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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20页] |
作者:山茅2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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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事情真如霍然预见那样,甘亦康适应不了官场,一把岁数的人,不愿意像小青年那样去“忍辱负重”,熬了两年,不愿意委屈自己,最后回戎州原单位。 他一回来,正赶上尤晓桂闹离婚。尤晓桂离婚后,情绪很低落。甘亦康去看望她,劝她振作起来,班还得上,日子还得过。慢慢地两个人又有了来往,毕竟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时间一长,就自然有了流短言长,而且霍然的朋友很快将这些传到她耳朵里。 霍然把电话直接打给古明琚,指责甘亦康跟尤晓桂的关系有问题。希望古明琚出面干涉,她容忍不了这种事,但她不想离婚,因为她不愿意南雪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同样的电话,霍然也打给甘亦安,希望当哥的出面劝阻兄弟。她说可以原谅亦康有女人这事,但不允许他毁掉这个家。 甘亦安这几年正是艰难的时候,小儿子正忙于治疗,已经好几年顾不上回老家。一听霍然的电话,感到太突然,前两年去深圳出差还见过霍然,一起吃饭摆龙门阵,一点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咋突然间就冒出这事,似乎还很严重。仓促之下,实在不好说啥,只简单地劝了两句: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过日子。如真有问题,两个人好好商量解决。 霍然最后说了一句:他亦康要离婚我不怕!说完就挂断电话。 甘亦安一愣,放下电话。之后,他也没去问亦康是咋个回事,兄弟的事自当兄弟自己解决。再说,亦康在处理感情上的能力远胜于自己,用不着自己多嘴。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却坐不住了。 几十年前,甘行俭几次调动工作,她都不同意,觉得两口子要是分居两地,会跟家庭带来诸多不便。没想到,后来甘行俭真出事了,但那是政治上的事,他们感情上却没有出现问题啊。 丈夫去世后,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为子女操心。甘亦康的婚姻是子女中她最看好的,小两口也过得很好,她不相信会出啥问题。但既然来电话,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像是睁眼说瞎话,这中间恐怕也真有啥问题。 她想等见到甘亦康时,问个明白。平常,甘亦康定时来看她,问问有啥事需要办的,陪她坐坐说说话,然后就走了。下一次甘亦康来时,她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有没有这事?” “哪来这事!你听哪个乱说的。” “霍然来电话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她离得这样远,看得见啥,一派胡言。” “不管咋个说,不要做对不起别人的事。” 这个话,就是她说的比较重的话了。她还年轻的时候,母亲易全福就告诫过她: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话,她秉持了一辈子。相信做人就得凭良心。 尤晓桂离婚的事,一年前她听尤如君说过。她也晓得亦康跟晓桂自幼就耍得好,要说他们之间有啥往来,也不是啥奇怪的事。但要她选择的话,她当然选择霍然,所以她不希望他们有事。但既然亦康说没有,她也就不好再说啥。当妈的,虽然喜欢儿媳妇,感情的砝码仍然会倾向儿子。 (第十章 第二节 距离 完) |
第十章 第三节 分手 在早,亦康要去深圳发展时,说老实话,古明琚心头是不不太高兴的。她想甘亦安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亦康再一走,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了。老人感到自己岁数越来越大,儿子们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孤独。 但当亦康给她打招呼要去时,她也没有表示反对,儿子有自己的打算,自己不能反对。当亦康又回到老家时,她又感到高兴,毕竟她在内心上是希望亦康在自己身边的。但一听到亦康和霍然有矛盾时,她又不高兴了,她喜欢霍然,所以叮嘱亦康不要负霍然。 尽管在母亲面前一口否认,甘亦康心头明白,霍然的猜测符合她的逻辑,一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二是他确实跟尤晓桂走得近了一些。 对前者,他觉得是分居两地造成的,生活中对人对事的看法总是有差异的,没有在一起,沟通上容易出现缺环,造成情感上的断裂。对后一点,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哪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不能因为家庭生活就中断朋友间的交往。至于跟尤晓桂走得近,他也没有觉得有啥不妥。而霍然则有自己的想法。 霍然去深圳发展,甘亦康开始并不反对,毕竟那是一个更大的天地。当他自己在那里发展受阻时,情况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需要重新审视下一步该咋个走?最后发觉自己在本地继续发展更合适些。 这就涉及到霍然是继续留在深圳,还是回到本地来的问题。但这个去留的决定权在霍然,她决定要继续留在那里。几年来,她已经适应了深圳的工作和生活,深圳已经是一个现代化的都市,非内地一个小城市能比。 接下来的问题自然是两个人咋个面对分居两地的挑战。 (待 续) |
(续 前) 摆在甘亦康和霍然面前的除了两地分居问题,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是甘南雪在哪里上学的问题。这又涉及到哪里的教育质量好,涉及到以后在户籍所在地考大学的衔接,还要考虑到南雪自身的意愿等问题。 原来不曾有的问题一个一个都出现了。两口子思想上的分歧在平常或出现小问题时并不明显,一当出现大的问题时,这种分歧就很明显了。而且呈现出互不相让的特点,都以自己的想法为中心。几年来,这种分歧一直伴随着他们的婚姻。 从母亲家出来,甘亦康很生气。刚才在母亲家他不好发作,他不怕老母亲干预,老母亲左右不了他的事,但他不想让老人跟着瞎操心。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没有必要让老母亲卷入自己小家的事务。而且他认为霍然这样做有点小人,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嘛,啥事都没有,就先给你满世界造舆论,让你陷入道义的下风口。不晓得是她身边哪个高人出的主意。 回到自己家,他立刻给霍然去电话,质问她为啥把事情“告状”到老母亲那里去,说有啥事我们之间解决。霍然也是一肚子委屈和怨气,自然毫不示弱: “我告状了咋样?你心虚啥!你要没事,我说给哪个听有啥关系?再说老母亲又不是外人。你要心头没鬼,说说怕啥!” 甘亦康一听,心想又耍大小姐脾气,这是让他最厌烦的,也没好气地回答:“这事能随便说吗?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涉及到别人的名誉,你最好不要乱说!” “别人?别人是哪个?能见得天吗?” “哪个,尤晓桂嘛。人家有事我帮帮忙,这有啥不对。你整天疑神疑鬼,尽乱说。” “我没有乱说!南雪都看见你去她家了。” “我去她家正大光明地去,没有啥见不得人的。从不背着人,南雪当然能看见,你不要把南雪牵扯进来!你到底想干啥?” “你想干啥我就干啥,我不怕!” “不可理喻!”甘亦康很生气,把电话挂了。 (待 续) |
(续 前) 他生气是觉得霍然把女儿也挑动起来,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让他很是恼火。 他原来担心老母亲卷到儿女的是非中来,没想到女儿倒先卷到父母的是非中来了。女儿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一旦分心,势必影响她的学习,他实在不愿意南雪为父母的事影响考大学。 其实他错怪霍然了,这事是南雪自己的主动行为,在南雪看来,事情不管真假,她自己都有权利捍卫她妈的地位。女儿跟爸的关系很好,但这件事上,毫无保留地站在妈一边。 中国社会八十年代以前分居两地的家庭是很多的,但离异的少。当然是由于那些年代的制度、文化、习俗等因素的制约,两口子要离婚并不容易,继续凑合着过。改革开放后,许多过去是禁忌的不再是禁忌,那些制约也减少或不存在了,更多地尊重了个人意愿,离婚变得容易多了。 而两地分居造成的离婚比例更高。两地分居减少了夫妻间沟通的机会,增大了思想分歧的沟壑,夫妻间变得不理解。从不理解到猜忌,从猜忌到争吵,从争吵到互不妥协,从互不妥协到感情冷淡,最终走向分手。那时离婚的人大多沿着这条轨迹走,从开始走到结束。 甘亦康和霍然的分手也是沿着这条轨迹过来的。 古明琚是隔了一阵才晓得的。一次无意中说到新房子的事,她问甘亦康新房手续办齐了没有?甘亦康说房子归霍然了,他不管了。古明琚很诧异,问咋个回事。亦康说她要房子,就给她了,这下她才晓得两个人离婚了。 (待 续) |
(续 前) 对甘亦康的离婚,古明琚嘴上不便说儿子不对,但她心头认为是亦康不对,至少是处理得不对,对霍然应该忍让。 她喜欢霍然,因为她是自己的姨侄女,古明琪一年前去世时,曾求堂姐看顾霍然,那时古明琪也看出女儿和亦康之间的矛盾了。说霍然是家里的小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希望亦康能忍让。 古明琚还记得自己去深圳时,霍然对自己照顾得很好。对两个人的分手,她也感到很无奈,虽然她竭力想劝和他们,但年轻人并不以她的意见为重。只能自己对自己说,这也怪不着哪个,只能怪他们缘分到头了。 以后霍然回老家时,仍来看望古明琚,一次摆龙门阵时,说到这件事,她说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古明琚对她说:“你真憨,亦康同意离,你就离啊!这不就便宜了别人嘛。” 离婚后,甘亦康和尤晓桂住到一起。 甘亦康跟尤晓桂在一起后,古明琚对他说,你们如果不在一起,之前的啥子流言都不攻自破。现在你们又在一起了,那不就等于坐实了之前所有的流言嘛。甘亦康却不在意这些,说我又不是为别人活着,啥流言我都不怕,啥流言也影响不到我。 古明琚一听,也不好再说啥。尤晓桂这人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看着长大的。当初跟亦康也算是很好的一对,中途拆散了,现在又凑到一起,也是该当的缘分。想到这里对自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一辈操心也是多余。 (第十章 第三节 分手 完) |
第十章 第四节 房产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一天上午,古明琚刚起来不久。鲍仁甫到她家来,他又遇到烦心事,想来跟学姐摆摆。近些年他见老了,走路需要拄拐棍。刚一坐下就摆开了,说朱燕跟他闹别扭,提出要离婚。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接受不了,表示坚决不同意。这些年他们时有来往,她晓得他从一线退到二线,又从二线退到一些协会干,过了七十才回家养老。 这些年朱燕已经成为他生活上的另一根拐棍,真要没有了这根拐棍,生活上恐怕还真得寸步难行了。鲍仁甫一边说说,一边叹气。古明琚很奇怪: “说你们结婚都二十多年了,过得好好的,咋会突然有这事,有啥原因吧?” “她说女儿要生娃儿了,她要搬到女儿那里住,今后好照顾女儿的娃儿。明琚大姐,我也是过八十的人了,她要走了,我咋办?” “毓芳她们晓得吗?她们是啥意见?” “她们反倒说风凉话,说当初就说这人靠不住,是图你是一个当官的。现在你官也不是了,人也老萎了。靠不住了,她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这话说得可不厚道,人家跟你二十多年了,咋还这样说呢。她女儿的娃儿,不是还有爷爷奶奶嘛,不一定非要她去嘛。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我问过,她不说。只说让我考虑考虑,暂时还没有搬走。这些天,总睡不好,血压也高了。” “她恐怕还是有别的原因,不好跟你直接说。这样,你哪天带她到我这里来,我帮你问问到底是为啥子。” “我今天找你也是这个意思,想让你帮我问问,她心头到底是咋个想的。” 过了两天,鲍仁甫同朱燕一起来古明琚家。古明琚见过朱燕,虽然相互间摆谈不多,印象还不错。觉得她还不是一个心眼多的人。 (待 续) |
(续 前) 果然,在古明琚面前,朱燕说得很直率,房改开始后,她原来暂时住的那间房子就被前夫单位收走。 而鲍仁甫这套公房也买到他名下,按理说,这房是两个人婚后才买的,她私下咨询过,应该有她的份。但她也明白这房是鲍仁甫享受局长待遇后才有的,能否由她继承心底没数,还担心鲍仁甫百年之后,鲍家姊妹会来跟她争房子。她想趁鲍仁甫健在时,把这事理清楚,免得以后扯皮。她跟鲍仁甫间接提过,鲍仁甫没有明确说意见,她也不好意思说得太露骨,怕他不高兴。 她对古明琚说,论岁数我是你晚辈,从老鲍那里论,我也叫你大姐。 古明琚说,你说得对,我们论辈分不论岁数。 她说,大姐,我们虽说见面不多,但晓得你人好,我信你。我跟你说心里话,老鲍八十多了,我再照顾他十年八年的,到他走,我都没意见。但人老了,就怕有个三长两短,他要哪天突然走了,事情没有交待清楚,像房子这些事,到时我咋个办? 古明琚说,小朱,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跟老鲍说。你跟老鲍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咋能说分就分嘛。你也快六十的人了,就跟老鲍好好过吧。你真要跟他分手,到时这房子怕真没你的份了。到时你两手空空,这一辈子你又图啥呢?老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的儿女都大了,自然得顾及到儿女的意见,这你也该多体谅。 朱燕说,道理我都明白,我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跟老鲍提过几次,他总打哈哈。他有高血压,我也不敢深说,怕他着急上火。真要出点啥事,就把大家都害了。 古明琚跟朱燕是在卧室里摆的龙门阵,留鲍仁甫在厅里看电视。实际上他也没心思看电视,侧耳听着房间里两个人说的啥。不过他也是戴助听器的人,虽然用心听,也没听出啥。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和朱燕摆完龙门阵后,让朱燕先出去转转,一个小时后来接鲍仁甫,然后回到厅里跟鲍仁甫接着说: “小朱的意思要你那套房,你得给人家一句痛快话。她想要一个保证。” “当初她说过只是图我人好,不图别的。咋现在又扯到房子事情上,唉,这半路夫妻就是靠不住喽。”鲍仁甫对朱燕要房确实是反感的,心想我活得好好的,你就想到要争遗产了。所以原来她提这事,他没理睬,打哈哈敷衍过去。 “老鲍,我得说你两句。人家图你人好,不就是因为你当初条件好嘛。不然人家小你二十好几岁,干嘛非要跟你?二十多年前,没有房子这些事,都是公家的,现在不同了,房子也可以算私人的,人家当然要动心喽。反过来,你也应该替人家想想,虽说是半路夫妻,三十多岁就跟你过日子,二十多年了,也不容易。我觉得她这个人还算不错,老鲍,该给人家的要给。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家那个岁数,离得开你,你离开她后靠哪个?再找一个,不容易吧。如果找一个保姆,到时你就晓得找保姆的麻烦了。我们校友辛寒枝你也认识吧,也是你们官场上的人,她比我大一岁,身体不行,跟保姆一起过,就被保姆打整得够呛。” 一听古明琚批评他,鲍仁甫觉得自己是受了大委屈,真像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在老婆和女儿间都不讨好。把自己的苦衷和无奈说出来 : “我也想过,这房子要是全给她,我也怕女儿们找我闹。你也晓得,当初为了跟她结婚,女儿对我的意见大得很。在江翼惠的事情上,我觉得欠她们的,确实想把这房留给她们。这小朱也想要,我就一套房,明琚大姐,你说该咋办?” (待 续) |
(续 前) “老鲍,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们都老了,还能活多久啊。你爱娃儿的心情我晓得,但你得把话说在前头,哪个想要你的房,哪个就得来照顾你。我想毓芳她们是懂道理的,不会争这些的。有小朱照顾你,她们省心省力,该知足了。” “我也不是说一点都不给她,这不还没有到那一步嘛。房子我也带不走,到时候该是她的就是她的,何必用分手的事来逼我嘛。”鲍仁甫其实明白,从法律上讲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朱燕是有权利的,不过心头还是觉得她的行为有点过分,想独占这套房。 古明琚看他还在犹豫,又说:“你看,我这房子小,没有你那大房子值钱,也没得啥存款。我就跟娃儿些说了,哪个伺候我到头,这房子就给哪个。老鲍,我不晓得现在的法律是咋个规定的,你回去跟女儿们商量商量,人家小朱提出来了,这事恐怕绕不过去。人家也没说现在要,只是希望早点说好,免得以后扯皮。我看这也不算过分嘛。” 后来,鲍仁甫跟女儿们商量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子女们都很痛快,说我们只希望你晚年日子过得舒心,只要朱燕好好照顾你,你百年后,房子归她,我们不争。如果她还不放心,可以先进行公证。事情就算圆满解决了。 (第十章 第四节 房产 完) |
第四部 天保九如 第一章 手术 第一节 手术室外 手术室在六楼,整个六层,就是手术室的一扇大门,和家属等候室的一扇小门。电梯间一开门,就正对着手术室的大门。古明琚是早晨8:00前就推进手术室,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亦安、亦宁、亦康都进入家属等候室,片刻门又打开,出来的护士高喊: “古明琚家属在吗?” 三个人都赶紧拥过去,原来是关于麻醉的各种风险告知,需要家属签字。亦安接过来,看也不看,就签字了。 他们都明白,这种告知书就是典型的“格式合同”。事先印刷好的,所有能想到的免责条款都印上了,留下的空白处,就等病人或家属签字。对病人和家属来说,就只有两个选择:签字就做手术;不签字就不做手术。亦安此前已经签了两次了。 一次是在西城医院转院时,西城医院说我们不同意转院,只能是你们自行要求出院,但一切后果自负。医生递上两张纸,密密麻麻地印满文字,甘亦安一眼没看就签字了。第二次就是这北城医院了,术前一天,陆主任的助手拿来几页纸,对甘亦安说:“你看看,要是没意见就签字。”又补充一句,“都这样。” 甘亦安也是没犹豫就签了,那样小、那样密的字,真要看也很费劲。没想到还要填自己的住址和身份证号,把亦安难住了,亦安从不记身份证号码,更不带在身上。幸好助手也未再坚持,说暂缺无妨。 (待 续) |
(续 前) 等候室很静,只有另外一家两人。墙上挂钟咔嚓咔嚓地走着,亦安他们却觉得时间太慢,指针已经指过了中午12点,原来说手术12点前肯定能完。 主刀医生是骨科陆主任,曾告诉他,手术不复杂,两个多小时就能完,加上术前准备工作及术后让病人苏醒过来这些时间,四个小时也够了。 亦安想这做手术还是病人好,躺在手术台上一进入麻醉状态后,啥都不晓得了,等一觉醒来已经推出来了,而等在外面的家属则是度时如年。 亦安想起自己去年做手术,在手术台上正与护士交谈,护士问紧张吗,他说不紧张。护士问在啥单位工作,亦安还没有回答,就啥都不晓得了。 等恢复神智时,就听见几个声音在耳边说,醒过来了,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时,眼前一圈脑壳,稍后才逐一看清了亲人面容。宛如一梦。 现在换了一个位置,在外等候,则是心神不宁,焦虑难耐,其实也晓得手术安全系数很大,可以说基本没危险,心里还是想七想八的。 一看过了预计的时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儿到手术室门口看看,大门依然紧闭着,回到等候室。坐不了一阵,又站起来去看看,门关着,又回来坐下。 (待 续) |
(续 前) 病人选择手术,往往是家属的意见,对此,甘亦安很有体会。 去年甘亦安体检时,发现肺上有阴影,此前此后无任何一点异常感觉,遂没着急,也没有在意。半月后到医院去看,医生说炎症,三周点滴下来,阴影仍在。赶忙拎着片子到301医院,医生一言三疑:一疑是炎症,二疑结核,三疑肿瘤,还说第三种可能性最大。把陪亦安去看病的关禾吓出一身冷汗,应了那句老话:有病乱投医。在北京几家有名的大医院转了一圈,结核很快排除,剩下两种说法,一说就是炎症,无碍。但留有“继续观察”的尾巴。另一说,就是肿瘤,恶性可能性大。手术越早越好。 最着急的是妻子关禾。 甘亦安相信前者,不愿挨那一刀,因为自身无任何不适症状和感觉。亦安将胸片、CT片给一位老专家看过,认为无碍,这老专家业内人称“张铁嘴”,因其敢说,说得准。 最犹豫的是关禾,不知该信哪个的?都是顶级水平专家。协和一位挂号费300元的专家对关禾说: “我晓得‘张铁嘴’其人,他说的对一半,错一半。” 关禾对亦安说 :“你不能完全信张铁嘴的,要是你在那错的一半中,找哪个哭去?” 甘亦安自己动手术这事,没有对古明琚说一个字,他想这事要告诉老人,除了担心外,一点好处没有。到了现在,古明琚也还不晓得他做过手术。 关禾征求过她家亲人意见,最后选择做手术。关禾说: “哪怕挨一刀,也要预防万一。真要耽误了,没地儿后悔去!” 单位领导更是干脆,说:“老甘,你先不要上班了,先把病瞧好了再说。人比啥都重要。” 患者本人的意见到这时并不重要了,因为责任落在家属肩上。 只要手术有一线向好的希望,家属都愿意选择做手术。现代医学和医术的发达,许多过去较难的手术都不再难。这也是当家属的普遍心理,还有一个不便对患者本人说的理由: 死马当活马医。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一摔伤,立即就近送到西城医院。住院次日,古明琚的片子一出来,医生就对甘亦宁说: “股骨颈断了,你们应考虑立即动手术。这是一种积极的办法。” 甘亦宁说:“老人已是满过87岁的人,手术是否能经受得住?有多大风险?” “肯定有风险,有多大则不好说。你们得自己拿主意。” “要是不动手术,还有其他方法吗?” “那就是所谓的保守疗法了,保守疗法就是搞牵引,把伤腿固定好,让骨头慢慢长拢。” “这是不是基本无风险?” “病人年龄大了,自身恢复难度大,需要的时间长。时间拖久了,潜在风险更多,如现在天气热,病人容易长褥疮,骨头容易坏死,带来败血症等并发症。 “这岂不是更麻烦,更危险。” “所以,最好别保守疗法,只要身体状况可以,选择积极的手术办法更好。” “那就是说动手术是最好的方法?” “是这样。” 甘亦宁急忙将这番话告诉在北京的亦平、亦安,并说母亲也晓得医生建议她动手术的事,但老太太坚决不同意。 “你们赶紧商量是否需要动手术,并在北京再咨询一下,究竟咋个办为好。” 天下西医都是一家,一本书教出来的,意见是一致的,亦安立即咨询了积水潭医院等大夫,也是说早做手术为好。并说这个手术现在并不难,在当地医院做手术就可以,如把老人弄到其他地方做手术,反而弊多,腿没有治好,先折腾出其他毛病。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住院第三天,亦安回到老家,先与亦宁、亦康等商量。亦安说: “我走前与姐姐商量过,一是同意做手术,二是如果有风险,大家承担。我们一起跟老太太说说?” 甘亦康心头明白母亲是有主意的,并不需要听子女啥意见,而是觉得自己有事了,你们应该围拢来关心我了。就说:“老太太肯定要等你们的意见,你去跟她商量。我们的话她听不进去,我们已经劝过她接受手术,她不同意,好像我们整她一样。” 亦宁说:“现在医院等家属意见,也没有咋个用药,输液就是消炎的。” 决定本地做手术后,甘亦安与云展表哥联系,请他帮忙从川医请一骨科主任来主刀,费用病人出,后来这主任说太忙,要等几天。他不想等了,万一等了两天仍来不了,耽误老太太的事。这种手术现在难度不大,本地医院做也应没问题,还是抓紧做手术为好。就说:“你们说北城医院好,那就立即转院过去。” 亦康说:“转院的事,已经联系了,北城医院骨科陆主任是本地的第一把刀,为人也不错。还说只要病人转过去,他们来救护车接。陆主任还说他们医院的车不方便进西城医院来,在院外等,这方用担架抬出去就上车。” 剩下的事,就是说服古明琚同意手术。 甘亦安说服古明琚并不费劲,就强调一点:动了手术就能站起来走路,不动手术这辈子就站不起来了。这一招很管用,古明琚立即同意做手术。其实这话是医生说的,他添了一句:只能坐轮椅了。 古明琚是绝不会甘心在轮椅上了此一生的。前半生囿于条件,不自在,没办法。后半生她要自在地过日子,要站不起来了,还能自在吗? (第四部 第一章 第一节 手术室外 完) |
第一章 第二节 红包给否 古明琚转院到北城医院后,尤晓桂立即陪甘亦康去拜访骨科陆主任。尤晓桂认识陆主任,她的一个朋友跟他很熟。四十多岁的陆主任很精干,说话也干脆。 陆主任对亦康说,你母亲的身体条件很好,血压不高,心脏没事,其它器官也没事,做手术没问题。只是人太瘦,体重太轻,术前这几天加强营养,再输点血。亦康同意他的安排,陆主任说: “有点奇怪,你母亲的骨折是陈旧性骨折。” “咋个回事?”亦康大吃一惊,母亲之前没有摔过跤,不可能嘛。 “从片子上看,你母亲原来就骨折过,后来长好了,但位置已经有点歪了。这次又在那个位置断开了,我们叫陈旧性骨折。” 听陆主任这一说,亦康想起来了,差不多十年前母亲是摔过一次。但当时老母亲只感到腰痛,光顾治腰去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腿还有事。老母亲也没有说她腿有不舒服的地方,看来是自己长好了。亦康把这情况告诉陆主任。陆主任说: “说明你母亲再生能力强,不过现在就不行了。高龄老人,骨折一般都断在股骨颈这个位置。这位置是承重的地方,又比较细,容易折断。” “手术咋个做?” “根据你母亲的情况,我们建议做半髋手术,就是只换一个人工股骨颈头,这样手术简单一点,病人痛苦少点,风险也就更小了。” “陆主任,这个人工关节能管多久?” “看你们愿意用哪一种人工关节,国产的价格在一万二左右,能管五至七年,合资的价格一万八到二万,进口的价格二万到三万。像你母亲这个岁数,用国产的就可以了,但如果经济上能承受,用进口的更好一些,使用年限能到八年至十年。” “我回去商量后再告诉你。” “好的,但要快点,最迟明天告我。”陆主任又补充道,“这种人工关节,没有现成的,都要根据每个人的具体尺寸订做。” “哦,是这样,明天一定告你。” (待 续) |
(续 前) 回家后,亦康把陆主任的话原样告诉亦安、亦宁后说: “情况就这样,你们的意见?” “用进口的。要是老太太有幸再活七八年,总不能到五六年后再给她换一次关节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和你们商量,当时没有告诉陆主任。” “但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人工关节真要从国外进口,要多长时间?会不会耽误老太太的手术?” “不会的。我原来也顾虑到这事。陆主任解释说进口关节的厂家就在国内。很快的” “还有一个问题,国产人工关节可以按比例报销一部分,进口人工关节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全自费。”亦宁常为老人办理看病吃药的报销事宜,对医保规定较熟悉。 “还是用进口的吧。平常都是你们在家辛苦,我也没有照顾过老太太,钱我出,算我尽一次孝心。”亦安说。 甘亦康说:“要是定了,我就告诉陆主任。” “有一个问题,是不是还得给主刀大夫红包,老家这里行情咋样?” 甘亦安提到这个问题,是他想起自己做手术前,等不到床位。后来经中间人点拨,很快入住,术前,关禾分别给主刀大夫、助手、中间人送了红包。送麻醉师红包,但麻醉师两次都拒绝了,坚决不要。出院后的总账单几万块钱,手术费一项才两三千元,远不及送的红包钱。 甘亦康说:“不用吧,都是熟人朋友介绍的,熟人也没提这事。第一次和陆主任打交道,也不晓得深浅,我们直接给也不合适。我倒是听说这进口人工关节利润很大,中间环节都能有些好处。那天陆主任也有这个意思,说经济条件许可,建议用进口的。 “亦康,这事你负责吧,别省这个钱。要给的话,一定在术前给。”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这样说,是自己看病过程亲身体会到其中的差异,正常挂号看病,医生多是三分钟之内把他打发走。经熟人介绍的医生能详细地告诉他一二三,如他的主刀大夫就说一旦切开,迅速将组织体送冰冻病理检查,是良性的就尽量切小,若是恶性的就扩大范围切,确保没有残留。一般情况下,以后的病理报告出入不会太大。 刚开始,甘亦安无视这个环节,说哪个行当都有缺乏职业操守的人,但不可能都这样。 关禾坚决反对,说中间人说了,得了好处的大夫会尽心尽力,创口会小等等,反之,就是另一个样了。都在风险范围内,你能说啥?再说要是真赶上了不尽心的大夫,说啥不都晚了吗?关禾说事情在两可之间,不能舍不得钱,因小失大。 甘亦安住院时邻床的是23号。人一住院,手腕上套一圈,出院才能取,上面是号数,人的姓名消失,护士只叫这号数了。 23号比甘亦安后进去,很愿意跟甘亦安摆龙门阵,一方面问一些医院的情况,一方面展示自己的能耐,自述河北徐水人,承包地种芦荟,远销日本,富了。言谈间、神情间有的是钱,住院那段时间,总有人来看望他,拎着各种东西。他问甘亦安:你晓得我们徐水这个地方吗? 甘亦安点头表示晓得。 这个徐水是早在大寨之前就出大名了,它是大陆“人民公社”的发源地。其“样板效应”把所有农村带进“沟”里。 看对方岁数小自己十来岁,其时还没有出生,想必也躲过了随后铺天盖地的全国大饥荒。如今该地富了,真是历史的戏剧化。甘亦安问: “这医院床位紧张,外地人要住进来不容易。你是咋个住进来的?” (待 续) |
(续 前) “我有关系。”23号颇神气地回答。 “哦,那还差不多。” “听说这位大夫技术高,心也黑,你给钱了吗?” 一个病房两个病床,都是同一个大夫的病人,所以,23号向他打听情况。 “给了。不过,给也是周瑜打黄盖,你自愿的,怪人家心黑怪不着嘛。” “嘿,我不用送钱,我的亲家公的表姐的亲戚是卫生部长。” “哟,你这住院还有点来头。是现任部长?” “不是,是一位副部长,已经退休。我们请他打了招呼。” “退休了,可能就悬了。” 甘亦安没有把话对23号说透,毕竟人不熟,只不过同病相怜罢了。亦安对关禾说: “京城官盖如云,部长级自然算官了,但县官不如现管,退休的领导,更是鞭长莫及。23号的话也不知真假,这事不靠谱。” 甘亦安的话真说准了。他做手术的前一天,23号何时做手术还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还在没完没了地做着各种检查。去做了一个气管镜检查回到病房,难受得要死,一脸青灰,骂声不绝。 23号的关系没有走到。他的亲家公和县卫生局长一齐来了,找到在北京的熟人,约主刀大夫吃个饭,结果主刀大夫根本不理,急得23号团团转,曾经的神气早没有了。23号的亲朋好友七八个人,把一间小病房塞得满满的。23号慌不择路,忙问甘亦安咋个办?没等甘亦安说话,23号北京的熟人数落他: “你真神,现在的大夫,谁还在乎你那顿饭?吃饭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送东西也没必要,不适用的东西拿着还得想法处理。你不是有钱嘛,直接把钱拍出去不就结了?还绕来绕去的,让人眼晕。” 23号后来告诉甘亦安还是直接给主刀大夫送红包了。 甘亦安从自己的实际体验中,确信社会上所传的医疗内幕,并非空穴来风,也是怕耽误老母亲的手术,才再三嘱咐亦康处理好这事,后来,听亦康讲,尤晓桂说不用给陆主任红包。 (第一章 第二节 红包给否 完) |
第一章 第三节 监护室内 手术室门终于打开,古明琚被护士推出来,跟在后面的陆主任还没有换服装,只是取下了口罩,对甘亦康点点头,说: “手术很成功。就是苏醒过来多花了一些时间,毕竟岁数大了。” 小推车上,古明琚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睁开的,一点神也没有,看了看围过来的儿女,嘴角轻微地动了一动,却没有声音。 古明琚被送进监护室,护士说,这时病人特别想睡觉,你们不要让她睡过去,总喊着她,多跟她说话。护士又指着床边的仪表,说这是监控心跳、血压、血氧的,在这个范围内都正常。护士说有啥异常就按铃,我们马上就过来。我们还会定时过来观察,病人在6-8个小时内都可能处在半昏迷状态。 甘亦安看着床单下的古明琚,身躯特别瘦,就像一根干柴。他晓得这个时候母亲还不会感到特别疼痛,止痛的药物还在发挥作用,要到明天的这个时候疼痛才会发作。现在母亲是全身特别难受,不让喝水,也不让吃东西。他经历过,能体会到这一切,以母亲的年龄要挺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下午四点多了,古明琚仍然在昏迷状态中,一会儿好像醒了,刚想和她说话,她又睡过去了。下午七点后,古明琚慢慢醒过来。 古明琚觉得耳边有一个遥远的声音,慢慢辨出是亦安的声音: “妈,手术做得很成功,你不用担心。” “几点了?” “下午七点多了。你是下午一点多从手术室推出来的,直接进到这监护室 。”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神智已经清醒,眼睛在慢慢地寻找。她想起刚推出手术室时,似乎已经看到了三个儿女,现在仍在自己身旁。没有老大亦平,她也想起来,大女儿亦平没有回来,说好是以后回来照顾她。 看出她是在找姐姐,甘亦宁趴在她耳边说: “姐姐已经晓得了,我们已经告诉她。你的手术顺利,她很高兴,让你好好养着,等你出监护室后,她给你打电话。” 听亦宁提到亦平,古明琚还想起,昨天陆主任还笑着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其实心里还是很怕的,怕见不着儿女,尤其是怕见不着亦平了。现在又是在啥地方,身子像不属于自己,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古明琚听出是亦宁在对自己说话:“这是监护室,你还需要在这里呆两天,再转回原来的病房。” “哦” 古明琚左腿动不了,没有动手术那条右腿也好像动不了似的,身板像被钉子钉在床上一般,左手都是各种管线连着。她试着抬了一下右手,也动不了。她觉得心烧,火急火燎的,口干得很,想喝水。脑壳拼命地动了一下,张着嘴,用很微弱的声音说: “水,喝水。” “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喝水。” “水,水……喝一口水。” “你得忍忍,医生说八个小时后才能喝水。” “水……水……”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感到嘴唇上一阵清凉,很快又没了。原来是甘亦安用棉签蘸水在她嘴唇上擦擦。他当初躺在监护室病床上也是这样,拼命想痛快地喝口水,关禾也坚决不让喝,也是用棉签沾水在他嘴唇上拭擦。 古明琚看着亦安在想,自己要是不动这次手术,亦安可能就不回来了。亦安离开自己很多年了,在外地成家后,很少回家了,中间有十年时间就没有回来过。近年来每年都能回来一次,都是来去匆匆,回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走了。去年还好,带着大孙子回来呆了一周。一晃孙子都长大进大学了,儿媳妇关禾是二十年前来过一次,就再没有来过了。 她去亦安家时,跟关禾相处并不愉快,但离开之后,又很想念他们,尤其是想念小孙子毛毛。她常常写信去关心他们,亦安倒是都回信,却很简单,对她关心的事也是轻描淡写。到后来有了电话,亦安就不再回信,说有事就在电话里说。细想真没啥意思,忙碌一辈子,年轻时忙着成家立业,有儿女后,又忙着为儿为女,还没等忙完,人就老了。儿女们又分开了,亦平、亦安都先后到外地去了。到头来,儿女都作父母了,孙辈也长大了,自己是真老了,不中用了。想想真不是滋味。 又痛又困,倦意袭来,古明琚不由得闭上眼睛,迷蒙中又被唤醒。看着亦安,古明琚又想起来,她现在帮不上儿女啥忙了,慢慢儿女们有事根本就不跟她商量,在儿女们看来,有她参与没她参与,都差不多。这明摆着自己成了多余的人,这让她感到心酸。 古明琚不觉得自己的老,心想我离糊涂还早得很,凭啥你们就不理睬我了?他不懂新名词,否则她就晓得自己在家庭中这种状况是被“边缘化”了。她想,不要说我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都多,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单凭认真这点,你们就赶不上。 (待 续) |
(续 前) 在古明琚看来,儿女们给自己办事,就是凑合,差不多就行了。反而说,老太太,时代不同了,你那些观念早就过时了,那些作法也早就行不通了。这让她非常不高兴,啥时代不也得穿衣吃饭嘛,这咋个就会过时嘛。一问到儿女要买啥东西,他们就敷衍回答: “你不用管了,你就说要啥样式的,啥材料的,啥颜色的,啥价位的就行了,其他一切都不用管了,我们会给你办好的。” 等到她再问第二遍时,回答是:“你放心,你就等着享现成好了,操这样多心干啥,真是有福不会享。” 有时,她想问一问事情进行的咋样了,也嫌她多事似的,反而说她,你看你,让别人办,你又总不放心,不相信别人能为你办好。每到这时,她就想:“跟我有关的事,干嘛我就不能问一问?啊,问一下就是不相信你们了?按说你们应该先主动跟我说,现在我先问,反倒成了我不对似的。” 在家闲着时,她跟甘亦安去电话,把自己这些困惑告诉甘亦安,原本指望从亦安那里得到一些安慰,电话那头的亦安也是同一个腔调: “老母亲,人老了就得服老,干啥非要自己操心嘛。” “老母亲,儿女应该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儿女。你让别人办事,偏又不放心,不就是等于不尊重别人吗?何必呢?” 往往是听了之后,古明琚反而更不高兴,心想自己处处怕给子女增加负担,却没人领情。在她眼中,儿女们还是娃儿,还需要自己操心,又觉得儿女们越大,就离自己越远了。 她的眼光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移动,她想仔细回忆做手术前的事,思想却是集中不起来,刚想到一处时,还没有容自己往下想,又马上想到别处。她没有感到太疼,只是感到太疲倦,总想闭上眼睛静一静。 (第一章 第三节 监护室内 完) |
第一章 第四节 一个意外 朦胧中,古明琚又感到嘴唇上一阵清凉,醒过来。一看是旁边的甘亦安用棉签蘸水给自己擦嘴,她心想,自己同意做手术,就是怕给儿女添负担。一听说要是不做手术,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床上或者坐轮椅,古明琚就急了,自己可不能那样。那样不就成了废人吗?自己痛苦不说,那不就是给儿女带来天大的麻烦吗? 她的同学辛寒枝就是这样,原来生活能自理时,请的保姆都能干得长,一年半年的,也能听招呼。人动不了后,情况就完全变了,半年都没有出过门了,保姆总干不长。儿女总得过来,看她过得咋样,担心保姆好不好。保姆是有家人在时好点,没家人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她拿保姆没办法。要让保姆为她做点事太难。要嘛装着没听见,要嘛听见了也不理她。要是告诉了儿女,又跟儿女带来麻烦,只能自己多忍着。 古明琚去看辛寒枝时,辛寒枝像好久没跟人说话一样,跟她说了半天,最后还再三嘱咐她,不要告诉自己的子女。辛寒枝没说,古明琚看得出来,她那日子是过得很不舒心。 古明琚内心还有一点想法,一旦动不了,就得任人宰割,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所以她同意做手术,这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几年前辛寒枝中风瘫痪后,神智恢复得不错,但行动不行了,那日子就别提了。刚开始儿女们还能总来看望,三天五天的,久了就日渐稀疏,十天半月的。到后来,三月也难见一面。 一提到这些,她泪水就下来了。一次古明琚去她家,刚坐下,辛寒枝让保姆给客人倒一杯水,保姆连屁股都不抬,目不转睛地看电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去倒水。辛寒枝寂寞久了,平日里已经少有人听她说话了,要留古明琚多坐一会儿,还说要留她吃饭。 古明琚注意到保姆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她心里明白,保姆是故意在掉脸色。她不想指责保姆,她晓得自己要是说保姆几句,回头保姆这气就得出在辛寒枝身上。她不愿意让辛寒枝为难,把指责保姆的话咽回肚子里。临走时,辛寒枝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说: “有时间多来看我,说说话。” 古明琚看到辛寒枝的眼圈有点红了,心里很不好受,扭过头去,忍住了泪水。当年在江阳师范时,辛寒枝是何等英姿勃勃。80年代初恢复名誉后又是何等老当益壮、意气风发。辛寒枝只比自己大一岁,如今已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在回家的路上,古明琚想这种日子自己受不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死了好。 (待 续) |
(续 前) 监护室里只有古明琚一个病人,很空。 甘家三姊妹都陪护在一旁,守在病床旁边的甘亦宁也在想事。 亦宁不理解的是,老母亲你有啥要求,有啥吩咐,尽管说,我们办就得了,你还参与意见干啥?尤其是一些具体的事,非要搞明白,非要弄清楚,也不怕累。这样下来,你自己累不说,让别人也跟着累。现在她特别后悔,那天要是自己早点去,没准老太太就摔不了。 其实亦宁也清楚,老太太摔跤是早晚的事。出门不拄拐棍,还不喜欢让别人搀扶,脚下稍一不稳就得摔倒。再说八九十岁的人,在大街上行走,你不会撞到他人,他人要是不小心撞你一下,你就吃不消呀。 甘亦康一直以来也总是担心古明琚安全的事,这次摔断腿后,就说: “老母亲这个人就是太固执,你越劝她拄拐棍,她就偏不拄。所谓在劫难逃,唯愿她以后能吸取‘教训’。不然的话,她还得摔。” 这次古明琚的摔倒,还真就是如此,原本啥事都没有的,而她执意要自己去办事。每次她都对甘亦宁说,我不给你们找麻烦,你们上班忙,我自己去。越是这样,甘亦宁就越是提心吊胆。 古明琚家里的沙发是一套原木沙发,当初是很流行的,质量不错,用了七八年,油漆还能照出人影。但老年人坐着已经不那么舒服了,太硬,咯人,坐久了腰背痛。再有木沙发很硬,在家中走动时,不小心撞着也很疼。儿女们劝她换一套软沙发,老人有点心疼钱,一直没有答应。 一天,文秀青来串门,她说到儿女们劝自己换沙发一事,文秀青说: “你还能活几年?能享受一点就是一点。” 她一想,对呀,自己这一辈子总惦着儿女,但儿女们并不领情。她也就同意换一套软沙发。 古明琚把这事对甘亦宁一说,亦宁就说: “早该换了。你就说个要求,然后我们就帮你办了,你一点都不用操心。家具都是送货上门的。” “那总得货比三家,多走几家商店看看?” “你放心,这些你都可以不管。你只需要说,一是要买皮的还是布的,二是啥子款式,三是啥子颜色,还有大概买多少价位的。” 古明琚说:“买布的,便宜点。颜色不要太深,这厅光线不好,沙发颜色深了更发暗。颜色浅了又不经脏,还是米黄色吧。样式就是一长两短那种就行了,不要太宽大的,宽了房间里摆着太占地方。” 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待 续) |
(续 前) 过了一段时间,古明琚催问,甘亦宁告她,已经看过好几处,暂时还没有合适的。古明琚问西郊家俱城看过吗?当得知没去过,古明琚提出来去看一看。亦宁一想那地方离老太太家很近,老太太愿意走走也好。于是约定下午两点在西郊家俱城碰面,亦宁仍不放心,咛嘱电话那头的老人: “出门记着拄拐棍,过马路让小荀扶着你。” 亦宁晓得老太太的脾气,就是不愿用拐棍。老太太多次说过 ,拄拐棍丢人得很,让人看着笑话。为这事,几姊妹都与老母亲急过,而老太太仍是我行我素,把子女的话当耳边风。 那天下午,古明琚与保姆小荀吃过午饭就去了西郊家俱城,在商场里转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找到合心的。在一处有一级矮台阶的地方,台阶矮,又没有颜色上的区别,古明琚没有察觉出来,一步迈出去,踏空了,立即失去重心,摔在地上起不来。 小荀吓得哭了,老人在地上呻吟,小荀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手脚都软了,不晓得该咋个办好。商店的人看见了,赶忙过来,帮忙打电话,找甘亦宁,找120救护车。 恰好在这时,甘亦宁也到了,连忙问小荀事情经过,小荀说她没有看见事情咋个发生的。古明琚不让小荀扶自己,小荀就自己在商店东看西看的,老人摔了,她才跑过来。救护车来了,亦宁把古明琚送进最近的西城医院。 对自己的摔倒,古明琚并不认为是“在劫难逃”,她明白儿女嘴上不说,心头会埋怨她的任性,就说:这就是一个意外。你们不要怪小荀,她还是一个孩子。听得出这是让他们不要怪自己的意思。 事后,李广年告诉甘亦宁说应向商店索赔,说商店在有危险的地方没有相应的安全措施,地面又滑,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责任。如果商店不赔偿,就和商店打官司,不要饶过他们。 亦宁将此话告诉亦安,甘亦安单位曾经打官司,他是委托代理人,另外还请有律师。两三年下来,折腾得够呛。这还是单位,人财物都不缺,要是换了普通人,还不得把人累来趴下。甘亦安说: “打啥官司,那是折腾自己,还不得把人累死。就算赢了,赔你几个钱,能管啥子用。趁早打消那个念头。” (第一章 第四节 一个意外 完) |
第二章 恢复 第一节 是梦非梦 古明琚神智清醒却总想睡,她使劲睁着眼,但眼皮一会儿就合上,使劲睁开,一会儿又合上了,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睡不实,一会儿醒,一会儿睡,尽做乱梦。梦到兆雅家中那两株米兰,花又开了,还是那样茂密,那清香淡雅的味道去哪里啦?还没有闻到,惊诧间自己又顺着那条青石板小路到了燕子岩罗家花园,那些校舍还在,进门就见俞大姐、迟尚青等同学,这是咋个回事? 这是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同学呀。没等古明琚跟他们打招呼,人又不知去向了。那几间青瓦房子是啥?哦,那是乡镇小学的教室,自己就是在那里开始教书生涯的,那时自己还不到17岁。 梦到自己抱着襁褓中的亦安,站在溯江而上的船头,回望故乡,江阳城头消失了,江水滔滔往下,两岸的山也在往后滑动。眼前是戎州城那高高的洋码头,很费劲地爬,陡峭的石梯没尽头……断了。 自己又看到川戎中学家属院坝子里,支着的门板上那摊着的糯米粑丝丝,那是母亲易全福为孩子们做的。不觉间又到了后来居住的大院,门前那株海棠花开得特别艳,那株墨绿的万年青,虬龙似地盘旋在花坛上,一眨眼又没了,只剩下少年亦和手植的那棵桑树,乌黑的桑椹落满一地,没人捡拾。 高城一晃而过,那是丈夫甘行俭伸向自己的手,手未握住,她追上去,人又不见了。母亲的脸出现了,这个小脚女人离开江阳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在戎州生活的岁月中,她只帮自己做事,很少说话,也少有和外孙们说话。 她想跟母亲说话,这世界上是否只有母亲能理解自己?她开口喊:“妈、妈”。母亲却不回答。再喊时,母亲的脸又成了亦和的脸,脸上肿块是那样明显,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在问,为啥没有来送我。 (待 续) |
(续 前) “妈,妈,你说梦话了。”床边的亦安在说话。 古明琚被吓醒了。梦中的场景还在脑壳中悠悠乱转,为啥他们都不理我?一会儿又幽幽地没了。古明琚清醒了,明白又是在做梦,目光在天花板和四周漫无目标地游移,思绪却回到四十年前,大儿子亦和就是在这个北城医院走的。 就是这个住院楼,如今的住院楼是后来新修的了,但位置没有变。 那年冬天特别冷,自己和小女儿亦宁守在亦和的病床前。亦和啥都没说,像自己现在一样,眼睛望着天花板,全身哆嗦,那是真冷呀,牙咬着,嘴歪着,痛得脸变了形。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亦和的眼神特别冷,弥留间,亦和好像说了啥话,她听不清,亦和走了。 思绪继续在游走,古明琚又想起来,亦和厂里的领导都成走资派了,没人到医院来。厂工会的领导来看她,并问她有啥要求没有?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大的两个孩子不在身边,连商量的人都找不到一个。她想不出有啥要求,事后想到自己母亲的骨灰仍放在宾仪馆,也有好几年了,尚未入土为安,就提出将母亲的骨灰与儿子的骨灰埋在一起,相依为伴。 亦和单位没有反对,他们认为这就是古明琚家里的事,没有必要征求单位的意见。但古明琚学校领导晓得了,坚决反对。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想这事跟自己单位一点关系都没有,单位凭啥要反对,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是说: “是我儿子单位同意的。” “他们同意?那也不行!只能说明他们觉悟低。” “校长,这也不是工作上的事呀。” “不行,你儿子是在新中国长大的,是一个工人,因工作病故。你母亲是啥人?一个地主婆,是剥削阶级,两个不同阶级的人,咋个能埋在一起。绝对不行!我提醒你,别忘了注意你的政治立场。” 那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说话不注意是很容易出事的。 古明琚连忙闭嘴了,她不敢反驳这位校长,这位校长是接替尤如君的,比尤如君还“革命”,那时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揪斗各色人物的阶段了,自己要是再多说两句,搞不好往自己头上扣一顶啥“帽子”,被揪斗也难说。 可她心里并不服气,虽说是啥不同的阶级,但对我来说,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儿子,都是我一家的人,都是我最亲的人。为啥被当成了生死对头,搞得势不两立。 想到这些,古明琚心里又叹一口气,母亲还是开明的,当初在燕子岩,要是母亲执意要中断自己的学习,现在也许又是另一种模样了。解放后母亲跟自己生活了十多年,80多岁才走的,正好赶上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也许是怀着一种牵挂的心情离去的。自己一生,晚年算赶上好时候,如今也是望九的人啦。只可惜了儿子亦和,早早就走了,难道这就是命? 古明琚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她好像看到许许多多的熟人,都收拾好东西,正在排队去一个地方。人很多,队伍排得很长,弯来拐去的,幸好熟人多,一面耐心等,一面摆龙门阵。好容易到了,一个人在那里高声念名字,说名单里没有她。古明琚急了,看着熟人都一个一个地进去了,不让她进,急得她大声喊出来 。 (待 续) |
(续 前) 一醒来,却是亦宁在叫她: “妈,醒了。刚才你又在说梦话。” 恍惚间,刚才还清楚记得的事,又没了。 已过了晚上11点,古明琚又昏睡过去。从出手术室到现在,仪器上的数据都是正常的,比较平稳。甘亦安对亦宁说: “今晚我和亦康守在这里,要没啥事儿,老太太就算熬过这一关。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早你和老符来换我们。” 第二天一早,甘亦宁和老符来后,甘亦安和甘亦康走了,甘亦安回去就睡了,总睡不实,中午又赶回医院。亦宁说: “没啥事了,监测仪、导尿管都撤走了。昨天的液已经输完,现在输的是今天的。” 到了中午后,古明琚开始呕吐,因为抬不起身子来,把衣服全搞脏了,换了两次衣服。古明琚说心难受,肚子胀,吃的药也全吐了,打了一针“胃必康”,效果并不明显,到晚上仍在呕吐。呕吐问题还没有解决,从下午开始,古明琚的双手及下肢就不由自主地抖动,到晚上抖得更厉害。主管医生让护士抽个血化验,说要找一找反应不好的原因。陆主任来看后说,脉搏、血压都正常,不要紧,发抖可能是下意识抖动。 后半夜古明琚平稳了一些,时醒时睡。陪护的甘亦安和老符都松了一口气。 第三天早上,陆主任又来查房,说老人的化验结果出来了,钾、钠、铬三种元素都缺,是电解质混乱,还需要补钾等,这跟手术失去能量太多有关。但不用太担心,待会儿拍片,若无异常就可回病房了。 (第二章 第一节 是梦非梦 完) |
第二章 第二节 A区病房 古明琚从监护室回到原来的A43病房。 这是医院A区4楼3号病房,一个有四张病床的房间,从门边的1床到窗边的4床一字排开,古明琚是4床。病房内没有卫生间,但床与床之间的间隔较宽,可以放下一张折叠床。这是医院为陪护人员提供的,白天收拢是一把椅子,晚上打开是一张折叠床。这也算是很人性化的考虑。 四个人的病房,加上家属、护工,就得有十多人,平常就乱哄哄的。在探视时间,加上来探视的人,就得有一二十人,一个病房塞得满满的,声音此起彼伏,有高声问好的,有互道珍重的。正赶上夏天,房间里没有空调,有两个吊扇,悬在2床、3床上空,风大了,2床、3床受不了,风小了,1床、4床叫热得受不了。病房里空气不好,声音嘈杂,还有一个特点是喊痛声不绝于耳,对病人休息很不利。但哪个也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自己忍着,一边相互体谅。 1床是一个山区农村的小伙子,从山崖上摔下来,全身都是伤,大腿骨折,胸部肋骨骨折,医生建议他做手术,他不做,家属说钱不够。后来是搞牵引固定腿骨,为了使钢针穿过骨头,医生用劲敲击钢针,那“当、当、当”的声音,听得同室的人个个脸青。麻醉药的作用过去后,那小伙子痛得破口大骂: “龟儿子医生,把老子整惨喽!” “妈哟,麻药上少了,整得老子钻心痛哇!” 半夜时,那小伙子痛得受不了,一面骂医生,一面嗷嗷乱叫: “妈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痛,再痛你也得跟老子忍着,哪个狗日让你摔的!”家属在旁边劝他,说得很不客气。 “医生,快来呀。我受不了!”小伙子更加狂吼。 “跟老子乱喊啥子嘛,医生到其他病房去了,等一下就来。”家属阻止他乱叫。 “让我……让我回家嘛。”小伙子吼累了,声音终于小了一些。 “你跟老子老实呆着!回哪门子家。”家属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待 续) |
(续 前) 小伙子的两个家属一边劝他,一边按住他,怕他乱动。小伙子狼嚎般的声音,尖厉、恐怖,搞得病房里的人都睡不着,也烦躁得不得了,也劝不了,也不好干预。只能忍着,同是病人,同一种痛苦,还都能体谅。走廓上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充耳不闻,他们早习惯了这种嚎叫。 小伙子的家属说,小伙子摔下山崖后,同村的人抬着他走了几十里山路,赶到乡里,又用拖拉机送到县医院,县医院一看伤情很重,头上也有伤,怕脑壳里面摔坏了,作了简单处理后,立即把他送到北城医院,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后来,北城医院的医生说,幸好还算送得及时,要不然小伙子可能终生残疾。 古明琚的伤口也很痛,她也想大声叫,却没有力气叫出声来,只能咧着嘴哼哼。她一哼,陪护的子女赶紧凑过去,安慰她。 医院每天给病人送一张费用明细单子,如果交的钱用完了,你得赶快去交,要不然医院就会采取停药之类的措施。而且医院是老大作风,它不口头通知你,认为你应该能看明白账单。 平常古明琚都是在早上九点开始输液,有一天甘亦康是十点过后去的,一看过了九点还没有开始输液,有点奇怪,就问护工: “今天查房,医生说啥了吗?为啥没有输液?” 护工说不晓得咋个回事。亦康到护士站询问,回答是: “财务通知,4床押金用完了,我们先停药,家属赶快去交钱吧。” 甘亦康很不高兴地说:“那你们应该先通知呀。” “我们每天都送账单。” “护工说你们每天把账单往病床上一扔。病人不晓得,护工也不管,家属反而不知情。” “我们只能做到这步。” “4床是走医保的,又跑不了。你们也不能停药呀。” “快交钱去吧,我们只是按上头规定办。”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康也晓得跟护士们说没用,不说了。他晓得母亲的费用应该是差不多的。做手术前,为了换人工关节,一次就交了2万元,手术后,第二次又交了5千元。陆主任曾说过总费用大约是4万多。 亦康晓得像老母亲这种年龄在80岁以上的老人,除了自费部分外,在医保范围内的报销比例能达到百分之七八十,这样估算下来,应该是差不多的。老母亲身体器官方面的大毛病还没有,但八九十岁的老人,小病自然很多了,主要是在门诊看,门诊的费用除了那规定的几百元钱之外,是一点也报不了。住院反而能按规定报销一部分,比起前几年的报销比例,现在已经提高了不少,是相当不错的了。但其他费用太高。一是自费药的钱不少,二是请护工的钱花得多。 甘亦康交完费回来,对护工说: “有事你得多问问,请你来照顾病人,不闻不问那不行。” 甘亦康正跟护工说话间,管这个病房的护士急急忙忙冲进来问: “人呢?2床的人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2床的病人不辞而别了。2床的病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被车撞坏了右臂,撞人的车跑了,小孩的家人把他送到医院来,只交了500元钱的押金。500元钱在医院里眨眼就得花完,已经欠费了。小孩的家长带着他跑了。 亦康想起那小孩第一天从急诊室到病房时,手臂已上了夹板,也是痛得直叫唤。没想到,才三天就跑了。刚才病房里探视的人多,房间里乱哄哄的,哪个也没有注意到2床的人不辞而别。所以没有人回答护士,护士一脸着急地走了的。一个护工说,看样子是要被扣奖金了。 病房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古明琚听到了,问甘亦康是咋个回事。甘亦康告诉她情况,她没再问下去,叹了一口气。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康晓得农村人看病太难,一句话就是没钱。 30多年前,他当知青下乡那个地方,农民干一天,全劳力算10个工分,年底决算,这10个工分就值8分钱。现在虽然能吃起饭了,但说到其他的花销,像看病之类的费用,还是没有办法。 尤其是现在看病费用太高,医院也成了赚钱的部门,已经公开标榜“以药养医”,医院的账单上已经细到棉签也要收费了。收费项目中“疾病健康教育”这种名目也出现了。看病贵,让穷人都不敢看病了,像这种逃费的病人也是万不得已。 医院也感到无奈,对策就是住院先交押金,钱不够了就采取停药之类的措施。连请护工都必须从医院服务公司请,说是护工经过专业培训,其实大家都明白是为了收钱。 甘亦康想,老母亲幸好是有医保垫底,幸好是有儿女帮助,否则要是遇到大病真是看不起。像她们这个年龄,一是多种疾病缠身,二是得大病的机率高了。 3床是最令人同情的,也是最麻烦的。 患者是一位新婚不久的新娘,也是一位车祸受害者,伤得厉害,一条腿保住了,一条腿截肢了,脸也被玻璃划坏了。身上还有多处伤,已经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还是动不了。她的丈夫在照顾她,那位丈夫整日忙得焦头烂额,除了照顾和安慰妻子,还与肇事司机、车主单位、保险公司打官司,乱得一塌糊涂。 原来患者乘坐的小车与一大车相撞,小车烂得看不出原形了,小车司机当场就死了。女患者算是捡了一条命。大车司机和单位在扯皮,单位和保险公司在扯皮,两个车主单位在扯皮,保险公司和这几方都在扯皮。实际上就是哪个的过错有多大,哪个该负多少责任,最后是哪个该承担多少钱的问题。保险公司的人到病房来看过,说是了解情况。 古明琚想,患者方即便是打赢了官司,经济上得到补偿,那刚开始的好日子也是彻底毁掉了。 (第二章 第二节 A区病房 完) |
第二章 第三节 慢慢恢复 甘南雪捧着一束鲜花来看古明琚,说:“奶奶,我看你来了,祝你早日康复。”甘南雪一边说一边把花插在床头柜的大杯子中。 她从小就晓得奶奶喜欢鲜花,小姑姑亦宁跟她说过,“文革”初期,鲜花美化生活的功能被视为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受到摈弃。到种花花草草不算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后,奶奶就自己在屋前种了不少花。到冬天鲜花少时,奶奶就买塑料花插在花瓶里,装点房间。 古明琚看着很新鲜的康乃馨和玫瑰,看着这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孙女,虽然全身都在痛,还是露出一丝笑容: “来看我就好,还买花干啥。你们年青人就是喜欢浪漫。谢谢你。” 她心头很高兴。昨天就听甘亦康说,孙女放暑假回来了,今天会来看她。这个孙女是她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跟她很亲近。甘南雪模样像她妈,漂亮,性格也活泼开朗。看到孙女,她想起霍然,已经有一年多不见,就问: “你妈最近回来过吗?” 霍然跟亦康离婚后,每次回老家都来看古明琚。儿女的婚姻中,甘亦康和霍然的婚姻曾是她最满意的婚姻,霍然一直是她喜欢的。如今两个人分手了,她当然不方便问亦康,亦康可能也不晓得霍然的情况了。但南雪肯定跟她妈是有联系的。 “我妈过一段时间要回来,她肯定会来看你。” “南雪,奶奶这次怕站不起来了。” “不会的,奶奶。肯定还会跟从前一样能走。医生说过你再生能力强,没有事的。等你好了,再到深圳去,我陪你逛。” “我恐怕去不了喽,八九十岁的人了。” “奶奶放心,一定能。” 八十岁前,古明琚去深圳,就是霍然和亦康陪着她游玩的,那时甘南雪才十来岁,也跟着。在深圳时,锦绣中华、世界之窗、海上世界、中英街等逛了一个遍,还一起到珠海去看望熟人。那时她的精力相当不错,甘南雪还在读小学,她还可以帮着照料一下。一晃,孙女都长成大姑娘了,上大学了。 “哎,还不晓得啥时候,我才能下地走路。” “奶奶不能着急,岁数大了,得慢慢恢复。” 甘南雪呆了没多久,就走了,说跟同学有约。古明琚说你忙去吧,我这里有你爸和护工陪着。 (待 续) |
(续 前) 陆主任来看过古明琚好几次,他也很满意这次手术,说是他做过手术中年龄最大、恢复得最好的一例。曾经有一例手术,患者年龄还大一岁,但效果却很差。 对古明琚的手术预期,陆主任很有信心。他对古明琚说,老人家,走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岁数大了,恢复得慢些,需要耐心,放心吧,早晚的事。有一次还带来一个电视台的摄像组,说是要录制啥节目,采访古明琚的感受。她很客气也很配合,感谢医生。当问到她的感受时,她说只关心啥时候能下地走路。 古明琚对治疗很配合,她就惦着能早一天站起来,能走出去。 她的伤口拆线后,每天的按摩,热敷都很痛,她也能忍住。陆主任说,要开始慢慢地动,不然以后就动不了。先让古明琚练习,慢慢地把伤腿平抬起来,停在空中。一次一次尽量抬高,一天一天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更长。 刚开始,古明琚感到那左腿不像自己的,就不晓得咋个才能抬起来。无奈,亦宁帮着抬起来,然后把手撤开,但亦宁的手一松开,古明琚的腿就支撑不了。后来,找来砖头垫在古明琚脚踝处,让她随时练习将腿抬起来,离开砖头。居然有一天,古明琚自己能把腿抬起来了。 古明琚印象深的是手术后第一次从病床上下地。术后一月,陆主任说,应该下地了,扶着床站一站。平常都是护士告诉家人如何帮助病人锻炼抬腿,护士是不干这些事的。那天专门来了两个护士,她们怕第一次家属掌握不好,出问题。 古明琚很犹豫,她一直感到左腿发麻,感觉特别迟钝,没劲,觉得动不了。陆主任坚持说,是时候了一定要下床,在床上躺久了,以后更难动。 (待 续) |
(续 前) 那天,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甘亦宁先帮着古明琚把右腿放下地,然后又把左腿慢慢放下地。双脚着地后,一个护士说,先不要站起来,先在床边上坐一会儿,稳定一下。 另一个护士问古明琚感觉如何?古明琚说,有一点头晕。护士说,没关系,刚开始这段时间都这样。从摔断腿到现在,你都快两个月没下地了。护士让古明琚双手抓住床的栏杆,她们扶古明琚慢慢站起来。 护士让她挺直腰,古明琚使劲挺也挺不起来。她感到左腿钻心似地痛,连右腿也跟着发抖。心里突突地跳,要不是有人扶着,马上就得倒下。还不到一分钟,头上的虚汗就冒出来了。 护士一看,忙说,今天就这样,慢慢练,又扶古明琚缓缓躺下。亦宁看着躺在床上的古明琚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说心难受。忙小声问护士: “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就是累的。人躺久就躺虚了,多歇一阵就缓过劲来。” 护士没有离开,在一旁观察。古明琚缓过劲儿后问: “我刚站一站就这样,那以后真要走,能行吗?” “没问题,我们陆主任说过,你肯定能走。”护士很有把握地回答。 看老太太没事了,护士也就走了。古明琚等护士走了,就问亦宁: “护士说我能走,看我这个架势,十天半月都够呛吧。” “看你说的,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一个月,得慢慢来,不能性急。” (待 续) |
(续 前) 以后一段时间,古明琚也坚持每天下床站一站,甚至旁人松手,她自己扶着床头也能独立地站一小会儿了。 一到医生查房,或护士来打针,古明琚关心的就是啥时能走路的问题,反复问,缠得医生、护士不耐烦,她也不看别人的脸色,只顾自己婆婆妈妈地问。 又一次,当陆主任来查房时,古明琚又问自己还能不能走。 陆主任说,老人家你肯定能走,没有问题。但需要一段时间,刚开始,别人扶着你站,以后你自己扶着站,等能站稳了,能站十分钟左右时,再扶着栏杆试着挪动步子。练得差不多了,由别人搀扶着你走,最后练习拄拐杖走。每一个环节都得练一段时间,主要还得靠自己练。你老年纪大了,恢复更慢一些,别心急。 古明琚心头更踏实了一些,也觉得自己是过于着急了一点。她从此不再缠着问医生或者护士了,陆主任的话她也听明白了。她相信自己能走,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 (第二章 第三节 慢慢恢复 完) |
第二章 第四节 举步维艰 果然,古明琚对恢复走路又有了更强的愿望。每天按照医嘱练习。第一次迈步走,甘亦宁和护工架着她,从床边走向门口,有五六米距离,亦宁明显感到母亲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老太太的走路,实际上是脚沾着地,并没有吃上劲,相当于是别人抬着她在走一样。还没有走到门口,古明琚就大汗淋漓,说不行了,头晕得很,马上又被架回床上。 甘亦宁和护工也是一身汗,躺在床上的古明琚缓过劲儿后,对亦宁说: “这腿不像是自己的,一点都不听使唤,想迈出去就迈不动。” 亦宁说:“这就很好了,不是已经走了几步吗,会一天比一天好。” 在亦宁的不断鼓励下,古明琚果然一天比一天走得好,能走到门口,再回到床旁。到后来,能走出房间,在走廊上走走,这让古明琚高兴。一段时间后,古明琚可以不要人扶着,自己依靠助行器行走。亦宁也很高兴,她高兴是因为母亲能走动后,心情整个放松。 好事多磨,这话不假。 一天,古明琚照样利用助行器在走廊上慢慢走,忽然眼前一黑,就啥也不晓得了。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
(续 前) 甘亦宁明白老母亲的心思,老太太是按自己的想法来理解医生的话。医生说的能走,就是像现在这样能站起来,能走动,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再慢慢恢复,肯定能更好。老太太是期望值过高,以为医生说的能走就应像过去一样,下了地就很快能走,就能像过去那样随意走动。 如今练了不少时间,还是这个样,她当然不乐意了。亦宁心下清楚,老母亲是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行走了,以后能拄拐杖走就烧高香了。还得鼓励她慢慢练。 “妈,你想过没有,要不动手术,你整天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那日子咋过?” “妈,你得这样想,动了手术,能下地来,至少可以在家中走动。就算不能像过去那样走动,起码比总躺在床上强吧?” “妈,医生说了,你坚持练习,肯定能比现在走得好。” 这些话都没有管用,最后触动古明琚是隔壁病房的一位老头。 老爷子比古明琚小十来岁,也是股骨颈摔断了,做手术很费周折。因为老爷子有糖尿病,血压又高,等到血糖这些指标都控制住后才做的手术。但术后恢复得好,现在不仅能在走廊上走动,而且能不乘电梯,拄着拐杖慢慢下楼梯,到小花园散步了。有意思的是这位老爷子原来跟古明琚一样,不爱练习,怕痛,怕摔倒。是他老伴每天逼着他练习,现在平路已走得较稳了,很快就会出院。 甘亦宁请老俩口有事没事在母亲床前走走、说说。 甘亦宁这一招立竿见影。 看着隔房的老头能走了,古明琚又恢复了勇气,又开始练习,到出院前,已经能在走廊上走更长一段路了。真要让古明琚从此就躺在床上,她是不可能接受的。争取自由行走,是古明琚心底最强烈的愿望。 老太太这种强烈的欲望,让亦宁感到一种隐忧,几十年来,其他姊妹或在外地工作,或在外地读书,唯独她自己是一直和老太太厮守在一起,熟知老人的一举一动,老人要想做的事,总要以自己的方式来进行,不管别人咋个想,咋个看。 两天后,古明琚提出要出院回家,说休息不好。甘亦宁劝她说,医生都还没有让你走,你就尽量多住几天,恢复得更好点再回去。 两个人正说话间,甘亦康陪着霍然来病房看她。霍然是回来看望她父亲的,霍见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一个人,子女们都不在身边,由保姆照顾日常生活。霍然走前联系亦康要到医院看古明琚,两个人一起过来了。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见到霍然很高兴,就像有好多年未见似的,拽着霍然的手,问工作顺不顺利,问身体好不好,唯独没有问个人问题,因为她从孙女南雪处晓得霍然仍单身。其实两个人的离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她却觉得对不住霍然似的。 霍然等她停下来才回答,她还是按过去的习惯称呼古明琚: “老母亲,我很好,你放心。你的情况我刚才在医生办公室问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你要安心养伤,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康复。明天我就回深圳,有啥需要我帮忙的,让南雪告诉我。” 甘亦宁悄悄对霍然说,老母亲想出院,你劝她多住一段时间。她喜欢你,你的话她能听进去。霍然打量着病房乱哄哄的环境,这比她父亲住的高干病房差远了,对古明琚说,这病房环境不好,病人相互间都休息不好。过一阵,要是医生同意,你还是回家恢复好一些。不过,医生没同意之前,我们还是听医生的。 古明琚点头同意:“我听你的。” 古明琚恢复得相当好,扶着助行器走已经没问题了。 甘亦安对她说,我已陪你一个多月了,没假了,得走了。走路的事你不用着急,听医生的,还是一步一步地来。古明琚说,你走吧,你家里事也很多。 (第二章 第四节 举步维艰 完) |
第三章 轮椅世界 第一节 出院 两个多月后,古明琚出院了,因大女儿甘亦平要回来。甘亦平在电话里说,利用国庆长假回来看她。 为出院的事,古明琚没有少跟亦宁争吵。 要按甘亦宁的意见,老太太至少在医院住半年,一是可以恢复得更好,二是她也放心点,有专门请的护工看着。关键是在医院出不了事,即使有事了,找医生也方便。自己下班后,每天都可以去看看,可以送一点好吃的去。 还有一个顾虑,亦宁不便给古明琚明说,在医院里,护工即便偷点懒,态度反而好了,因为病房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护工会有点忌讳。在家里就老太太与保姆两人,像老太太这种状况,拿保姆根本没有办法。 甘亦宁想,老人真要出院回家,反而让她不放心,以老太太的脾气,肯定是好动,保姆很难约束她,稍不留心,就可能出事。 古明琚可不是这样想的,她根本没有去想啥危险不危险的事。 她想的是,你们倒好,把我扔在医院就不管了,像探监看犯人似的来一趟,看一眼就走了。让她最不高兴的是,我操劳一辈子,把你们养大成人了,如今老了,有求于你们了,你们就这样对我。她的病房住4位病人,所以总是有亲朋来探视的,看到别的床前有人看望而自己床前没人时,她就特别不高兴,认为儿女把她这个妈忘了。 而自己这里有人,别的床没人的时候,她就好像看不到。所以,她执意要出院,不同意她出院,她就找机会故意跟亦宁吵闹。 这次就是因为护工的事。 (待 续) |
(续 前) 李护工是在西城医院时照顾古明琚的,跟着到北城医院继续照顾古明琚。按规矩,护工的工资是一个月1000元,要求是24小时陪护。 说是24小时,实际上是做不到的,白天护工要花时间去吃饭,晚上护工也要睡觉。为了睡得舒服些,护工不愿意睡躺椅上,而是到走廊上找空床位睡觉。这样离病人就比较远了,有时听不到或装着听不到病人的呼叫。 这些情况,病人家属都晓得,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好一点的护工,白天基本上守着病人,差一点的护工,见病人睡了,就溜出去耍或找人摆龙门阵。古明琚有事叫李护工,李护工不在身旁,多有几次后,她就很生气,对亦宁说: “花这样多钱请来当老爷呀,你们是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我不用她,给我换一个。哪个的钱不是血汗钱啊。” 一听有吵闹声,闲着的家属、护工马上就拥到古明琚的病房来看热闹。古明琚一看就更起劲了,本来她就是想借说护工来指责亦宁。 “你们自己在家里舒服,把我孤老太太一个人扔在这里就不管了?有你们这样当儿女的吗?让大家评评理吧。” “我当了一辈子老师,过去咋个教育你们的。你现在也是老师,就这样为别人做榜样?不怕让别人笑话。” 大庭广众之下 ,让甘亦宁感到难堪,她不是怕自己下不了台。而是觉得母亲这一闹,在旁人心目中肯定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哪里还像一个当过老师的人。 在病房里,家属们都面临着同样的难题,病人心情不好,有事没事,总要找机会发泄。有些病人更是破口大骂,见哪个骂哪个,有时连去劝的人也骂,嫌别人多管闲事。所以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同情家属难做人,晓得病人不好伺候。 护工很快就换了。 (待 续) |
(续 前) 西城医院跟过来的李护工正好不想干了,说不痛快。 她在西城医院时,在病房用电炉做饭吃,可以省一些钱。而北城医院管得严,不许护工在病房里使用电炉,这是第一层不痛快。第二层不痛快是她的护工圈子在西城医院。 按北城医院的规定,病人请护工必须从医院的服务公司找,其他渠道不行。医院说服务公司的人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其实大家也晓得是咋个一回事,服务公司需要有收益。不少病人自己找护工,以亲戚的名义来照顾病人。 当初李护工也是以亲戚的名分才被勉强同意的,因为服务公司也晓得不是亲戚,却也无法反对。 李护工一走,北城医院服务公司的护工立即就到位。其实这位护工还真不如李护工,她的圈子就在这里,一等古明琚睡了,她就跑到其他房间去看电视或摆龙门阵,看得高兴或摆得高兴就忘了回来。 护工都久经历练,对病人或家属的话宠辱不惊,有服务公司做后盾,她们至多再换一个服务对象,无所谓的。颇类似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病人总归要出院,而她们已经成了医院这个营盘的一部分。所以,在病人方与护工方的较量中,病人方并不占优,病人最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就是自找气受。 对新来的护工,古明琚虽不满意,也无可奈何,又不好说再换人,怕别人说自己事多。于是,她开始吵着要出院。 甘亦宁拗不过古明琚,答应找好保姆后,就替她办出院手续。此前,亦宁征求过其他姊妹的意见,都说既然老太太非要出院,就让她出来吧。回到家,有了家的感觉,心情好点,对康复也许有点作用。 (待 续) |
(续 前) 一想到请保姆,亦宁的脑壳就胀。给老人请保姆是一个很麻烦的事,一句话,吃力不讨好的事。 古明琚在这次住院前的保姆小荀,刚到18岁,虽然年轻贪玩,照顾古明琚两年了,已经熟悉老人的生活习惯,与老人相处得很好。甘亦宁想用熟悉的人比重新找人还好一些,所以在古明琚住院的时候,也没有辞退小荀,想等母亲出院后继续由小荀照顾她,就让小荀每天在家给老太太炖点鸡,煨点骨头汤之类的送到医院。但人待久了,自然有懈怠的地方,又是小姑娘,贪耍一些,难免误事。 对此,古明琚更有意见,说:“我在这里住院,家里没啥活路,你们还要养个闲人,花冤枉钱。你们也不用专门给我做啥吃的,我能吃多少?你们有的给我端点来就够了。” 小荀原来是想长干的。古明琚这一摔,把她吓坏了,她怕负这个责任,因为甘亦宁曾反复告诫她:出门一定要扶着奶奶,不管奶奶愿意不愿意,一定扶好她,尤其是在过马路和有梯坎的地方。等古明琚做完手术,小荀就提出要走,被亦宁拦住了。 “奶奶摔跤,虽说你有责任,但我们不怪你,也不要你承担一分钱。你就安心干。” 小荀听甘亦宁这样说,就同意继续干。等到古明琚发脾气,说家里不能养闲人这番话时,小荀又提出要走,她担心以后古明琚找她的麻烦。等到工钱拿到手,小荀就说下月不干了,坚决走了。 小荀一走,古明琚住院的后一个多月,实际上就只有护工和亦宁、亦康倒着在照顾她。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宁想,如今古明琚要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找一个保姆。找一个身强力壮的保姆。甘亦宁曾对甘亦平说,为给老母亲找保姆,可以写几本书了。 保姆与老人之间有年龄、文化、性格、爱好、习惯上的巨大差异,要找到老人满意的保姆,简直比登天还难。两三年来,请的保姆,干得好的,像小荀这样一二年的,其他保姆有三月两月的,有三四天的,有刚来第二天就走人的。 经常是为了跟保姆间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古明琚就一个电话打过去,叫亦宁赶快过来断公道,也不管亦宁有无时间。当着母亲的面,亦宁要求保姆一定按老人的习惯做,比如蒸饭一定要软,炒菜少放点盐,洗脸的盆和毛巾不能用于洗脚等等。 背着保姆,亦宁要劝母亲想开点,保姆短时间搞不清你的习惯,就是时间长了,也喜欢按自己的习惯做。这些,并不是不尊重你,在保姆看来,炒菜多放点盐少放点盐是无所谓的事,你也不必太计较。 甘亦宁想,过去的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现在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老母亲就像一个小孩似的,固执、任性,很多事简直是不可理喻。你跟她说,她都明白,但做的时候还是按自己想的做,说来说去,最终又回到起点,全白说。 古明琚出院之前,甘亦康专门找过陆主任,咨询老人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陆主任说最重要的是两点,一是千万不能再摔倒。老人最好坚持拄拐杖,伤腿的支撑能力肯定不如前。二是坐姿时腿与身体夹角不能小于九十度。所以,在古明琚回家前已将卫生间的蹲坑改为坐便式。 (第三章 第一节 出院 完) |
第三章 第二节 相处 甘亦平回到家的第二天,古明琚也出院回家。 甘亦平是古明琚最惦记的人,甘亦平至今孑然一身。 出院回家的古明琚,心情非常好。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熟人朋友打电话,说自己出院了,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去看你们。其实真正的意思是,我已经回家了,希望你们能来看看我。 在医院呆了四个多月,这是古明琚一生中在医院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确实把她憋得难受。她绝没有想到,两个多月后,她会再次住院,而且一住就是一年。 甘亦宁跟新来的保姆再三嘱咐,千万不要让古明琚单独走,上床、下床、到卫生间,一定要扶着她,老人单独扶着东西站着时,一定要靠近她,看着她,防止老人站立不稳,脱手摔倒。只有当老人躺着时,坐着时,才可以放松注意。 亦宁又告诉母亲,在家中练习走动时,一定要叫上保姆,让保姆帮助自己练习,千万不要急于求成。 甘亦平回家,让亦宁放心下来。甘亦宁想,我也轻松几天,让你们来体会体会。 回到家的古明琚,显然忘了自己是刚动过手术,还没有完全康复的人,又开始忙碌起来,指挥保姆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指挥保姆拆洗被子。 古明琚整洁了一生,这也成了她做人的一部分。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静静,出门一定穿得整整齐齐,就是在最恼火的年代,她也是一丝不苟,似乎这样一来就能保持自己的自尊。条件好了以后,更不能马虎。过去,古明琚自己手脚能动时,经常作表率,还以此来要求儿女,让亦安他们很不以为然。 现在自己动不了啦,对新来的保姆也只能降低要求,但还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对方应该咋个做。 (待 续) |
(续 前) 她怕保姆洗衣服不干净,反复告诉保姆,第一步用清水泡,第二步用洗衣粉泡,第三步搓揉脏的部位,第四步再…… 搞得保姆很不高兴,说我会洗衣服,不用你告我。一堆衣服就直接塞在盆里了,更不用说分内衣外衣,深色浅色了。气得古明琚一个电话又把亦宁叫来,说: “你请的保姆,我支使不动。你告诉她,衣服该咋个洗。” “姐姐不在吗?让她教教保姆就行了,你何必动气。”甘亦宁在电话里回答,她不想过来听老人唠叨。 “你姐出门了。我这是咋个了?花钱找气受。你过来吧。” 甘亦宁没有办法,只好又赶过来,劝说保姆,不要拧着老人。恰巧甘亦平也从外面回家。事后,亦宁对亦平说: “姐,你这次回来,也劝劝老母亲,这两年她脾气古怪得很,和保姆难处好。有时跟保姆生气,气得来连饭都不吃。何必呢,差不多就行了。” 甘亦平听她说完,心说老母亲这头我可以劝她,但保姆的做法明明不对嘛。也不能为了将就保姆而委屈老母亲吧,她对亦宁的说法不以为然: “我不明白,花钱请保姆来照顾老人,她就应该按老人的要求干。又不是过分的要求,又不是做不到的事,凭啥她就不干?” (待 续) |
(续 前) “姐,现在的保姆不好请,还先不说好坏。你是不晓得行情,现在去请保姆,不等你开口,保姆先得问你个遍,家里几口人?有几间房?有没有电视?有没有洗衣机?伙食咋个样?比警察查户口还问得细。” “那老母亲家里不是没有洗衣机吗?你们不也是请到人了吗?” 古明琚家的洗衣机被前一个保姆搞坏后,还没再买新的。所以甘亦平这样问。 “是请到人了,因为就是老太太一人,需要洗的东西不多。老太太穿的外衣很长时间洗一次,她不干事,衣服基本上搞不脏,她说是料子的,还怕保姆给她洗坏了。大东西都拿到我那里洗,加上其他条件好,比如工钱不低,有些保姆就愿意留下来。” “那既然愿意干,就应该像回事地干,不好好干就让她走嘛。” “你是可以让她走,但走了后,你不是还得继续找人吗?一是麻烦,二是其他保姆也差不多。” “照你这样说,就没办法了?” “不是没办法,就得凑合用嘛,双方都得将就一下,实在不行了再换人。” “亦宁,你们是国有单位呆惯了,自在惯了。现在外面打工可不是这个规矩,都是老板说了算,打工的就得听老板的,不听,让你立马走人。”亦平说这话,是深有感触的。 过去在厂里,说工人是主人,当家作主,大家都觉得是空话,虚得很,不晓得自己的主人公价值体现在哪里?涨工资、升级这些与工人最切身的利益,都是当官的说了算。 现在到私企干,才晓得更不易。过去在国企时同事之间还彼此照应,还能相互关心一下。现在私企是哪个也不管哪个,真是人情薄如纸。 老板的口头禅就是:拿这份钱,就得干这份事。让你干,就得干,不干的话另请高就。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宁心想,姐你是没有在家里,家里请人跟企业不一样,单位不管是私企国企,都有一套规矩,照着做就行了。家里都是琐碎的事,一事一个样。你不能把每件事都一二三四五地教,那样的话,你还没有把保姆教会,先把自己累趴下了,只能是个大致齐。 再说现在哪个单位离了哪个不行啊,招一个人,得有上百人去应聘。保姆这一行,情况完全样,来当保姆的一般说都是在其他行当找不到活路的,或者临时干一阵的。 像老母亲的状况又是离不了人,原来的人走了就得赶紧找一个新的。所以事先都跟保姆说好,不干了提前说,等我们找到人接上再走。有的保姆根本不管你这一套,干一天两天的就走,说工钱我不要了,拎包就走。老太太能拦得住吗? 这事完了吗?还没算完,等过几天,那保姆约上两三个同伴上门来要工钱了,不等老太太说她,她反而先嚷嚷,说干了活路为啥不给钱,在这院子里吵。这左邻右舍的,不晓得的还以为真是老太太的不是。 还有更阴的招,直接给新保姆说:这老太太坏得很,小心干了活路拿不到工钱。把老母亲气得够呛,老母亲一辈子都要面子,从来就不屑跟外人吵架,遇到这种事只好给钱走人,走的保姆还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 有时她给我打电话,我在上课也接不了电话,事后晓得也没用了。一遇到这种事,老太太就气得不吃饭,反而怪我没有找好人。老太太对保姆闹事一点办法都没有,训斥我们倒是一套一套的,在外面受了气,把气撒在我们身上,我能有啥办法? (待 续) |
(续 前) 亦平说:“哟,照你这一说,你这是一肚皮苦水。” 亦宁叹了一声说:“苦水不苦水就不说了,反正都是让人脑壳痛的事。有一次,也是一个保姆跑来闹事,明摆着是欺负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又行动不便。还真让我撞上了,我就一点不客气,说要工钱可以,第一你先跟老太太道一声歉。那有你这样干事的?刚干没两天你就跑了,也不打招呼,丢下老人不管,还上门来吵闹。第二你把被子、床单给洗了。你来时给你用的全是刚洗的,睡脏了你得洗。我还警告那保姆,幸好老太太没出事,要出了事你就得负责任。家里有子女,那保姆就老实多了。” 甘亦宁一番话,把甘亦平说愣了,老太太的脾气她当然也晓得,但如此难相处,也是没想到的。毕竟过去母亲跟自己居住时,不存在请保姆的事,现在的情况是有变化了。 “姐,你这段时间在家,你体会一下保姆的行事,再体会下老母亲的行事,就晓得了,好多事不是讲道理讲得通的。老太太的一些作法也不行,我夹在中间就像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姊妹中,甘亦宁是跟老母亲相处最长的,她最明白老人的心思。老人过去政治环境不好时,确实没有少吃苦头。到现在可以说是翻身了,所以在一些事情上有一种找补回来的心态,过去是小心翼翼听别人的,现在可以不听别人的了,自己事要自己说了算。 尤其是在对子女的态度上,她觉得过去为了儿女受尽屈辱,如今儿女就该知恩图报,不能逆着她。这种心态下,在亦宁看来,老太太的一些行事就是不近情理了,却也无可奈何。 (第三章 第二节 相处 完) |
第三章 第三节 心事 程子玥回老家,来看望古明琚,与甘亦平不期而遇。意外的惊喜让她们都很激动,身在不同的城市,说见面容易也容易,因为现在交通发达。说见面不容易也不容易,因为人生羁旅,时间往往不能交汇在同一个点上。她们上一次见面是2002年在深圳,好几年前的事了。 程子玥到深圳去看望儿子,其时,甘亦平在深圳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上班。甘亦平九十年代离开了工作三十多年的石油部门,到深圳去发展。其时,像江阳这样的内地小城市,注册会计事务所还很少,而在深圳这些沿海城市,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已是遍地开花,发展空间很大。 甘亦平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财会工作经历,已经进入到注册会计师这个行业中,所以决心离开江阳,这个把她青年、中年时光耗尽的地方,一个不堪回首的地方。时光虽然无法把过去割断,却已经把心灵的痛苦磨平了。在甘亦平的潜意识中,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会离过去的苦涩更远。 程子玥和甘亦平坐在海边,哪个都没有说话,怕惊扰眼前的平静。一望无际的大海,那样广阔,那样舒适,安静得像一汪湖水。它吸纳百川,天下江河一路跌跌撞撞、千回百转,奔它而来,在这里得到了安宁。大海包容了千沟万壑的水流,赋予它们新的生命。地震、飓风、火山、冰山、洋流都会使大海反复无常,翻脸不认人,毁坏城市,毁灭生灵,但最后它仍将复归平静。 放眼那延伸到天际的平静,会抚平人心的忧郁、不安、躁动。 望着大海,她们都想起了年轻时爱唱的歌曲,情不自禁地哼着南斯拉夫的民歌《深深的海洋》: 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 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 年轻的海员,你真实地告诉我, 可知道我的爱人,他如今在哪里, 可知道我的爱人,他如今在哪里。 …… …… (待 续) |
(续 前) 年轻时她们除了在电影里都没有见过大海,更没有到过海边,却向往大海,向往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宽阔和包容。 深圳这座年青的城市,有海洋一般宽厚的性格,接纳了五湖四海的掏金者、追梦者、旅游者。老的少的都想到此一游,对内地的人尤其有吸引力。深圳这座城市又有大海狂暴时的那种脾气,险象环生,折戟沉沙者,黯然退场者,比比皆是。 像程子玥儿子这年龄段的人,已经是改革开放后长大的一代人,来深圳开始扬帆之旅的。等待他的是风暴,前景如何,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像甘亦平这个年龄的人,到这里来是归航之旅,是想看看归途的风景。扬帆的时候顾不上看四周景色,归帆之际,有这个心境了,人生的风暴已经被抛在身后了,前面的只有那灿烂的晚霞和宁静的港湾。 两位老朋友摆得兴起,过往的喜怒哀乐都成了温馨的话题,父母、老师、同学、亲人、朋友、工作、家庭。她们都面临着新的生活。程子玥已经退休,从过去繁忙的工作中回归到一种新的家庭生活,需要适应这种生活。她想到深圳来和儿子住,顺便可以帮儿子一把,儿子正在打拼,现在轮到下一代去经历社会了。 甘亦平到深圳也是开启一种新的生活。深圳是一座年青人的城市,她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也是一群年青人,那种青春洋溢的氛围,是自己年青时没有经历过的。 她觉得能找回一些曾经缺失的东西,她的经验和能力,能得到后辈人的尊重,使她内心更能趋于一种大海式的平静。 (待 续) |
(续 前) 会计师事务所是私企,给老板打工是很累的,很残酷,照样有勾心斗角,但有另一种平衡,有本事就能得到认同、尊重、回报。 这与她原来所在的国企刚好相反,在国企活路不算太累,因人多事少。表面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互不干涉,实际上是暗流汹涌,为长工资,为升职,为分房子,表面上笑嘻嘻的同事,在背后可以对你毫不留情地使绊。像甘亦平这种胸无城府的人,骨子里始终还保留点理想主义情结的人,感到生活在那种环境更累,稍不留神还得受伤害。 在深圳,则没有这些顾忌,呆得不舒服,可以选择换一个单位。 在深圳,少了许多人情温暖,这是一个逐利的城市,人群熙熙攘攘,为利而来,又为利而去。一般的同事间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各干各的事,这符合甘亦平的心境,不打听人,也不愿意被别人打听。 几十年了,甘亦平一个人生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大海一样平静的生活。 (待 续) |
(续 前) 程子玥现在已经很少回老家了,因为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前不久丘蔚林也走了。丘蔚林发病到走,两个月不到,一发现就是晚期。 这次程子玥回老家,就是一个人回来换换环境,散散心,顺便看望老朋友的母亲。没想到一回来就在古明琚家碰上老朋友甘亦平,她对古明琚说: “伯母,你真有福气,你看亦平他们对你多好。” “子玥,你和亦平又聚齐了,就差毓芳了。那时,你们三个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齐进一齐出的。人大了,分开了,就不容易聚在一起了。我那时的同学,有的分开后再未见面,六七十年了。” “伯母,你记性真好,还记得我们年青时的事。” “毓芳今年清明回来给她妈扫墓,来看过我。还是那个斯斯文文的模样,就是胖了一点。” “亦平,我真羡慕你,你也很有福气。伯母高寿,你能尽到孝心,不会留下遗憾。” “是呀,老母亲从五十多岁开始,身体一直就虚弱,那时,我们常担心她的身体,就怕我们有能力照顾她时,她倒先走了。有一年,亦安给我写信也说到此事,我还告诉他,不用担心,曾有算命的看过老母亲手相,说寿命纹很长。看来,是有几分准。” “说不定,就是你们这片孝心感动了老天亦未可知。让伯母长寿,让你们能多尽孝。” “也许吧,所谓天道好还,老太太前半生失去的多,后半生得到的多,扯平了吧。” “看到伯母,就想到我那早逝的父亲,一直是我心头的一道伤,事隔多年来,有时想起,还是觉得亏欠老爹的。” “是啊,你父亲身体这样好,哪个想得到就会出意外呀。我还记得当初你姐说,子玥,你要是就这样走了,你会后悔的。” (待 续) |
(续 前) 那一年,程子玥与家人不辞而别后,没有回过老家。程子玥晓得自己这一走,再回来就难了,姊妹们的心伤了,更主要的是父亲的心被自己伤了。 80年代,程子玥接到电报:父病危,速归。子玥一家三口,急忙从重庆赶回戎州,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她见到了父亲,却只是父亲那僵硬的身体。家人是怕她着急,没敢说父亲已死。在她回家之前,父亲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十年来,她随时都在思念亲人,挂念着父亲的身体健康,家人已经原谅她,却不接纳丘蔚林。程子玥说,她要回家,就要与丘蔚林一道回家。父亲身体健壮,一向很好,从不钓鱼。那天夜班后,却鬼使神差般跑到江边钓鱼,不慎失足,溺水而亡。 程子玥觉得是天老爷在惩罚自己,让自己见不到父亲,让这个痛苦留给了生者。如今自己与丘蔚林一起回家了,父亲却是先走了。 为这事,程子玥后来总责怪自己:为啥偏要坚持与丘蔚林一道路回家?为啥自己就不能退一步?转念一想:也许自己的坚持是对的,要不是自己的坚持,丘蔚林就注定不能与自己一同回家。因为那次一家三口回老家之后,没有再回来过。 看着古明琚和甘亦平,程子玥心里想:自己认识古明琚也有四五十年了,面前的老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时随和有时固执,却是一个本分的人,几十年的坡坡坎坎中,始终不改做人的本色。过去是在为子女操劳,后来是在为子女操心,人是衰老了许多,精神头还是不减当年。真是一个有福分的人。 还有一种对甘亦平的羡慕:没有家庭,省去了许多烦恼。母亲健在,亲情绵长。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看着女儿和程子玥,想的是:别看亦平好像很努力,很成功,外表上也好像比子玥坚强。实际上相反,程子玥能适应社会,在关键时候能拿定主意。回过头看,子玥是真聪明,亦平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冒出一句话: “子玥,你是真聪明。亦平是猴子精灵不晓得解索索。” 程子玥有点诧异,老人咋突然冒出这句话。甘亦平却明白母亲心头在想啥,看着古明琚,心想:“自己的固执,多半就是遗传自母亲。 在家十多天,亦平最担心的还是老母亲的安全。古明琚已经能在家中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扶着沙发、抓着椅背,慢慢地走动。从卧室到厅里,再从厅里到卫生间,一个人独力完成。但走得不稳当,还是需要有人看着。 甘亦宁对亦平说:“姐,老太太自己能走了,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然她总说做手术没做好。” “她这个样子,平地慢慢走还将就,但旁边还得有人看着。万一走不稳,旁边有人扶一下,就摔不了。” “唉,老太太就是不爱有人扶她。还嫌别人妨碍了她。她要能听人劝,就摔不了上次那一跤。说也说不听,总让人担着心。” 古明琚总嫌拐杖碍手碍脚,不如用双手扶住东西走方便。看着老太太走得如此吃力,甘亦平总劝她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还是要拄拐棍稳当,或者旁边有人扶着。万一脚下不稳,至少有一个人及时扶着,出不了大事。但古明琚坚持要独立行走,听不进别人的话,这让甘亦平也有些担心。 (第三章 第三节 心事 完) |
第三章 第四节 轮椅 十几天假期,眨眼就过去,甘亦平又返回北京。她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消息,古明琚第二次摔倒,又住进北城医院。 古明琚这次摔倒,就是因为走路没有扶好而跌倒,比第一次摔倒还恼火。脑壳上跌破一条口子,缝了几针,肋骨断了两根,还是左腿骨折,位置是在上一次股骨颈以下一段,股骨中间断裂开为三截。 做手术还是保守治疗? 问题又摆在甘家人面前。 甘亦康又找到陆主任咨询,陆主任对老人的再次摔倒很惋惜,说老人是他做过的高龄手术中,恢复得最好的一例。他叹息道:你母亲太急于求成,否则多恢复一段时间,会走得更稳当。 “陆主任,老人这次的情况,你看咋个治疗为好?”亦康关注的是这次该咋个办。 “我还是建议做手术,综合起来看,做手术还是优点多,好得快,愈后效果好。不做手术,病人恢复时间长,痛苦时间就长,心理上容易发生变化。老人肋骨断了两根,压迫肺部,容易诱发并发症。再说长期躺在床上不动,大小便都在床上,容易发生感染。” “要是做手术,这次手术咋个做?”亦康想晓得详情。 “用一薄钢板把断裂开的股骨固定起来,等到股骨完全长好后,再把钢板取出来。为了减少老人的痛苦,也可以采用不锈钢板,以后就不用取出来。” 陆主任这一介绍详情,反倒让甘亦康多了一分担心: “再来一次这样大的手术,老人还经得起吗?” “应该没问题,你母亲虽然瘦弱,但器官上没毛病。”陆主任回答得很明确。 古明琚坚决反对再做手术。 她甚至认为这第二次摔倒与第一次手术有关。她担心子女们会像上次一样,又来劝说她做手术。所以她抢先说,我不做手术了,就保守治疗。一把岁数了,恢复到啥程度算啥程度。 (待 续) |
(续 前) 出乎古明琚意料,儿女们都同意她的决定。古明琚不晓得,儿女已经商量过,认为问题不是出在治疗上,而是出在古明琚自身。 甘亦宁说:“姐姐在家时,我就说过,老母亲现在请保姆还是比较好请的,一旦要动不了啦,那保姆就很难请了。” 甘亦康说:“老母亲这次摔倒,上一次手术部位没有出现问题,说明上次手术是不错的。陆主任有把握做好这次手术,认为比上次还简单一点。我完全相信这点。问题是老太太独自行走的欲望太强烈,哪个能保证她不再摔跤。一旦摔了,包括手术在内的所有努力全白费不说,恐怕还会有许多意料不到的危险。” 大家都意识到,医生只能把手术做好,至于把手术的效用发挥好,则全在老太太。 这第二次摔跤离上次出院不到两个月。子女都不可能整天守在老人身边,更多时间内,还得依靠保姆照顾,真要像亦康所说,再做手术即便成功了,其他危险同样是防不胜防。 时令已是冬季,长褥疮的风险没有,选择了保守治疗。 (待 续) |
(续 前) 3毫米粗的钢针从古明琚的小腿骨上穿过。打过麻药的古明琚没有痛的感觉,敲击钢针的声音,吓得旁边的护工不敢看,跑到病房外。钢铁与骨头的撞击声特别清晰“当、当、当”,每响一次,那钢针就往前进一点。 甘亦宁心里也随着敲击声发颤,心里想,老太太这次遭罪的日子够她受了。穿钢针是为了做牵引,悬挂上重物,保证断裂的骨头不错位,慢慢恢复,慢慢长好。 麻药作用消失后,痛得古明琚呲牙裂嘴,锥子钻心似地痛。连续七八天,古明琚身体的其它部位都不敢随意动一动,一动,左腿就会痛得来让她呲牙。 她不敢用力与重物的力量抗拒,那样她会痛得厉害。由于牵引重物的作用,古明琚不断被拽向床头,当悬挂的重物落在地面时,古明琚感到疼痛轻了许多。这时,亦宁和护工要赶紧把她挪到原来的位置,因为重物着地就起不到牵引的作用了。 牵引持续了三个月,古明琚的左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平放了三个月。古明琚想,以后就是我走不了,我也不再做这种牵引了。随后又恢复三个多月,这次住院,古明琚在医院呆了八个多月。 春节也是在医院过的,那时腿上的牵引还在做,没有撤掉。 这是老人88年的生涯中,第一次在医院过年,虽然那几天,亦宁、亦康都轮流陪在她身边,她还是感到那种没有家的孤独。 往年的春节,她总是想把年过得热闹、高兴,张罗着买这样年货,买那样年货,在忙累中感到充实。如今没人需要她忙,需要她累,她反倒觉得有点空虚,有点失落,一丝悲哀爬上心头。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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