请到商业大楼附近的冷饮摊位,位置最好在大楼门前,今后就到这里来做生意,免得一家人每天跑那么远。对此,刘家翠当然同意。 马知元寻了好多关系,终于天遂人愿,老乡交警孙志厚现正在花桥街道办挂职,协助街道做交通普法宣传和相关协调工作。通过他,马知元联系上街道主管小摊位的城管办。“城管”是当时武汉新成立不久的部门,许多工作正与交通相关,于是通过孙志厚的协调,马知元申请到在商业大楼门前的冷饮摊点。 街道“城管办”在商业大楼门口的人行道上只设置了两个冷饮摊点,马家在左,靠黄孝河路的正马路边;另有一家姓王的,因那家男人生得特别黑,人们都喊他王黑子,他的摊点在门的右边。王黑子的摊点靠近惠济一路,也邻近商业大楼后面的花桥一小区和“育才第二小学”的出入口,他家的生意明显更好。 马家将原来黎黄陂路的摊位给了蒲家后,生意就改到这里。他家与王黑子两家日常竞争厉害,难以和平共处,有过多次争吵辱骂,甚至刚来时蒲忠才还不服气,与对方打了两架,被街道城管办的人员调解。 马家始终觉得主管干部对王黑子一家更客气一些,后来老乡孙志厚说了实话,劝他家让一让算了,原来王黑子的老婆是街道主管城管工作的副主任、副书记的表妹。于是,马家不服气也不行了。 |
马家原在黎黄陂路口、青岛路口的两处冰棍摊却没撤销,而是马知芬一家顺利接手了。青岛路口摊点的名字仍是赵红英,黎黄陂路口摊主的名字是马仁成。马知元搬家迁户口时,把马仁成的户口仍留在原址,其他人的户口迁去了花桥。他跟新搬来的那户人家打了招呼,那人本是一个系统的同事,一心催促他家尽快搬,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反正老人的户口留在这里不妨碍他家什么事,而马知元也每年过年拎些礼物去他家拜年。当然,这礼物是马知芬为他准备的。 马知芬、蒲国强夫妇年富力强,马知芬又有裁缝手艺,在老家农村其实过得不错,但与来武汉做生意比却多少差一截。更关键的是,他家的独子蒲忠才以及张灵活两人的转户口的手续已报送到区局了,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或者春节后就能批下来呢。 马知芬夫妻想,如果唯一的儿子户口来了武汉,他将来在武汉工作、生活,我俩当然也要来武汉。忠才结婚、生子什么的,不可能全靠他舅,我们当爹妈的迟早要适应城市生活,肯定要帮衬他。再说,蒲忠才做了几年冰棍、冷饮生意,十分熟悉,可以带着爹妈一起做,何乐不为呢? 这一打算刘家翠也不反对,于是摊点保留了下来,由他们经营。 有生意做,他们就将全家迁来了武汉,在车站路旁的一条巷子里租了一套房子。 蒲国强一家人从此在武汉做起生意、读书,过生活了。 他们夫妇俩仍然各守一个摊儿,蒲忠才仍像原来一样两边跑,帮忙拿货。两个妹妹蒲春花、蒲冬梅还在念书,马知元帮忙打听学校,交了赞助费,武汉接着读书。 约一年多后,蒲家发现青岛路那个冰棍摊生意越来越差,守着不划算,干脆把它停了。 此时,蒲国强看到街上许多踩三轮的“麻木”生意不错,生意好的一人就能养一家人呢,就托马知元找关系以某行业青年的名义办了一张营运证,买来一辆有蓬的人力三轮车,也跑起“麻木”来。所谓“麻木”是武汉人对蹬三轮车从业者的称呼,大概是他们白天比较辛苦,晚上好喝两口酒自我犒赏一下,有些麻里麻木。而当时交通管理差,路上车不多,反正他们的车速不快,不太会出事故,似乎他们喝两口蹬得更有劲,人们也就接受,并称呼他们“麻木”。 现在只马知芬守一个冰棍摊,蒲忠才的空余时间也多了,他也买来一辆两轮摩托,除了帮他妈做生意、拿货,就抽空跑摩托车载客。 蒲国强踩了两三年的人力三轮车后,街上流行起装了汽油发动机的“油麻木”,而人力三轮车与之相比,踩着累不说还速度慢,人们不爱坐,蒲国强就换了这种改装的“油麻木”车。 曾经农村的大队书记,现在父子两人每天在城市做起载客运输生意,穿行在大街小巷,一家快乐而充实。 |
马家原在黎黄陂路口、青岛路口的两处冰棍摊却没撤销,而是马知芬一家顺利接手了。青岛路口摊点的名字仍是赵红英,黎黄陂路口摊主的名字是马仁成。马知元搬家迁户口时,把马仁成的户口仍留在原址,其他人的户口迁去了花桥。他跟新搬来的那户人家打了招呼,那人本是一个系统的同事,一心催促他家尽快搬,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反正老人的户口留在这里不妨碍他家什么事,而马知元也每年过年拎些礼物去他家拜年。当然,这礼物是马知芬为他准备的。 马知芬、蒲国强夫妇年富力强,马知芬又有裁缝手艺,在老家农村其实过得不错,但与来武汉做生意比却多少差一截。更关键的是,他家的独子蒲忠才以及张灵活两人的转户口的手续已报送到区局了,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或者春节后就能批下来呢。 马知芬夫妻想,如果唯一的儿子户口来了武汉,他将来在武汉工作、生活,我俩当然也要来武汉。忠才结婚、生子什么的,不可能全靠他舅,我们当爹妈的迟早要适应城市生活,肯定要帮衬他。再说,蒲忠才做了几年冰棍、冷饮生意,十分熟悉,可以带着爹妈一起做,何乐不为呢? 这一打算刘家翠也不反对,于是摊点保留了下来,由他们经营。 有生意做,他们就将全家迁来了武汉,在车站路旁的一条巷子里租了一套房子。 蒲国强一家人从此在武汉做起生意、读书,过生活了。 他们夫妇俩仍然各守一个摊儿,蒲忠才仍像原来一样两边跑,帮忙拿货。两个妹妹蒲春花、蒲冬梅还在念书,马知元帮忙打听学校,交了赞助费,武汉接着读书。 约一年多后,蒲家发现青岛路那个冰棍摊生意越来越差,守着不划算,干脆把它停了。 此时,蒲国强看到街上许多踩三轮的“麻木”生意不错,生意好的一人就能养一家人呢,就托马知元找关系以某行业青年的名义办了一张营运证,买来一辆有蓬的人力三轮车,也跑起“麻木”来。所谓“麻木”是武汉人对蹬三轮车从业者的称呼,大概是他们白天比较辛苦,晚上好喝两口酒自我犒赏一下,有些麻里麻木。而当时交通管理差,路上车不多,反正他们的车速不快,不太会出事故,似乎他们喝两口蹬得更有劲,人们也就接受,并称呼他们“麻木”。 现在只马知芬守一个冰棍摊,蒲忠才的空余时间也多了,他也买来一辆两轮摩托,除了帮他妈做生意、拿货,就抽空跑摩托车载客。 蒲国强踩了两三年的人力三轮车后,街上流行起装了汽油发动机的“油麻木”,而人力三轮车与之相比,踩着累不说还速度慢,人们不爱坐,蒲国强就换了这种改装的“油麻木”车。 曾经农村的大队书记,现在父子两人每天在城市做起载客运输生意,穿行在大街小巷,一家快乐而充实。 |
一九八七年的元旦那天,叶秀枝和张志雄带着老大张灵火早早就到马知元家,张小波、张小佳多数时间仍在老家,由周家英带着。 这天,马家特别热闹,除了叶秀枝一家,还有蒲国强一家五口也都来到马家,他们特意停了生意。而这段时间正值花桥的商业大楼做大促销活动,这几天生意较好,刘家翠舍不得停,就由自己守摊,马书乐帮忙拿货。 叶秀枝到了,忙帮忙马书香一起张罗做饭,赵红英也帮忙择菜、洗菜。马书香常在家做菜,水平已锻炼出来了。 吃饭时,叶秀枝说到,他们不打算再卖菜了,听说卖水果利润高些,没有卖菜那么累,打算搬来花桥一带,改行做水果生意。 这些马知元是知道的,他俩这段时间碰过几次面,她早有这打算了。而原因,马知元知道是自家侄女马书春和侄女婿给他们分享的经验。 这侄女婿姓孙,没读过书,文化水平仅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但他踏实勤快,尤其是头脑灵活,聪明点子多,其他生意人都叫侄女婿叫“孙悟空”。他原跟自家堂叔、堂哥们一起在汉正街当“扁桃”,是刘家翠娘家转弯抹角的一个亲戚,经刘家翠介绍与马知元的堂侄女结了婚,婚后他俩夫妇来武汉花桥一带做水果生意,效益还不错。 叶秀枝有一次来商业大楼门前的冰棍摊找马知元说事,马知元还没下班,碰到了正挑担卖水果的“孙悟空”。他跟她说,一是水果批发市场比蔬菜批发市场要近得多,就在市区里,进货方便,也没那么累;二是水果的利润比蔬菜高,有的品种也耐放好储存,赚的不差;三是卖水果就在街头巷尾挑担子、摆车摊就能行。虽说没固定位置,只是游击摊,正好哪里人多去哪里,不像卖菜一般只在菜场和周边,还有摊位费的租金成本。 叶秀枝说干就干,没几天就租到房子,搬到花桥旁边的三眼桥私房区,来做水果生意。他们租了一间房子,又重新买回一辆三轮车,找“孙悟空”带着跑批发市场市场,熟悉行情,几日后就做起水果生意。 此后,有时叶秀枝守车摊,张志雄就挑一个担子四处游街帮忙卖,有时两人合在一起。遇见城管他们就躲,实在躲不过就交罚金,但收益也确比卖菜强,而且轻松得多。 |
一九八七年的元旦那天,叶秀枝和张志雄带着老大张灵火早早就到马知元家,张小波、张小佳多数时间仍在老家,由周家英带着。 这天,马家特别热闹,除了叶秀枝一家,还有蒲国强一家五口也都来到马家,他们特意停了生意。而这段时间正值花桥的商业大楼做大促销活动,这几天生意较好,刘家翠舍不得停,就由自己守摊,马书乐帮忙拿货。 叶秀枝到了,忙帮忙马书香一起张罗做饭,赵红英也帮忙择菜、洗菜。马书香常在家做菜,水平已锻炼出来了。 吃饭时,叶秀枝说到,他们不打算再卖菜了,听说卖水果利润高些,没有卖菜那么累,打算搬来花桥一带,改行做水果生意。 这些马知元是知道的,他俩这段时间碰过几次面,她早有这打算了。而原因,马知元知道是自家侄女马书春和侄女婿给他们分享的经验。 这侄女婿姓孙,没读过书,文化水平仅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但他踏实勤快,尤其是头脑灵活,聪明点子多,其他生意人都叫侄女婿叫“孙悟空”。他原跟自家堂叔、堂哥们一起在汉正街当“扁桃”,是刘家翠娘家转弯抹角的一个亲戚,经刘家翠介绍与马知元的堂侄女结了婚,婚后他俩夫妇来武汉花桥一带做水果生意,效益还不错。 叶秀枝有一次来商业大楼门前的冰棍摊找马知元说事,马知元还没下班,碰到了正挑担卖水果的“孙悟空”。他跟她说,一是水果批发市场比蔬菜批发市场要近得多,就在市区里,进货方便,也没那么累;二是水果的利润比蔬菜高,有的品种也耐放好储存,赚的不差;三是卖水果就在街头巷尾挑担子、摆车摊就能行。虽说没固定位置,只是游击摊,正好哪里人多去哪里,不像卖菜一般只在菜场和周边,还有摊位费的租金成本。 叶秀枝说干就干,没几天就租到房子,搬到花桥旁边的三眼桥私房区,来做水果生意。他们租了一间房子,又重新买回一辆三轮车,找“孙悟空”带着跑批发市场市场,熟悉行情,几日后就做起水果生意。 此后,有时叶秀枝守车摊,张志雄就挑一个担子四处游街帮忙卖,有时两人合在一起。遇见城管他们就躲,实在躲不过就交罚金,但收益也确比卖菜强,而且轻松得多。 |
叶秀枝水果摊开张的前一天,她乘张灵火放了寒假在家,让周家英、张志雄分别抱着两个小孩,带着张灵火一家六口第一次到武汉三镇著名的景区游玩。过去他们一直没有心情,也舍不得花钱游玩。而接下来,他们又要再从事水果生意,怕是做开生意就再没时间了。 出门后,天气晴朗,暖阳高挂,一家人十分高兴。按叶秀枝规划好的路线,他们先搭公交车去了长江边的江汉关码头。计划的行程是,先乘坐轮渡船去武昌,登上著名的黄鹤楼,再乘车过长江大桥到汉阳去归元寺和武汉动物园,中午随便在外面吃点啥,要好好玩一天,晚饭前再回家。 这就是著名的武汉一日三地游的线路。 到了江边,一家六口沿着木栈桥走上渡船。木栈桥是一棵棵的厚原木板穿了钢缆捆扎的,有课桌宽,两个课桌长,一节节交互搭接,一头是长江岸边,另一头是大趸船。栈桥搭到江水中后,当中的拼接点就有小铁壳船承载。栈桥就在江边载浮载沉,随波摇晃。这是张灵火第一次在长江上坐船,觉得好玩,走在栈桥上就故意蹦跳的,毕竟他虽懂事却是孩子,让他妈担心,过去牵住他的手。 上了船后,因不是高峰时段,人不多,他们一行坐在二楼的船尾,享受着江风吹拂。那天天气晴好,视野开阔,他们的船要在长江上调个头,长江大桥和建设中的长江二桥虽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却因轮渡船调头,就像旋转舞台的布景一般依次从他们眼前划过。张灵火看得心情激动,一会儿指着大桥,说: “妈快看,这个大桥好壮观好好看呀,还是两层的,有火车在下面开,火车还呜呜冒烟呢!你看!” 周家英抱着孩子,一手指着江鸥说:“灵火,那是什么鸟呀,在长江上飞呢!” 张灵火笑着回答:“这应该是江鸥吧?跟海鸥差不多的吧?” “江鸥?它们好自在呀。它们吃什么?” “吃江里的小鱼小虾吧。” |
江流滚滚,波涛暗漩,江鸥的白色身影在江上翻飞,有的鸥鸟也跟随着轮船,在叶秀枝眼前掠过。 叶秀枝看着江鸥发呆,看它们在江上和天际盘旋,张志雄一手抱着张小佳,另一只手握住叶秀枝的一只手,问:“想……想什……么呢?” “我想,鸥鸟都能在这江城找到窝,过得好好的,咱们也会过得越来越好吧?”叶秀枝回答。 “那是……当……当然。咱们勤……勤快,加上你又聪……聪明……”张志雄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词了一般,只是握着叶秀枝的手加重捏了捏,不再说话。 一家人游玩一天,张灵火路上也帮忙换手抱弟弟妹妹,晚上吃饭比平常多吃了一碗。 张志雄的家搬到了花桥,张灵火仍在原初中读书,这所重点中学他刚进入不久,是马知元好不容易托关系才进入的。中学转学籍不方便,而且转学的话要重新再交借读费、赞助费,又得大几千,而先交的学校能退多少却没谱。现在物价飞涨,学校的赞助费更是涨得快,就极不划算。更关键的是,他入学后很受老师器重,学习成绩不错。 这样一变,张志雄没那么累了,租房的生活成本降低了,赚的也不少。 |
马家的冰棍生意和叶秀枝家的营生都改到花桥后,两家见面更多了。 当然,她关心的是儿子张灵火转户口的情况,说是有可能过年前批下来的,难道要延迟到春节后么,这怎不让人着急?而元旦前,这两个孩子就被叫到市局面审过,张灵火还特意请了半天假,难道是出了什么茬子么?但马哥说,前两天从许科长那时打听到的情况却是正常呀。 等了不过一会儿,马知元回了家,他笑吟吟带回一个大好消息,马蒲忠、马灵火的户口批下来了。 (本文自这里开始,对这两个青少年就要用马蒲忠、马灵火这两个姓名,直到他们恢复本名为止。) 这年初三,蒲国强在他租住的房子里招待了一大屋子的客人。叶秀枝和张志雄是来拜年的,马知元夫妇也来了,还有蒲家来拜年的弟弟蒲国荣夫妇、蒲家幺弟蒲国元及蒲家其他几位亲戚,塞得小屋子满满当当。 这一天既是春节拜年,也有庆贺马蒲忠成为了武汉人的意思。而叶秀枝一进门就接了客,她跟屋里人说:“明天原班人马都到我家去。”她也要喜庆喜庆,蒲家的亲戚她也要感谢,尤其是蒲国荣夫妇。 蒲国强父子忙着递烟、泡茶、拿瓜子糖待客,马知芬高兴地带领蒲春花、冬梅两个姑娘做出丰盛的晚餐,人们围席而座。吃饭时,叶秀枝聊起一事:“我后天要去表姐那里,她家迁到武汉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去拜年。我去过两次,经常碰不到姐夫哥哥认识吴开元么,我表姐夫吴开元?他也是老乡,张家棚的。” “吴开元呀,听老乡们说起这人,没见过面呢。他好像是在监狱当警察?”马知元问。 “他其实在劳教所,不是监狱。原来我也没分清楚,以为差不多。后来才明白,监狱关押的是判了刑的犯人,而劳教所是劳动教养,针对的是轻微犯法的,不经审判直接由公安局送去劳教。包括流氓地痞、小偷小摸、四处流窜、居无定所的,都有送去强制劳教。我表姐、姐夫他们单位在姑嫂树的郊区。” 马知芬问起来:“你表姐也是警察?” 叶秀枝就介绍情况,她不是警察,但她有高中文化。姐夫在部队,早几年越战时立过功的,转业安置到武汉当了警察。他在武汉工作了好几年,今年才把我姐和侄女的户口迁来了。她到武汉后进了姐夫劳教所有开办的工厂。表姐夫的单位其实就是强迫劳动,都是简单活儿,但不是像外面工厂一样发工资,劳教的就是不花钱又听话的劳力。劳教所与外面合作,开办的有印刷厂、服装厂、皮鞋厂等好几个车间和工厂。这些工厂其实跟劳教所是一个单位几块牌子,工厂的很多事都听劳教所长的。犯人们都想早点放出去,就听话图表现。我表姐夫是中队长,年年评先进,表妹就在印刷厂里,她有文化,成了工厂不多的几个负责后勤干部。 “哦,”一家人这才都听明白了。只是他们不会想到,约十年后,劳教制度因不符合宪法被废止,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马知元说:“初七老乡们要来我家,我们每年都相互走动一下。包括国安局的李科长、交警队的孙志厚、法院的赵国良,他们也都是公检法的,还有陈远安、江建设等。你后天去你表姐家,看他们有没空,有空的话,约他们初七一起来玩,跟老乡们见个面认识下。我们在武汉的亲友、老乡不多呢,相互走动走动,有事也好帮忙、抬庄。” “好的。”叶秀枝答应了。 |
初七这天,马知元家高朋满座,来了一屋子的老乡客人。好几对是夫妇,在武汉的老乡们都来了,只少了彭仕阳,他与老乡们的走动越来越少了。陈远安和郝阿姨夫妇九点就来了,说是早点过来一起帮嫂子做饭。 这天刘家翠在家主厨,马书香和赵红英帮忙。马仁成和马书乐、书汉三人守摊。马知芬夫妇也来了,她家里的生意由蒲忠才带两个妹妹在做。 叶秀枝带了表姐和她的女儿来,这花朵样的小姑娘才三岁,是她妈妈到武汉后才生的。这表姐叫杨桂华,比叶秀枝大一岁。她也长得漂亮,是一个爽快、健谈的人。 聊天时,她说:“我家吴老板今天在值班,他们劳教所排班严格,像部队一样,不允许轻易换班。吴老板过年只休两天,回家主要任务是睡觉,他是先进党员,所长号召我们全所要跟他学习呀!我们私下都说,都学习他日子不过了,祖国的花朵也不培养了。所长会上说这话时,我坐第一排,他好像是特别看着我说的,搞得我连连点头,心说学习老公好榜样!” 一段话,说得众人哈哈一笑。 有人问:“别人家都说丈夫、老公,你怎么称‘老板’?” 她说:“他回家睡觉起床后,就翘着腿抽烟、看电视,啥事不做,我家丫头说他像老板一样,我们就叫他老板。”众人又笑。 她又说:“我在武汉没什么亲人,就这一个表妹,老公倒是有几个战友但他没怎么走动。我今天算是找到组织了!来,我当小妹的借花献佛,跟大家敬酒。”她说的是敬酒,却端的饮料杯,她是女人,大家不介意。 席间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不表。饭后又一起玩麻将、打扑克“跑得快“,好不热闹。 自这个春节开始,杨桂华与马知元等老乡有了往来,相互拜年走动聚会,谁家有女儿出嫁、儿子结婚、老人祝寿或满月办酒的事,也随老乡们一起送礼祝贺,她家与老乡们来往密切起来。 |
过年期间,马知元特意去了一趟袁世学家,马知元与他始终保持往来。他家户口在马家的刘家翠和孩子五人户口转到武汉后,过半年也都转来了。他的爱人安排到“长航”的大集体工作,在一个码头做厨工,一家人的生活总算有了着落。他的大儿子去年也参加了工作,进船厂当了工人,不幸的是袁世学去年查出患了肺癌。 马知元看望他时,他已呼吸困难,骨瘦如柴,低声咳嗽不断,呼吸如同破了的风箱。袁世学看到马知元来了,挣扎着想起身,马知元就去扶他。他在床上坐了起来,嘴唇蠕动着说:“知元来了,好,你家里怎样?”费力地说出这句话,他眼泪就盈了眶,马知元也是眼睛一热,感觉到湿润。马知元听他声音嘶哑,知他说话困难,就坐在床前椅上说起自家的情况。袁世学的爱人说,他刚出院没几天,他这情况长期住在医院不现实,严重了就去一周或十天,有好转了就出院,他是长航医院的老病号。 马知元来时拎了营养品和水果,又掏出两百元塞到老朋友的枕头下。袁世学本就行动不便,客气几句也就接受了。马知元叫他保重,坚持多吃饭,说过段时间再来看他。 过两个月马知元随船在外地施工时,得知袁世学病亡的消息,遗体已被火化送到乡下安葬,马知元竟未能送他最后一程。 |
马家在花桥做冷饮生意的方式升级迭代了。 街上的冰棍冷饮摊点不再是用保温桶来装雪糕,而是直接用电冰柜了,但附近没有电源。于是马知元就带领两个儿子,架梯子从家里沿路边大树和电线杆牵了一条近千米的电线,接了电源到摊位边的一棵树上,又为插头安了防水的铁盒和锁。 后来,升级成了两台冰柜,冰镇饮料、冰激凌各一台。再后来,出现了一种现场旋转制冷的饮料机,可制作冰沙。 有了电,冷饮摊就可以天天守到商业大楼打烊,与旁边夜市一样灯火通明了。 商业大楼一般夏季晚上十点、冬季晚九点半就关门了,但大楼侧面惠济一路的夜市街那时仍人流如织,大楼对面育才路的小吃街上也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夜深了还有生意做,刘家翠就经常守到半夜才收摊。 马家的生意照旧天天做着,张志雄也每天摆着水果摊。 张志雄的水果摊是在三轮车上搁两块木板货架,摆成可移动的水果摊,跟城管打“游击”。他经常被撵或者被罚款,甚至车也被没收过向次,要马知元找关系去取回来。 后来,他留心发现了一个好位置。这里是背街,“城管员”查得少。位于大路边巷子里的一个小区门口,却是几条小巷的汇合口,也有客流,生意也不错。于是,他以后就常摆在这里,这儿似乎成了他的固定摊位。“城管员”不重视张志雄这摊点,张志雄倒是天长日久对他们殷情有加,老远见他们来了就热情问候,打招呼,递烟,久了也混熟络了。 街面上摆摊人流大,当然生意好做,但总被撵来撵去,甚至罚款、扣车、掀摊子等。想多赚风险也大,不如退而求其次,在背街小区的巷子口能够长年摆摊,图个安心,也不错。 万事退一步,甚至退两步想,正是张志雄的聪明之处。 |
马蒲忠的户口到武汉两年后,他满了十八岁,马知元让他以家属的名义参加了“长航”在长江沿岸郊区一个下属单位的招工考试。他的户口既已来了武汉,当然需要找一份正式工作,不能每天在社会上漂荡,以靠跑摩托车为业。 马知元知道他文化不怎么样,提前做了负责招考人员的工作,为他找了个人代考,居然就过了关。那名干部还出主意说,让马蒲忠先到郊区上几个月的班,转了正就取得了“长航”正式工作编制。郊区单位正在用人之际,他看马蒲忠一表人才,如果马蒲忠好好表现,再弄一个文凭的话,他可以想办法给他提干。有了干部身份,再过一、两年就能想办法把他调到市区来,只要有系统内在市区的单位接收他就行。 果不其然,再过两年后,马蒲忠以中层干部的身份将工作关系调回了市区。之后,他虽文化不高,但因办事能力不错,数十年间一直是单位的得力干将。 马知芬、蒲国强一家来武汉做生意的两、三年后,他家两个女儿的户口也陆续到了武汉。 蒲春花、蒲冬梅两姐妹的户口能调到武汉,不得不提及蒲国强的一位唐妹。她嫁到了武汉,她的丈夫是汉阳某大型国营造纸厂的职工,老实巴交,积极肯干,是工厂多年的先进工作者。他早年因工负伤,腿略有残疾,就找乡下女子蒲国强的唐妹妹做老婆。她的户口由丈夫单位出面调到武汉,并安排了工作,也是工厂正式职工。 在马知元的筹划下,蒲国强找到他们夫妇,说服了他俩帮忙。 唐妹的老公在单位后勤部,与行政人事部同属一个大部门,与主管人员和领导都熟,办这事也便利。 姐妹俩中,户口先到武汉的是妹妹蒲冬梅。她初中三年级时,正值唐姑妈和姑爷所在的那家大型国营造纸厂办的技工学校面向全省招生。造纸厂的许多工种比较脏、苦、累,城市的孩子,包括职工子弟不愿干,就面向全省招生,吸引农家孩子报考。蒲冬梅报考后被录取,户口也迁到了武汉的工厂。蒲冬梅到厂技校读了三年书,分配在这个厂工作。她上班半年后,实在受不了那份苦累,就离了职。离职前她姑爷去说情,让单位出面同意把她的户口从工厂的集体户转到市内的马家来。因此,蒲冬梅通过读书实现了转户口。 蒲冬梅就回到汉口家中居住,她找了个促销员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读夜校,自修大专课程。 蒲春花的户口调动同样是利用这位唐姑妈的名义,仍是马知元出谋划策,编造了假理由。说是唐姑妈在嫁给现在的老公前已在农村有过一次事实婚姻,那人重男轻女,虐待她们母女俩,就离了婚,女儿被带回娘家。妈妈嫁到武汉后,孩子在外婆家生活。现在外婆身体不好,孩子要投靠自己亲生母亲。这理由当然符合政策,蒲家在唐妹妹所在的村和乡办理了相关证明资料。造纸厂的领导看在姑爷多年先进工作者的面子,当然少不了关系维护的滋润,也愿意证明同意这事。 这事与之前办马蒲忠、马灵火两人户口的过程大同小异,只是派出所、区局不一样,但之前跑办户口积累的一些关系也都用得上。 过了一年多,蒲春花的户口顺利迁到了汉阳造纸厂的唐姑妈家。她户口转到汉阳后,在附近的学校接着读完高中,当然此时她有户口,无需要缴纳借读费。高中毕业后,她也回到汉口家居住,在江汉路的一家商场找到一份营业员的工作。 |
蒲春花户口迁到武汉的那年,马书香结了婚。 马家的女婿赵国庆正是叶秀枝租住房子所在的三眼桥城中村的人,他是农业户口,菜农身份,却受人羡慕。三眼桥当年是城郊结合部,十几年后城市扩张,就成了著名的城中村。赵国庆在村集体办的工厂上班,严格来说他是工作和生活在城市里的农村人。他人品虽不错,户口这一点却让马知元并不满意。马知元认为自家好不容易奋斗多年才摆脱了农民身份,女儿谈的男朋友却是农业户口的人,这个不太好。 然而马书香那时铁了心要嫁。赵国庆人高马大,人又憨厚,更关键的是他家对她挺好,经济条件也不错,她就偷了户口本去与赵国庆办了结婚证。木已成舟,马家终究还是摆了酒席,让她嫁了。赵国庆家兄弟三人有一栋宽大的私房,建筑面积达六百多平方米,让人艳羡。那栋私房除了兄弟三人加公婆自己居住,还各家有几套空余的房子收租金。赵国庆每月收的租金比他的工资还高,女儿嫁过去衣食无忧,仅此一项就为他加了分。 赵国庆跟老丈人马知元说,如果马书香愿意把户口迁到他们三眼桥村,他可以分户,单独申请一处宅基地。马家如果愿意投资的话,可以合伙做一栋大房子,只是宅地基可能比较偏远一些。赵国庆又说,我们村的土地不多了,现在城市扩张快,我们村的户口迁入也即将要封闭。 马知元商量了刘家翠,却不舍放弃马书香的非农民户口身份。又想着他们住在城郊结合部,如果小夫妻俩几年后有了小孩,小孩的户口一定要登记在马家,将来读书可读就近的花桥小学,这学校的质量算不错,马家住的是学区房呢。孩子的教育比一栋房子重要,他们认为。 一个人的过往经历,往往决定了他的未来。马知元在此后多年,常为他当年做出的这个仓促而错误的决定而后悔,中国房价上涨的速度超过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象。 |
自今天起,连载第六章 张小波与张小佳 叶秀枝重视孩子的教育,她的两儿一女中,老大马灵火现在武汉的重点中学读初中。这一年,张小波、张小佳兄妹也已六岁,也要准备让接他俩来武汉上小学。他俩与他哥一样,也是从小被送到老家,由“家家”周家英带大。受叶秀材和秀枝这一对儿女先后五个小孩子的抚养拖累,奶奶或“家家”周家英现已成专职保姆,成天在家带孙子或外孩,基本不再下田劳动了。 叶秀枝偶尔寄些钱回去,而她爸妈叹息她做生意赚钱辛苦,一再嘱咐叫她不要寄。叶国栋寄信来说,现在我的工资提高了,加之叶秀材的事业慢慢做大,他回家多些,每每回家就给钱他娘,而农村的生活成本低,够家庭开销了。 张小波、张小佳两岁过后就被送到了农村,他爸妈都在做生意,那段时间叶秀枝在跑马灵火户口的事,之后两个孩子大了,能跑会跳,更难以照顾他们,而在武汉上幼儿园,在张志雄和叶秀枝看来,不过是哄着玩,不划算。 张志雄从小溺爱这俩孩子,看得宝贵,孩子就不怕他。有几次他妈出外了,他俩跟他爸一起在水果摊边玩。他既要做生意又要带他俩,管束不住他俩的调皮。在张志雄接待客人时,两个学会了走路、跑步的小娃儿,竟就能跑脱了他的视线。 有一次,张小佳溜到距外面两百米开外的大马路边,在人行道上,被一辆快速驶过的自行车带倒在地。她哇哇地哭,张志雄跑来抱起她时,那车已骑出老远,只隐约看到骑车的是个半大男孩子。张志雄冲那男孩骂一声,看孩子并没有受伤,只是摔倒在地受到惊吓,他就又夸张地拍打着人行道以哄小佳:“打……打……你……打你,把我小……小佳儿撞……撞痛了。” 孩子止了哭,汽车的鸣笛却让张志雄心生余悸。她要是再多走几步,下到大马路上,被汽车撞了可就不是哄她不哭的事了。 又有一次张小波差点被陌生人抱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已抱着张小波在小步快走,方向是大路边的公交车站。孩子竟然没哭,他爸做完生意没看到小孩,扭头在人群中搜索到他的身影是被一个男人抱着的,忙连声大喊撵了过去,那人放了孩子飞奔跑掉。张志雄跑了几步欲追那人,又担心孩子和摊子上的水果出事,就止住脚步。再看那娃,却正吃着那人给的棒棒糖,手里拿着一个玩具小汽车,眨巴着小眼看着他笑。孩子似乎觉得他一路大声叫喊一路疯跑而来,是在跟他玩游戏。 这样的事就把张志雄夫妻吓着了,怕孩子也像他堂哥一样,被人贩子拐卖了。再被拐,可就肯定追回来了,大城市人潮如海,毫无线索的,哪里去找?于是坚决把他俩送到了老家。 至于为啥又是“家家”周家英带外孙呢?因为除了她,没指望得上的人。张小波的爷爷此时已病故,他的瞎眼奶奶一人过不了生活,张志雄在埋葬老爹后,就央求嫂子刘巧红,把妈送到她家,跟她们一起过。张志雄答应嫂子,每月会给老妈的养老生活费。刘巧红心慈,就答应了。瞎婆婆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能带孙子呢? 现在,到两个孩子读书的年龄了,叶秀枝就打算接他俩到武汉来,先适应城市生活,万一他俩都要做生意就关锁在家,收下他们的野性。 这几年两个小家伙不在身边,叶秀枝日常跟张志雄一起做生意,照顾马灵火读书,日子过得倒也安稳。马灵火现在的个子比他爸还高,他早几年前就自己单独上学、放学了,现在搭公交上学,早出晚归也没问题。课程上,叶秀枝早辅导不了他,就捡他唯一落后的英文课,在外给他报了培训班。好在,他学习自理能力很强,习惯了优秀。 |
张小波、张小佳来武汉读书,又要面临找学校,交借读费、赞助费的问题。叶秀枝知道,他们住的那一带较好的学校是花桥小学,他们打听到,这学校的借读费据说已涨到一万,另外还有每年的赞助费一两千,这大概是为了抑制越来越多的没有户口的孩子入读。如果读这个小学,六年读下来,一个孩子比有辖区户口的要多花好两三万,双胞胎的负担就加倍重。附近还有一所当地菜农子弟的小学,有些远,但费用要低许多,教育质量也差一截。叶秀枝当然想让孩子读花桥小学,但畸高的借读费、赞助费,却不是张志雄、叶秀枝夫妻俩做小生意能够承担的。他俩一个水果摊赚的钱,还不够这两个孩子读书呢,即便再偶尔分两个摊子,挑担子转悠卖,增收也有限,那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万一家里有啥事又怎么办呢? 叶秀枝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跟张志雄商量是瞎子点灯白费腊,他对她惟命是从。这天晚上,她就去花桥商业大楼门前,想与家翠姐或马知元聊聊,听听他们的意见。却看到马知元一人在守摊,刘家翠到商场里上厕所去了。 马知元的想法是将两个孩子的户口转来武汉,这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否则小学、中学、高中,两个孩子一路的借读费、赞助费,实在难以承受。 但这事却是极不容易的,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马知元说:“这事你不提就算了,你要打算办,我得好好想想,费思量哟。关键是要为张小波、张小佳调动户口到武汉找个合法、合理的理由,他俩是孩子,只能投靠父母。“ 他们一时商量不出个头绪。马知元见刘家翠在商场里快直到大门口,就止了话,跟叶秀枝说:“你嫂子来了,我们以后再说,我再想想,这事最好不让她晓得。“ 叶秀枝知道,这几年,为办马蒲忠、马灵火,及蒲家两个女儿蒲春花、蒲冬梅的户口,和老乡陈远安夫妻、彭仕阳等人的户口和其他一些亲友杂事,比如谁的三轮车被没收了要找人取回来等等,让马知元花了不少精力。他经常放着自家生意不能帮忙,去跑别人的事。刘家翠对此很有意见,常抱怨马知元,叶秀枝和马知芬也听到过。刘家翠是自家生意的顶梁柱,十分辛苦,身心疲惫,这有目共睹的,她巴不得马知元能顶替一下,让她喘口气,她有这样的想法大家也能理解。 |
马知元是个热心乐于助人的人,他脸皮薄,或者换个角度来说叫好面子,事物往往是这样的一体两面。别人求他的事,他往往不忍拒绝。他能出点子或钻政策漏洞,善于经营关系。也正因如此,在一帮老乡、亲族中,他隐然是多智的能人或公推的领袖。一众亲友中,他年龄并非最大,却总被众人抬举喊“马拐子”,也有人给他起外号“扣子马”。任何收获都是要从别处付出代价,熵增定律是铁面无情的,这是人生极现实的荒诞。他这个“领袖”陶醉于众人对他的信任、夸奖和吹捧,喜欢展现能力和享受荣誉,那就只好能者多劳,放弃其他的,例如他自己家的小生意。 他左思右想,就想到叶秀枝的表姐杨桂华了,当然这又要编造一个无中生有的故事。几天后,马知元对叶秀枝说了他的大致想法。 杨桂华现在的户口在武汉,原本也是老家人,她在单位是管行政人事的,出证明方便。马知元就大胆设想,如果她本人愿意的话,可以证明自己现在是二婚,在嫁给丈夫吴开元之前短暂结过婚,有了两个孩子。因前夫经常家暴,酗酒打老婆,就离婚了,为再嫁人方便,两个孩子都留给前夫抚养。当然张小波、张小佳两人的年龄要与她编造出来的第一次结婚、生孩子的时间相吻合,因此他俩的年龄要改大两三岁。到审查时,说他跟爹受罪,营养不良,发育差也说得过去。孩子的爹有两个孩子,仍是既抽烟又酗酒,加之爱打老婆的坏名声,就没人再愿意嫁他。现在孩子的亲爹死了,病死了,或者酗酒把家烧了,孩子得救,他自己却因残废无力治疗而自尽。孩子的爷爷奶奶生活条件不好,不愿意养孩子,孩子没有依靠,只好要求投靠亲生母亲,由她尽当母亲的责任。 前两天,马家老家来一个亲戚,说到他们村子发生的人渣男人打老婆离婚,独自带孩子,一次喝醉了酒抽烟烧坏房子,那男人烧成残废后生活不能自理就自杀了。孩子也烧成残疾,爷爷奶奶接去抚养,可不久孩子掉水塘不幸淹死了。这事蹊跷在于,孩子的腿脚不便,是怎么会爬到水塘里去的,又怎么会没人看到?但这种事在农村,民不举官不究,孩子改嫁的亲娘不想惹事,只能偷偷哭一场罢了。这种惨事别说在农村,就是在城市也是有可能的。 这事却对马知元产生启发,他就将故事嫁接到杨桂华办张小波、张小佳办户口的事上。当然,后来真正写材料时,又做了些情节改动。 这与转马灵火、马蒲忠户口的办法大同小异,是一次复制。 问题在于,杨桂华与吴开元本是原配夫妇,凭空编造出她是二婚,之前有过孩子,还是双胞胎,这是有损她贞节名声的,是许多女人不愿意的。而且吴开元是公检法系统内的干部,听说他性格比较“轴”,需要他认可自己娶的原配老婆是二婚的,他是否愿意配合,这也是个大问题。 马知元与叶秀枝商量几次,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决定先试一下。 叶秀枝打算去拜访表姐,说下这事,摸一下她的态度。她要是支持,这事就有六七成的把握。 表妹家的宝贝女儿年龄比张小佳还小,上幼儿园中班。这天叶秀枝拎着特意在商业大楼为侄女买的一套衣服,还有一些水果糕点去了。 在表姐家吃了饭,孩子在客厅看电视动画片。叶秀枝拉表姐去里屋聊天,叶秀枝大胆向表姐说:“我家两个小家伙明年都要读小学了,借读费、赞助费要花钱是一方面,你知道,他哥张灵火的户口在武汉,是城市人。我担心,两个小家伙认为哥是城市人,而自己却是乡里孩子,产生自卑和不平等。我想把他俩的户口也转到武汉来。” 对侄子的这一问题,杨桂华也关心,就问:“你说的的确是个问题,小波、小佳也都聪明伶俐,三个孩子一碗水要端平才好。那你们有什么想法?准备怎么办呢?” 叶秀枝答:“我也没有好办法。马哥马知元办户口有经验,张灵火和几个老乡的户口都经他帮忙办的。他出了个点子,也有些原来的老关系可以帮忙。他提出一个设想却跟你和姐夫有关,不知成不成,我不好意思说。” 听表妹这么说,杨桂华来了兴趣,问道:“哦?这事怎么会跟我们扯上关系呢?” |
叶秀枝就将马知元的设想大致说了。 听完后,杨桂华皱着眉,半晌不言语。她沉吟着,思忖着,终于开口说: “这事,真的蛮为难。我的环节还好说,出证明也好,说我曾经有前夫、离了婚、有孩子也好,都好说,跟你帮忙嘛。我只需跟单位领导私下打好招呼,得到他同意了就行。单位其他的人,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但要在农村为我找个所谓前夫,他要现在已经死了,这事还得农村里出证明,经得起查。” 叶秀枝点头,目光热切地看着表妹,答应说:“是的,这个我们来想办法。” 杨桂华又接着说:“但这个事要我跟你姐夫怎么开口?他平常回家少,我们夫妻感情你知道,性格不太对路。他说话办事讲原则,还是个认死理的人,我经常开导他要灵活圆滑些,他还不服气,跟他说不到一起去。我懒得跟他多说话,他生就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你知道。我得找机会跟他说说看,商量了再说。” 又补充说:“这事做姐的可以帮你,但要看你姐夫的态度。这事也不可能瞒他,天下没不透风的墙,否则万一将来有人把这个假事当真说给他听了,说我有前夫有孩子什么的,他会跟我扯皮、打架的。他提前知道了,就不怕别人乱说。” 表姐说的是实情,句句在理,叶秀枝就说:“姐姐你愿意帮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也不想影响你们夫妻感情,这事肯定是要商量姐夫的,没他的支持还真办不成呢。” |
几天后,杨桂华打通了叶秀枝房东家的电话,叫叶秀枝接电话。 电话中,她说了喜讯,说前两天吴开元休息回家,那天他是与同事一起被别人请客,在外面吃饭喝了点酒,看起来心情不错。杨桂华就将叶秀枝想为张小波、张小佳办户口的事跟他说了,其中包括要编的故事,比如杨桂华嫁给他之前曾结过婚、有过孩子,张小波、小佳就是的等等,也都简略说了。吴开元点了头说随你们弄吧,跟我有关的到时候再跟我说。 叶秀枝立即通知了马知元,说表姐、姐夫答应帮忙了,这可真是大好事! 马知元、叶秀枝于是忙碌开了。 过了几天,叶秀枝、马知元与杨桂华碰了面。叶秀枝约表姐在姑嫂树的一家餐厅吃饭,这里离杨桂华工作的地方较近。 三人边吃边聊,马知元将办户口的大致过程、需要杨桂华怎么配合、出具哪些证明材料等一一说明。马知元知道杨桂华的户口也是从农村调来的,虽然当时都是吴开元在办,但大致过程她也知道。加之近几年她在单位负责行政,经常与各类主管部门打交道,递交资料,对一些证明、材料也都清楚。马知元知道自己碰上了能干人,而且对方快人快语,他也就不再罗里罗嗦。 上次办马蒲忠、马灵火户口的许多材料是马知元写的,留有底稿,正好这次改改就能用,写材料的事自然还是落在马知元头上。但动笔写之前,有许多前提条件要先具备。于是几天后,张志雄夫妇和马知元一起回了一趟老家,拎了礼品到农村大队的蒲国荣书记家。 蒲国荣对马知元三人到来异常高兴,马上叫老婆张罗做饭。吃完所,他们夫妻与三人关了门商量,一起想办法。 左思右想,终于想到张家已过世的老爹有一个表妹原嫁到王家冲,但是王家冲属于邻近的另一个大队(现在叫村委会)管辖。那表妹嫁的人家碰巧也姓张,她嫁过去后因家境贫困,与娘家同样贫寒的表哥来往不多。张爹爹死前那表妹早已死了,两家就越加断了往来。那家人的儿子多年前病死了,那男人与张志雄也是远一层的表兄弟关系,他死时的年龄与马知元所设想的大致相当,但没有留下孩子。张志雄的这个死了的表弟在死前是结了婚的,媳妇没来得及生孩子,他就一命呜呼了,媳妇也就改嫁了。 但既然有了这事,就可以说他有了两个孩子,而且这人也是脾气不好,打过老婆的。现在,他已死了,只要他的家人愿意配合这么说,他们大队愿意证明盖章就行,而镇上派出所蒲国荣和马知元都熟,在申请材料上再加个公章,签“情况属实”的字不是难事。而且,那个大队的队长正好与蒲书记是战友,两人很谈得来,私交不错。 张志雄夫妇马上置办了烟酒贵重礼品,张志雄夫妇俩搀扶瞎眼婆婆一起去找那门表亲戚。见了面,那亲戚家却还买表亲家瞎婆婆的人情,加之叶秀枝说事情办成了,肯定还来感谢,许下一个模糊的好处。这是帮人又利己的事,对方就答应了,还客气地说,不谈感谢不感谢的,没想到志雄表弟死去了好多年,现在还能帮到你们,是他做好事,是积德呢。 叶秀枝就再三说了编造的故事内容,说这事关系孩子的户口调动,是影响孩子一辈子的事,不容马虎。说死去的表哥就是杨桂华的前夫,当年改嫁的媳妇叫杨桂华,他和杨桂华生了两个孩子,名字叫张小波、张小佳。后来两人性格不合,成天吵架、打架,表哥却意外被车撞死了,杨桂华为吴了再嫁人,只得将孩子留下了,孩子由两老口养育。再后来,老两口身体不好,生活困难等等。说了好些细节,再三交待哪些细节上要注意说些什么,告诉他们这是预备武汉来调查的。叶秀枝又怕他们宣扬出去,强调了要保密,这事只能他们自家知道。 之后,蒲书记也带着礼品去了战友家,喝了一餐酒,回来高兴地说,开证明没问题。 马知元就开始动笔写申请材料,写好了与叶秀枝一起送给杨桂华仔细阅读和签名,又带叶秀枝一起回一趟老家,找邻村和乡镇派出所签字盖了章。 |
这一次办张小波、张小佳户口的事,马知元并没告诉刘家翠。 刘家翠这两年脾气不好,爱较真,针头线脑的事也要管,管着管着就演变成与他绊嘴争吵,与她往日只做生意、不管家事的性情大不一样。家里的孩子也都怕她,都尽量躲她。他知道这是她更年期的毛病。有人说,这是一种病,疑神疑鬼、牛脾气大,但这既然是疾病,恐怕并由不得她自己可以控制。马知元的办法与孩子们一样,那就是也躲着点,能避让就避让吧,这事告诉她了反而麻烦。他是船上“老轨”,是需要经常在船上值夜班、修船或经常出差的。因此,在跑这次调动户口的事时,他就假说值班、修船,或办单位上的事,甚至出差,将刘家翠和家人蒙在鼓里。 张小波调动户口的事按流程走着,杨桂华、吴开元的单位和居委会,以及老家农村的村委会和派出所也都陆续作了证明、盖了章,连同申请书一起递交到杨桂华居住地的派出所。 接下来就如同前几次一样,要打听事情进程,对关键人员进行关系联络、拜访走动、请客公关等。 这事开头办得很顺利,因吴开元、杨桂华的单位是公检法系统内的,当地居委会、派出所顺利过关,几个月后材料就递交到区分局。 八八年开年后,张小波、小佳兄妹俩已被接到武汉。他们俩的户口在办理中,但上学却不能等,因此作了两手准备,到开学前如果户口不能来,就先去另一所菜农子弟学校先入学,毕竟费用会低一些,如果户口办来武汉,就挂到马家的户口本上,届时两个孩子入读花桥小学就名正言顺,按政策就免交借读费、赞助费了。 这年端午节前,马知元跟叶秀枝说,要宴请区局的杨科长和他的五名同事,叫她一起陪同。请客办事,这是他俩几年前就驾轻就熟的。 只是,与几年前相比,叶秀枝不显老,反而学会了描眉画眼,出外办事时也化妆,就更有风韵了。她置办了几件化妆品,口红、眉笔、粉底霜、粉饼、腮红等等,也买了耳钉、吊坠等小首饰,虽是汉正街买的假货,却也不是那种一眼就看出是塑料的玩意儿。她早已学会了武汉话,举止、谈吐已与武汉本地人无异,马知元对她不由得另眼相看。马知元一贯说老家话,别人一听就知他是外地来的,因此两人一起出外谈事,不明底细的反而对叶秀枝更热络些。反正办的是叶秀枝家的事,马知元当然无所谓,反而对叶秀枝多了欣赏。 转户口的手续春节后就从派出所向上递交到区局的户政科了,但却在他们科压了两个月,按正常工作流程,应该是在他们科要过会审批了的。 马知元知道叶秀枝家里忙,还是叫她一起参加。对方五人,自己孤身一人怕气氛不够。再说,请客吃饭,主人肯定是要喝酒的。但自己只一人且酒量不够大,就不太好,倒不是要叶秀枝喝多少酒,而是需要有个女的帮忙说话,调节氛围。劝对方喝,让对方酒喝好了,事情就好办了,这是咱们中国酒文化的陋习。一场酒宴,如果气氛不够热闹,关键人物没喝倒,或者一桌没倒一个,好像氛围就不够嗨,对不起人似的。但什么叫喝好了,却没个标准。 请客办事既要陪客饮酒,也需有人照顾好客人,完成最后买单、送客的善后程序,才叫不失礼。因此,这一场酒宴就必须叫来叶秀枝,她就是那个善后的人。 |
续前 这杨科长是张队长托了一个老战友做中间人,介绍给马知元认识的。此时张队长已退休,但倒驴不倒架,他在公安系统内仍有许多战友、同事们的关系可以用。马知元这么多年除自家外,还帮办了许多人调户口的事,每到紧要关头找关系帮忙,总是会先想到去找“张拐子”。“拐子”叫得亲,忙也是要帮的。 介绍人在大事国企搞公安工作,他与杨科长是老乡关系。介绍人带着马知元去办公室一起找过杨科长,又亲笔写条告诉马知元杨科长的家庭地址。马知元就大胆登门拜访到杨科长家里去过一次,当然他不会空手,那时中国刚开始流行录像机,马知元之前打听到杨科长家里还没有,他就拎了一台日本进口的去。 他和叶秀枝本想,这礼物已经很贵重了,应该搞掂了吧?然而好话说得很多,厚礼也送了,杨科长对这事的态度一直还不明确,没说出让他们放心的话。 马知元后来通过别的关系打听到,原来杨科长虽被人们称为科长,却只是部门里资历最老的副科级的干部而已。他们部门的正科长空缺快一年,副科级的干部有两位,而他却始终未能转正。上级开会、布置工作往往找他,但没有公开宣布他科长或代理科长的任命文件,他的身份也就不明确。可能是上级领导没想好是空降一位科长来好呢呢,还是原部门里提拔老杨好?但对他的工作不是十分满意,却是无疑的。因此,他也就越加谨慎,部门的事由他牵头协调,却不独断专行,更不敢扛责任,典型的和事佬一个。 对马知元而言,能一次性请他们全部门的人一起吃饭,反而是好事情,把这事简化了,不必要去搞各个人的关系。老杨已单独打发过,还有另一位副科级干部姓刘,对他小心谨慎些就是,大家吃好喝好玩好,这事就好进展。 请杨科长全部门的同事来来吃饭,不能马虎,吃饭的地点选择的是当时最火爆的“傻儿火锅城”。这是首家进入武汉的大型麻辣口味的火锅餐厅,它当时在江城搅起一股麻辣风暴,一时食客云集。这餐厅除了正常堂食经营,它还对外卖汤底,分成特(麻)辣、中辣、微辣三种。每天饭点,那条街上就有许多人端着锅子来买火锅汤,成为独特一景。这家餐厅经营有方,吃火锅啤酒免费的广告宣传得人尽皆知,生意很是火了几年。此后江城流传,说他家的火锅汤底是客人吃剩后回收的垃圾、口水,本就是要倒掉的,而他家火锅的牛油也是这样。说者言之凿凿,说传言的源头就是在他家的帮工阿姨,此后他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却说当晚,一席8人吃着喝着,气氛热烈。可能是因为辣,啤酒又酒精度数低,反正冰镇啤酒免费,大家就放开了喝。他们部门有一位女警察王姐也端了杯,跟叶秀枝一起两人打通关。不知不觉间,一众人都喝得有些多。 对方阵营有一位姓刘的中年男人,人们称为刘科长的,正是杨科长的转正潜在竞争者之一。张小波、张小佳这次转户口的手续正扣在他手上,下面的派出所递交上来时,正好交给他初审经办。刘科长认为材料没问题了,他才会在流程单上签字,把马知元写的申请材料递交给杨科长。杨科长说,到那时则会在部门会议上跟其他同事走个过场,这事在他们科就算审核通过了,主管分局长签字也基本不会有问题。 刘科长生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清秀,头顶却呈“面窝”状,需要地方支援中央了。他油腻腻的头发稀薄却留得长,集聚在头顶蓄着飞机起飞的头型。他很在意自己的发型,吃饭过程中时不时的拿手掌去扫弄一下,顺一下飞机头的位置,或者甩一甩脑袋,让头发顺落到应有的位置,好像不这样就显不出他的帅和酷似的。他越是这样,人们就更关注他的发量,这可能是他没想到的。 马知元特意安排叶秀枝靠他坐,他是叶秀枝重点关注的对象。事前马知元、叶秀枝两人先碰头开了预备会议,明确了责任分工,杨科长和刘科长是两人分别重点关注的人。如果吃完这餐饭后,刘科长仍未通过,就得单独攻关了,又得多花不少钱。 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装的,刘科长的头时不时的就擦上叶秀枝的肩头。不知不觉中,他右手也摸在叶秀枝的左手背上。他旁若无人,一边说着话手还一边揉抚着叶秀枝的手。同桌的人想必也都看到了,只都不好说,视若无睹。只马知元心里叫苦,埋怨杨科长不实在,没提醒他和叶秀枝,刘科长竟是这样的人。 叶秀枝的左手原是放在桌上的,这时却不敢动,她想收到桌下,又怕他惹恼了他。她不好挣脱,也不敢躲避,就任她揉抚着。时间漫长地过和几分钟后,马知元与另一人敬酒,经一番讨价还价,那人终于允许马知元只喝半杯,而他一大玻璃杯的啤酒仰头咚咚地干了。此时,叶秀枝实在耐不住,就站起身又向刘科长敬酒,借机摆脱了他的右手,她坐下后特意将板凳向右挪了挪,远离刘科长,她的手也没再放在桌上。 酒桌上,了解刘科长的同事们对他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都装着像没看到一样,犯不着为外人得罪自己的同事,何况他有可能是将来的领导。求他们办事的请客吃饭的从,每次酒桌上,他是他们科室偶尔会上演的一出戏。他们对他的态度如同家人去看熊孩子表演节目似的,既希望孩子表演出意外的精彩,也怕他搞出丢人的洋相。每次刘科长的演出是精彩还是洋相,要取决于靠近他座位的女子的美貌,以及反应和忍受程度,他们也很好奇,想知道今晚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刘科长眼神迷离,说话总是特意贴近叶秀枝的脸,好似生怕叶秀枝听不到一般。他向叶秀枝的嘴和鼻子喷出混合了烟味、酒味,以及川味火锅浓重的大蒜调料味的味道,和一股子口臭的气味。叶秀枝从书上看到,有口臭的人往往有口腔、牙龈溃疡或是肠胃消化不良的毛病,还往往便秘。这种复杂难闻的气味让叶秀枝避之不及,只好憋住,偶尔侧过脸向另一边呼吸。她的注意力分散了就不太听得清他说话的内容,却又不能不理他,就又憋气听他讲话,还得点头、回话以作响应,以维持他的兴致,惟恐得罪了他。而内心,她一遍遍地衷心祝福他溃疡加重、消化道堵塞,胃癌发作。 叶秀枝就主动跟右边的王姐多聊天,或者向他人敬酒,以避开他。 |
马知元早看到了,却也不敢泼刘科长的面子,也怕搞得大家不愉快,就只好多敬他的酒,想着灌醉了他就好,叶秀枝当然也配合,会主动灌他的酒。无奈叶秀枝敬的酒刘科长大大方方地喝,马知元敬的酒他却百般推辞。马知元没办法,只好打车轮战,跟对方每人都敬酒,刘科长也就不好不喝了。 这种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做法不长久,不一会马知元就露出醉态。 叶秀枝见马知元走身去上厕所,就跟着过去,掺扶他。她已去过厕所两次,知道餐厅的地面仍有油渍有些滑,厕所的门口也有水没拖干净,怕他脚步不稳摔倒。她发现他真喝多了,以往这种情况并不多的。他双脚发飘,舌头发弹,她就一只手扶着他,商量道:“知元哥,不如我先去结了账,咱们先走吧,这不是个事。我留下三百元给那王姐,他们是接着吃喝,或者王姐带领同事们再去歌舞厅玩玩也好,反正都交给王姐来安排和结账吧,不够的我再钱她,你说呢?” 马知元已有些口齿不清了:“嗯……这也是个办法,我们是低头求人,这一帮人都是神,都是神啦!” 他又打了一个嗝儿,喷出酒气,说:“给五百元吧,万一他们真有第二场呢?咱不能小气。” “可?……”叶秀枝欲言又止,马知元已进了男卫生间,不一会,里面响起呕吐的声音。 |
结了账,叶秀枝扶着马知元先出了“傻儿火锅城”。杨科长、刘科长和同事们却起了酒兴,喝得正热闹。 天正下着小雨,门口没看到出租车,那时市场上开出租车的极少,流行的“麻木”。一溜“麻木”车停在路边正候着客,叶秀枝扶他上了一辆“油麻木”车,说,到花桥。 车到三阳路附近,马知元哼着拍打车体,把车叫停了,叶秀枝扶他下车,在路边又一次吐得一塌糊涂。 雨似有越下越大的劲头,叶秀枝两人都没带雨伞,被雨淋着。马知元蹲在路边吐一阵呕一阵。他如同泡软了的面条一条,直不起腰来,后来干脆坐在了路牙上。夜间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叶秀枝心生怜惜。 叶秀枝问麻木师傅有没雨伞,麻木师傅说没带伞,却弯腰掀起车后座位的木盖,从座位下找出一个塑料雨衣,递来。 那麻木师傅说:“风雨交加的,他吐成这样,不如你们就近找个宾馆让他好生休息吧。雨太大了,你说呢?” 叶秀枝想想也是,这样回去,把他扶进门,跟家翠嫂如何交待呢?嫂子大概会给她脸色看吧?原先有应酬,一般都是马知元自己回家,偶尔她也送回家,却从来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的呀。何况今晚请客的事,不知今天马知元是怎样跟刘家翠说的,她知道他办户口及跟叶秀枝外出的事,现在全是瞒着家翠嫂的。 作为女人,叶秀枝敏锐地感觉到刘家翠近期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 原因不用说,是她近期与马知元单独说话的时候比较多。有时他在冷饮摊位上,有时她找到家里去,她总是找机会单独与他说些什么,两人说得神秘而热烈,刘家翠猜测他们又在商量办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两人都没跟她说过。既然他们不想说,她也不好过问。 叶秀枝偶尔也想,这次办事应该还是像原来一样,给钱,放心让马知元去跑就好,而不是像现在每次花钱都需要她在场。她知道,这可能是马知元怕多了她的钱,所以马知元有事都尽量叫上她,让她结账。叶秀枝有时也想,这次是纯粹办自家儿女办的事,他事事叫上自己、一起商量,既能节约又能“多快好省”,难道不好么? 说来也怪,叶秀枝现在对马知元新的感觉。她原来在马知元家里做过几年事,几年下来与马知元的接触不可谓不多,但那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而后则是所谓大哥与干妹的关系。虽然原来对他尊敬有加,私下也希望他能多照顾自己,但毕竟两人的关系事实上并不平等,也不亲近,真正私下平等聊天的时机并不多。而最近两人再次经常一起跑事,他们聊得很多,甚至说了许多一般不向外人提及的话题。许多生活锁事是两人往常不曾提及的。她感觉他俩更像是朋友,是较为平等的、可以交心的人,关系比原来更加亲密。 |
结了账,叶秀枝扶着马知元先出了“傻儿火锅城”。杨科长、刘科长和同事们却起了酒兴,喝得正热闹。 天正下着小雨,门口没看到出租车,那时市场上开出租车的极少,流行的“麻木”。一溜“麻木”车停在路边正候着客,叶秀枝扶他上了一辆“油麻木”车,说,到花桥。 车到三阳路附近,马知元哼着拍打车体,把车叫停了,叶秀枝扶他下车,在路边又一次吐得一塌糊涂。 雨似有越下越大的劲头,叶秀枝两人都没带雨伞,被雨淋着。马知元蹲在路边吐一阵呕一阵。他如同泡软了的面条一条,直不起腰来,后来干脆坐在了路牙上。夜间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叶秀枝心生怜惜。 叶秀枝问麻木师傅有没雨伞,麻木师傅说没带伞,却弯腰掀起车后座位的木盖,从座位下找出一个塑料雨衣,递来。 那麻木师傅说:“风雨交加的,他吐成这样,不如你们就近找个宾馆让他好生休息吧。雨太大了,你说呢?” 叶秀枝想想也是,这样回去,把他扶进门,跟家翠嫂如何交待呢?嫂子大概会给她脸色看吧?原先有应酬,一般都是马知元自己回家,偶尔她也送回家,却从来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的呀。何况今晚请客的事,不知今天马知元是怎样跟刘家翠说的,她知道他办户口及跟叶秀枝外出的事,现在全是瞒着家翠嫂的。 作为女人,叶秀枝敏锐地感觉到刘家翠近期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 原因不用说,是她近期与马知元单独说话的时候比较多。有时他在冷饮摊位上,有时她找到家里去,她总是找机会单独与他说些什么,两人说得神秘而热烈,刘家翠猜测他们又在商量办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两人都没跟她说过。既然他们不想说,她也不好过问。 叶秀枝偶尔也想,这次办事应该还是像原来一样,给钱,放心让马知元去跑就好,而不是像现在每次花钱都需要她在场。她知道,这可能是马知元怕多了她的钱,所以马知元有事都尽量叫上她,让她结账。叶秀枝有时也想,这次是纯粹办自家儿女办的事,他事事叫上自己、一起商量,既能节约又能“多快好省”,难道不好么? 说来也怪,叶秀枝现在对马知元新的感觉。她原来在马知元家里做过几年事,几年下来与马知元的接触不可谓不多,但那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而后则是所谓大哥与干妹的关系。虽然原来对他尊敬有加,私下也希望他能多照顾自己,但毕竟两人的关系事实上并不平等,也不亲近,真正私下平等聊天的时机并不多。而最近两人再次经常一起跑事,他们聊得很多,甚至说了许多一般不向外人提及的话题。许多生活锁事是两人往常不曾提及的。她感觉他俩更像是朋友,是较为平等的、可以交心的人,关系比原来更加亲密。 |
这个风雨夜中,马知元坐在马路牙边,叶秀枝给他身上披着“麻木师傅“的塑料雨布。他又弯身干呕,作势要吐,却没吐出什么来。 叶秀枝拍着他的后背,问:“哥,你今晚招待杨科长他们,你是下船了就直接跟我到傻儿火锅城汇合的,对吧?你跟嫂子说过今天晚上请客的安排吗?” 马知元头脑似乎还清醒,摇摇头,说“没,没跟她说过,她不晓得。” “那就不回家算了,给你找个宾馆睡吧。你这样子,嫂子说不定要埋怨你不喝酒还瞎喝,我送你回去的,她也要怪我没照顾好你呢。” 马知元“嗯”了一声。 叶秀枝就和那“麻木师傅”一起扶起马知元坐上了车,“麻木师傅”知道附近有一家价格实惠的宾馆。 照理,宾馆前台服务员是要他们出示介绍信、公章证明书或者结婚证、户口本的,但前台服务员正在打盹。雨夜,入住这个偏静街道宾馆的少。那服务员醒眼惺忪,看到马知元醉成这样,只好问叶秀枝,她说什么都没带,是她哥,跟她一起招待客人,喝醉了回不了家,家门钥匙不知他醉后掉到哪里去了。服务员就只好让她填表登记姓名信息。叶秀枝只写了自己的,服务员看也没看,说:“给你们开一楼的客房吧,你好扶他进去。” 叶秀枝交了押金,拿了房门钥匙,与那“麻木”师傅两人将马知元扶着送进房,房里只却一张床。叶秀枝那时并不知道酒店客房有标准间、大床房或单床方及商务套房的区别,只当都是这样。 |
这是叶秀枝第一次进宾馆客房,她把马知元扶在床上躺下,脱了他的皮鞋,拉开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她好奇地打量室内的设施,进了卫生间小便。她顺手扭开卫生间洗漱盆上的水嘴,发现不一会儿流出冒着热气的热水,她就拿出脸盆打了热水,拧了热毛巾给马知元擦洗了脸、手和脚。待她跟他简单擦洗了脸,再拿水杯从开水瓶倒了热水要喂他喝水和漱口,他却已睡着了。叶秀枝也就没再坚持,只好让马知元和衣睡下,给他盖好了被子。 马知元躺下了一会儿,又起身要吐,叶秀枝拿来卫生间的垃圾篓来接,他却没吐什么,就又安静了。叶秀枝就用水杯兑了热水瓶的水给马知元漱了口。如此反复了两次,马知元终于安静睡着了。 叶秀枝自己其实也头晕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强撑着照顾马知元睡安静了,自己擦了一把脸也和衣躺在另一头,一会儿就入了梦。 这一夜叶秀枝睡得并不深沉,她觉得自己像做了一整夜梦似的。 她似乎梦到自己骑马穿山越岭,也恍惚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陈继良,还跟喜欢穿白衬衫的陈继良一起高兴地与许多人一起吃饭、喝酒,自己闹着要干杯,一会儿说醉了醉了,一会儿又说没醉。但到底是个什么梦,梦中做了什么事,如同自己小时候打的水漂,石片会在水上冒几次头,远远地飞,却一次次最终沉入水底,没有再浮起来。 她记不起石片的样子了,也记不起跟谁打的水漂,但似乎那是快乐的。 叶秀枝不乏喝酒的经验,也有过喝多了酒头晕想吐的时候,但过去这种情况下她都会比平时睡得更加香甜,深沉无梦的。 她听到一人在枕边打着鼾,从迷离中醒来,发觉马知元跟她共用一个枕头。她记起他几次说刘家翠的鼾声如何大,其实他自己的鼾声也不小,想起卖菜时听人说的一句话“自鼾不知吵,自屎不觉臭”,说的不正是这事么? 她在身上一摸,我内衣呢?我内裤呢?我竟然光着身子睡觉的么?! 她想起昨夜是跟马知元睡在一张床,但自己好像和衣睡的呀,而马知元是喝醉了的,难道是他半夜醒来脱了我的衣服?还是我自己喝多了,半夜热地脱了? 这么一想,叶秀枝就醒了,不敢想下去,从被窝里悄悄起了身。 她看到自己的几件衣服,玫红色的外套、驼色的羊毛衫、包括秋衣、内衣胡乱地放在床边,外裤子还掉到了床下。那一堆衣服里也混有马知元的,而马知元的外套则搭在床一侧的靠背椅上。她仿佛记得昨天自己只脱了马知元的上衣外套,裤子袜子什么的都不方便脱,就让他睡下的呀。 她起床穿了衣,感觉头还是发晕,上完厕所顺便开了下热水管,发现还有热水,就又脱了衣,冲洗了头发和身子,卫生间里摆着小块的香皂。 洗了澡,才觉得饿了,想起昨夜其实并没吃什么,只顾对付那刘科长了。就穿好衣服,拿了钥匙出门吃了早点。一碗热干面下了肚,又给马知元带回一碗汤粉。想着他醒来肚子一定会饿,他昨夜吐空了肚子。 然而,马知元一直昏睡着。那碗米粉慢慢冷了。 |
叶秀枝坐在床边发呆,想起自己昨夜没回家睡觉,这可是张志雄他爷俩到武汉来后的第一次夜不归宿,该如何跟张志雄和孩子说呢? 正想着这事,忽然一只臂膀从背后拢住了她的腰。她有些惊吓,知道是马知元醒了。她搬动他的手臂想挣开,那手臂却更有力量,另一只手也过来揽住她的颈,反将她向后搬倒在床上,马知元的嘴就吻了上来。 叶秀枝晃动头,要挣开,马知元却翻身骑在她身上,双手和身体都压着她,一边找她的嘴要继续吻她,一边说着“秀枝,你就和我好吧,喜欢你,我真喜欢你!” 叶秀枝瘫软了,由他吻着,马知元要脱她的衣服,她扭动着挣扎了几下,就无力地放弃了。 事后,叶秀枝进了卫生间,洗了今晨第二次澡,出了卫生间,马知元已穿好了衣服,就拿叶秀枝的衣服递给她,问:“你是想再睡一会儿还是?” 他见叶秀枝不说话,眼角湿润润地闪着光,就上前握住她的手,又紧紧拥抱住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说真的我没恋爱过,我与刘家翠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就没过几面,结婚后我们那叫过日子。你是我的第二个女人,让我体会到爱一个女人的滋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有了别的女人了,不会的。” 叶秀枝眼角的泪滑落了,混入洗澡淋湿了的头发。 她不知对身后抱着自己的这位曾经称呼为大哥的人说些什么好,她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紧紧地似乎要攥出水来。她委屈地哭出了声,马知元不知所措。 |
之后,叶秀枝回家静下来,猜想当晚后半夜的情形。可能是马知元酒后口干,或都他起床上厕所,迷糊中见到床上睡着的叶秀枝,大约见色起意吧,就把她的衣服脱了。而叶秀枝迷糊中可能也有反抗,也可能是顺从,昏沉沉中两人发生了关系没有,俩人都不记得,就又各自睡了。 关于这一情节,马知元和叶秀枝以后讨论过多次,两人都说不清,只得出这个模糊的结论。 然而,这一夜却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关系,他俩自此成了地下情人。 这之后,马知元、叶秀枝两人照旧要跑转户口的关系,也经常约在一起。他们有时是真跑关系,有时是保持另一种关系。 对于一夜未回,她对张志雄说的是昨天到表姐家去了,谈事到很晚,过了公交车的时间,反正姐夫不在家,就睡她那里了。 |
自从马知元与叶秀枝那一夜好上了之后,两人仍有往来,对于马知元的更加主动和大胆,叶秀枝也不扭捏作态,只是两人却都提心吊胆,十分谨慎。两人并不敢时常见面,更不敢轻易夜不归寝。马知元还能以船上的工作为晃子,他晚些回家,或者一两天不回家,都有道理,家人不会觉得异常。叶秀枝则只能撒谎,偶尔说是到马知芬或表妹杨桂华家里去,这种事哪能多呢?因此他俩即使在外偷情私会,却仍正常归家。 他俩担心私下的关系被人发现,公诸于众。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马知元原以为自己“那方面”有故障,但自从有了私情,发现自己事实上不但很正常,反而像找到第二春似的越来越强。他找到了自信,为自己的表现能够成功地激发出她的欲望,让她“如狼似虎”地贪恋自己而骄傲。 叶秀枝的丈夫张志雄那方面有一下没一下的,她原本以为今生就这么过了。每当看到街边的年轻人相拥牵手时,或者看电视、书上的男女欢爱的情节时,心底时常晃起多年前陈继良的影子,只能怀念当初与陈继良美妙的情爱来。意外与马知元有了私情,才重新发现自己身体的欲望被激活了。她那种原始的需要如同曾经干涸、枯萎的土地,在几场春雨的浇灌后又润泽、丰盈起来。这种欢爱像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干枝枯叶,意外恢复了生机,贪婪地吮吸着激情。她知道,自己风华正茂,不能缺少这样的欢愉享受。 从某些方面说,她与马知元的关系如同沙漠里意外相遇的两个人,在结伴行走的过程中发现,互相是一种慰藉,对方的存在就是美妙的甘泉,让孤独的旅程多一份支撑。在叶秀枝而言,她没有觉得这是爱情,她的“爱情”随着当年陈继良狠心的离开就被冰窖冷冻起来。她有时想,我与张志雄的关系无关爱情,与马知元的关系不也照样吗? 但叶秀枝感觉得到,马知元对她是有情感依赖的。虽然她不为认为他的那种感觉是爱情,但她没有说破她的不认同。或者她以为男人一段时间里可以与不同的女人恋爱,但她知道作为女人,至少她自己,是只爱一个人。 她从没对马知元说过一个“爱”字,她觉得自己不能、也不佩再说那个字,那怕是在两人一次次掀起高潮,激情相拥的时刻。只是,有时羞愧敌不过欲望,她陷入了泥潭难以自拔。 叶秀枝也不愿意两人在情感上陷得太深,这不道德,她也不对这段关系的未来有所期许。她知道她和马知元是没有未来的,他和她的生活圈都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甚至于她不敢、也不想走到那一步。这种事情,正如贪嘴的孩子偷吃妈妈藏起的糖果,她一次又一次地偷尝着甜蜜,但并没有想着把那糖果全部拿走据为已有,她觉得偷嘴与当强盗是有区别的。她愧对刘家翠,感念家翠姐对她的好,更不想背负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的骂名,虽然她知道每一次的偷嘴事实上也是一种破坏。 叶秀枝这段时间做过几次这样的梦。她在漆黑的夜晚走山路,走在陌生的山间沟叉中,湿了鞋,磨破了脚,甚至沿途的荆棘划伤了手臂、挂破了衣裳。她还沿途被人声音混乱地咒骂,被野狗甚至于豺狼或不名的野兽追咬,她慌不择路,只知向高处跑,以为跑到高处就好了,不管不顾地奔跑。她经常在凌晨,被野兽追咬中醒来,一身冷汗,此后辗转难眠。她知道是自己良心不安,是愧疚,是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但她没办法解脱。 她曾与马知元说过,不再往来,马知元也答应了,但隔了十天半个月,马知元又来找她,只一句“我忍不住想你了”,她就又心软了,而且两人的表现反而比以前更浓烈。 叶秀枝还感觉得到,她和马知元的关系也有一些变化。这变化在后来,一次次的欢爱后,叶秀枝才明白是她饥渴的身体在需要他。她喜欢他那种每次都能推向高峰的快感,两人都有一种回到年轻的感觉。这就不是心不心软的事了,叶秀枝就骂自己贱,骂过后仿佛轻松一些,因此自己骂自己慢慢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那时宾馆业还没有将身份证信息与当地派出所联网,也没有互联网,但要看入住者的介绍信或户口本,如果是男女同宿,就要验看结婚证。马知元就从单位弄来盖好章的一沓空白介绍信,隔一段时间就自己填写内容,说“兹有我单位职工某某、某某到武汉出差,两人系夫妻关系,结婚证遗失,特此证明,请予接洽等等”,介绍信下是马知元单位鲜红的中间有红五角星的印章。 当年已陆续有了私人开办的小宾馆,但办假证、雕假章的事还不流行。马知元就与叶秀枝多次到一家宾馆“出差”,多数时候并不过夜,一来二去熟了,宾馆老板和前台接待人员后来见他俩来,就什么都不要,为他们开了房,叶秀枝还与他们谈好了长期来的优惠价格。 然而,叶秀枝毕竟是愧疚的,因此她不敢再轻易到商业大楼门前的饮料摊去,怕面对刘家翠。对于她曾经喊姐和嫂子的刘家翠,她不敢也不想去面对,就尽量回避,连她做生意摆冰棍摊的商业大楼的大门口,她此后也多是绕着走。 |
续前 在家,她对张志雄越加温柔、贤惠。她勤快地洗一家人的衣服,为几个孩子和张志雄做饭。孩子们都上学时,他们在学校吃午饭,她就做好两个吃的饭,她自己先吃完后,去换张志雄回家吃饭。她早上买菜时,往往会为张志雄买一瓶啤酒放进冰箱,出门前她拿出来,放在桌上,让张志雄回来有吃有喝。如果下午不出去进货,张志雄就可以幸福地午休一阵。 晚饭则孩子们都回家了,她会做得丰盛,鱼肉菜汤几碟几盆,孩子们吃完了做作业,她则提前为张志雄打好饭菜送到摊上去。水果生意下午是高峰,人们下班回家会买菜、买水果,走亲访友也是晚上多。因此,张志雄没时间回家吃饭。甚至于叶秀枝送到饭后,也要挑一对篮子,将好卖的水果分一些由她挑到人多的街上去卖。他们做的就是这个营生,不做生意怎么过生活?孩子们读书上学、吃饭穿衣都靠这个。对张志雄,叶秀枝也宽容和温柔,不但不再说他什么,甚至在张志雄有时想亲密时,她就主动帮他展现男儿本色,让他获得最大的满足。她又为他买来一种负压理疗器助他勃起,还主动为他温柔地操作。不知对张志雄而言,不知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祸兮福所倚。 家庭生活和和睦睦,对待客人和和气气,对待孩子和和美美,张志雄感觉到这一段时光的美好。 |
马书香始终记得,她的女儿赵丽丽升入花桥小区幼儿园中班的那个学期,自己却从工作的幼儿园下了岗,那时是一九八九年的下半年。 马书香工作几年后,已是幼儿园教师中的骨干。这年开学后,幼儿园师生接到通知,这是最后的一个学期,放寒假时幼儿园将要关门,她和妈妈刘家翠以及同事们都将失业了。 多年后,刘家翠提起这事还在纳闷:大儿子马书乐他所在的国营企业改制、裁员,是因为经济效益不好,经营困难,这好理解。但我们幼儿园效益一直不错呀,连续多年的寒、暑假都组织老师们去外地旅游呢。关门之前的那个暑假还组织大家去了上海和杭州,怎么下半年突然说关门就关门了呢?难不成是即将退休的园长跟街里的干部里应外合,贪污得太狠,几个月就把好端端的幼儿园给搞垮了么? 她的说法无根无据,也没人能够回答,多年后一直让她困惑。 真实的原因是,他们是国家政治体制、经济改革冲击的余波。虽说她所在的“街道”办的这所幼儿园经济效益并不差,甚至招生量一年比一年多,但街道办事处是政府管理体系中的一级行政机构,它是最末尾、最大量、最深入社会底层的一级,它的主要责任是行政服务,不是自己去办企业、办教育。街道之下的居委会则是半官方、半民间自治的性质,相关人员没有正式编制和待遇。 “街道”过去所办的企业或教育机构,既增加了地方政府的财政负担,也增加了政府机关的工作量,造成政、企不分,责任主体不明,有违改革目标。因此在当时进行的政治体制改革中,原“街道”所办的幼儿园、工厂等非行政机构和人员,都需要从国家行政办公体系中分立出去。 只是,如马书香所在的幼儿园这类规模较小的教育单位,未能并入教委直管的体系,进入“关停并转”名单,关门大吉了。此后,除了当年并入教委的少数公办大型幼儿园外,大多数的幼儿园都是私营私立,并陆续发展出全国连锁的幼教集团。 |
马书香下岗了大约一年,一直在家待业,拿与她妈妈一样的“内退”标准的生活费。好在她有房租可收,衣食无忧,反而爱上了麻将。私房主们闲来无事,都好这个。有了大把闲暇时光的密集操练,马书香成了“麻坛”高手。 有一天她接到通知,她原工作幼儿园所在的“街道”为安置部分年龄不到退休阶段的下岗人员,组织一次返聘考试。新组建的市城管局在每个“街道”招聘几名市容协管员,这是“街道城管办”的非公职人员。马书香文化底子好,成功考取了。此后,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职业逛街,发现城管和市容问题,及时报告给上级,由上级汇总协调交通、环卫、城建等政府职能部门处理。这工作轻闲,也让她麻将、工作两不误,她一直在这岗位干到退休,很是满意。 刘家翠也提前回了家,享受“内退”待遇,两年后她正式退了休。 她“内退”时,当时“街道”给她和她同样年龄段的人两种选择,一种是先“内退”,等达到法定退休年龄后再办正式退休手续,拿退休工资。那时国内还没有推行养老保险制度,退休工资仍由原单位发,然而有些效益差的单位,老职工的退休费发不出来,退休待遇缺乏保障。另一种则是买断工龄,拿一笔钱后互不相欠,俗称“两不找”。刘家翠选了“内退”,她正好回家做生意,原单位还发生活费何乐而不为?牛嫂的选择则是现金买断工龄,拿了三万元钱就跟单位断了关系。那时,三万元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能买一套三十平米房子呢。他家的张队长退休费比较高,家中的老大已谈了女朋友,如果他要结婚的话需要这笔钱。 在牛嫂拿钱回家之后,人民币不断贬值。武汉人每日吃的早点热干面从两毛涨到五毛、一元,此后二元,三无,持续连绵,钱越来越不经花。 不到十年,牛嫂眼看着三万元能买的房从当初的三十平米,跌到二十多平米,再到十几平米,之后就只有几平米了,让她后悔不迭。更后悔的是,她并没有用它买房,而是存了银行,方便随时取用。哪知道,钱就不值钱了呢? 更让她不解的是,存款利息降了不说,后来反而还要纳税。 刘家翠则在退休几年后被政府纳入到国家社保养老体系中,月月有退休工资拿,这让牛嫂追悔莫及。 牛嫂从单位回家后,正值年富力强,而她年幼的孩子是不可逆转的病人,她和张队长需要为孩子积攒一笔维持他终生的生活费用,而她自己却还指望张队长退休费养活呢,如果哪天张队长不在了,怎么活呢? 退休的张队长和下岗的牛嫂于是决定学马家,在家门口摆一个冷饮摊,力所能及地做点生意。街道给他家定的位置正在他家宿舍的巷子口。这地方正在扩张后的汉正街商圈的鞋业市场区域内,商贾云集,人流量大,生意不错。冰棍摊筹备开张前,刘家翠、马知元去了几次,把自家做生意的经验和心得掏心掏肺的,全告诉了“张拐子”和牛嫂夫妇。 |
多年后,武汉执行“五七工”养老保险政策,让原来城镇居民社保没覆盖到的“大集体”退休的老职工补交一笔款,将他们重新纳入养老保险范围,享受社保退休待遇。马书香的老公赵国庆的表弟在一家在工厂做劳资科负责人,一次到马书香家走亲戚,说起曾为其他不是工厂的本地老年人办过假冒“五七工”补办社保的手续。 马书香次日回娘家,跟爸妈说起这事,她爸想起有两人也可办这个手续,一是牛嫂,二是户口正在转来过程中的妹妹马知芬,就主动联系了她们。可惜妹妹的户口还在途中,补办“五七工”养老保险是以城市户口为前提的,时间赶不及。牛嫂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喜出望外,就由马书香陪同找到她表弟,帮忙出了证明,让原来与幼儿园“两不找”的牛嫂假作这工厂曾经的“大集体”工人身份,由这个单位统一补办了资料,提交了上去。 几个月后,牛嫂补交了一笔近三万元的社保个人款项后,终于能享受退休待遇,拿上了社保费。武汉市相关部门把这事办成了一种普惠性的福利,对身份和文件的审核并不严。 事后,她跟刘家翠说,当初幼儿园买断工龄结算给她的三万元又补交了社保,利息并没得到多少,却冤枉少拿了几年的退休费。好在,有你女儿帮忙,终于办成了! 既给张家传授了生意经,又帮牛嫂补办了社保,让她拿上退休费,这算是马家对张队长一家多年恩德的报答吧。 |
在牛嫂开始拿退休费后的三个月,马知芬的户口也调了武汉。能干的她还是想办法谋得了这项待遇。 那时,政府解决“五七工”养老问题开闸放水的政策还在延续,补办社保的工作前后开展了一年多的时间,被她聪明地利用了。 她的户口能转到武汉,并不复杂。几年前,马知芬的三女儿蒲冬梅通过考汉阳某造纸厂技校入学获得了武汉户口,几年后她与张灵火在武汉结婚,结婚初期生活在武汉。马知芬就以蒲冬梅是她的亲生母亲,其父则已亡故,她患有疾病,生活无依靠的理由,把她的户口从农村转到了她三女儿家。当然这也是弄虚作假的,而调动马知芬的户口是以她生活困难,即蒲国强死亡为前提,因此蒲国强的户口不可能转来武汉。 她的这次户口调动,当然仍少不了马知元从中运筹帷幄。 马知芬的户口来武汉时,马书香家表弟所在工厂“五七工”的工作已停止办理了。马知芬不想错过这一时机,绞尽脑汁,却一时没有头绪。 她忽然想起她家与汉阳的那家造纸厂渊源颇深。她丈夫的堂妹、妹夫都是那厂的职工。她的三女儿在那个工厂技校读书三年,毕业后工作过一年;她的二儿女也是通过那个工厂调动的户口。虽然当初帮她两个女儿调动户口的行政科长已退休了,但她家妹夫仍有在厂里有许多熟人。 那个工厂规模大,历史长,在职员工有两千多人,过去“大集体”的工人应该也不在少数,是否他们厂“五七工”补办社保的工作还在进行呢?她忙让唐妹和妹夫去打听,一问果然还在办理中。只是唐妹和妹夫都已退休,与负责这项工作的部门人员并不熟,攀不上关系。 某一日,马知芬怀揣着自己的户口本、身份证,大胆地闯进那个工厂的行政部,说自己多年前是这个厂的“大集体”工人,一直没办理过“社保”,现在没有退休费。我日常居住在外地,你听我口音变了,像外地人,其实我是武汉人。我听过去的同事说工厂正在办“五七工”补办社保关系的事,我当时在厂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但也有四、五年时间,是某年进的厂,至今还与原来的同事有些来往,不信你可以问——他说出了堂妹夫、堂妹的名字,说我认识厂里好些退休工人,都可以作证。我后来走了,不知留下了档案记录没有,麻烦你们查一查。现在国家有这样好的福利政策,补办社保,让我们老工人拿上退休费,你们要为我做主,帮我办理一下。 这段话,她自己在心里不知说了多少遍,早已滚瓜烂熟。她流利而从容地说完,又补充说好话,麻烦你们办下,我们退休工人造孽,谢谢你们。 马知芬这是大着胆子来“蒙骗”一下,闯一趟试试,并不指望成功。 马知芬前期打听到,许多国营企业对数十年前员工的档案资料不全,一是经历过“文革”,加之又有企业改制等变化,许多人事档案遗失了。尤其是非正式员工体系的“大集体”职工,档案缺失的更多。 工厂行政人事部一个小姑娘负责这事,她已为三百多人补办了资料,确实碰到过各种情况。这个小姑娘听马知芬所说后,去档案室翻了好一会儿历史人事档案,她当然没有查到马知芬的相关记录。 马知芬一直候在办公室。办事员回来说,要不你找下当年的经历材料,找至少三个老同事签字证明吧,有了他们的证明和手印,我就帮你补办资料。 马知芬回家找她哥马知元商量、编写材料,再托唐妹、妹夫找几个退休职工写签字证明,就是简单事了。几日后,马知芬带着按了四个鲜红手印的证书再次来到行政部,那小姑娘就给了她几张表格让她填写。马知芬就照着证书上的时间、履历填表。又复印了她的户口、身份证等文件。 把她的一沓资料被放进桌上一摞其他人的资料里,一起申报了。 三个月以后,她竟被通知补交社保个人款。 一个从未在工厂上过班的人,竟就成了退休职工,这事这么办成,出人意料! 家人和周围亲友每每说起这事,都佩服她的大胆和聪明,一时传为笑谈。 她是明白的,说,这事的前提是我的户口已来到武汉,审核资料的人只看我的户口、身份证是武汉的,没细看我户口本上迁移到武汉的日期。如果我没有武汉户口,这事想都不用想,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闯啊。 |
在马书香和刘家翠从幼儿园下岗回家不久,张小波、张小佳调户口的事却因一通电话引起轩然大波,张家、马家甚至蒲家也都受到影响。 杨桂华的申请材料在市局要开会审议前,市局户籍处的人员在审校资料时,发现干事民警递交的审批表上核实栏还是空白,表明还未核实,就想着这是新人,要拿业务培训培训他。就叫来新干警,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那干警是新来的小伙子,挠着头说不好意思,这个还没核实,忘了。科长皱着眉头,语气和缓地说了批评的话:“你新来不久,我不怪你,今后你要记得,凡是你递交的材料,你自己都要先完整地审核一遍,没有问题了再走下面的程序,这是工作流程,免得别人为你擦屁股。如果你觉得不好办,你可以问我,也可以请教科里和处里的老同事们。否则万一出了事,谁负责?对工作,我们是当警察的,首先要严谨,合规合法合流程。” 那新来的年轻干警挨了批,回到办公桌就按照申报资料表上的三个电话号中顺手拔了一个,电话打到吴开元所在单位的办公室。 正好那天吴开元在办公室办事,三四个同事一起聊天。办公室的人先接了电话,听对方说是市局户籍处的,要找吴开元。正好在,他就说:“我们吴队长正在办公室,我让他接听电话吧。” 吴开元拿起了听筒,市局的干警没多少生活经验,开门见山地说:“吴开元是吧,跟你核实一个情况。你的妻子杨桂华在结婚前跟前夫生了两个孩子,几年前,她前夫死了,现在要调动两个孩子的户口到武汉,一个叫张小波,一个叫张小佳,这事你知道吧?” 吴开元忽然听到这个电话,信号不太好,听得云里雾里一般,不知对方讲的什么,加之他一贯是个实诚人,说话丁是丁卯是卯,就应答:“啊,这事,这个,我要问下我爱人。” 那干警就觉得奇怪,追问道:“吴开元同志,你家里这个情况不算小事,你不会不清楚吧?你老婆跟你是再婚,她跟你结婚前生有两个孩子,现在要调户口,你不知道?” 吴开元在努力回忆,记得好像吴桂华提过要办她侄子侄女的户口,也好像说过再婚、前夫什么的。于是他又改了说:“哦是的,看我忙的,老婆跟我结婚前是有孩子,别人的孩子……”他的话没说完,却看到办公室其他几个同事的表情怪怪地看着他,惊讶于他的话。他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问题,脑袋就有些乱,接着话说:“后来离了婚,又嫁给我。” 那边听他说上道了,就追问:“是离了婚吗?那你妻子的前夫后来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吴开元嗑嗑碰碰地回答:“嗯,是离婚,对,男的脾气不好离的,两人经常吵架,打架,前夫后来病了。对,病了。” “不对呀,你说的跟材料上写的不一致呀。你在单位吧?好,我等下过来当面跟你核实吧。” 材料上写的是,杨桂华嫁的前夫姓张,是一个单传儿子,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杨桂华嫁给他三年后,前夫意外被车撞死了,那时夫妻俩已养育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前夫死后,夫家允许杨桂华改嫁,但两个孩子被前夫家留下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就是吴开元。现在,孩子的爷爷生病死了,奶奶失去经济收入,奶奶被女儿接过去了在女儿家生活,就不愿再养这两个孩子了。前夫家主动提出放弃两个孙子的抚养权,让他们回到生母这边来。 吴开元所说与材料所述当然不一致,杨桂华改嫁的原因不是因吵架而离婚,而是前夫死于交通事故,这就错远了。 吴开元夫妻俩不太说起各自单位工作上的事,他自己的事更一贯不喜跟杨桂华讲,因为他知道杨桂华喜欢那种能灵活权变的、会来事儿的人,而他与她聊天容易向争吵的方向发展,用时兴的词这叫三观不合,当然两人的性格更不合。她常批评他不会来事儿,但他也不喜欢她这种巧言令色、活活泛泛的性格,觉得她太功利,也太爽快没有原则。他是个耿直人,不喜欢花里胡哨。 两人过去经常为一些事说着说着就变成争论,吵得不愉快。他也讨厌杨桂华在家里太强势,经常说他像批评孩子似的,因此他很少主动跟杨桂华说话。越是这样,两人的共同语言和沟通交流就越少,进入恶性循环,家庭生活也就了无趣味。甚至吴开元心焦气燥下,几次动手打过杨桂华,所以吴开元回家后基本不与杨桂华说太多话,杨桂华也不太理他。正好吴开元单位经常需要值班,他有时干脆就懒得回家,经常猫在单位宿舍里,在单位吃饭、洗漱都很方便,而且免费,衣服也有图表现的劳教人员帮忙洗,他只在想女儿时才偶尔回家。 杨桂华那天在家跟他说起这事时,他是喝了酒回家的,头脑有些晕。本是在边看电视边琢磨单位上的事。他自己当了好些年的副队长,现在有机会转正了,他所在中队的正队长新近升迁成副所长,他有了机会,却也有竞争对手。杨桂华跟他说这事时,他口里应承着,并没太细听,以为具体办这事时杨桂华会再详细跟他讲的。那知道杨桂华听他答应了,以为他听明白了,就没再与他细说这事。何况,材料上写的细节与杨桂华最初给吴开元讲的本身就又不太一致,而杨桂华大大咧咧的,并没想到要嘱咐他。 这事是杨桂华太马虎了,她以为审核人员核实情况为首先找她的,因为留的三个电话中,两个都是她的办公电话,只最后一个电话是丈夫的,哪知偏偏就找到了吴开元。 市局干警打来电话时,过十一点了,吴开元就以为他会下午再来。 |
续前 吴开元换了一个无人的办公室,给杨桂华办公室打了电话,跟她说:“5分钟之前,市局户政处的一个人跟我打电话,核实你侄子转户口的事。他说你跟我结婚前原来结过婚,有前夫什么的……” 他的话没说完,杨桂华抢了话问他:“那你怎么说的?” 吴开元说:“我说是啊,离了婚,因为经常吵架、打架……” 杨桂华知他说错了,着急起来,批评他:“唉呀,你不知道就别瞎说啊……” 吴开元那边烦了:“他忽然打电话到办公室,说我有前夫、有两个孩子什么的。当着同事们的面,我怎么回答?不是让同事们看笑话么?我哪里知道你们是怎么编的?” 按习惯,杨桂华又开始埋怨吴开元:“你就是对我的事不关心,不会说话,你套他的话嘛。” 吴开元怼道:“你们办的事,要该跟我讲清楚、说明白吧?你们没想到市局会跟我核实吧?对我不清楚的事,你教教我怎么说蒙混过关呢?会说话就能把不明白的事说清楚?你会糊弄人我不会啊。我是执法的人,讲逻辑、讲证据,肯定的。人家也是警察,你动点脑筋好不好?!” 两人就又在电话里又吵了起来。在气头上,吴开元又补了一句:“这是你和你那个表妹,还有那个马知元弄的,你会说,要不下午你来说吧,我不管了。” 他这句话的底层意思是,市局的人下午还要来当面核实的,我该怎么说呢,或者你当面来说?但话一出口,却变成这一句了。 吴开元在气头上,说完就挂了电话。 吴开元的犟脾气上来了,杨桂华也拿他没办法。如果这事杨桂华服了软或者想到了它的重要性,回一个电话过来,好好跟吴开元说话,把材料上怎么写的说清楚,这事就不会出问题,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但杨桂华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采取了惯常的作法,那就是两人争吵后懒得理他,不拿他当一回事。 这一次却出了杨桂华的意料。 她在接到吴开元的这通电话后,手头正有事,就想这事不急,反正是下午的事,过一会给叶秀枝打个电话,问问出了这情况该怎么办。说实话,材料她也并非十分熟悉,她虽看过,但时间隔了许久,有些细节她也怕记不住。 等她把手头的事忙完,拔通了叶秀枝房东家的电话。房东家大妈接了电话去喊了她,回来说,她不在家,出门了,等下叶秀枝回来我叫她跟你回电话。房东大妈又问清楚了,打来电话的是给叶秀枝姓杨的表姐。 杨桂华没联系上叶秀枝,又给马知元发了传呼,给传呼中心的工作人员留言说:张小波、张小佳的户口手续到了市局,市局打电话给吴开元核实,吴开无回答出了问题,你速回电话。 马知元那天的船正在长江上行驶呢,信号不好,收到传呼是十几分钟后的事,而且他收到了也只能干着急,他们船上没有电话。那年代没有手持电话,他收到传呼也是干着急。长江的船上没有配备海事卫星电话,即便配备了,也不是他轻易能用的。他只能等下午船靠码头了,有了电话才能回过去。 对于这事,马知元根本没想到会出问题。马知元想着他们夫妇俩转过户口的,对许多事应该清楚,也就没有特别嘱咐。但他不知道杨桂华与吴开元夫妻关系不和坏了事。 那天上午十一点多,吴开元给杨桂华打了电话后,在办公室生杨桂华的气。他想,这次是你有求于我的,调户口的是你的两个侄子不是我的,你还不对我主动些吗?你就不能打电话或来当面来跟我说清楚吗?你从厂里走到我这儿也只十分钟,你对我跩个什么嘛!你不拿你家侄子的事当事儿,那就怪不了我! 那干警挂了电话后,正好局里有一辆警车要出外办事,他就让司机先送他到了劳教所。市局离劳教所的距离实际并不算远,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到了。 |
年轻干警找到吴开元,吴开元此时还没等到杨桂华的电话,也没与她见面。他让那干警坐,忙打电话到杨桂华办公室,她却不在。现在,他就真地发了蒙,不知道怎么编说了。 他被那年轻干警问急了,索性直接跟那小伙子说了实话:“对不起,这事情是假的,我妻子没有前夫,更没有与所谓的前夫生过孩子。这事是我妻子欺骗组织编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转她表妹两个孩子的户口。” 三天后,区局那名干事拨通了申报资料上的另一个电话,通知杨桂华去取申办户口的资料。其实那套资料取不取已没有意义,申请已经被否决了,但这是规定的程序,那一沓资料他们也不能随便处置,要将申请资料退回并说明原因。 实际上,那年轻干警也非常想见一见申请人,想训她一顿。因她的事,他的领导把他狠狠熊了一顿,说这么严重的弄虚作假你都没审核,你就签了字准备提交会议讨论,视工作如儿戏,严重不负责任! 年轻干警憋了口气没地方出。 因此,通知取资料的时候,他对杨桂华说:“你不来取,这些资料放在我们这里,领导万一想起来要追究和查处,那就不好了。” 杨桂华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公安局如果真要调查,把这事水落石出是小菜一碟,那就会害了许多人。 无奈,她低着头去了。 那干警坐在办公桌后,将装了资料的档案袋甩给她,黑着脸批评站在桌前的她说:“如果不看你们单位的关系,如果你老公不是咱们公检法系统内的人,这事肯定要追究你们的责任!那对你们,对出了证明的人都会有影响。我们处长说,你们这是欺骗组织,欺骗国家机关,性质恶劣,开玩笑!” 三个月后,杨桂华与吴开元离了婚。 |
可想而知,离婚前吴开元与杨桂华有过怎样的激烈争吵和难熬的冷战。 有一次吵得不可开交,吴开元恼羞成怒再次动手打了杨桂华。夫妇吵架一旦动手打起来,性质就变了,滑向破裂的深渊。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李大荣、赵国良、陈远安、郝阿姨等一众老乡们听说了他们在闹离婚,就都好心劝解。有的主动约了吴开元上门去劝,叫吴开元对杨桂华赔不是,挽回关系。或者有热心的老乡主动请客,邀请老乡们和他俩一起来玩,为的就是顺便劝解他俩。吴开元虽说与杨桂华在家经常吵,他却没有离婚的打算,提出离婚的是杨桂华。因此老乡来了或者有老乡邀请,他也乐意,希望在老乡们的劝解下,杨桂华能回心转意。 老乡们劝解时,绕不开会说张小波、张小佳转户口的事,这事是起因,也最让杨桂华恼火。说到这事,吴开元也有气。他有两次在老乡们一起时说的气头话,就在老乡之间流传开来。 其中一次吴开元说气话的时候,是当着叶秀枝的面说的。 那次是在赵国良家。赵国良接了一众老乡到家,也接了吴开元夫妻的叶秀枝,想着叶秀枝是杨桂华的表妹,可以帮忙劝解说话。马知元出差了,他没有来。主家老赵的老婆做饭,准备烧鱼时,临时发现没有醋了,叶秀枝正在厨房帮忙,她就让叶秀枝下楼去买。老赵的老婆是听到外面的人正说到她家张小波、小佳两个孩子转户口的事,想着她不在场老乡们说话方便些,就故意把她支开。此时,吴开元与几个老乡在客厅说话,另有两个女老乡将杨桂华叫到卧室去劝说。 叶秀枝出了门后,想起没带钱包,裤兜里的零钱不够买醋,她又就上楼来拿钱。 她见门没关,就直接推开进去了。吴开元在客厅背对着门,正有气,跟几个老乡大声说: “我就是看不惯马知元怎么了?他以为自己能干,转这个的户口那个的户口,胡编乱写,尽说假话办假事,欺骗组织。当然,这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说他。现在连叶秀枝孩子的户口也要转,他与叶枝是什么关系?这事能瞒得过我么,他们有本事不把我当一回事?不跟我好好说这事办得成么?他俩搞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以为我不知道,我凭什么帮他们?” 他这一句话出口,老乡们也惊讶,有的就善意提醒:“老吴,就事论事,有一说一哟。”有的连忙阻止:“开元,可以瞎吃瞎喝,话不能瞎说的。” |
叶秀枝与马知元的私情一直是瞒着众人的,有敏感的人虽能看出些蛛丝马迹,心中存疑,但一直没有说破,更不会当众明说。这是老乡中第一次有人公开说到了马知元与叶秀枝的关系。 “哼,我怎么瞎说?是他们不小心让我看到了。有一次,他们大概是来我家找杨桂华,快进我单位的宿舍区,他们走在我的前面,没想到我在后面。我老远看到是他们,本想走近一点再打招呼的。我亲眼看到他俩手牵着手,你们说,牵着手是什么关系?” 叶秀枝听到这一句,当时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她脸上挂不住,脑袋发蒙,忘了进门是要干什么,就扭头又出了门,慌张间习惯性地顺手关了门。 吴开元并不知道叶秀枝进了门又出去,还在那儿说着。 而他对面的三个老乡是眼看到叶秀枝进了门、听到这话,又夺门而出的。叶秀枝仓促间的这种举动和表情,表明吴开元所说确是实情,否则她会辩解或说明情况,但她没有争辩。她是羞愧而走的! 门咔嗒一声关了,但是吴开元说的话却没有关住,在老乡间流行开来。 吴开元与杨桂华离了婚,因他们夫妇俩生养的女儿还在上幼儿园的年龄,法院判定女儿由母亲抚养,单位分的房子也由母女俩居住,吴开元就干脆搬到单位值班的宿舍去了,恢复单身生活。 马知元帮叶秀枝转张小波、张小佳两个孩子户口的事搞砸了,还拆散了杨桂华与吴开元这对夫妻。加之吴开元当着老乡面说的那番话让叶秀枝听到,叶秀枝将这话转述给马知元,他俩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只怪自己不小心。 他们一众老乡们过去曾因彭仕阳男女关系复杂,背后批评他,减少与他往来,谁知老乡圈内却闹出马知元与叶秀枝的绯闻。 |
更麻烦的是,吴开元说的事纸包不住火,几天后刘家翠就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毕竟老乡中还有不袒护马知元的人,有的女老乡就私下里把那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刘家翠。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家翠原本就猜测他俩不正常,作为女人,她有感觉老马与那个女人不太正常。现在听到老乡说他俩被吴开元亲眼看到手牵手,又说叶秀枝那天正在现场,她不敢辩解,羞愧躲出了门再没回来呢! “你家老马和叶秀枝的事,我看不是捕风捉影,是板上钉的钉。虽说捉偷拿脏、捉奸拿双,我们没有真凭实据,但老吴那样的性格不会乱说,八九不离十了。不信,你问你家老马。我就说,你家老马对那叶秀枝怎么那么好?帮她老大办了户口,又帮老二、老三,你怎么就没觉察到两人有关系呢?家翠,你太大意了,成天忙着做生意赚钱,辛苦赚的钱让老马去帮了别人划不来呀。”说事的老乡同情地对她说。 那女老乡又说:“说公道话,你家老马热心快肠,我们也都说他的好,但他跟叶秀枝这事不是正常帮忙,他走偏了,变了味。这事你得管管,要止住。” 老乡这么说,倒像刘家翠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她委屈而羞愧,眼角浸出泪花说:“是呀,我是要好好问他,给个说法呀!” 马知元的说法是没说法,死不承认。 而且,刘家翠不能在家里问,家里有老人、孩子,怕他们听到这丑事。她也不能在冰棍摊上问,摊上一般有客人,而且另一边摊位上的刘黑子夫妇也耳聪目明,怕他们听到笑话。她只能选择在没什么生意的时候,控制音量,轻声问他。 问了几次,马知元都是各种解释。他本就能言善道,反而振振有词,骂那吴开元信口开河,他自己做错了事,闹得杨桂华与他离婚,反而栽赃陷害,诬陷我,他是想转移老乡们的视线,为他做错事找理由。 这些话都是马知元早就想好的。 刘家翠知道,这种事一问就会争吵起来。然而,争吵了几次也没个结果,不吵吧,她心中的气没个出处,委屈、难受,遭受背叛的耻辱憋屈在她心里。 有时,晚上收摊回家后,两人在他们卧室里又说起这事,又是一番低声争吵,有时忍不住声音大了,马书乐他们也听到了。 马书乐不好问他爹,但从他们听到的支言片语中猜到大体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他妈妈经常一人独自红了眼默默流泪,更加黑瘦憔悴了,也是心疼,但事情没挑明,也不好怎么说。 |
续前 转张小波和张小佳两个孩子的户口失败了,他俩只好在原就读的菜农子弟小学继续念书。毕竟借读费是一次性交过的,只需每年新交赞助费就行。既要让孩子们在城里读书,又要节约费用,这是叶秀枝很现实的选择。她当然想让孩子们去好的学校,然而三个孩子读书、老大还要培优、一家人要生活,两口子做卖水果的小生意,挣的钱实在有限,家里的钱捉襟见肘。叶秀枝实在无奈,有时难免向马知元诉说苦衷,马知元就大方地给些钱帮她应急,而她每次都说,这是你借我的哈,今后我赚了大钱或者孩子们出息了还你。马知元当然没打算让她或她的孩子们还的,但马家现在的经济也不由马知元一个掌管和使用了。 马知元和刘家翠两人的关系紧张,偶尔冷战相互不理,偶尔也有争吵,当然他俩都尽量回避家人,争吵多了,就有由暗转明之势。甚至越吵越凶,马知芬夫妻和陈远安夫妻等人都曾来劝解、调和过。几次调解会的成果之一是,执行刘家翠提出的从经济源头上卡住马知元脖子的计划,取消他掌管家里钱财的权力。刘家翠及其后援团队的设想是,不让他手中有太多闲钱,他就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搞男女关系的男人肯定是要花钱的,这是釜底抽薪之策。具体办法,一是他们夫妇将家里的积蓄盘个账,存折上的阿拉伯数字刘家翠是认得的,她牢牢记得数字,这笔钱是孩子们结婚、老人养老送终的开销,不经允许不得动用。二是马知元每月的工资除让他留下一笔钱用于个人生活开支外,主要的部分他主动交给赵红英,由爷爷奶奶两人掌管,以做家庭日常生活开支,不够的刘家翠再给。刘家翠的工资和她做冷饮生意新赚的钱,不再交给马知元,而是由大儿子马书乐以刘家翠的名义存进银行,这笔钱做家庭应急筹备。 马家能达成这样的结果,经过了好几次的家庭长辈的内部会议,甚至扩大到老乡们参与调解才形成一致意见。自此之后,马知元虽有心补贴叶秀枝,却财力有限,只能动用自己有限的奖金等私房钱。 为了办两个孩子的户口和读书交借读费等,叶秀枝已向她哥叶秀材借过两次钱,前面借的还没还,之后就再不好意思再借。关于借钱,常言说的是“救急不救穷”,这道理她自然明白。虽然她哥愿意帮她,可毕竟她嫂子不一定高兴,她怕看她嫂子的脸色。 好在张小波和张小佳两个孩子的学习算差强人意。他俩在一个班,两人相比,小佳的成绩更为优秀,尤其是她学英语很有天分。她记忆力好,念过几遍就记得,发音也标准,很得老师喜爱,成为英语科代表。在英语老师的培养下,她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类英语比赛,会唱许多英文歌,能进行英语演讲,拿过好些奖牌,也被评为学校三好学生。因为这些荣誉,她被学校减免赞助费,让她妈妈叶秀枝深感欣慰。 |
今日开始,连载第七章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时光似水流年,转眼马书乐已上班了好几年,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 马书乐文质彬彬的样子,也颇有谈吐。他一九九一年毕业分配到市郊一个职工一千多人的机械厂,成为工厂技术科的技术员。后因表现积极,他调到厂团委和宣传科成为专职团委书记,兼宣传科长,也是厂党委委员之一,算是年轻人中的优秀者。然而,在改革开放的时代大潮下,他们厂子却像其他许多国营工厂一样,整体没落了。照说,他条件不错,接触的女孩也多,但他直到二十六、七岁,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追过几个女孩,却嫌别人环肥燕瘦,不但未婚,也没有中意的对象。 这两年,马知元和刘家翠仍是争争吵吵,两人过得并不愉快,但在关心马书乐谈女朋友和结婚成家的事情上却态度一致,都为他着急。他们关心共同的家庭问题,也是维系家庭稳定的一种方式。 马知元与叶秀枝仍藕断丝连,却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如地下工作者秘密接头一般,往往一个月未必能见面一次,两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是他们不愿也不能承受的。叶秀枝再不好意思去商业大楼门口的冷饮摊,即便是她挑水果摊做生意,也回避那一块了。她与马知元的联系,主要靠发传呼和回电话。 老乡们起先还在背后劝马知元,让他断了,但马知元不表态。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老乡们在这事上也就不再好说什么。那怕是跟马知元、刘家翠往来尤其多,亲兄弟一般的陈远安、郝阿姨两人,跟他们说了两次,也就不好再说了。当然,劝说他更多是大妹妹马知芬,她甚至发动小妹妹马知芳专程从黄石回娘家来找机会劝他。 在这事上,家人自然都是反对马知元的,不会与他站一边,这事明摆着是他的不对。尤其是马书乐和马书香姐弟俩,反对的态度很激烈。 马书香、书乐的态度让马知元很难过。令他苦恼的是,没有人会关心他,会想着问一下他为什么会错?原因是什么?这正是他的难处,他不可能跟劝解他的人说,你们只知道说我错了,叫我别再错了,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错呢?劝说他的人都是他的老乡、亲友,甚至张队长也知道了这事,对他这事的态度要么是批评、责怪,要么是和善的劝解,他们都说是为他好,他能回怼他们、呛他们,说他们说的不对么?不能。 更关键的是,即使有人问了,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说不出口的,这是他觉得很难的事。还有难上加难的是,即使有亲密的人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场合问了他,他也合适地说了,但他的问题是没办法解决的。 这就像学生们有时做的没有正确答案的题目,无解,或者说那是死题,是印刷错了或者出题目的人疏忽大意弄错了设定条件一般。他把内心的想法或者说是隐私跟别人说了,却明知道对方给不出好答案,那不是丢丑么?或许有的人还会笑话他,贬低他是“博同情”,是“多愁善感”,是“腐朽资本主义社会的享乐主义”等等,何必反招其辱呢? 与其这样,不如跟亲友们不提、少提这个话题,不接这话茬更好。他那时打定这主意。 因此,不管是亲友,还是家人,他的态度就是其他的都好说,一切正常,但这个话题免谈,冷处理,让对方不好接着说下去,也就自然少说了。 马知元知道,人生有许多这样没有正确答案的题,许多欲念,许多人生困难或缺憾并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他碰到这题目后,意外地选择了去做,成了让人不耻的少数派,当然,或许他做题目的方式也错了。但对这样的题目,多数情况是只要你选择去做,就注定了没有好的答案等着你,似乎所有的形式和路径也都指向错误。 那么,面对这样的题,不做是不是就是最好的选择呢? 马知元的想法是,也不一定呀,人活一辈子,可以为难自己一时,何必为难自己一世呢?以我的年龄,不是还有至少二、三十年的日子要过么?难道不能试着改变一下么? 但他的想法谁能理解呢? |
进入九五年后,马家托人给马书乐介绍了几个对象,他也相亲了多次。 那时,马书乐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不能按月足额发工资了,厂长和承包人走马灯似的换,已有几轮职工被裁减下岗。九十年代初,中国实行进行市场化经济改革,许多国营和集体所有制企业生产力低下,历史包袱重,经营困难。政府对发不出工资的中小企业一再输血,难以扭转局面,后来果断采取措施,关、停、并、转,或资产重组,或破产清算,产生了一波十多年的国企职工下岗潮。那段时间,马知元担心马书乐下岗失业,动脑筋想将马书乐调到“长航”来,毕竟“长航”是“央企”,工资是有保障的。老乡郝阿姨听到说想把马书乐调到“长航”的事,就想法帮他。她和陈远安的家住在“长航”宿舍,她与同住宿舍的“长航”集团一位高级领导的老婆关系交好,得知他家的女儿找男朋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就想到为两家牵线,为马书乐介绍那位领导的女儿。如果两人谈朋友,调动马书乐的工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马书乐在工厂里是中层干部,马知元当然希望调来“长航”后还是干部身份,但正是这样的身份让他的调动有了障碍。那时“长航”不管是集团本部还是下属单位,不乏政工干部,本就计划裁员。集团人事科领导说,我们增加几名专业技术人员或许可以,而作为技术人员,马书乐的文凭只是中专,职称也低,与“长航”新录用技术人员要有大专学历、专业对口的人才要求不符。他后来自学的大专是文科类的,与技术岗位无关。因此,调动马书乐工作的事就比较尴尬,政工干部吧,不缺编不需要;技术员吧,文凭和职称又都低了;当普通工人吧,马知元和马书乐却也不情愿。 为此,马知元找了单位人事领导几次,对方答复说等着看有没有机会,等着等着,就没了下文。 介绍人郝阿姨对马家人说,那个女孩也在“长航”工作,也是干部身份呢。马书乐不是调动工作有困难么?女孩的爸爸是集团高层干部,分管人事,当然前提是他的女儿与马书乐两人能相互看对眼。 |
马书乐与那女孩约会见面地点在麦当劳。麦当劳、肯得基当年刚进武汉不久,是最时髦、新潮的洋餐厅,他之前并没进去吃过。他知道麦当劳有点小贵,但还没到不可接受的程度。那里整洁,明亮,许多年轻人都爱去,第一次见面约到这里是不错的,他以为。 马书乐与郝阿姨先到,他就为她和自己都点了一份食品,有薯条、汉堡、炸鸡腿和可乐等,两个餐盘分别装着。郝阿姨尖着手指拈了两根薯条吃,算是尝尝味,不好意思真吃,饮料也没动。等那女孩进来了,她忙拉她前来做了介绍,待女孩落了座,她却起了身,说“我有事先走了。这洋套餐我吃不惯,你俩帮忙吃了吧,你们聊,你们聊。”说罢起身走了,留下了一盘未动过的、还温暖的食品。 马书乐当然不能让女孩吃郝阿姨吃剩下的东西,又起身为她点了一份。 那个女孩戴一幅黑框眼镜,体型胖大圆润,长相酷似艺名“肥肥”的著名香港女影星。马书乐与她边吃边聊,吃了为自己点的食物,觉得差不多饱了。见郝阿姨那一盘食品搁在哪里,他就说:“我们分了吧,免得浪费。” 他对这明亮、干净的餐厅十分好奇,四下打量。客人排队先付钱点餐、再自己取餐、自己找坐位吃,这种自助形式跟中国饭馆真不一样。他们的餐品很多,客人立等可取,确是快速。一楼的一角还摆着小孩子们喜欢玩的滑滑梯,滑梯下是许多小塑料球,占着七、八平米的位置,有小孩子欢快地玩着。在寸土寸金的闹市街口,餐厅里浪费面积做这个,让他一时没想明白,大开眼界。 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桌前的时候,发现“沈殿霞”将郝阿姨留下的鸡腿拿着,正大口地吃着。而那个汉堡,已被她消灭了。她大张涂了口红的嘴唇,鼓动腮帮子和双下巴,吃得聚精会神。鼻梁上的眼镜滑落到蒜头样的鼻翼,眼睛露出镜框。马书乐自已也戴眼镜,就透过自己的镜片直接看到她近视而变形的眼球。 鸡腿吃完后,她意犹未尽,对付起自己餐盘纸盒里剩下的几根薯条来。之后,她又把郝阿姨的那杯可乐拿到前面,慢条斯礼地喝起第二杯可乐。 终于,她把两份餐“打扫”得干干净净。 马书乐见她好胃口,就观看她滋有味的吃相,她终于有所察觉,对他娇憨的笑笑。 之后马知元带着“沈殿霞”一起进公园逛了一圈,不尴不尬地聊天,两人又一起看了一场电影,就礼貌地分了手。 马书乐并没有想到索要对方家里的电话或其他联系方式。当然,他也没有说约她下次见面的事儿。 过了几天,郝阿姨来了。她与马家的关系熟,说话也直接,她跟马知元说,女孩子对马书乐印象不错,还算满意,来问马书乐的态度,看要不要再约见一下,保持进一步接触? 马书乐正在自己房里听录音机,听的是艾敬的一首《我的1997》。此时距1997还有两年,歌词对香港回归充满了期待。他弟弟马书汉是硬摇滚乐迷,喜欢听《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唐朝》、《黑豹》及许多国外摇滚乐,尤喜重金属、朋克一类。马书乐却爱听相对温柔、清新的流行音乐,包括校园歌曲和港台流行乐。马书汉是读“长航技校”时跟宿舍好友学会了弹吉他。他技校毕业后分配到船上工作,此时正出差在外。他上班后有了自己的收入,就买了电吉他来学,又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幅摇滚青年或文艺青年的范儿,但在一些观念落后的人看来,却有些二溜子模样。 马家三姐弟中,马书香早已出嫁,她的女儿赵丽丽已读小学了。马书汉出差,现就马书乐一人在家。 马知元进了卧室门,叫马书乐关了录音机,让他到客厅,问他的态度。 马书乐说:“胖了,不想谈。”马知元就劝他说:“我听郝阿姨说那女孩是长得有点胖,但不算丑。郝阿姨说她做家务蛮能干,炒菜做饭洗衣服样样都行,很会持家。她爸是‘长航’大干部,正分管人事,她也是干部编制。你虽说也是企业干部,但严格来说是即将下岗的人。女孩的妈跟郝阿姨说了,如果你们愿意接触下去,你调动工作的事肯定没问题,估计会为你谋一个好位置,只要你们两人好就行。但如果你俩没缘分,那就算了。但这样的话,你工作调动的事估计就没指望了。本来调你进来就有困难,你调动工作的申请得她爸最终签字批准呢,你这个事不成的话,他对你的印象是不好的,可能就不会签字了。你考虑下。” 郝阿姨听到这里后悔了,说:“哎哟,我可能好心办了坏事,不让书乐与那姑娘见面,不会影响他调动工作,这约会见了反而……唉,怪我,怪我!” 马书乐想了想,说,“郝阿姨,怎么会怪您呢?我是对那女孩真没感觉,还是算了。” |
不久后,另一人介绍的另一个女孩,他就有了感觉。多年后,马书乐想起与尹梦萱初次相见的场景,总觉得那是一种美好的记忆。 其实,马书乐对于女友和将来的老婆有他自己的设想和要求。 这些想法有的明确,比如她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说白了要有长相、能做事。像许多男人一样,他是“外貌协会”的铁杆会员,幻想自己的老婆既美丽又纯情,她还要能听自己的。事实上他也知道,达到这些条件并不容易。 他想象中,自己的妻子即使不算貌美如花,不是街上移动的风景线,至少也得要有几分姿色,有形有气质,也有风度和风韵的。当然,他作这样的幻想时忘了自己的斤两,没想到自己配不配。他不知道人生和爱情是一件注定遗憾的艺术,没有十全大补丸。 此外,他还有一些想法却是比较隐秘,或者模糊,不能与人一一道来的。 比如说,他爸常跟他说,你是家中的长子长孙,你有责任维护家人,保护家族的体面。我们马家人在武汉扎下了根,受人尊敬,将来也要更风光,要找机会改变家族命运。因此,他择偶时,也希望自己的老婆不那么小家子气,能识大体、有气度,宅心宽厚。 再比如说,他并非土生土长的城市人,在这一点上,他在与同学、同事们打交道时,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自信的。 他在家与父母、爷爷奶奶仍说老家的方言, 他爹多次说过,当年他们单位一起招的工人,有的只在武汉做了几个月的事,回家竟然就说起“汉腔”,被人笑话说“忘了本”,而他却是最终留在武汉的两人之一,至今日常还都说着老家方言,这就是“不忘本”。 马知元说:“虽说我现在回农村也不多,口音也变了,但不管是我回农村,还是老家人来武汉,能用家乡话跟他们打乡谈,他们都说我没变,没忘本,这个好。” 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们全家人日常说话都是农村口音。马书乐就想,如果我谈的女朋友是地道的武汉人,不知她能否接受我家人的乡音呢?会不会瞧不起我们呢? 马书乐的这种小担心,隐隐透露出他城市里“农二代”的自卑,而且这种自卑不只是他有。 这一点,从马书乐姐弟三人找的配偶上能以管窥豹,大约看得出。 马书香找的老公是菜农子弟,虽说在工厂上班,性格却似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般,而且他是郊区农业户口的身份。 弟弟书汉,在闹出两场风云激荡、众说纷纭的恋爱风波后,他最终找的老婆也是一名“农二代”,她爸妈都是邻近武汉的孝感人。她爸也出身农村,考大学后分配到武汉工作,她妈妈则出身于小县城,读了中专,在武汉某局职工医院做门诊收费员。 虽说马书乐知道所谓武汉人,或者其他大城市的人也一样,多数城市居民向上数一代或两代、三代,都来自农村,都是农民。中国世代经商、或手艺人的极少。冯晓刚曾说,中国没有富豪更没有贵族,那些所谓富豪是富而不豪,把他们向上数三代都是农民,苦出身,因此缺乏贵门豪族的传统和文化传承,没这个社会基础。在武汉,有“半个汉口是黄陂”的说法。武汉的街头巷尾,黄陂腔是除了武汉话之外出现频率最多的方言,比普通话更普及。许多汉口人也不讳言爷爷奶奶、“家家”甚至爹妈就是黄陂人的事实。 然而,城市人看不起农村人,城里的姑娘瞧不上农村的小伙,也是不争的事实。 |
对尹梦萱,马书乐在与她见面前听介绍人说过,看过她的照片,觉得她长相清秀。马书乐看了照片后,就依了妈的安排,去听那介绍人的介绍。 那介绍人说:“这女孩姓尹,姓名洋气却是农村人,她年龄比你小3岁,年龄、身高和属相都相配。” 都什么年代了,还属相般配,马书乐心说,却听那介绍人继续说下去: 她老家在黄冈,家境不算好,父亲前两年生病死了,她初中以后就到武汉来生活了。她来武汉最开始是照顾生病的“家家”,“家家”病故后,她就留在武汉工作,后来妈妈、妹妹也都在武汉打工,只一个弟弟还在农村读书,被他叔叔照顾着。 她妈妈姓杨,本是武汉人,“文革”作为知青中下放到黄冈地区团风县的乡村,与当地农村青年谈了恋爱,就嫁到当地,把户口也迁了去。 尹梦萱的四个舅舅都在武汉,他们在硚口区有一大栋私房,现在她们娘儿三个就住在舅舅私房的楼顶上,她们自己在楼顶搭建了房子。 介绍人说完了,马书乐不知可否,也不反对,他妈就托那介绍人约女孩见面。 见面时,她给他的印象是秀丽、温婉,有些小姑娘才有的脆生生的胆怯和害羞,让他心生怜爱。 那天下午,他骑车早到了,停好车进了介绍人的屋子,跟她客气地寒暄几句,却不尴不尬,无太多的话说,他就说,我出门等那女孩吧,看她几点来。他出了屋,就站在屋外一楼的街边抽烟。介绍人说她可能骑自行车来,打电话说了的。 他站在屋檐下,正百无聊奈,见一个姑娘老远骑了一辆小轮的自行车,车速很快地冲了过来。 他认出来了,是她,似乎她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些。她穿着一件米黄底色上印咖啡花格子的背带连衣裙,裙里是一件白衬衫,衬衫的是蕾丝立领的,波浪形状围住她白晰的脖子。她乌黑油亮的长头发梳成一根粗大的辫子,从脑后垂到脖颈前的衣领上,随着自行车骑行轻微的颠簸一起抖动。他感觉,她像电视剧里民国年代的城市闺秀,或者大学生似的,向他而来。 九十年代中期,女孩子早不流行梳辫子了,各色发型百花齐放。理发店里往往贴有几张港台明星照片和时尚发型图片供人们选择。李春波的歌曲《小芳》唱到的“辫子粗又长”,是一代人对消逝在时间里的农村插队生活的回忆。“小芳”是“村里的姑娘”,那年代的人以为她代表着乡村土气。而现实生活中,连马书乐爸爸一代人也都慢慢追求洋气了。 然而,不知怎么,马书乐看到这个姑娘的打扮,以及那根辫子,却并不觉得她如何的乡土气,而是一种别样的清新、秀丽和洋气,那么自然和舒爽,如夏日里的风。 |
他一直盯着她,她也看到他了。 她大概也看过他的照片,也知道快到介绍人的家了,因此她将车子靠了边,一个急刹车。她的车子忽然急停,发出刹车皮与车轮摩擦的“叽吱”声响,车子也不稳,摇晃要倒。她慌忙跳下了车,被车的惯性带着向前跑,而车向一边滑去。幸亏她的自行车是那种小轮子、前轮斜杠的,她能顺溜地跳车而下。如果是常见的三角横杠的,看她的样子八成会摔倒在地。他忙跨出几步,过去扶住了她的车,不让车倒地。她人跳下了车,一手离了车把手,但她斜背的小绅包的带子却勾挂在车座上,她被车子带着向前冲,她发出了受惊的尖叫。车被他扶住了,帮她理出小背包的带子。 她脸红了,气也不匀,话不成句,说: “嗯,那个,不好意思,我才学会骑自行车,这是跟同事借的。我临出门前有些事耽误了,怕迟到不好,就,就骑快了些。” 他笑笑,问:“你刚才是不是前后刹车都捏了?” 见她没反应过来,他就边比了双手捏刹的手势,边说:“我说的是,你一双手都紧紧地捏刹了?” 她点点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眨了眨。 他又笑了,说:“这是借人别的车吧?借的车骑之前要试试刹车灵不灵,不灵的话你要骑慢点,但如果很灵的话,就要小心,不能前后刹车一起用劲捏,否则刹死了你重心不稳,惯性大,会连人带车向前栽倒,容易摔跤。” 她再次重重地点头,说声“嗯”,有些娇憨和害羞。 她锁了车,两人一起进屋跟听那介绍人说话,说的大多是已经说过的大致情况。两人已在外面打过照面,说过话,因此两人相互说话的表情就自然些,不像许多年轻人首次相亲见面时那般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 那姑娘说她是上班抽空来的,今天有个女同事的小孩生病跟她换了班,她只好请假抽空出来,过一会儿还要上班去。 马书乐对她印象不错,就大方地提议:“要不我送送你?” 马书乐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两人出了门,分别上了车。马书乐骑在外,让她骑里边,少些其它车辆的干扰。他发现,尹梦萱果然是个新手,骑车并不熟练,遇到人多或是路口,她就慌张地下车推行,而他在这种情况一般是一脚支地、半捏着刹车,保持滑行,伺机而动。马书乐一路送她到江边一家高档的粤菜餐厅,她说她在里面做传菜员,马书乐路上打听了她的作息时间,与她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两天后的晚上,他俩又见了面,相互很聊得来,看了一场电影,又在小餐厅吃了饭。在餐厅,马书乐发现她很节约,对点菜也在行,不愧是做餐饮服务业的。 到了约好的第三次见面时,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小雨。时值秋季,细雨点点滴滴,湿气弥漫如雾,是那种缠绵不绝、欲说还休的连阴雨。 马书乐想早点下班,借口有事,跟隔壁党委办公室的干事小李打个招呼,就早早下了班。正好书记不在办公室,他一阵窃喜。回家后,他穿了件颜色鲜亮的西服,梳了头、洗了脸、漱了口,哼着小曲准备出门。他要关门时,奶奶在背后喊他:“书乐,书乐,外面下雨你带一把伞吧,你不喜欢打伞,跟她打呀”。 马书乐平常下小雨是不喜欢打伞的,嫌麻烦,而且经常掉伞。从小到大他掉了好多次伞,被责怪了多次,后来索性就懒得打,干脆淋雨。这次,他接受了奶奶的建议,接过了奶奶递过来的一把大雨伞。 雨仍淅淅沥沥的下着。如果是伤春悲秋的心情,那就是凄风苦雨了。 马书乐今天却高兴,就觉得这雨增添了情调,两人等一下会共处一伞,不得不近距离接触,这不是老天在创造浪漫么?虽然他手中并非江南过去的油纸伞,却感觉会有戴望舒诗作《小巷》里的情调。 他按计划提前到达了约定的地点,知道她还没到,就特意在附近寻了一家花店,买了三支白玫瑰。花店主人将这三支花用花纸包装了,很漂亮。他下午在办公室的时候,用一张空白的读书卡片,写了四行诗,这时他从荷包里拿出来,放在花的包装纸里。他打算先一起吃饭,之后逛街或看电影,最后送她回家,临别时再给她这一小束玫瑰,让她读着小诗入睡,给她一个惊喜,以及甜美的梦。 诗是他写的,内容只四句,是模仿这段时间他正迷的Beyond乐队的一首歌曲《喜欢你》的韵律,原词是粤语,他重新填的词: 和风细雨浸润黄昏的街道 伊人若秋水心心念念盼望 你若黑夜的明灯 照耀想你的衷肠 |
当时马书乐在街边等她,他将花束藏在西服里。花是插在里面的口袋,这件衣服内襟下正好摆有一个小口袋,大概是放香烟之类的设计。他偶尔嗅到花香,撑着伞在雨中等她。他想,她大约不会是“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否偶尔也会有“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戴望舒的这首诗他读过,却不太记得清楚。对于读书,他一向是“好读书,不求甚解,博闻却不强记”的。 这诗词写的好不好尹梦萱并不知道,然而她却喜欢,她认为这就是好。她晚上临别时接了花,上楼顶进了自家屋子,急切地开了灯,细看细嗅那三朵白玫瑰花,这还是第一次有男生送给她花,为她写诗呢。她看到花束里的卡片和小诗,读到后内心一阵窃喜,知道他说的是爱她,在思念她,这就够了。 她妈妈已睡了,妹妹本也睡了,听到她进屋后,妹妹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们姐妹睡一个床,妹妹知道姐约会回来,看到她的微笑和她的背影,好像是在看什么,叫姐转了身,看到她手中的一束花朵,还有诗卡,就跟她要,说给我看看嘛。尹梦萱就不好意思地递给了妹妹,妹妹看了一会,伸了大拇指,小声说:“不错呢,未来的姐夫还有点小浪漫,也有点小才情哟!”她就笑得更甜美,脸色娇羞了。 他俩的感情快速升温,他爸妈也高兴。几次问了情况,马知元了解到这个姑娘是农村女孩,性格不错,关键是儿子还真心喜欢,也为他高兴。 马知元主动出主意说:“要不你带小尹来家一趟,让我们见过面,帮你参谋一下,当然主要还是你拿主意。我们父母见过她,至少表明我们家长对她是认可的,她的家长也会觉得这样比较正式。至于户口和正式工作,如果你俩论婚论嫁的话,是可以想办法办解决的。” 他又说:“过几个月就春节了,你作为单位的中层干部,应该跟单位的劳资科负责人熟吧?买点好烟酒去拜拜年。当然,党委书记、厂长家你更要去。劳资科长抽烟吧?你也抽烟,平常没事多去他办公室串串门儿,敬敬烟、吹吹牛什么的。这事,他可以帮上你。” 原来,马知元了解到这女孩是农村户口、没有正式工作后,已向多位熟悉政策的朋友打听过,心里有了大致的解决方案。那时许多小城市为扩大城市规模,在卖非农业户口的指标,一人两千、三千不等,黄冈地区所在的黄州市也一样。可以先为尹梦萱买一个非农业户口,然后在黄州市找一家单位,办理招工录用手续,签订劳动合同,解决她的工作岗位问题。当然这是假招工,无需支付她的工资,但需要给她办社保,而医保、社保费用全都由她自己出资缴纳。她不必真回黄州上班,也不要拿工资,她只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合同和与之相关的医保、社保手续,以便能转到武汉来即可。 要办成这事的前提是,在武汉市能有一家国营企业或事业单位接爱她,私营和个体工商户单位是没这资质的。最能接受她的单位当然就是马书乐所在的工厂了,他们要为干部职工解决后顾之忧,可由单位出面调动员工配偶的户口和工作关系。 马知元将这方案跟马书乐说了,马书乐也高兴,觉得这样最好。 |
续前 几天后,马书乐将尹梦萱带回了家,当然尹梦萱要提前跟她妈妈说过,杨妈妈没反对。 第一次上门的尹梦萱表现得很懂事,显得家教良好。她嘴甜,“奶奶”、“伯伯”、“伯妈”的叫,称赞饭做得好吃,吃完饭主动帮奶奶一起收拾洗碗,还说要跟书乐一起跟冰棍摊上的爷爷送饭什么的,刘家翠说送饭就不必了,她去换老人家回家吃。 一起收拾洗捡好了,尹梦萱落落大方地与奶奶和伯父马知元聊家常,态度自然、亲近,也对老人有礼貌和敬重。见他们在客厅聊得起劲,马书乐进里屋放卡带听起了音乐,Beyond的《情人》响了起来。奶奶在客厅喊起来:“书乐,声音小点,吵着我们说话了,要不你就关了门?”书乐应声关了门。 马家人对这姑娘都很满意,给她的红包也不轻,相当于马书乐一年的工资。 春节的大年初二,马书乐按照爹妈的安排,拎着爹妈备好的礼物到尹梦萱家拜年。这是马书乐第一次进尹家的房子。 尹家是在舅舅家一栋三层楼私房的顶楼上搭的木屋棚子,占了平层顶楼的一半,另外半边空着,有一垄土地用砖砌围着,旁边有废旧塑料桶、泡沫盒子之类也装着土,种着红菜苔、小白菜和萝卜等菜,让书乐觉得有趣。 屋里是一个通间,摆设简单,只两张床和几个小柜子,有一张吃饭桌子和能叠摞起来的木凳。家用最值钱的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只14寸,电视开着,播着歌舞节目。屋里平常住母女三人,过年时她弟弟尹雄杰来了,睡一张折叠床。厨房在棚子外侧边搭的偏厢,尹梦萱接了他上来后,就和妹妹在厨房里张罗做饭。看样子她很在行,花样丰富。她竟还会做海鲜,蒸了扇贝,又有一盘葱姜辣炒蛏子端上桌,这是马书乐平生第一次吃到海鲜,感觉很棒。 那时,武汉刚流行粤菜,粤菜酒楼是以海鲜为主打的高端场所,请客吃饭到粤菜餐厅是很有面子的事。马书乐一个快下岗的普通职工,却从没进粤菜餐厅见识过。他对海鲜的认识,停留在海带、带鱼和剥皮鱼三样,他并不知道这只是海产品而非生猛海鲜。 尹梦萱在餐厅的工作是传菜员,工作职责是把厨房做出的菜根据各桌点菜顺序夹上桌号,传送到前厅各桌的备餐区,由前厅服务员端给点菜的客人,大餐厅都设有这岗位。她经常在厨房看师傅们忙活,知道许多菜的做法,有些菜自己回家试两三次就八九不离十了,她还做了本土化的改进。例如葱姜炒蛏子,她知道马书乐嗜辣就放了辣椒。而且为了满足马书乐的口味,许多菜她都放了辣椒。这一点让她弟弟尹雄杰很不满意,他十二、三岁,平常不太吃辣,今天丰盛有的菜中有些他想吃却受不了辣,也讨厌蒜头和小葱的味道。他和他妈妈都对大蒜和香葱过敏,杨妈妈剥大蒜头容易烂手指,因此家里平日做菜根本不用蒜和葱,这是大姐知道的。然而他的大姐今天不知为何,炒青菜放了蒜蓉,许多菜装盘时也撒了葱段。他就说大姐偏心,直到马书乐吃完了饭掏出压岁红包给了他才满意。他收到红包后,倒了肉菜汤急急扒完碗里的饭,放了碗筷,下楼去找表哥表弟们买鞭炮玩去了。 |
湖北的婚俗有先上门、再提亲(定亲)、后结婚的“三步曲”的讲究。而如果不按礼俗履行这些过程,是遭人笑话的。马书乐未与尹梦萱结婚,也无法调动她的户口。因此,这一年的几个节日,正是马书乐依次完成上门、提亲和结婚的时机。 上门是男方拎着礼物拜见女方家长和长辈,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武汉曾有童谣唱词“七包饼子八包茶,拎不动我来拿”,说的正是 “上门”,说明礼要重、花样要多。尹梦萱真正的家在黄冈地区团风县,于是五一节时,马书乐拎了丰盛的礼品,去了尹梦萱的老家,按当地规矩完成了上门之礼。 一个月后的端午节时,马、尹两家的家长见了面。马家在家里招待了尹梦萱、杨妈妈及梦萱的两位舅伯,这就是提亲宴会了。 这次宴会当然是团结而胜利的,除了结婚的一些事情,马知元在吃饭过程跟杨妈妈和舅伯们说了调动尹梦萱户口及工作的计划和安排,表态说这些费用也由马家来承担,杨妈妈和舅伯们听了,都很满意。 能将尹梦萱的户口和工作通过结婚一次性解决,这是大事! 尹梦萱的几个舅舅几年前就说过要帮她找正式工作,当然这正式工作不是指在小作坊、个体户做临时工一类,却发现工作问题只是表面,深层问题是需要她有武汉市的户口,这就让他们为难了,因此她能找到的工作只是餐厅服务员之类。 那时武汉正规的企事业单位招工大多要求是武汉市人,不招外地人,外地人也在武汉办不了社保、医保等手续。而尹梦萱的户口还在黄冈,是农业户口,她们一家都是农村户口。为了尹梦萱工作的事,梦萱的弟弟尹雄杰想来武汉读书的事,还有许多涉及城乡差别方面生活的事,尹家、杨妈妈的娘舅家都在背后埋怨杨妈妈当初不该将户口迁到农村去。他们说,你嫁到农村就算了,户口留在武汉不要迁呀,这样你文革以后你就可以跟下乡知识青年们一起返城,要求政府安置就业,你就会有正式的工作,孩子们也都可以随你上户口,在城里读书,都是武汉人了。他们埋怨她说,你怎么就能将好端端的武汉户口费了降成农民呢? 对这个问题,杨妈妈也后悔,暗自抹眼泪,却也无奈。 为尹梦萱及她妹妹、弟弟解决户口的事,超出了她舅舅们的能力范围。马家为讨媳妇,主动提出解决这一难题,尹家自然高兴。 马书乐爱上尹梦萱,筹备结婚和开始为她办户口的时候,张灵火大学毕了业。他是在读高三准备高考时,将姓名从马灵火又改回张灵火的。 |
马灵火在读高中时,从父母的偶尔争吵中,猜到了父母不和,与母亲和马知元两人的不正常关系有关,因此决心将自己的姓名改回来。对马知元,张灵火本充满感激,可现在他却成与自己妈妈偷情的人,这让他不可接受。而叶秀枝是自己的母亲,他不好评说,也不敢去问,就改回名字作为他对这事的一种抗议。对此,叶秀枝明白他的意思,更何况他的姓名原说就是要改改的,那时内地已开始执行身份证制度,而且他的姓名迟改不如早改。 张灵火在上海名牌大学本科毕业后却选择分配回武汉,进了一家新成立不久就在深圳上市的石化公司。他是在远洋油轮上做机舱的工作,他公司的油轮主要是运输中东的石油回国。当然,他公司的船队也在事红海至国内沿海的各大炼化港口之间运输和贩卖石油的业务。他随船出外,往往一年半载,但回家休息,也往往是两三个月甚至更长,因为他下次上船需要等候员工轮流休假的船回到国内的港口,他才好去接岗。他的工作并不固定在一条船上,而是在船队之间轮换。 他的业务过硬,两三年内就顺利从机匠长提成三管轮、二管轮,拿的工资也令人咋舌的高。他两个月的工资,比他父母两人一年赚的还多。 张志雄对叶秀枝的事也早有感觉,他并不蠢。他习惯于忍气吞声,但内心的忿忿不平有时也要发泄。因此有一阵子与叶秀枝口角较多,当然他都会有意背着孩子们的。却不想,有两次争吵仍被张灵火意外听到。 慢慢的,张志雄自己也想通了。他早知道自己的老婆不是他能掌握得住的,她比自己优秀,看上比自己更优秀的人是迟早的事。他只没想到她竟然跟马知元好上了,这是他最初感觉意外和不能接受的。他原以为马知元很正人君子,却没想到他是这般货色。 妈的X,现在社会变了,有钱人玩女人、包养小三不是新闻了。这种事越来越多,司空见惯,只没想到现世报在自己头上了。伤心、愤怒、不平,但又能如何?张志雄有的是时间思考和分析,在他一人独守水果摊时,他常常吸烟,想这事。回想当初,在答应娶她时,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预想过。那时他不知道叶秀枝当年的相好是谁——当然,到现在他也仍不知道是谁,就担心她在嫁给自己后,还与那男人有往来,让他做遭人耻笑的缩头乌龟,戴着绿帽子空欢喜。他那时想的就是,如果万一他们真地私下还有往来,我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这是自己愿意的。谁叫他一看到媒人递给她的照片,听到媒人介绍的嫁妆条件,就心甘情愿呢。 那媒人并没有骗他,是说了她怀有身孕的,虽然媒人只字未提那孩子父亲的情况。但他那时就想到,她与相好可能继续有往来的,一女二夫,怎么办?他的选择是忍气吞声,来日方长。让人高兴的是,叶秀枝嫁来这么多年一直都很贤淑,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祖上积德,走大运捡到宝了。现在的情况,只是自己原先所设想的,在过了这多年后变成了现实,不过是相好换了另一个人而已。这也算自己前些年有福了,就当这么多年的幸福是意外偷来的吧。不然又能如何,两个孩子都读初中了,难道要跟她离婚不成?至少这两个孩子是我的,然而,张志雄忽然一惊,真的是我的么?应该是的,张小波的长相很明显有我张家的特点,小眼睛单眼皮,厚嘴唇,肉肉的耳垂,而小佳则长得像她妈,但至少小波一看就是我张家的种,这不应该有错。再说,她当年不至于跟马知元有这层关系,那时做卖菜的生意,两人天天早晚在一起,即使是去马知元也都是夫唱妇随,他俩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多。至于更早时,她在他家打工,更不会有,否则她不会想到让自己来武汉做生意,把她积攒的钱拿出来租房、做本金,还与自己一起勤扒苦做。那些年的她,不会是假的。 张志雄追思,叶秀枝与马知元的关系转变,应该是从前两年开始跑张小波、张小佳转户口的事,两人单独接触又重新增多了开始的。叶秀枝从那时开始,出门一定要描眉画眼,打扮得如花似玉,花枝招展,那个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头。这哪是我张志雄的妻子,分明是城市时尚女子。张志雄知道,自己的老婆早就被附近认识的人们称为“水果西施”,但她一直保持出身农村、来汉做小生意人的形象和本分。自那之后,她在水果摊是一种形象,而一出门就突变成另一个形象,让他不忍心再叫她守水果摊,或让她肩挑水果出门去卖。而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时,再做往日这些惯常的事时也确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唉,我们来城市混生活,这城市也在改变我们,打我们的脸。算了吧,只要她顾家,能够帮我做生意,把这家撑着,让我把小波、小佳培养得有点出息,我就认了吧。张志雄很现实,他只能这么想,他也习惯于退一步想。 |
马书乐与尹梦萱谈恋爱,准备谈婚论嫁调她的户口时,张灵火这次回国休假,也一直在盘算如何向蒲冬梅表白。 张、蒲两家一直来往密切,叶秀枝与马知芬是师姐妹,私交很好。从蒲家也都迁到武汉后,不只逢年过节,即使平常,两家也有往来。张灵火与蒲家姐妹中的老大春花年龄是同一年的,春花还比灵火大几个月,因此张灵火从小叫她姐姐,而灵火也被蒲家的三女儿蒲冬梅喊作哥哥,她小他近两岁。张灵火从小读书优秀,长得阳光帅气,性格随和,很受蒲氏姐妹喜爱。 他参加工作后,人虽说在船上的时间多,回武汉往往是休假,但在武汉时也有培训或到单位办其他工作相关的事。而他的单位离蒲家租住的地方很近,因此他偶尔在办完事或下班后就到蒲家去玩,跟蒲家两姐妹聊聊天,辅导蒲冬梅学习。 此时,蒲家的父母蒲国强和马知芬仍在做饮料摊和跑“麻木”的生意,他们往往披星戴月。蒲忠才户口的姓名在他上班前已改回了原名,他已从郊区的工作段调回到市区的一个码头上班,但他工作的码头在长江对岸的青山江边,每天的交通时间长,也是早出晚归。薄冬梅做的是常白班的工作,在一家新进入武汉的台资商贸企业做前台接待,兼行政人事。她工资虽不高,却有时间学习,她在自学成人大专经济专业,每周未有一次夜晚上课,她打算通过成人自考拿到大学文凭,将来可以进外资企业,做更高的职位。 蒲春花此时在一家私营工厂做工,两班倒,晚上有时在家,有时不在家。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刚开始建立的初期,城市基层的经济体开始国退民进,大多数中小型国营企业难以自保。从前国营单位的铁饭碗变成泥饭碗,随时可能被打破,裁员、下岗屡见不鲜。而私营企业现出活力,产品适销对路,工人按劳分配,工资不但有保证而且比国营工厂高,至少比许多国营企业时常拖欠工资要好。因此,蒲春花进入一家五金工厂,生产家用小五金产品,供货给汉正街和清芬路批发市场。她有高中文化,又能吃苦,很得老板赏识,年纪轻轻就是车间副主任。 蒲冬梅没读过高中,虽然她的技校学历与高中相当,她技校时的教学标准对于数学和英语却不太重视。但她现在自学的大专课程中却有大学数学和英语这两门公共课,这两门课让她学得很是吃力,两门课均不及格。其中尤以数字成绩差,竟只考了37分。这两门课的地位却不低,学分高不说,且是必考必修的基础课,否则全功尽弃。因此她的灵火哥回武汉在家,正好向他请教。 张灵火在上海读书时,跟小伙伴们做过一段时间的业余家教老师挣生活费。他回家正好没啥事,除了辅导自家两个弟妹学习,也乐于教这个漂亮、活泼的小妹妹。跟她接触多了,觉得她其实挺聪明,举一反三能力很强,也佩服她能吃苦自学的精神。她只是技校学历,自学大专确实文化课的底子薄了些,她却通过一年多的学习考过了好几门课,这已很难能可贵。 通过张灵火两段休假时间的辅导,蒲冬梅的成绩有了明显进步,她与张灵火的感情也越来越近。在蒲冬梅看来,他不只是优秀的大哥,更是贴心、很会照顾人的朋友。 这天,蒲冬梅感冒了,下班回家后头昏脑胀,咳嗽流涕,大眼睛泪汪汪的,很是难受。张灵火下班后照旧来了,他进门后见她如此,赶紧出外为她去买药。买回了药拿给冬梅吃了后,又熬姜汤红糖水给她喝,之后,关爱地叫她盖上厚棉被睡一觉,说这样可以发汗,流一身汗就舒服些。蒲冬梅在里间房脱了外套,听话地躺进被窝,她早就难受,想睡一会儿。她迷缝着大眼睛,对外屋的张灵火说,灵火哥,我真的睡了哈,你在客厅看会电视,我姐一会儿回来。蒲冬梅想着今天姐姐蒲春花上早班,晚上有她回家可以做晚饭,并且在她上早班时也多是由她送饭给两位做生意的老人吃。蒲国强和马知芬夫妇的晚饭一般是两个女儿回家做好,送到冷饮摊上吃,而午餐他们往往随便在外买些吃。这样一想,她放心睡了。 待姐姐蒲春花喊她起床吃饭时,她一身大汗,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身子也真舒服了些。 天早已黑,桌上摆的几盘做好的菜恰是她爱吃的。她以为是姐姐下班回家做的,却不料姐姐春花却夸奖张灵火的好厨艺。原来,她沉沉睡觉时,他又外出买菜、做饭,蒲春花回家时,他已做得差不多了。张灵火来蒲家次数多,对她家熟悉,他知道一般是蒲冬梅下班早、离家近,她负责做晚饭的,而今天他代替了她。 |
续前 吃饭前,照例要将做父母吃的饭菜用两个保温桶分别先打包好,等他们自己吃完就送去给两位老人吃。蒲春花吃完饭后,她快速清洗、收拾好了碗筷,就要出门去送饭。临出门时,她忽然喊:“灵火,你跟我一起去吧,冬梅你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张灵火忙答应:“好,春花姐。” 出了门,两人一人拎了一桶饭,并肩行进。蒲春花没说话,张灵火也一时无语。并行出了巷子口右转,蒲春花说:“灵火,我只大你两个月,能不能以后只喊我春花,不喊姐么?”蒲春花问。 “可以啊,春花姐。”话一出口,他意识到错了,就笑了纠正道:“春花,对,春花,从小喊习惯了!” 蒲春花一时无语,又并行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越来越红,呼吸似乎也急促起来,她止了步子,望着张灵火说:“你明天下午还来么?我可以调休,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我俩么?”张灵火一时发懵,就顺着她的话说。 蒲春花说:“《红河谷》,宁静、邵兵和外国人演的,讲外国人入侵西藏的,听说不错。”对于哪几个人看电影,她故意回避了。 张灵火回答的有些吞吞吐吐:“明天?我过两天休假结束了,这次是到香港去上船,明天单位还有事,我还要清行李,我看吧。” 一路两人不再说话。等到了冷饮摊,只马知芬在。她热情与张灵火打招呼,拿出一瓶汽水给他喝,张灵火客气地说,才吃完饭,不想喝。马知芬却直接开启了瓶盖,塞递给他。马知芬打开了一个保温饭桶,蒲春花说,“妈,今天是灵火做的饭,你尝尝怎么样?” 马知芬吃了一口,很是高兴,说:“看不出来呀灵火,你厨艺可以呀,秀枝培养的孩子就是优秀啊。”她又接着说:“不知谁家姑娘有福哟,能嫁给你。” 张灵火坐在冷饮摊旁边的另一个板凳上,羞涩地低下头,用吸管用力地吸吮汽水。不一会,马知芬边吃着饭,边问他家的情况,叶秀枝如何,张小波和小佳的学习等等。张灵火虽然近期常到蒲家来,却并未见到马知芬,就如实回答,说水果摊现在越来越不赚钱,又说,他在家每天也辅导弟弟和妹妹,妹妹成绩好,将来考大学肯定没问题,弟弟只成天想玩,成绩一般等等。 等马知芬吃完饭,张灵火也起了身,他跟马知芬说:“伯妈,我过几天就要上船了,这一走可能至少半年吧,这两天不一定过来。“他又跟站一旁的蒲春花说:”春花姐,不,春花,你明天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就不来了。我想乘我在的这几天,把小波的学习好好抓一抓,他俩今年考高中,担心他考不上呢。你跟冬梅也说一声,我要上船,不再来了。“张灵火虽是与蒲春花说话,却不敢看她的脸,眼睛看着地下。春花一脸失望而伤心的表情,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搭车去了,伯妈,你忙!“张灵火跟马知芬打过招呼,就转头向江边的路走了。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张灵火想,蒲春花大概是喜欢我的,约我看电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可我,真没想到她会喜欢我,跟一个从小喊姐姐的人谈恋爱,太意外了。而我喜欢的却是她的妹妹冬梅,她更活泼和灵巧,也娇媚可爱一些。本想这两天跟冬梅说的,可刚拒绝了春花就去追求她妹,似乎太让春花伤心了,算了,等我到了香港给冬梅写信,信上跟她说吧。对,信要寄到她单位去,不写她家里。 |
然而,张灵火终究没忍住,他在临走的前一天,写了 送到蒲冬梅的公司。他看她坐在前台,他大大方方推开玻璃门走进她的公司,在蒲冬梅的一脸惊讶中微笑着将那封信递给她,说,你看下,给我传呼留言。 张灵火这几天白天一人在家,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要在走之前表白,不然这半年我会非常难受。万一要是有别的人喜欢上她,她被别人抢先追求到手了呢?那我到时不是要后悔么?在如何表白上,他想了很多,怕直接当面说会遭到拒绝,岂不难堪?或者跟她发一段传呼表白呢?但却不够郑重。于是,他想还是先写一封情书,看她的反应和回复。但他两天糟蹋了一沓信纸,却总也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信。他在大学谈过女朋友,那是别的系的一位学妹,是一帮来往多的舍友、老乡们自然相处、相互撺掇,不知觉就好上了,对方却在他毕业前提出分了手,当时他好一阵痛苦。他没想到,主动追求一人自己喜欢的女孩是这么难。他想过要怎样写出自己的柔情爱意,如何赞美对方的美丽聪慧,也想过引用泰戈尔或李清照甚至汪国真、席慕容的一些诗句,然而,他总写不出自己满意的内容。可是,今天再不去,就没有时间了,他明天一早的火车,到广州后明天过境香港,这是单位为他安排好的。 早上临出门,他决定只写两行,十一个字: 我爱你 你的意见请传呼我 张灵火出门下了楼梯,掏出烟来吸。他站在蒲冬梅的办公楼下发呆,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在等待一个结果。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腰间的传呼机,那是一部品牌汉显的有皮套的机子,电量充足,信号在市中心也应该很好。这玩意儿值许多人一年的工资。他来到街边一处小卖铺,小卖铺里有公用两部电话,他买了一瓶汽水喝,等候蒲冬梅的传呼消息,好作及时回复。 在张灵火抽了几支烟后,传呼机来了信息:好的,蒲冬梅。 张灵火忙拨打蒲冬梅传呼机的总台电话,告诉客服人员说,请给对方留言说:你是同意了吗?晚上一起看电影可以吗?光明电影院,晚8:00见好吗? 这个安排是他昨天就想好的,她下班回家做饭、送饭后,8:00是可以赶到光明电影院的,光明电影院离她家最近。他早上先去光明电影院看过,电影院有一场晚8:00的电影。 几分钟后,张灵火的传呼再次出现几个字:好的,蒲冬梅。 张灵火立即又打她的传呼台电话,给对方留言说:不见不散。你先别告诉家人,尤其是你姐你是跟我一起看电影,好吗? 几分钟后,仍是回复“好的,蒲冬梅”。 张灵火笑了,觉得这姑娘有意思,好像不会说别的话。其实,他俩原来交往过程中,她的话挺多的。他高兴地去光明电影院售票处,买了晚上那场电影,中排中间的座位。 晚上,电影散场后,两人牵着手,张灵火送蒲冬梅回家。路上,他再一次嘱咐她说,先别告诉你家人,等我这趟出差回来,我会跟你爸妈说的。我想你了,会给你写信,你也可以发传呼我,我靠岸会打电话你,只是越洋长途电话很贵。 蒲冬梅乖巧地点头。 临别时,张灵火拥抱了她,又大胆地在她腮边轻轻亲了一下。蒲冬梅被他抱着,这是她第一次在大街上被异性搂搂抱抱,脸上又被亲了一下,她脸色潮红,心跳如鼓,她一扭身,小步跑着离开了。如果这就叫恋爱的话,这是蒲冬梅猝不及防的初恋。之前有过男孩子追求她,她都装作不明白,没作回应,而今天她创造了平生的许多第一次。她第一次回应了一个男人的“我爱你”,第一次与他肩膀相依、一手被握着看完一场电影,成年后第一次与异性手牵手漫步街头、第一次与异性拥抱、第一次被亲吻脸颊。她感觉自己忽然落在了黑夜浓雾之中,四周风起云涌,脚下暗风吹动,幸福之中似乎伴随着危险,她有些不知所措,仓促之间就想先跑离再说。 蒲春花没想到,她提议看的《红河谷》她没看成,而她妹妹与张灵火两人一起去看了。 张灵火在这次出差过程中,给蒲冬梅写了好几封情书,在不同的外国码头寄回的。内容不过是换着法儿的表示思念,千般甜言蜜语、万种柔情蜜意罢了。当然,他也偶尔收到传呼,内容也不再只是“好的”,而是对他思念的热烈回应,只是他的船在公海较多,没有信号,收到的信息往往迟滞。但迟来的消息,也够他心跳加速的了。 |
尹家在老家黄冈找到了关系,寻到一名亲戚帮忙实行尹梦萱买户口、调工作的方案。那人是尹家父亲一位堂姑妈,杨妈妈唤作“四爷”的老妇人的儿子,与尹梦萱的爸妈是老表关系。团风县的规矩是,五服之内的本族自家人不论男女一律按年龄长幼排行,下一辈的称上一辈的人都称作“爷“。他在黄州市某局当局长,名黄子健。对黄子健,尹梦萱和马书乐当然称为叔叔。这黄子健跟当地劳动局、派出所都熟,答应帮忙。 尹梦萱的父亲生病前是村里的能人,仪表堂堂,能言善道,改革开放后他率先买了手扶拖拉机,农闲时跑运输、拉货,是村里第一个盖起了两层水泥小洋楼的人。早几年,尹家老爸却不幸患了癌症,看病花了不少钱,借了外债,加之家里没了强壮劳力,种田太吃亏,杨妈妈才干脆与两个女儿一起到武汉做事。母女三人都没武汉户口,做不了正式工,只能四处零散打工,慢慢还债。农村的那栋房子日常空着,只小儿子尹雄杰晚上放学回家睡觉,由他守空屋子而已。他在镇上念初中,回家后大多在他亲叔二爷家吃喝拉 r> 现在为了孩子们,杨妈妈把这几年打工积攒的钱拿出来,让两个女儿各出钱,凑齐6千元,为三个孩子都买了黄州市的城市户口。她想乘着这政策,把孩子们的非农业户口问题都解决了,不厚此薄彼。她想,或许将来这政策取消了,就没这机会了,也或者将来价格更高呢。 交出6000元,拿回一张收据和一个深红色的户口本时,她再一次为当初冒然将户口迁到农村而后悔。 真不该相信那一句“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的话啊,年轻时怎么头脑那么简单呢?一个户口,为自己和孩子们读书、工作、就业带来多大的麻烦?!而自己临老了,快退休的年纪,却只能四处打些零工,医保、社保都没有,而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街坊、同学们,都至少不会为自己老年吃饭着急,怪自己一时冲动啊!嫁给农村人就行了,何必非要把户口也迁去呢,当时又没有强制迁移的政策要求。不过是为了能让孩子们在生产队能分得口粮,但现在想想,即使不分口粮,也不至于饿死。当年我保留知青的身份,分口粮是没问题的,孩子的口粮大不了勤扒苦做,土里多种些粗食杂粮也是能过的。这次买户口,把几年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都花光了,两个女儿出嫁,只能靠她们自己了。一把年纪,谈什么养老哟,辛苦做的命啦!杨妈妈想。 此时,国营企业改革的路虽已进行了几年,却仍是刚刚开始。许多小型国营工厂已在第一波改革中倒下了,存活的工厂已也取消了终身制正式工,代之以合同制工人。国营企业改革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又持续了二、三十年才彻底掉头,获得涅槃新生,一代人为此付出代价。这如同开货车,之前的路越是走得远,为改变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也就越不能急转弯,否则容易出事故。 |
尹家在老家黄冈找到了关系,寻到一名亲戚帮忙实行尹梦萱买户口、调工作的方案。那人是尹家父亲一位堂姑妈,杨妈妈唤作“四爷”的老妇人的儿子,与尹梦萱的爸妈是老表关系。团风县的规矩是,五服之内的本族自家人不论男女一律按年龄长幼排行,下一辈的称上一辈的人都称作“爷“。他在黄州市某局当局长,名黄子健。对黄子健,尹梦萱和马书乐当然称为叔叔。这黄子健跟当地劳动局、派出所都熟,答应帮忙。 尹梦萱的父亲生病前是村里的能人,仪表堂堂,能言善道,改革开放后他率先买了手扶拖拉机,农闲时跑运输、拉货,是村里第一个盖起了两层水泥小洋楼的人。早几年,尹家老爸却不幸患了癌症,看病花了不少钱,借了外债,加之家里没了强壮劳力,种田太吃亏,杨妈妈才干脆与两个女儿一起到武汉做事。母女三人都没武汉户口,做不了正式工,只能四处零散打工,慢慢还债。农村的那栋房子日常空着,只小儿子尹雄杰晚上放学回家睡觉,由他守空屋子而已。他在镇上念初中,回家后大多在他亲叔二爷家吃喝拉 r> 现在为了孩子们,杨妈妈把这几年打工积攒的钱拿出来,让两个女儿各出钱,凑齐6千元,为三个孩子都买了黄州市的城市户口。她想乘着这政策,把孩子们的非农业户口问题都解决了,不厚此薄彼。她想,或许将来这政策取消了,就没这机会了,也或者将来价格更高呢。 交出6000元,拿回一张收据和一个深红色的户口本时,她再一次为当初冒然将户口迁到农村而后悔。 真不该相信那一句“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的话啊,年轻时怎么头脑那么简单呢?一个户口,为自己和孩子们读书、工作、就业带来多大的麻烦?!而自己临老了,快退休的年纪,却只能四处打些零工,医保、社保都没有,而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街坊、同学们,都至少不会为自己老年吃饭着急,怪自己一时冲动啊!嫁给农村人就行了,何必非要把户口也迁去呢,当时又没有强制迁移的政策要求。不过是为了能让孩子们在生产队能分得口粮,但现在想想,即使不分口粮,也不至于饿死。当年我保留知青的身份,分口粮是没问题的,孩子的口粮大不了勤扒苦做,土里多种些粗食杂粮也是能过的。这次买户口,把几年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都花光了,两个女儿出嫁,只能靠她们自己了。一把年纪,谈什么养老哟,辛苦做的命啦!杨妈妈想。 此时,国营企业改革的路虽已进行了几年,却仍是刚刚开始。许多小型国营工厂已在第一波改革中倒下了,存活的工厂已也取消了终身制正式工,代之以合同制工人。国营企业改革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又持续了二、三十年才彻底掉头,获得涅槃新生,一代人为此付出代价。这如同开货车,之前的路越是走得远,为改变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也就越不能急转弯,否则容易出事故。 |
这事的前期启动在黄州,得先解决尹梦萱在黄州的户口、工作、社保手续,并要登记结婚后,这些手续齐全才能办理向武汉调动。 事实上,马书乐自从到尹梦萱的农村家上过门后,他就开始经常往黄州市内黄子健家跑了。 马书乐跑黄州市,一是为尹梦萱办理工作、社保等手续时送资料或来交钱的。二是端午、中秋、国庆、元旦和春节等节日送节礼到黄叔叔家。求人办事,自然要跑动殷情些。礼物都是他爸马知元提前准备好的,他只负责跑跑腿,有时也跟尹梦萱一起跑,也顺便跟她约会。 马书乐第一次去黄叔叔家,是杨妈妈和尹梦萱一起带着他去的。黄叔叔家热情接待了她们三人,吃饭后把尹梦萱买户口、办工作、社保的事也都合计了一遍。 买了户口后,第一步的事是招工,招工后就是办医保、社保,其次是办两人的结婚证,这是环环相扣的事。 不到三个月,在黄局长的亲自过问下,局办公室和劳动人事科就将尹梦萱的招工、签订劳动合同和医保、社保等事就办妥了。 黄叔叔的局里响应号召开办了第三产业,是一家劳动服务公司,尹梦萱就被“招工”进了这家服务公司。她们姐弟三人黄州的户口也挂在这家劳动服务公司的注册地,是单位的集体户口。 这天,尹梦萱跟马书乐商量,说黄州前面的事都办妥当了,看什么时候回黄州一趟,办结婚证? 那时鄂州与黄州两市一江相隔,鄂黄大桥还没有动建,还只是城市建设的远期规划。江北的沿江公路没有连通,没有开通从汉口直达团风、黄州的班车。马书乐每次到黄州,都是先过江到武昌乘大巴车,先到达江南的鄂州,大巴车再连人带车上汽渡船,摆渡到达江北边的黄州,是真正的舟车劳顿。 如果只送礼,他往往早出晚归,要一整天功夫,时间赶紧的话当天能往返。如果要办事,往往当天就来不及,就得在黄州住下。好在黄叔叔家是还是私房老宅,房间多,马书乐就在他家过夜。那年代,住宾馆是件奢侈的事。 三天后,尹梦萱和马书乐一起去黄州的黄叔叔家。 长途车上了长江的轮渡船后,司机照例把车门打开了,好让座车几小时车正腰酸背痛的人们下车活动下,吹下江风,反正只能在渡船上,大家走不远。马书乐两人的坐位在最后一排,仅只他两人。但最后一排却比其他部位更颠一些,加之尹梦萱有点晕车,就一直靠着马书乐,晕乎乎打盹,后来马书乐干脆让她躺上坐位,枕着他的腿。书乐用自己的一件夹克盖着她,怕她着凉。车到码头时,打盹的人都醒了,她也醒了,看别人大都下了车,她却不想动,继续躺着。马书乐腿有点麻,看到了窗外有卖甘蔗和茶叶蛋的小商贩,就说我们下车去买点东西吃吧。尹梦萱坐了起来,伸了懒腰,用手当梳子笼了笼头发,脸色在阳光中如同冬天的儿童一般白里透着绯红,马书乐心里一动,去吻了她,还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尹梦萱怕周围别人看到,不好意思,脸一时更红,忙躲了,推开他,说:“书乐,你去买根甘蔗吧,看我们这儿的甘蔗甜不甜?” |
续前 到黄州与黄叔叔汇合后,根据他的安排,下午就去照了结婚登记相,次日上午去领了照片。然后,马书乐和尹梦萱一起赶到民政局,各自出示执了单位开的同意结婚的介绍信、户口本、身份证。尹梦萱的介绍信是黄叔叔的单位帮她准备好了,她昨天一来就拿到了。又填了表、交了照片,不一会儿就从一个窗口领到了两本形式一样的大红绒布面的结婚证书,只是姓名和出生日期等栏目的内容各不相同。上面贴着他们昨天照的合影照片,这是他俩第一次头挨着头照如此亲密的照片,昨天按摄影师的要求摆出甜蜜爱人的模样。现在,两个有脸上都有黄州市民政局的钢印。不知是照片的问题,还是钢印位置不对,马书乐打量着自己的照片,皱了眉,觉得自己表情怪怪的,呲牙咧嘴,细看原来是钢印正好印在自己的张嘴笑处,让自己的笑容变了形。 照片上,尹梦萱显得她比平常更美。她特意在照相前化了淡妆。马书乐就又对着结婚证笑了。 从这一刻起,在法律层面,他们是合法夫妻了。当然,民间是需要办酒宴“昭告天下”的。 黄局长将尹梦萱招工手续的日期向前提了一年多,这样工龄也多一些,当然要补交的社保款额也多。但这样也显得更真实,表明她在与马书乐谈朋友时已上班了。待劳动局的手续办齐全后,又通知马书乐去市社保局补缴医保、社保等费用。当然,补缴的款项既包括尹梦萱个人应缴的,也包括应由工作单位缴纳的,这笔钱要大几千。马家为娶儿媳妇,帮未婚儿媳补缴社保费,这笔钱她将来退休后再加码拿回来,相当于多花了一些彩礼,也说得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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