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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天竺一梦》——笔者长期在印度工作纪实连载[第22页] |
| 作者:小禅G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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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艾哈迈达巴德没有直达昌迪加尔的飞机，却在24日晚有一列直达的火车，于是我订了火车票。不过按照惯例，严重晚点了。 米兰早早在火车站等候，从下午三点半就不住地跟我发短信：“先生，我们订好了晚上七点钟发往西姆拉的三张汽车票，还有一个同事会随我们一同旅行。”却只见火车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原定25日下午4：20到站，看看地图，也靠近昌迪加尔了，便想，纵然晚点，也不至于晚三个小时，估算着说没问题。哪知，就在昌迪加尔的城郊，火车干脆停下不走了，此地离昌迪加尔火车站只有十五公里，时间大约为六点。 印度乘客很有耐心地下车去溜达，我等了二十来分钟也下车，只见火车头有个红色的信号灯亮着，有人解释：“当灯变成绿色，就可以走了，至于什么时候变色，没人知道。”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在火车上上下下，如坐针毡。那灯就是不绿，终于，我忍不住，提起行李，向反方向走去。 好心人叫住我：“你去哪？” 我说：“我得去找一个火三轮载我去火车站，有朋友等我很久了。” 他劝我千万不要出去，这一带很难找到三轮。 时针指向七点，米兰买的三张车票就此作废，我们的火车头灯，也准时在七点变成了绿色。 重上旅程，米兰发短信安慰我：“没关系，这就是印度。” 当我在火车站见到米兰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离原定计划时间整整晚点四个小时。我问：“你还有个朋友呢？”米兰说：“他等不及，所以七点以后改变了计划，自己去德里玩了，所以就我们两人去西姆拉，先去我家吧。” 的士载着我们在空旷的昌迪加尔畅快地行驶，我顷刻间便喜欢上了这座不一样的印度城市。 昌迪加尔，位于旁遮普邦和哈里亚纳邦(Haryana)的交界处，为两邦共同的首府，却不属于任何一邦而由中央直辖。 1945 年八月，巴基斯坦和印度相继独立建国，印度被人为地一分为二。从前的旁遮普邦被拦腰分开，东部归印度，西部属巴基斯坦，而分治前的旁遮普首府拉合尔被划到了巴基斯坦的版图内，印度的旁遮普邦就不得不重新选择自己的首府所在地——这也正是两国旁遮普边界降旗仪式的大背景。 我上次去的阿姆利则太老旧，不适合改建为首府，别的城市更难担此大任，很多城镇甚至没有学校和医院，加上难民数量激增，亟需安置，尼赫鲁便在新德里以北240公里处划拨了一块114平方公里的土地用于建新首府。“昌迪加尔”就是此地村庄的名字，意为“力量之神的碉堡”。 旁边的哈里亚纳邦眼红了，希望把昌迪加尔划入领地作为自己的首府。两邦争执不下，故此印度政府决定将昌迪加尔划为联邦属地，不属任何一个邦，但又同时作为两个邦的首府。加上中央政府在此还有一套班子，这个城市三个政府同驻一地，在印度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没有了历史的羁绊，新兴的城市建设可以更加面向未来。1951年，一个法国设计师负责了昌迪加尔的规划设计，他把昌迪加尔的城区划成了纵横规则的豆腐干格局，且全部用数字标为1区、2区……如今我体验到的昌迪加尔，平整而干净，无论汽车行驶到哪个地段，即使是城中心，两侧也绿树成荫，丝毫没有拥挤的人流和动物。我感觉自己一直行驶在树林中，一度好奇，建筑物都到哪里去了？其实它们都隐现于绿化带的后面，宽广而稀疏。 这样的城市规划与印度其他杂乱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两极，由于大受好评，这一模式，又复制到了古吉拉特邦的首府——新兴的甘地纳格尔。 米兰并不住在昌迪加尔，而是西侧紧邻的一个叫做潘切库拉(Panchkula)的地区。有趣的是，虽然人人都用“昌迪加尔”来同时指代主城区和潘切库拉，然而昌迪加尔是直辖市，潘切库拉却属于哈里亚纳邦，所以米兰说：“我每天上下班都要在两个邦之间穿梭。” 米兰的住处是一个两层的独栋房屋，一楼主人自住，二楼租给米兰和两个同事。他们三人中，两人来自IIT甘地分校，一人来自IIT曼迪分校。甘地分校的另外那个男生，也是选修我汉语课的学生，但由于当天是古尔邦节，那两位都已外出。 由于错过了七点的汽车，我们吃过晚饭，米兰便在网上重新搜索汽车信息。我再次确信，印度人实在喜欢在夜间旅行——夜间的班车依然没有减少的趋势。我们预订了凌晨三点沃尔沃客运公司的车，价格是普通车的三倍。 然而，事实也再次证明，印度的不靠谱，连本国的精英青年也招架不住。我们睡眼惺忪地半夜两点钟爬起来，打的士赶往车站，却发现整个车站除了普通车，根本没有找到半个沃尔沃。米兰问了很多人，有的说不知道，有的乱指了一些方向让我们白跑路。直到三点半，我们找遍了车站内外，连沃尔沃的影子都没看见…… 终于放弃了寻找，性情温和的米兰也无奈地说：“他们这是忽悠人。”于是我们只好搭上了普通车，在三度掏钱之后，终于踏上了前往西姆拉的旅途。 西姆拉是喜马偕尔邦(Himachal)的首府，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和喜马拉雅山扯上了亲戚。它离昌迪加尔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两个城市却宛如两个纪元。昌迪加尔一马平川，可仅仅在车出发半小时后，我们就上了盘山公路，渐渐坐不稳了。越往后，盘得越厉害，本来还能勉强睡睡的，也被晃得直恨旁边坐的不是美女。 摇摆之间，我心里隐隐约约悟到了什么，突然兴奋不已地摇晃着旁边半睡的米兰：“米兰，快醒醒，我觉得我们似乎正在完成一项伟大的壮举。” 按照大陆漂移学说的理论，古老的印度板块和亚欧板块是分开的，四千万到五千万年前，当印度板块撞向亚欧板块的时候，这个地区被整体向上推挤，形成了世界屋脊——以喜马拉雅山为代表的青藏高原。原来的印度板块成了亚洲的一部分，陆地部分叫做印度次大陆。这个撞击的效果如此鲜明，以至于从地形图上一眼就能看出一条由海拔落差绘出的弧线。 “所以，半个小时以前，我还在印度板块，而现在正在进入亚欧板块。” 米兰的知识结构让他足以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有种感觉，我正在离开我们的文明。” 我端详着车上的乘客，那里面有好些西藏人的面孔，也进一步显示出我们正处在一个文明的交界处。 天渐渐明亮，喜马偕尔的美景尽收眼底，车行到一个转弯处，视线正好，此刻，蓝色星球正通过自转把她的屋脊推往向阳面，几十亿年从未叛离。从我们渺小的角度看，那是红色的日出从天边升起，脚下的山谷被云海所覆盖，一动一静，映照出黎明时分的云蒸霞蔚，让人心旷神怡。 越来越靠近西姆拉，层峦叠嶂的山峦间，房子的数量多了起来，样式也更加具备维多利亚风格，彰显出浓郁的英伦情调。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从山坡上往下看，房子、房子、还是房子，五彩斑斓，宛如积木。房子的间隔处，层林尽染，曲径蜿蜒，犹如一颗细腻的绿宝石洒落人间。 这别样的印度，连空气也让我陌生起来，我的鼻子再也不能呼吸到污浊的颗粒，我的身体再也不用随时在桑拿房中汗蒸，甚至在下车的那一刻，有人穿起了羽绒服，米兰也有备而来，而我已经如堕冰窟。 我们迫不及待地投靠了酒店，只想着一睡方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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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姆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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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姆拉街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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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西姆拉，喜马偕尔邦首府，虽有首府之名，然地理位置闭塞，常驻人口只有十万人。由于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早在英国统治时期，就成为英国的夏都。印度独立之后，成为单纯的旅游、避暑胜地，于是在常驻人口之外，它还是典型的候鸟式生活方式的首选，每年夏季游客的到来会使固定人口增加一万，到了冬季，外地人作鸟兽散，人口又急剧下降。至于短期游客更是蜂拥而至，光是昌迪加尔到西姆拉的公共汽车，平均每半小时到一小时就有一班，价格只要180卢比，宛如市内公交。 和印度很多地方不同，这里的女性，似乎更加外向，有一次我和米兰漫步在街头，一群年轻人从后方超过了我们，一个穿牛仔服的女生回头朝我用印地语大声嚷嚷着什么。米兰冲我笑，翻译给我听：“她问你是不是来自西藏？”我朝着她说不是，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一边向我道歉，一边拉她走。她不依不饶又用英语嚷嚷道：“那是不是来自中国？” 我无奈地耸耸肩，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已经被拉走了。米兰说：“她是不是喝醉了？” 我说：“你们印度人，都不知道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吗？” 米兰说：“是有不少人搞不清楚。我小时候也不懂，现在我当然知道了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但是文化意义上，两者还是不同的。” 我想起了臭名昭著的《西姆拉条约》，1914年，中华民国政府、英属印度和西藏地方政府三方就在此地讨论中国与西藏的关系，以及印度和中国的边界划分。一群西方佬自作主张地搞了一个非法条约，一百年以后还在坑害我们两国的关系。 但令我欣慰的是，在一个山顶上，有一些商家正在打“中国”这张牌谋利，在山顶的悬崖边上摆放了好几张望远镜，商家吆喝着：“中国边界、中国边界，十卢比看一次。” 很多印度游客买单前往，甚至一家子轮流凑着望远镜观看。此时离最近的两国边界，只有335公里，通过望远镜，中国西藏的群山可以一览无遗。米兰说：“你家快到了，不去看看？” 我何尝不想看看，但今天不忍登高望远，只是恐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我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感谢这个老板没喊‘西藏边界、西藏边界’。” 总体上，我很享受西姆拉带给我的云淡风轻，骑了马、骑了牦牛、参观了苹果园，便也没有什么繁琐的议题让人思考，只管让这天成谐趣陶冶人心。然而，一切就那么巧，就在我们逗留的短短两天，西姆拉变天了。 2015年9月26日，就在我们抵达西姆拉的当天，喜马偕尔邦前任行政长官，威尔巴德拉·辛哈(Virbhadra·Singh)，被中央联邦调查局(CBI)突袭调查，并被发现6100万卢比来源不明。 在印度，由于各邦相对独立，一个邦的法律地位比中国一个省更高一些，邦首席行政长官落马，其影响力不亚于省委书记省长落马，加上印度的媒体更加自由、热闹，又在事发当地，一时间，西姆拉满城尽是CBI。 餐馆里聚满了食客和凑热闹的人，观看着电视台滚动播报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谈笑间，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我们也加入了粪土万户侯的行列，米兰饶有兴趣地说：“贪官太招人痛恨，有些有表演天赋的印度人，常常假扮成CBI去调查他们。他们有些搞不清楚，就这么被老百姓查了个底，然后再报给真CBI。这家伙多半也是这么中招的。” 我说：“我真不明白，他有这么高的地位，有本来就丰富的收入，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定居，又有完美的家庭，生活已经是天堂，还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一念之间，啥都没了，八十多岁了，真是晚节不保。” 在这两大板块的交界处，所有的贪婪无餍，带着腐败的原罪，让人类显得更加渺小和虚妄。不过在这文明和原罪的角力之间，所有的国家，倒是不分信仰，不分种族，跨越了语言，跨越了国界，找到了共同的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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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米兰的梦想 （一） 又回到了昌迪加尔。 天上人间再次转换，我在西姆拉购买的手工羊毛衫，在仅仅服役一天半之后，被束之高阁。 米兰按部就班地工作，我则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寄宿在米兰的家里，每天订购他们叫做tiffin的盒饭度日，一顿只要五十卢比，可谓价廉物美。每逢午饭后，有一个女佣便会来做清洁，这女子癯瘦而黝黑，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穿一件紫红色的莎丽，用硕大的耳环、手链、脚链装饰自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米兰把钥匙藏在院落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女佣可以自取进入。她应该已经习惯了白天上班族空荡的房屋，所以当她第一次开门进来看到我的时候，愣得不轻，不知道该不该进屋。 我示意她进入，她几乎没有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拾掇着一个个房间，和我家那些蓝领清洁工如出一辙地沉寂。令我想不到的是，她打扫完毕，还会去厨房清洁餐具，有一次，还把三人堆放的换洗衣服用洗衣机清洗，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候自动洗衣机工作完毕，好拿去晾晒。在等待的间隙，我很想同她聊聊，可是毫无疑问这个阶层的人无法使用英语，我们只能各自不相干扰。 米兰晚上七点左右会准时到家，他的日子非常规律，每天两点一线。到昌迪加尔已经三个多月，他却从来没有去逛过昌迪加尔的市区，甚至没有去过北边著名的岩石花园。 我倒是利用这个机会去饱览了昌迪加尔，我在那些数字标记的豆腐干街区间穿梭，一个数字到另一个数字，只要认准了一个方向，怎么也不会迷路。 白天的昌迪加尔是有些许压抑的，这种压抑来源于城市规划的非印度化。习惯了印度的无序以后，来到这现代化的城市，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比如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红绿灯，有交警严格地指挥着交通，连印度的司机们也变得规矩了。我们行人则需要明辨交通规则，有时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车同时停下，真不知该行还是该停。干净的环境也从心理上改变了人性，乱扔垃圾的人少了，吸烟的少了，小商贩没了，一眼看去，他们每一个毛孔都变得精致起来。最让人压抑的是，由于街道过于空旷，往往一条笔直的大道上竟阒无一人，周遭安安静静，却可以在许多社区门口看到持枪的门卫，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看着我这个异族，看得我连呼吸都得放缓了。 昌迪加尔似乎铁了心要和印度的过去划清界限，它面向未来而建的理念，在北面的岩石花园中得到了极致的发挥。 昌迪加尔岩石花园(The Rock Garden)，又称“垃圾公园”，是该市最著名的景点。这里没有奇花异草更没有飞禽走兽，却吸引着无数的游客前来一睹芳容。在这座占地十公顷大小的公园内，城市废料通通被改建成了艺术佳作，变废为宝。 公园内既有用电插头做成的墙壁和拱门，也有用煤渣堆积的假山，黑墙和山水把花园分割成了迷宫，我们往往埋头穿过一个矮拱门，一抬头又是一番新洞天。越往深了走，越令人啧啧称奇，一个又一个两米高的平台上，如兵马俑般摆放着一个个雕塑方阵，有武士、有舞女、有动物，这些雕塑搔首弄姿、千姿百态，竟然全部用瓷砖片、酒瓶盖堆砌而成，富含艺术的铺张奢华却又闪耀着节能环保的智慧。 这种智慧的背后有一个人的名字：尼克·昌德（Nek Chand），他原本是一个公务员，某天却突发奇想要用垃圾铸造雕像，于是花了很多时间搜集原料，在城市周边的森林里建了一个小木屋，存放这些雕塑。1972年昌迪加尔政府扩建城区，发现了他的“秘密”，起初，木屋面临被拆除的命运，好在当地政府得知真相后，不仅将木屋保护起来，而且还资助昌德让他完成了自己的梦想。至今这样的雕塑，已经有五千多个。 是昌迪加尔成就了尼克，更是尼克成就了昌迪加尔。如今的昌迪加尔，每一寸土地都将环保、文明、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植入人心，所以每当人们提到昌迪加尔，脑海中浮现不出古堡，也不会有神庙，却总会联想到未来，实在是印度的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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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迪加尔岩石花园雕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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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在展示她的古吉拉特语课本，后面的兄弟在摇几个月大的婴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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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晚上的时间属于我和米兰的互动，几天下来，我们已经无话不谈。我对西姆拉和昌迪加尔都颇有好感，作了一个假设：“如果我不得不在印度选择一个城市定居，我不会选择德里孟买，更不会选择古吉拉特邦。如果我老了，我会定居在西姆拉，喜马拉雅山的微风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和生命的归宿；如果我尚且年轻，那我更倾向于昌迪加尔，年轻人应该奋斗，规整的城市软硬件能为年轻人创造更好的平台，却又不会遇到国际化大都市的城市通病。” 我为米兰在这样的城市安居乐业感到高兴：“有没有计划，几年以后就在昌迪加尔置业定居了？” “我们印度人，更喜欢一大家子一起生活。”米兰说，“我们常常会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我的家在北方邦的陆克瑙，很多亲戚又在德里，至今我的两个兄妹还和父母居住在一起，除非像我这样有特别好的工作机会，否则不会轻易离开父母。我在这里的生活过于单调乏味，虽然没有多少公司可以给应届毕业生开七万卢比的月薪，但钱不是唯一，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没有家人，没有女朋友，昌迪加尔对我来说就是一座空城而已。我常常想念IIT的校园生活，那个时候没有什么钱，却天天都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为什么我们工作了，有钱了，反而越来越无趣了？” “大学时光确实是最美好的，我们中国也一样。可是有宗教信仰的你们，也会空虚 吗？你信神吗？” 米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把自己也难倒了，想了一会儿说：“我不能说我完全不信印度教，可是你看我们的房间，没有一个神灵的雕像或是壁画。我的家人非常虔诚，他们每天都会祈祷，可是我从来没有祈祷过。印度人非常迷信，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要拜神，可我觉得那些都是扯淡(bullshit)。比起神，我更相信科学和逻辑，因为人只有通过双手才能改变生活。” “你说神都是扯淡，可是你却吃素，却坚持着种姓制度。” “吃素是因为我同情动物的生命，至于种姓制度……”米兰说，“不瞒你说，先生，我至今还想念着莉祖，她漂亮、虔诚，而且心特别细，谁和她相处都会喜欢她，如果她也能和我一起奋斗，该有多好。可是我明明知道种姓制度不对，却总是过不去我心里这个坎，更过不了父母那关。最后，我总是想，这个国家，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我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也不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人。我是这个国家最先进的一批人，如果我们都不奋斗了，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米兰的话语坚定有力，我顺着话题问：“那你觉得印度有哪些问题最需要解决？” “贫困、愚昧和种姓制度。你看到那个每天来打扫卫生的女孩了吗？你知道她的报酬是多少吗？” “不知道。” “一家人只要支付她五百卢比，她一个月就会来打扫二十四五天，再支付五百卢比，她就会连洗碗和洗衣服一起承包。一千卢比，先生，相当于一百人民币，她就会为你干一个月脏活。” 我心里一凉：“在中国，打扫一次也差不多一百块钱，如果要按月请佣人，恐怕主人自己的工资都不够。我看到她的样子，虽然有点脏，但其实五官非常漂亮，本来应该在校园里读书，有众多的男生追捧着她。” “是的，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她最多也就同时能帮四五家干活，她的衣食住行标准，是我们想象不到的低层面，可是她连印地语也说不标准，你说，除了这个，还能干什么？而且毫无疑问，她是个低种姓者。” “我听说政府对低种姓者有帮扶政策，上个月我们古吉拉特邦暴乱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政府正在不遗余力地清除种姓制度的危害，我也成了受害者。”米兰无奈地笑笑，“你知道IITGN的学费吗？不统一，按种姓收的。我是高种姓者，学费一年十万卢比，可那些最低种姓的学生，大概只有我的五分之一，这也不公平啊！现在有些低种姓者通过经商，也富裕起来了，高种姓者也有穷的，所以我觉得按照收入，而不按种姓来划分学费，更加合理。关键是，不管政府怎么照顾他们，最终占据这个社会主导地位的，往往还是高种姓。 印度人的宗教观念太强，导致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坚持着种姓制度，种姓制度造成了资源的不公，又和宗教同时起作用，造成了群体的愚昧，愚昧造成了经济上的贫困，贫困使得他们更加沉迷于宗教，又巩固了种姓制度，然后，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你知道这个问题只能怎么解决吗？我认为只有革命，像中国那样，建立现代国家体系以后，又搞了一场彻底反封建的革命，把男女不平等、民族不团结、军阀割据、愚昧腐朽、封建迷信，全部消灭。可是，今天这个时代，已经不能接受战争，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地改良，最重要的途径是改良教育，这个道路还非常漫长。” “所以呢？你有什么打算？”米兰的知识面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理科生，我对他的回答充满了期待。 “这个问题问得好。”米兰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我早就想好了，在这个公司干一年，凑够了本钱，我就要辞职，然后全力备考印度的公务员考试，我们的公务员考试分三种：IAS(Indian Administrative Service)、IPS(Indian Police Service)?和IFS(Indian Forest Service)……” 这一连串专业术语听得我云里雾里，连忙叫他打住，他说：“简单说，第二种是警察类，第三种是环保类，我都不想考，我想考的是第一类。这一类有足够的机会代表印度外派到外国处理国际事务，比如使领馆什么的，我想在三十岁以前，走遍主要国家，包括中国，积累丰富的见识，回国后，我想考IIM（印度管理学院）的研究生，如果说IIT是印度理工类的最高学府，那么IIM就是文科类的最高学府，这样我就全面发展了。” “你觉得这一切，你能实现吗？” 米兰自信地说：“我从小就非常喜欢数学，喜欢数学的人，头脑很灵活，逻辑性特别强，所以我总是比别人容易成功。IIT是非常难考的大学，许多学生努力好多年都考不上，可是我那年，每天只复习一个小时，其他时候照样打板球、打篮球，也考上了。印度公务员考试虽然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我想花一年准备，我肯定没问题。” 这倒是实话，考上IIT的学生，也分优秀的和混日子的，这样的分化在全球再顶级的大学也会出现，而米兰两学期的中文课都是A，远高于平均水平。至于那极少数得A+的，是和他同样聪明但更加投入的学生。 米兰休整了片刻，去了趟卫生间，然后推开阳台门，步入夜色中。二楼的平台很宽敞，从这儿看去昌迪加尔确实很美，树林、别墅在妩媚的灯光中星罗密布，延伸到黑夜的尽头。我们都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米兰伸手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右手掌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垂直贯穿掌心，像是多了一条掌纹，我正想八卦问问这伤疤的事，他接下来的话却瞬间让所有的问题失去了意义。 “先生，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印度的总理，你可不要奇怪哦！”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刚过二十岁的小伙子，他尚显稚嫩的脸上，是一双有穿透力的眼睛，自顾自地望着远方的黑暗。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无以言状的铿锵，如同此刻夜幕中最明亮的那颗一等星，孤寂而倔强。没有任何人会对他有过分的期待，也没有任何人会把他人的豪言壮语当作承诺，一切都由他自己内心的力量灌溉着、滋润着、萌芽着、生长着…… “我深深地爱着我的祖国——印度，她承受了太多苦难，我们的努力，只想让十二亿印度人过上体面的日子。如果我成为了总理，我一定会把那个陈腐的印度亲手埋葬，让我们的民族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哗，想想我最开始的问题，自己活拧巴了，竟然把你也当成了在昌迪加尔有房有车过小中产日子的流俗之人。 你已经有了美丽的光环，道路又异常清晰，一定会走得很远很远。虽然前方一定会荆棘密布、断崖丛生，但是信念也一定会驱散所有的乌云，指引你走向你梦想的彼岸。 每一颗新星，难道不都是这样冉冉升起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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