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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18页]

作者: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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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离开公园,走到校门时,他停下来说:

    “项孃孃这样喜欢你,会改变主意的。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不送你了。”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他又一次为她擦去泪痕,补上一句,“鸣凤,啥时再请我吃夫妻肺片啊?”

    她一下破涕为笑:“亦安哥,我心头都烦死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笑了就好。我等着。”他转身走进校门,没再回头。心想,这种时候,哪个也没心情去吃夫妻肺片了。

    她却并没有马上去公交车站,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濛濛细雨中。

    和鸣凤相恋后,甘亦安晚上不常去图书馆了,喜欢呆宿舍了。

    一间宿舍六个人,四张上下铺床,临窗一张大案桌,相当拥挤。晚睡前,一般留一个人在宿舍看书,人多就变成摆龙门阵了。晚饭后,他总抢先说,我在宿舍看书。别人就让出去了,说老甘咋个改习惯了,不去图书馆看书了。

    他留在宿舍看书就是一个借口。每到夜晚,凭窗望出去,黑暗中,那遥远的地方一片灯海,那是任鸣凤的学校。其实离得很远,但就像星星一样,离得再遥远,亮起时,也宛如在眼前。

    白天,不去想她,一到晚上,看到那一片灯光,他就想念她。她在干啥呢?是在图书馆?教室?宿舍?还是校园里。是在教室的那扇窗后?是在图书馆的那张桌前?还是在校园中那条路上?

    其实,黑夜中能看得见的只有那灯海,不要说图书馆、教室的房间,就是大楼在白天也看不见。宿舍光线比图书馆差远了,看书干涩时,他就自然而然抬眼去望那遥远的灯光,有时,他根本就不看书,而是长时间凝视那璀璨的灯海,很享受遐想那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很有一种伊人在水一方的情怀。

    这份意趣他甚至没有告诉过她。那灯海熄灭的时间,跟他们宿舍熄灯的时间差不多,同学陆续回来,等那遥远的灯光熄灭完,他翻身上床,一觉到天明。

    (第五章  无分  第一节  在水一方      完)
    第五章  第二节    你真狠心

    当任鸣凤第一次提出分手后,他不再留宿舍看书了。晚饭后,他不再抢先说在宿舍看书。同学诧异,老甘,咋了。他说习惯又改回去了。

    那天上午,任鸣凤来图书馆找到他。看着她一脸的苦相,猜到她为何事而来。他拎着书包走出图书馆,不愿意气氛沉重,笑着说:  

    “鸣凤,今天该不是来请我去吃夫妻肺片吧。”

    “不是。”稍一停顿,口气很坚决,“亦安哥,我们分手吧。”

    话说得很快,似乎担心说慢了,就没法完整地说完。说这话时,她仍像过去那样挽着他的手。

    “行。那我以后就还叫你‘小妹’。”语气很平静,没有吃惊的感觉。

    其实在那次见面后,甘亦安的内心就没再平静过。鸣凤把项霄的信给他看了,字里行间的母爱是一片温情的海洋,作女儿的恐怕是游不出来了。

    晚上在宿舍再看那片遥远的时灯海时,似乎也变成了项霄信里的那片海,从四面八方把他和鸣凤都围住了。他感到无法拽她出来,得靠她自己挣脱。他内心也陷进去了,不再平静。今天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他答应过尊重她的选择。

    “不,还是叫我‘鸣凤’,我喜欢。”

    两个人按习惯又走向江边,景色依旧,心情都大不一样了。

    他觉得沉默下去,会让她倍受压力。面临分配的学生,不管是蒙在鼓中的还是已经知情的,都有几分忐忑或是焦虑,她一定是想在这之前了断此事。还是说点别的话题为好。他开始说当下的话题,你们基本课程都完了吧,快搞毕业论文吧,应该放松了。分配方向有眉目了吗?前两天电视播放审林某、江某等人的电视看了吗?

    他一个人说着,她却只是看着那川流不息的江水。

    “亦安哥,你就不问问我原因吗?”

    (待        续)
    (续    前)

    她没有理睬他的那些话,还是回到她心中的问题上。

    他晓得回避不了,却不愿意纠缠它。他说当初你要和我在一起,有你的理由,现在你要分手,自然有你的原因。你觉得好就行,我都没有意见,所以问不问,晓得不晓得,不重要。

    实际上他有些话在心里没说,当她说爱他时,他感到意外。今天提到分手,是意料中事了,因为上次她在说到项霄的意见时,他已经料到她十之八九会接受。

    “我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连我爸……也没有反对她的意见。亦安哥,对不起。”她的话缓慢而断续,跟往日相比,像换了一个人。

    “我尊重你的意愿。你没有对不起我。”他脸上平静,内心却很不平静,却不愿意因自己情绪变化再影响她。

    在学校和公交车站间,他们来回走了几趟。到了车站,她执意要送他回到校门,他说你不上车,我咋放心,又送她到车站。

    第二天下午,在回宿舍的路上,同学交给他 ,一看是她的笔迹,急忙拆开看。

    信中说,昨天车启动后,一看不到他身影时,她就哭了,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回到宿舍又若无旁人地大哭一场,这才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愚蠢了。

    亦安哥,你原谅我,我没有让你伤心吧。我咋会做这样的事呢?你不会怪我疯疯癫癫的吧?真的,那天我在宿舍急得像发疯一样,怕找不到你了。她说,我绝不能失去你,立即边流泪边写这封信。

    亦安哥,你好狠心。听到分手的消息,你竟然无动于衷,也不挽留我,不挽救我们的爱情,难道我们的爱情在你心中就这样没有分量,简单说一个“行”,就结束了,一点不值得你争取……

    (待        续)
    (续        前)

    信很长,密密麻麻写了五页纸,回忆了不少往事。叙事有点杂乱,但字里行间充满激情,比她过去写的信更让人怜爱。最后说,我要见到你,明天下午我就要见到你。不管这信你明天收到否。我在江边等你。

    他一看发信邮戳,是昨下午的,今天能收到很高效的了。再看手表,已是下午四点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宿舍换鞋去操场跑步,提起书包转身就去江边。他想,说不定她已到了。

    果然,刚出校门,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她一看见他,立即小跑着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怕他跑了一般,拽着他向公园大门走去。他立即四下看看,心想这是在学校大门附近,这个时候,江边路上和公园里都是学生最多的,容易遇到熟人。

    她猜出他的心思,摆出一付啥都不在乎的样子,冲他一笑,那纯真的模样又出现了:

    “收到信了。”

    他点点脑壳,心想她冒失,本城的信通常要在第三天才能收到,有时甚至更晚,会在学校或系里耽搁。

    “上午我就想来,我们现在没啥事了。怕你上午有课,找不到你,拖到下午才来。我都等你一个小时了。”她抬腕看表,轻松地出了一口气。

    “你太着急。要收不到,你在这里傻等吗?”他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才不会傻等,我会进去找你的。”那种顽皮的笑又浮现在脸上。

    他们进了公园,她把他挽得更紧,头靠得更近:“你怕遇见同学?”

    “也不是怕,但遇不见最好。”

    正说间,前面真碰上一个同学,甘亦安和同学对视一眼,互相没有说话,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擦肩而过。

    (待        续)
    (续        前)

    到了他们常坐的栏杆处,她又像第一次在杜甫草堂见面时,不停地说。说她这一天一夜的等待,真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上午就去了车站两次。她说,昨天回到宿舍我马上就后悔了,我要不及时见到你,怕你会有新的女朋友。

    听到这里,他插了一句,就一天功夫,不可能的事嘛。

    她没有理他,自顾往下说,亦安哥,没有了你,我咋办,我们的爱情咋办?我真愚蠢,咋就信我妈的呢。她说的那些事,都是未知数,我咋放弃现实的去管不现实的呢。亦安哥,我真是太傻了,差点把你放走了,这次我要抓牢你,再不松手。说这话的时候,还真使劲抓住他的手晃晃,又用那双透出英气的眼睛盯着他:

    要是我分到外地,你一定要争取来,我不能没有你,你一定不要负我啊。

    他插话不多,主要听她说,明显感到她的感情比过去浓烈,明显感到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欣喜。他的心里也很欣喜,他心头明白,两个人的关系能不能走下去,不在项霄那道坎,而在于任鸣凤本人,她只要心里过得了自己那道坎,今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是一片坦途,至少不会有太大的曲折。

    如果鸣凤内心深处始终有那种阴影,恐怕事情还会有变数。而在内心,他承认项霄说得对,他也不愿意过父辈那样不堪回首的生活,那代价实在太大,但他也是父辈那样的人,如再有类似事情,他不会沉默。

    于是,他很认真地说:“鸣凤,我尊重你的意愿,事情由你来决定。但以后要是再遇到类似情况,千万不要仓促作出决定,我们有时间。好吗?”

    鸣凤看了他一眼,笑盈盈的目光在说没有下次,手把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他也挽紧了她,说我们又可以过一个美好的生日了。

    鸣凤回去的时候,亦安送她去车站,这次她没再回送,走得很轻松。车开动后,她隔着玻璃窗冲他直摆手,留下一个灿烂的笑。

    他又恢复了在宿舍看那片璀璨的灯海。

    (第五章  第二节    你真狠心        完)
    第五章  第三节     各奔东西

    又是暮春时节。

    一天,任鸣凤的信来了。只有两句话,我妈来了,后天就走。走前想见你一面。你快来吧,你能说服我妈。

    这次是真让甘亦安为难了。

    按理,他晓得后应该主动去见项霄,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见了,况且目前跟鸣凤的恋人关系,更应该去问候。况且是对方先提出来了,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不去。但他心头明白,项霄在暑假前赶到学校,绝不单是为女儿分配的事,是冲自己来的。

    于是立即回了一短信,说好几年不见项孃孃了,很想见一见。但得应付考试,实在没空,不能当面问候,请原谅。

    任鸣凤看信后,有些生气,她是希望他来说服自己母亲。她清楚他绝不是没有时间,他不太在意考试之类。这次明显是不愿意跟母亲见面,肯定是有啥原因,一下也猜不出为啥。

    甘亦安猜对了,项霄是冲他来的。项霄明白自己的话对女儿已经产生了一些影响,也明白女儿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对亦安是真正上心了,女儿是很难下决心跟他分手的。她此行就是要劝他主动拒绝鸣凤,这样女儿会减轻心理上的负担,最终能接受这个现实。

    行前她问任可骏,亦安会同意吗?任可骏说会同意,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所以,她对说服亦安很有把握。让她没想到的是,甘亦安不见她。她对任鸣凤说:

    “小妹,看到了吧。我原来没说错吧。亦安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主意的人。”

    “妈,他是真有事,来不了。”她原想说,我身上也流着父亲的血,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但没说出口,她不想在母亲心情不好时顶撞她。

    “你不用替他解释,我心头明白。我还晓得你想说啥,你也是我的女儿,身上也流着我的血。”

    (待        续)
    (续        前)

    项霄走后。任鸣凤和甘亦安见面时,责问他为啥这样无礼,不来见她母亲一面,嘟着嘴说:

    “亦安哥,你是一个懂礼数的人,为啥就执意不见我妈。她说的话,不合你的意,你可以不听嘛。”

    他们在公园信步走着。他没有解释,他也没法解释。他清楚,见到项霄,他无法当面拒绝她的要求,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自己母亲的艰辛,他是很清楚的,所以能理解项霄的心情和考虑。鸣凤的母亲只要当面求他做这事,他哪能开口拒绝。

    一旦答应,就得兑现,那他就得违背对鸣凤的承诺:不负她。

    所以,他想来想去,只有不见项霄,不拒绝鸣凤。让事情顺其自然吧。而且他相信,以鸣凤处理事情的风格,想明白后,会让事情简捷。

    任鸣凤在离开前,停下脚步问:亦安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想当面问你。你会是我妈说的那样吗?

    甘亦安明白回避不了这问题,也是鸣凤一直放不下的问题,略一迟疑,回答道:是。

    任鸣凤挽紧他的手,继续向车站走去,隔了好一阵才说:亦安哥,我了解你。

    车来了,任鸣凤上车,隔着玻璃冲甘亦安摆手,留下一个晨曦般的笑。

    一周后,鸣凤的信来了。很简捷:亦安哥,我想明白了,我们分手吧。请把我给你的那些信还我。

    他把她的几十封信,一个挂号包裹寄过去。

    (待        续)
    (续      前)

    失去了鸣凤,甘亦安表面没有啥变化,内心却波澜起伏。有时晚饭后同学招呼他去江边或公园散步,他摇头谢绝。连其他公园,只要是他曾经和鸣凤去过的地方,他都不愿再去,怕睹物伤情。

    暑假回家,甘亦安也是沉默寡言。古明琚看了不好受,对他说,老三,时间会治愈一切,不是说日子长了就能让你忘掉刻骨铭心的爱,而是说能教会你面对一切,忍耐一切。

    他又感激又诧异地看着母亲,就是在当教师时也没有听见过她说这样文绉绉的话。她是想到了对父亲和二哥的爱?他想,几十年来,母亲不就是这样熬出来的吗?

    甘亦安长大后,觉得自己比母亲强。常常看不惯母亲所作所为的“窝囊”,有些甚至不理解。而母亲刚才这番话,却让他觉得自己不如母亲,毕竟生活这本书,母亲比自己多翻了三十多年。

    他看着母亲那张过早刻满皱纹的脸,心想,谁都年青过,说不定自己这点感受,几十年前,母亲他们就经历过了。过去他觉得父亲能算一个斗士,在明知有风险的情况下,还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而母亲不过是一个在生活中熬了几十年的顺民,如今他觉得母亲也是面对一切,忍耐一切的“斗士”。

    顿时,他读懂了那一页书。

    (待      续)
    (续      前)

    又到残冬。

    学校里77级的同学已分配,纷纷离校。甘亦安想到任鸣凤也应该离校了,自己应该送她一程,像送一个妹妹一样。他去了一信,说后天晚7点在车站等她。他想虽然有大半年没见面了,但她走前一定会跟自己告别的。

    甘亦安按习惯在站台溜达,一趟一趟的车停在站台,然后又离去,下车的人中没有任鸣凤。他一看已过晚8:30,对自己说,看来是有事来不了了,再等一趟车吧。车来了,没有她。他转身向学校走去,快到校门时,一辆车驶过去,他立即反身回去,过去像心有灵犀一样,反身回去总能见到她。这次,到了车站,仍没有她。

    他有些郁闷转身往学校去,遇到几个同学,就一起走。离校门不远时,又一辆车驶过去,他本能地一转身,想返回去。同学问:老甘,咋了?他一犹豫说,没啥。心头想,要来早来了。已过9点,鸣凤不会来了。明天去她学校吧,一定送她一程。

    第二天下午,他立即赶去她学校,她的宿舍他来过几次,敲开门时,正有一个男生在帮一个女生收拾行李,其他几个铺位已空,屋内一片狼藉。显然他来晚了,鸣凤已经走了。愣神间,那个女生冲他微微一笑:“你是甘亦安吧,我们见过。”

    他也回想起来,他第一次到任鸣凤宿舍找她时,正是这位女生在宿舍,很热情地说:“你等着,我帮你去找鸣凤,她去洗澡去了。”没有多久,那女生没回来,任鸣凤回来了。鸣凤披着一头黑发,容光焕发,穿着拖鞋,端着一个脸盆回来了。

    上次印象中这位女生是很热情的,这次仍是很热心。他连忙点脑壳:

    “对,我们见过。上次还忘了谢你。鸣凤是……”

    没等他往下问,女同学说:“她分到重庆,给你留了 。她说你肯定会来,让我转交。”说着把信递给他,“我跟她是好朋友。你们的事我晓得一点,劝她走前再见你一面。她说算了,说见着反而伤感。”

    他看了女生一眼,又客气地点点脑壳:“谢谢你。”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这间宿舍,曾经的整洁荡然无存,不过,除了零乱,跟过去也没啥大变化。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第一次来时,鸣凤从浴室赶回来,让他随意坐,自己对着小圆镜梳头。

    他环视周围,房间也不大,跟他们的宿舍大小差不多,但是非常整洁,所有的大小物件的摆放一丝不苟,井然有序。他想起他们宿舍里的随意摆放,笑着说,呵,你们学数学的人真是严谨啊,钉是钉,板是板。

    她仍然对着镜子,一边梳头发,一边说,亦安哥,我可听出你这话里是嫌我们学数学的人死板。他听出她没有责怪的意思,也是说笑。就说要说死板的话,是我死板,你一点都不死板,你是活板。

    她笑起来,转过头来,湿漉漉的黑发梳得一丝不乱,渗出一股清新的味道,满面红霞如立在水面上的荷花,双手抱紧他的脖子,定定望着他的眼睛:亦安哥,喜欢我吗?

    他很自然地点点脑壳。心里却在想,从杜甫草堂那次见面后,他就明确表示过:非常喜欢她。今天还问,这是啥意思?两个人离得那样近,他能感到她的心跳,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声,身上透出淡淡的清香。

    说话是多余的,他立即搂紧她。他很奇怪,自己能做到一点不慌张了。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她说得多,他说得少。他喜欢看她说话时,那种容光焕发的神情。从他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她有点野丫头那种率真,六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在自己面前还是那个样子,不做作,不矜持。

    (待        续)
    (续        前)

    时间不早了,他正想告辞,看出他要走,她拽着他手说,今晚就住这里吧。他说,我住这里,你们同学住哪里去?她说,今天是周六,两个本城的同学回家了。另一个,就是你来时见到的那一个,是我们宿舍年龄最大的,我们都叫她大姐。她跟我关系特别好,今晚到其他宿舍去住了。太晚了,你赶到公交站没车了。他立即感到她的体贴入微,事先也考虑好了。

    他迅速扫了一眼那些空床,没有犹豫,说那也不行。我住你这里,不合适。我是借同学自行车来的,一个小时就能骑回去。他之前也担心晚了没公交车,骑车来的。她没再说话,幽幽地盯了他一眼,起身送他离去。

    他最后打量了这宿舍一眼,心想时间真快,原来在一起时不觉得,一晃就人去楼空。他跟那女生打了一个招呼,转身要走。

    那女生叫住他,递给他一叠粮票,说是鸣凤让转交的。他鼻子一酸,点点头,离开宿舍。过去鸣凤总是把细粮票节约来给他,要走他的粗粮票。

    手头捏着那叠粮票和那封薄薄的信,脑壳里还是那个隔着车窗的如花笑脸。出了她们学校的大门,他才拆开看:

    亦安哥,我走了。对不起,请原谅。之前几次是我有意躲你,怕彼此见着难过。但想在走前见你一面,却晚了一步。昨晚车从你身旁经过时,看到你和同学在一起,我想喊你,又忍住了,但泪水没忍住,下来了。我想已经见到你了,够了。

    (第五章  第三节     各奔东西)
    第五章  第四节     我也很苦

    半年后,甘亦安的宿舍也迎来一片狼藉。

    满地都是被丢弃的东西,曾经有用的,如今都没用了。同学们去向已定,四年的同窗生涯结束,各自收拾行李,各奔东西,像一树宿鸟,一觉醒来,匆匆飞向四面八方。

    甘亦安是等同学们走尽了才开始动手收拾的。把有用的书籍往木箱里塞,准备托运,一本书里掉出来 。那是任鸣凤到单位后来的 ,前几天刚收到。

    之前也来过几封,述说她工作之余,总是翻看过去的信,想着他们的感情,思念他,心里很苦,晚上常睡不好觉,半夜哭醒。心里晓得这样不好,却又控制不住这种感情。不晓得该咋办才好。还是过去那个鸣凤,有时就简捷的几句话,有时能写上几大篇。

    他只简单回复,说多过一段时间,慢慢就好了。他早就意识到这点,当初说要给项霄时间,其实就是要给鸣凤时间。

    她却回信责怪:为啥你能放下,我就做不到呢?是不是我爱你比你爱我更深?亦安哥,我心里苦。

    他在心里对她说:其实我心头也很苦。但你鸣凤既然作了选择,我必须关上这扇门。门是关上了,满脑壳里还是那张隔着车窗的笑脸。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捡起掉在地上的信,随手又夹在书里,坐在床边发呆。

    上一个暑假快完时,兄弟亦康要先返校。亦安送他到车站,亦康说:三哥,你还爱鸣凤吗?亦安啥也没说,使劲一点头。亦康关切地说:既然这样,你最好写封信给她,表明心迹。亦安还是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亦安在心头想,除非鸣凤先提出这个要求,我就会毫不犹豫。如果我先向她提出这个请求,鸣凤会丢下一切,回到自己身边。那样也许自己好了,以后呢?

    分配前又收到亦康 。

    再次劝他,既然割舍不下,何必熬着。你还是给鸣凤去信,两个人重在一起吧。你是一个男人,决定应该由你来下,你咋把责任推给鸣凤,让一个年青姑娘来承担?你是在躲避。你总说尊重她的感情,尊重她的意愿,这是貌似理智。不是鸣凤离开了你,正是你这种理智,把鸣凤推开了。一个男人要主动,不能等待,否则会后悔的。太理智了,得不到爱情。

    兄弟的话尖锐且让他惊醒了,是呀!自己咋个还不如兄弟明白。真是当局者迷。自己一直在等待,这一年的等待,内心实在太苦。他在心里骂自己太蠢。第二天,他立即给鸣凤去了 ,请求鸣凤回到自己身边。

    信发出后,他就每天到系里看有回信没有。一天一天过去了,没有回信,他感到恐慌,鸣凤不是连信都不回的人,是病了?是有新恋人了?还是有其他原因?二十多天里,他表面没啥,内心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焦灼。

    他急忙又去信问。

    (待        续)
    (续        前)

    二十多天后,信来了。

    鸣凤说,亦安哥,我苦苦等你一年,等你最终的决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只是晚了24小时。

    在24小时前,我收到了同学的来信,我也当天回信,让我的心得到归宿。他有些方面像你,多年同学,也了解,我也没啥好犹豫的了。我再也经受不起……

    甘亦安在心头愤怒不已,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狭窄的宿舍里转圈咆哮,恨不得咬断栏杆。对着想像中鸣凤的同学咬牙切齿,为啥早不给鸣凤去信,晚不给鸣凤去信,偏偏在我之前?!狗屁24小时!难道24小时就能抵过你七年的爱情?要是自己接到亦康信的当天,马上给鸣凤写信就好了。

    命运啊,真是太爱给人开玩笑了!

    理智下来后,想到这是鸣凤的决定,那同学也是苦等她多年,回信表示祝福。一边在心头嘲笑自己:又是理智,就是这个理智,让自己关上了最后通向鸣凤这扇门。不,是自己的愚蠢,才造成自己失去了鸣凤,是自己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初恋。

    他想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任鸣凤马上回信:你要离开成都了,我想请假来一趟,见个面,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他立刻回信:别来。我不满意学校的分配,正在跟系里谈,看有无转机。没功夫陪你,也徒增感伤。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说的是真话,把他分配到北京的某工业部。之前,年青的辅导员曾找他谈话,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明确表示岁数一大把了,不愿意到外地。心头明白成都和重庆名额打挤,没他的戏,希望回老家。他觉得要求不过分,大学停止招生多年,恢复高考后进校的两届毕业生是应该好分配的。辅导员最后说,尽量满足个人要求,也希望服从分配。

    分配方案公布后,甘亦安清楚都是平衡各种关系的结果,他并不羡慕别人的去处,却很不满意自己的去处。他立即找系里的总支书记谈,过去只接触授课老师和辅导员,没有单独跟书记打过交道。近距离观察书记,微胖,慈眉善目,看样子比较和善,他想应好打交道吧。

    哪想,一上来书记就打官腔,大谈革命道理兼人生理想。已经毕业了,没有必要再耐着性子听书记讲八股,他不耐烦地说,书记你在毕业分配会上讲这些,我理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话,你就说点实际的行吗?

    书记姓陈,已经习惯没有学生顶撞的他,先是一愣,随即又大度地一笑,说事先都征求过大部分同学的意见,分配方案无法改动,再说北京的大部委多好啊,为啥不去?他立即截断书记的话:一个工业部委,好有啥用?我又不是学理工科的,再好,我去能干啥?还不如让我回老家,随便到哪个单位也行啊!

    陈书记不认识甘亦安,有点脸熟而已,他根本就不把一个学生放在眼里,但也不愿意治下有人不服从分配。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好事,没准对自己有不利影响也难说,再说所谓的分配方案,也就是几个头头说了算,其中的名堂他心头有数,很多摆不到桌面上说的。遂推口说,方案也不是他一个人定的,是学校定的,他真改不了。

    他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很善意地劝甘亦安早点领了派遣证去报到,说上半个月报到可领全月工资,下半个月报到只能领半个月工资。接着又说,自己有一个兄弟就在这个部,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可以写封信给兄弟,可以照应一下。

    甘亦安看了书记一眼,心想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无非是怕我跟你找事,想送瘟神一样把我送走罢了。陈书记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会去戳穿那些事,因为那样必然伤害到同学的利益。

    说实话,他对书记也没有成见,但厌烦他那套官腔,懒得跟他两个扯,没理书记的好意,表示没想通,回到宿舍。

    (待      续)
    (续        前)

    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走光了。

    面对着几张空床,很是感慨:鸣凤走了,单位也不尽人意。学校为了自己的利益,都是眼睛朝上,争取尽量多的大城市大单位的名额,不管学生的诉求。他心头很烦,毕业生都被捆绑在国家计划经济的轮子上,理由都很正确,国家培养你几年,必须为国家所用。而用人都按计划来,要人单位没有指标,不敢接收人,毕业生个人没有派遣证,哪里都去不了。再说自己不随着这个渠道走,这四年时间就打水漂了。

    第二天,他到川医去找表哥古云展,一是辞行,二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古云展说,分配从来都是这样,学校说了算,我和你嫂子当年分配,也是让到哪里就到哪里。哪像你还敢跟头头去讲条件。方案都下来了,要没有一点硬关系,恐怕改不了。你要一时想不清楚,拖一拖也好。再说哪里不能混口饭吃。他一听,有道理,干脆先回家吧,家里还有事情等着他。

    甘亦安回到家,母亲正等着他。

    半年前,邻居孔老师跟甘亦安介绍了一个陈姓姑娘,他同意交往。古明琚很高兴,说女方条件都很好,也是知根知底的,既然你跟任鸣凤不成了,就重新来。他说想等鸣凤有新朋友后再说。古明琚说,你的岁数拖不起。他只好说,那我们作为一般朋友先交往吧。

    寒假中两个人见过,回学校保持了通信,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陈姑娘信写得勤,他觉得回信成了负担,索然无味。另一方面心头始终放不下鸣凤,担心鸣凤万一回头找他,自己这方就得伤了陈姑娘。所以就提出分手,陈姑娘回信说喜欢他,不愿意放弃这段感情,提出当面谈一次。

    他有点不以为然,心想三四个月的时间,能有多深的感情。但也同意,说马上就要分配,分配后即回去谈。

    他想既然和鸣凤的事感情已经清算,就索性连这段没感情的关系也清算了。


    (第五章  第四节     我也很苦        完)
    第五章  第五节    缘分未到

    古明琚很喜欢孔老师介绍的这个陈姑娘,说比你小四五岁,岁数相当,相貌也好,性情温和、稳重大方。

    两年前,孔老师跟甘亦平介绍对象,后来被甘亦平否决了,古明琚觉得很对不起孔老师,事后埋怨甘亦平说,你哪怕跟人交往几天,给中间人一个面子,哪有直接就回绝的。孔老师其实倒不介意,当红娘的嘛,就是想成人之美,成不成都是很正常的。

    这次跟甘亦安介绍的陈姑娘,古明琚非常看好,极盼望能成,她想成了,也算是还孔老师一个人情。

    古明琚晓得甘亦安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劝他赶快定下来:“老三,你都32岁的人了,未必然要像你姐那样,拖到四十岁去解决吗?人家陈姑娘挺好,你不在家时,也常来看我。这样好的人上哪里去找?”

    “老母亲放心,我在35岁前一定解决个人问题。”甘亦安不想跟老母亲谈眼前的事,往后拖。这时要跟她说自己不干了,老人倒不会大动肝火,却要摆出一付含辛茹苦的神情,让他受不了。他想等跟对方了断后再告诉她,先搪塞过去再说。

    “你跟你姐都差不多,就拿话来哄我,以为我不晓得。先不说你今后打算,就说你眼前这个事吧。”古明琚却不上当,坚持要他说现在的事。

    甘亦安一看,搪塞不过去,只好把跟陈姑娘已经分手的事说了,一看母亲脸色不悦,忙说为慎重起见,专门回来谈一次。古明琚一听,脸色平和了,以为这是有转机,再三说陈姑娘各方面都优秀,要他好好珍惜机会。

    “老三啊,陈姑娘很贤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要珍惜。不珍惜机会,你姐就是前车之鉴。老三啊,你中学同学的娃儿都上小学了。”

    这话出自母亲之口是语重心长,他听来是颇有压力。因为母亲摆龙门阵时提到,某某同学的小孩要上小学,来找母亲帮忙。他明白母亲不是说帮忙的事,而是提示他该解决个人问题了。立即回答:“我晓得,我晓得。”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跟陈姑娘谈话没有任何顾忌。

    地点在公园,他直截了当地说:小陈,你很好,只是我们性情不一样,不合适,分手比继续下去好。趁彼此相处时间不长,分开对哪个都不至于有大的影响。他也不愿意让对方陷得太深。

    陈姑娘说,你既然也觉得我好,为啥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呢?我也觉得你不错,我的父母也都认为你不错。是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吗?如果是这样,你完全可以明说,我可以改,你也不用敷衍我嘛。

    他说,你没有啥不对,没有对错,不存在这个问题。分手只是我个人性情问题,希望你能理解。

    陈姑娘说,是不是因为我们相处时间太短,彼此缺乏沟通,缺乏了解,才让你不喜欢我?既然这样,为啥不能相互给一个机会,继续多交往,深入了解对方。慎重一些,不至于造成误解和遗憾,这样对我和你不是都更好吗?再说,你提到我们两个人性情不合,我承认有一点这方面的问题,但这是小问题,我尊重你的性情不就行了嘛。

    他发现她很能说,远比学数学的鸣凤说话条理清晰、逻辑性强,却没有鸣凤那种内心的激情。于是,他再次申明,纯粹出于个人原因,不想继续交往下去。

    陈姑娘立马反问:“你既然也说我好,又承认我没有做错啥事,为啥要跟我分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你的理由不充分,不能说服我。”

    他一时无语,不是回答不了对方,而是有些话说不出口。他在心里说,我说你好,说你没有不对的地方,但我从没有说过喜欢你。这有何矛盾?可这话要直说,也很伤人。跟一个她自己也觉得各方面都不错的漂亮姑娘,当面说一句不喜欢她,很有些伤人自尊。

    所以,这话他一直没说出口,只是以性情不合为理由,希望能说服她,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她偏不理这茬,偏说是小事,偏跟他堵回来。他想这感情上的事,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来说清楚?她越是说得振振有词,他越是想尽快结束两个人的交往。不过,得另找一个理由。

    他想到了过去跟鸣凤摆龙门阵时,摆谈过“缘分”的事,这是一个好理由。

    (待          续)
    (续        前)

    那是任鸣凤和他最后一次见面,鸣凤再次提到项霄的话:

    你爸当年反右时,我怀着你,就劝你爸不要太热衷。之前他们写万言书时,我也劝阻过,但劝不住。你爸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做事也不遮掩,所以我还能晓得一点。你亦安哥性格深沉、不外露,做事你可能都不晓得,也许比你爸还走得远。到时你咋办?像我一样,你愿意吗?

    鸣凤看他一路很少说话,幽幽地问,亦安哥,我们这是不是有缘无分?一直没咋说话的他不愿意她太难受,强笑着说:算是吧,老天自有安排。她却静静地流泪了。

    这时,看他半天不说话,陈姑娘有点恼怒,问他:“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心头另外有人,才看不上我?如是这样,我不挡你的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没有其他人。我觉得个人问题讲缘分,我们之间没有缘分。老话说有缘千里……”他想自己已经失去鸣凤,心头还会有啥人?

    “缘分?缘分是啥?你能跟我讲清楚吗?”她打断了他,有些激动。

    “当然能讲清楚。自己掌控不了就是‘命运’,说不明白的就是‘缘分’。这玩艺你信不信我不晓得,我信。”

    “我不信!”她一脸绯红。

    话说僵了。

    他还是不愿意说出那句“我不喜欢你”,恐怕说了也没用。她自我感觉很好,觉得自己条件好,别人没理由不喜欢自己。刚才就认为他是因为时间短,才不喜欢她的,似乎除了条件,其他都可以无所谓。他本来是不准备提到分配的事,现在只有用这个来抵挡了:
    “我还没有告诉母亲,不妨先跟你说,我已经被分到外省去,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再继续交往已经没有必要。这,你能理解吧。”

    一听这话,陈姑娘有些尴尬,明白甘亦安是坚决不接受她了,沉默了一阵,她恢复了平静说:“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

    “谢谢你的宽容。如有伤害之处,请原谅。”他说得很诚恳,心头也有一丝歉意。之所以有歉意,是他心头还有鸣凤,接受不了她。

    “你伤害不了我!”陈姑娘昂头走了,先离开公园。

    (待        续)
    (续        前)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如释重负。

    就在那一刻,他决定不再跟学校纠缠,去北京的单位报到。离开老母亲的视线,她就再也不可能为这事跟自己唠叨了。

    次日,甘亦安由家返回学校,暑假中的校园,人迹稀少,没有了学生的青春活力,学校一下衰老了许多。他对自己说,轮到自己走了,离开这伤心之地。

    这几天,甘亦安还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系这一届八十几号人,只有两个人表示不服从分配。无独有偶,此人跟甘亦安是同乡,已婚,也要求回老家,学校给他的答复是老家没名额。甘亦安心头有数了,学校即便破例开恩,不可能同时改动同一个地方的两个名额,陈书记跟自己谈话时,已隐隐约约透出这个意思。同乡也是大龄了,跟同乡比,自己小一岁,光棍一条,断难有留下的可能。若有一个名额,理应照顾到同乡头上,自己再跟学校对峙下去,说不定会妨碍同乡,何苦呢。

    他下了决心:走吧,表哥说得好,哪个地方不能混一口饭吃。鸣凤也说得好,我们爱的人都是真正爱自己的人。他对自己说,命运自有安排,不属于我的,苦恋无益。曾经相爱,足矣。

    列车向北,站台上有不少送行的人。车窗外滑过一只只扬起的手、一张张昂起的脸,邻座的两个人向外探出身,使劲招手。甘亦安没有往外看,他晓得车外没有那张朝霞色的笑脸了。

    (第五章  第五节    缘分未到      完)
    第六章  成家

    第一节     亲上加亲

    甘亦康的婚事是最让古明琚满意的。

    甘亦康的妻子霍然,是古明琪的小女儿。

    古明琚到戎州后,开始跟古明琪还有一些联系。后来政治运动越来越频繁,联系渐少,甘行俭说少跟官家来往。到甘行俭被打成右派后,古家姐妹两个就断了来往。古明琚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成了另类,就夹起尾巴做人,少去牵扯别人。甘行俭的事解决后,古明琪主动来找古明琚,她说:

    “三姐,老甘的事,其实当初我们都晓得一点,但也帮不上忙,也不敢帮这个忙。好在事情也过去了。”

    古明琚明白她说的“我们”是指她和霍见,霍见那时就是主管宣传的地委副书记。霍见在“文革”中也被整得厉害,一般是一把手被整得凶,因为他虽然不是一把手,却是主管宣传的,也难逃厄运。那时,领袖有一句话:中宣部是阎王殿,所以运动一来,各级宣传部也是重灾区,管宣传的人自然也是在劫难逃。古明琪已经有了延安整风那杯酒垫底,这一次轮到古明琪劝霍见了,一定要熬住,只要人活着,就好办。万幸,两个人都熬出来了。所以她对堂姐说的话,并不全是指当年反右,也是指文革这事。

    对政治大事,古明琚不如古明琪明白,她从年青时候起就对政治不感兴趣,也不愿再提起,只是随口应道:“是,都过去了,过去了。”

    于是,两个人又有了来往。不仅如此,社会的宽松,人们间的往来都逐渐恢复正常。古明琚跟辛寒枝、鲍仁甫都恢复来往。

    古明琪先提出要把小女儿霍然介绍给甘亦康,古明琚欣然同意。这些年,在她看来,其他方面都好了,唯独儿女们的婚姻问题让她烦,用她自己的话说,为你们的事,我操碎了心。可惜儿女们既不买账也不领情。

    她几十年龟缩在壳子里过日子,社会交际能力已经退化到零,还得慢慢恢复。连跟老大老三介绍对象,还得仰仗孔老师等熟人。亦宁的婚事,在她看来是差强人意,她很希望在亦康的婚姻上有突破。

    这亲事也让古明琚觉得面子上有光,是堂妹的女儿,让她放心。霍见虽是官员,背景也是读书人家。知书达理是她古家的家训,这也让古明琚满意。

    更主要的是甘亦康满意,这化解了古明琚的一桩很大的心事。

    (待        续)
    (续    前)

    甘亦康刚经历了一场失恋,恋人另嫁,他非常郁闷。

    这恋人不是别人,正是邻居尤如君的小女儿尤晓桂。

    尤如君有五个女儿,邻居们称之为五朵金花。常光耀一听别人这样说,就心头烦,他一直盼望有一个儿子,老天却不满足他的心愿。尤如君听别人这样称呼却很自豪,因为她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当得起五朵金花这称呼。

    尤如君跟常光耀离婚后,为了减少女儿受到的影响,把还没有上学的女儿改为跟自己姓,姓“尤”。

    这尤晓桂跟甘亦康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像一个人。尤晓桂还有点假小子性格,打小就爱跟着甘亦康疯耍,像一条小尾巴式的跟着甘亦康。两家大人间的恩怨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友情。甘行俭出事时,尤晓桂还没有出生,常光耀出事时,甘亦康也才幼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时,亦康小学还没有毕业,尤晓桂才小学二年级。

    这一对小伙伴就在无书可读的环境中长大了,有时吵吵闹闹,为点小事,说翻脸就翻脸,到了第二天,两个人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另一方面,过早的在社会环境中熏陶,少受了几年官方教育,反而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有了真实的认识。

    最明显的就是尤晓桂并不理睬家人的劝说,照样跟甘亦康走得近,甘亦康也很愿意跟尤晓桂在一起耍,觉得父辈的事不应妨碍他们的感情,两个人很自然地从两小无猜到两情相悦。根本不用像其他恋人那样,纠缠在你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你的问题上。

    (待        续)
    (续          前)

    甘亦康16岁下乡插队,两年后顶替古明琚到学校教书,恢复高考上大学,人生的路走得很顺当。

    个人问题本来也不成问题,甘亦康长大后,也晓得两家大人间的一些矛盾,怕母亲反对,就把这事跟她提出来,不料古明琚也不反对亦康跟尤晓桂相好,说尤晓桂心眼好,别看几姊妹中最小,却是最明事理的人。

    就是尤如君这个人其实也没有啥坏心眼,只是太追求政治进步,有时为了追求进步不惜踩着别人。这也是那个环境造成的,到后来,不仅没有爬上去,反而受牵连摔下来。一生都在追求入党,最终也没有入得了。

    这时候的古明琚已经很有气度了,既然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对尤如君的怨气自然也过去了。

    相反,倒是尤如君不赞成这门婚事,对尤晓桂说:晓桂,时代变了,现在知识又吃香了,甘亦康现在是大学生,追求的人很多,跟他介绍朋友的人也很多,一读书就是四年,你等不等?四年之后,如果还跟你好,那就算你没有白等他。要是一脚把你蹬了,到时你找哪个哭去?

    尤晓桂反问:人家亦康是那样的人吗?尤如君不说话了。

    不过,尤晓桂还是把母亲的话直接端给亦康。她和亦康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叫亦康“五哥”。除了亦康下乡那两年外,基本上没有分开过,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相互间说话都很直接。

    她说我当然相信你,但我妈怕有变化,五哥,你说咋个办?

    亦康说,这好办!你妈要不放心,我们就先登记结婚。但你能开出证明吗?

    尤晓桂一下明白了,气馁地摇摇头。

    那时已经开始实行晚婚晚育,男要求年满28周岁,女要求年满25周岁,才有资格结婚,有了资格也还得在单位排队。到民政部门登记结婚,必须要有单位的介绍信,而所有单位都是有指标的,不能突破,因此,所有单位对这事管得特别紧。

    甘亦康说,也就四年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一毕业就可结婚。尤晓桂一扬头说,一言为定。

    (待        续)
    (续        前)

    让甘亦康意外的是寒假回老家,古明琚告诉他,尤晓桂结婚了。

    亦康气懵了,缓过神后非常愤懑,说死也不相信,说咋可能呢。暑假回家我们还好得很嘛,还一起商量说一年后就可以结婚了。她已经等我三年,就差一年的时间,她就不能等我了?好好的未婚妻,眨眼功夫成了别人的老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这究竟是咋个一回事!我得去问她!

    古明琚等他稍为平静后才说,我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相信,你跟晓桂好得如胶似漆的。我也是这几天才听孔老师说的,孔老师说尤如君是故意要瞒着我们家的。所以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事情都这样了,你也不用着急去问,问得明白问不明白都是这个结果了。既然她先负你,也怪不着你让她等了几年。好姑娘有得是,你条件好,还愁找不到好的。

    古明琚后面这一句话是有所指的。就在她晓得尤晓桂嫁人后,刚好古明琪来找她,提出霍然和甘亦康的事,她觉得这是老天成全亦康,走了一个好的,来了一个更好的。就等甘亦康寒假回来,把旧情了了,重开新缘。

    甘亦康心头烦得要死,嫌母亲唠叨,吼了一声:“除了晓桂,我哪个都不要!”话说完,自己倒先愣了,都成别人老婆了,说这话不可笑吗?就对母亲摆摆手,“妈,让我一个人先静静。”

    第二天,甘亦康要直接去常家,常家两年前搬家到另外一处。古明琚给亦康一个晓桂家地址,说是孔老师转交的。他想晓桂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肯定是有原因的。见面就知晓了。

    及至见面,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晓桂先开口:

    “五哥,我晓得你想问是啥原因?原因,也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但我现在不愿意告诉你。让你失望了,另外找个人吧。”

    昨晚,甘亦康想了一晚上,相信晓桂有她的苦衷。今天一听,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从那双含着泪水的眼里,看到真诚和眷念,既然如此,再问啥都没有意义了。

    他转身离去。

    (待        续)
    (续        前)

    过了好些天,看甘亦康情绪好多了,古明琚说带他去古明琪姨妈家串门。

    甘亦康说不去,你自己去吧,拽上我干啥。这些亲戚只是近年来才听母亲说起,过去就没咋往来,没啥印象。

    古明琚说,人家主要是想看看你。

    甘亦康一下反应过来,这是老母亲在跟自己找对象。前两天母亲跟他提过一句,他正在心情低落,没往心里去,马上说,我不去那个官家大院。亦康说的官家大院是指地委的宿舍大院,古明琪一家住在里面。

    古明琚很为难地说,我们这个家太打挤,客人来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坐处。还是我们去看她们好一些。

    甘亦康说,反正我不去,她们来不来,我管不着。他没有见过霍然,却对这个表妹有成见,心想官家小姐不好相处。

    一周后,甘亦康和霍然见面,在甘家。

    古明琚原来虽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却一直担心亦康性格倔犟,不愿意见霍然。亦康性子比亦安还率直,弄不好当面就会说点不愉快的话,到时会让古明琪脸面上过不去。其实她的顾虑是多余的,亦康只是不愿意去,不会说出格的话。果然她一提出,甘亦康就只表示不去霍家。

    古明琚把这个意思婉转告诉堂妹,古明琪是官家人,见得多了,微笑着说,亦康不愿来,我们去三姐家。果然,没隔几天,古明琪和霍然就来甘家。

    古明琚还有一点担心,没料到事情很顺利,甘亦康和霍然见面后,两个人都满意,这下古明琚才放下心来。这事情就成了,双方家长、子女都满意,皆大欢喜。

    甘亦康毕业以后,就跟霍然结婚了。

    民间有语: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古明琚对这门婚事很满意,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亲上加亲。

    (第六章  成家  第一节     亲上加亲        完)
    第六章    第二节     兑现承诺

    1985年元旦,甘亦安和妻子关禾回老家。归途时去重庆看望程子玥夫妇。甘亦安原本还想看望鸣凤,关禾说,我也想见见你这个漂亮的小妹。任鸣凤却因照顾夫妻关系已经调离重庆。

    那年头不用说手机,一般家庭里也没电话,联络不便。丘蔚林怕亦安他们找不到,老早就在车站等候。甘亦安没有见过丘蔚林,他的恋爱经历有些耳闻,觉得很有意思。

    那是亦安第一次见到丘蔚林,重庆的冬日也是阴冷阴冷的,他白净的脸上有一对酒窝,始终盛着那种童真般的笑容。亦安觉得这种笑容像带着一丝暖意,很容易打动人。

    当年的程子玥是否有这种感觉?亦安心下想,他是否就是凭借着这种微笑赢得她的芳心?

    丘蔚林是一个文静的人,谈吐温文尔雅,无论谈到啥,有自己的想法,却并不与人争辩。亦安感到他确实有一种仁厚长兄的风度。他们两口子担心关禾适应不了南方潮湿阴冷的冬天,坚持要把电热毯让关禾用。他的细心也跟甘亦安两口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大家坐在一起摆龙门阵时,甘亦安由衷地说:“丘哥,你脾气真好。我很羡慕你这种性格的人,总想学,就是修炼不成。”

    “我也不成,其实我原来性格不像现在,也是后来慢慢地学得温和了,宽容了。还真得靠时间慢慢磨,也是岁数增长的结果。”

    (待        续)
    (续      前)

    丘蔚林说,小时候我也是很自卑的,你想小娃儿些懂啥子嘛。在一起玩时,像我这种身体有缺陷的娃儿,往往就成了别人捉弄、欺负的对象。经常碰上的事,晓得你腿脚不方便,就故意抢你的书包、文具等东西,让你去追他,说追上就还你东西。那时我就感到特别的自卑,总觉得啥倒霉事儿都让我碰上了。

    到了青少年时,就连在家里也有这种心情,觉得兄弟姊妹间,别人都好好的,就是自己一个人赶上了。有时候特别多疑,总觉得别人在自己背后嘲笑自己,有时别人好心帮助自己,自己也不识好歹,认为别人是借机让我难堪。

    后来,人慢慢大了,就明白过来了,年幼时,儿童间的恶作剧,只不过是少不更事罢了。青少年时,纯粹是自己心态不好之故,当然社会上有人对残疾人歧视,却往往又被本人把这种歧视放大了。到大学以后,我就逐渐能正视这些事了。

    人哪有事事顺的,没有碰上这方面的事,可能就碰上另一方面的事。不管啥事,既然都碰上了,天天摆个苦瓜脸有啥用,还不如不去想它,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再说,境遇不如我的人多得很啊,我应该知足。

    成人以后,特别是工作以后,我就更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在业务上行,同事也是很尊重你的,你为人正派,同事也是很尊重你的。说到头就是自己自重了,别人才会尊重你。你看我最终不也找到像子玥这样好的人嘛。

    丘蔚林的话让甘亦安很感动,俗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如此,他们也是走过一段漫漫长路,才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如今,他们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三口之家充满温馨,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

    (待          续)
    (续      前)

    看着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程子玥,甘亦安心头很有感慨,对姐姐的这个好朋友,他是很佩服的。她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在关键时候做出自己的选择,说得上是大事不糊涂。他说:

    “程姐,看到你们一家,我就感到姐姐在个人问题上是特别失败的。我有时想,你和我姐都是面临着内心的折磨,面临着两难的选择,你能迈出这一步,她为啥就迈不出去?”

    “你不晓得,你姐心气高,性子犟。不像我随和一些。”

    “心气高?年青人有几个心气不高。怕就怕这种心气高,对一个人有一点看不惯,就连其余的也不接受了。这不是钻牛角尖吗?”

    甘家姊妹对甘亦平都很尊敬,因为姐姐比他们大好几岁,在他们还不懂事时,姐姐已经在为母亲分忧了。甘亦安也是如此,尽管过去对姐姐的一些观念不赞同,也不好当面指出,觉得她都明白,轮不到自己来说。怕伤她的自尊,如今也只是背后才说得尖锐一些。

    “你姐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只追求她自己认可的东西。这应该说是坚持信念的好品行,有啥错呢?在找朋友上是有点心高气傲,话说回来,哪个不想找一个满意的人?”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看着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的室内,能察觉到,这个家被主人经营得很好,也维护得很好。现实往往不随人意,需要人去适应它。像这小房子,乱堆乱放会更拥挤,收拾收拾会腾出一些空间。

    甘亦安在心头苦笑,过去的一些所谓“信念”“理想”之类的东西,像杂物一样塞满了年青人的脑壳,没有留出起码的空间,让人思索,让人放松,很误了不少人,姐姐只是其中一个罢了。人生悲剧,对社会而言,根本就算不了啥,而对个人来说,恐怕就得以一生来遗憾了。

    “程姐,哪有那么多信念啊,我看是不顾现实。一个人咋个就不能退后一步想?”

    “你说‘现实’,倒让我想起,亦平给我来信中有时也提到,哪个哪个人不咋样,却找到一个好老公。你看她不是不了解现实的人,事到临头,她又弯不下自己的腰,拉不下自己的脸。”

    “姐姐始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尽管她嘴上不承认,行事一直是由“理想”指引着。已经是过四十的人了,还是转不过弯来。我看她在其他事情上都比过去务实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一点变化,反而更固执了,把老母亲愁得睡不好觉。”

    “亦平没有啥错的,就是命不好罢了。我就是命好,遇上子玥了。”丘蔚林在一旁微笑着说。

    “要说‘命’这玩艺,谁能说得清?”一直没有说话的关禾看了甘亦安一眼,插了一句。她和亦安从认识到结婚也就三个月时间。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和关禾离开重庆回到戎州。古明琚很开心,老三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她就又少了一件操心的事。她说:你们都好了,就剩下你姐姐一个人了。

    听说亦安去了重庆,她又问起程子玥的情况,由程子玥又摆到甘亦平的个人问题,摆到这个问题,她就摇头叹气。

    古明琚将亦平和子玥作比较,说你姐和程子玥在选择对象时,是完全不同的脑筋,程子玥在选择丘蔚林时,开始也很在意丘的外在体貌,后来还是更多考虑丘的方方面面,看中了丘为人聪明厚道方面,降低了对体貌的要求。你姐在选择时,刚好是相反的,首先就要对方过外在条件这一关,看不顺眼,就不往下谈。你说这样哪行嘛,人好不好,还是要接触才行。程子玥是活脑筋,你姐是死脑筋。

    甘亦安觉得老母亲的话有道理,整个事情上姐姐就坚持同一想法,没有灵活的态度。姐姐当初并不看好程子玥的选择,后来也认为她们的婚姻不错。他想假如姐姐也遇到一个丘蔚林那样的人,姐姐会像子玥那样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吗?亦安想,不太可能。

    从自身的一些经历看,甘亦安认为姐姐在中学时的那些想法和行为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再咋个说,学生时代毕竟是单纯的时代,是理想化成分最重的一个时代。但姐姐后来的情况让他不安,追求理想化的意识已经成了亦平性格中的一部分。她不愿意别人,包括亲人干涉她的婚姻,却不能处理好自己的事,这让她后来成了婚姻的失败者。

    这也是古明琚始料不及的。

    (第六章    第二节     兑现承诺        完)
    第六章  第三节   床前明月

    甘亦安最后仍然选择到北京也是有这个因素在内,不愿意母亲“干涉”他的事。他说,我都三十几的人了,你咋还不放心,跟着添乱,难道就不会尊重我的选择?最后他一走了之,让老太太鞭长莫及。

    甘亦安想起自己当初找女朋友时,和关禾的交往,实在很简单。用不着考虑太多的东西。当初,甘亦安找关禾时,就是一种感觉,就是凭一句话。

    甘亦安和关禾是经人介绍的。用甘亦安的话说,这人是关禾的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凑巧也是甘亦安的同事,一个热心的好人,把他们两个人拽到一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发现都见过,原来早上两个人都在体育场跑道上跑步,天天见着,脸熟。

    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认识不久,有一次摆龙门阵时,甘亦安随口提到,老母亲是奔七十的人啦,自己很想在老母亲康健时,接她到北京来转转。可是自己光棍一条,住在集体宿舍,不方便接老母亲来,而整个一条街上没有一家招待所。关禾很热情地说:

    “我们宿舍有空床位,住宿不成问题,你母亲哪个时候来都行。”说完又补了一句:“即便以后我们吹了,我也能帮这个忙。”

    甘亦安想古人说得好,百善孝为先。能尊重老人,能体谅别人的难处,这种人不找,还找啥样的人?庆幸自己运气不错,认定关禾是自己要找的人,事情就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待        续)
    (续      前)

    80年代中期,北京各机关的住房普遍紧张得要命。很多人的工作走向就是根据能否解决住房而定的,亦安的几位年青同事,先后都奔房去了。亦安是光棍,住集体宿舍,就是结了婚的人,如没有分到房,照样在集体宿舍中呆着。更麻烦的是配偶户口不在北京者,干脆就没有分房资格,得长期住单身宿舍了。

    实际上是中国长期以来搞计划经济,“消费”成为带贬义的字眼,领导人的心目中民生的分量很轻。观念转变后,许多问题也不难解决,后来一位新部长上台说要解决机关的住房问题,果然就稀里哗啦地建一些,买一些,大体解决了。

    当初听了关禾说了那句话后,甘亦安内心很是感动,心想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懂得宽容,能为他人着想的人。后来,甘亦安才发现关禾远不是那种宽容大度的人。有时跟关禾开玩笑时说:

    “当初就是你那句话救了你,不然我就收留别人去了。”

    关禾一本正经地否认:“不记得说过这话了。即便有,还不晓得谁收留谁呢?”

    甘亦安想,事情可能真是这样,关禾就是随口一说,因为这事对她不算一个难事。而甘亦安是真感动了,很快两个人的事就成了。

    关禾原来听甘亦安说过,老家房子很狭小,及至亲眼看到,才相信确实如此。

    甘亦安说,你看到的这还不是最窄的时候,是已经改善过后的了。也不是一大家子住的时候,如今只有老母亲一人住了。质量固然说不上,但已经是很好了。这样说,你不用大惊小怪,还有比我们不如的人家,哪像你家住着三居室嘛。

    关禾说,我们全家下放时,也是租农民的房子住,条件也是很差的,能理解。

    (待        续)
    (续      前)

    没结婚前,甘亦安曾和母亲、姐姐聊到房子事。

    当初甘家刚搬到院子时,楼上的好些房子都没人住,到困难时期口粮改为供应红苕,把家里的红苕都摊在楼上空房的地板上,以防霉烂。

    那时房子都还空着在,亦安很奇怪老母亲刚到大院时,为啥只要一间房,问:

    “妈,当初院里都是空房,你咋没有向学校提出多要一间房?以至到后来去争屋后那一小块地方。”

    古明琚没有回答他。

    甘亦安这样问是有原因的,他的不少同学家,家境也不好,但住房却并不困难,房子虽不好,但至少有三四间。有两个同学家还是独立的小院,有厕所、有厨房、有天井、有庭院。庭院中还种有几丛楠竹,房屋虽是旧的,却很是宽敞。甘亦安特别羡慕。有的同学家里因为房子多,还被政府作为经租房租出去。

    亦安还向亦平埋怨古明琚:

    “姐,老母亲这人就是太本分,胆小怕事。这个院子里空房多得是,当初多要一间房子,也不至于现在不够住。”

    “老母亲是胆小,但也怪不得她。赶上那个时候,她即便敢去要房,学校也不会给的。当初老头子从川戎中学调高城时,人一走房子就被学校收回了。我们都随老头子到高城去了,老母亲自己一个人住到这院子里来,这间房算是集体宿舍,并不是一个人单独住的,是与另一个老师同住的。我先从高城回来,也是和老母亲住在这间集体宿舍里,直到你们都回来时,另一个老师才搬走,算是由我们家独住这间房了。要是我们一大家人不回来,说不定老母亲仍在住单身宿舍也未可知。”

    “我听母亲说父亲没有出事前,家中经济条件还是可以的,何以连安身的窝都没能找好一个?”

    “过去有一句话,叫穷不习武,富不教书。父母都是教书匠,小城市的两个教书匠能挣多少钱?能买得起房子?也就是吃饭没问题罢了。我们认识的教师不在少数吧,你看有哪个是买得起房的?那些有私房的人或住得宽敞点的人,多是有点积蓄的或另有原因的。”

    (待        续)
    (续      前)

    后来,这间屋檐下的“偏偏房”修好后,在灶和床之间用木板简单隔了一下,四分之一成了厨房,四分之三就成了亦安的卧室兼书房。亦安在这里住了十二年之久,直到离开老家。

    这间房虽然只有几平方米,却也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成了亦安同学、朋友经常光顾的“雅室”。那时亦安常想,刘禹锡说得不错,室雅何须大。但也不能太小吧?刘禹锡的陋室可能不止一间,一间至少能坐下四五人吧。人要挤得水泄不通的,也就雅不了啦。

    到甘亦安结婚回老家,和妻子关禾就住在这“偏偏房”里。
    古明琚坚持要让他们住在里面房间,她说:

    “外间上面敞着,透风,冷。关禾是北方人,住惯了有暖气的房子,恐怕受不了,再说那床是一张单人床,也窄点。”

    亦安说:“老母亲,就两三天,别麻烦了。我们住在外间,省点事。冷点多盖一床被子,窄了拼两块板就行了。”

    亦安跟关禾商量:“别让老人睡外面,还是我们在外面凑合两天吧。”

    关禾这方面最通情达理,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对这“偏偏房”,二十多年后关禾还记得清楚,说躺在床上就能看见满天星星。

    这话一点不夸张,这间“偏偏房”上面是敞着的。屋檐覆盖着一、二楼,屋檐以下的空间有近10米高,这“偏偏房”的三面墙只修了3米高,以上部分都是空着的,透过那五六米高的空间,看天上的星星太容易了。那是冬季,天空清朗,寒星点点。在这偏偏房住过十多年的甘亦安见惯不惊,说这也可算一种情趣了。月圆之夜,不用出门,躺在床上就可观赏到天上的一轮明月。

    关禾则揶揄道:“这也算是房子?四面透风,没有暖气,冻得要命”。

    甘亦安回答:“别小看这间房,当年也来之不易啊!为了它,老母亲没少操心啊!”

    (第六章  第三节   床前明月        完)
    第六章  第四节   女承母业  

    甘亦宁是甘家姊妹中最先成家的人,也是甘家姊妹中唯一与教师职业厮守一生的人。
    父母都是教书匠,除了甘亦宁之外,其他姊妹都选择离这个行当远点。

    甘亦平,参加工作时,被招进师资班,原本是要当教师的,后来像躲瘟神似的摆脱了当教师的命运,直接选择当工人。

    甘亦安也有机会当教师,古明琚退休时,开初是希望甘亦安顶替的。上世纪70年代初,年轻人就业无门,下乡的知青要想回城,没有关系,比登天还难。幸亏当时实行的退休顶替政策,父母退休,子女可以顶替上班,造成了全国性的“子承父业”现象。那时绝大多数员工都没有权力或能力为子女找个工作,顶替政策是他们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当时为了顶替参加工作,一家之中姊妹反目的大有人在。

    甘亦安一个要好的同学家,四姊妹都下乡了,父亲一退休,四姊妹都想要顶替回城工作。按中国的传统习惯是重男轻女,让儿子回来顺理成章。但让女儿继续呆在农村,那恼火的程度就更大了。大家都要争那唯一的名额,当父亲的很为难,最后父亲无奈地说,我也不偏向哪个,你们抓阄吧。

    甘亦安没有顶替母亲,由甘亦康顶替了。旁人说他风格高,让给兄弟了。他说,我哪里是风格高,我是不愿意当教师罢了。再说,我当初之所以不下乡,就是因为晓得农村恼火。不能让兄弟继续呆在恼火的地方。

    甘亦康虽然顶替母亲当了教师,却是心不在此,希望有机会变换工作。恢复高考后他就参加高考,为稳定教师队伍,当时的招生简章明确规定,在职教师填报志愿,必须填师范院校。

    甘亦康想离开老师岗位,没有填报师范院校,因为没有填报师范院校,未被录取。第二年只能报考师范院校,毕业后,以调动工作的方式离开教师行当。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宁60年代小学毕业考初中时也没有被录取,虽然小,但也大致明白这是咋个一回事了。

    50年代时大姐、二哥同一年考初中也是没有被录取,大姐缠着问母亲是为啥?到甘亦宁考初中时,已经是大讲特讲阶级斗争,大讲家庭成分的时候了,考不上不奇怪。

    亦宁不再像姐姐当年缠着母亲问为啥了。如果上了中学,也属老三届,就该下乡了。到上山下乡运动开始时,反倒不用下乡了,坏事反而成好事。

    70年代有两部分教师子女进入了教师这个行当。第一部分是顶替上岗的子女。第二部分是教育部门70年代后期面向全社会考试招人,其中又有一部分教师子女被录用。这两种渠道,让那一代教师的子女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有人走上了这个行当。说白了是为了解决就业问题。甘亦宁是属于第二部分这类进入教师行当的。

    之前,甘亦宁参加工作是靠自己创业,和几个朋友搞了一个汽车充电站。见到效益后,被纳入街道集体生产系统,算是街道安排了就业人员。教育部门招人,招的是正式教师,所以求职的人趋之若鹜,教师子女也有不少人参加,她自然报名参加考试。

    考试成绩统计出来后,文秀青到古明琚家报告消息,说甘亦宁在市里所有参加考试的人员中,成绩是第一名。

    文秀青退休后,被聘用到教师进修学校,这类考试都是由进修校组织的,她自然了解情况。文秀青很高兴地对古明琚说:

    “亦宁考得不错,考了第一。就算只有一个名额,也应该是她。”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没有她那样乐观,这些年只要是招工招生,都是内部人在操作,根本无公正可言,不无忧虑地说:“成绩不公布,外面的人都不晓得。亦宁能不能被录取,难说啊!”

    古明琚的猜测还差点成了事实。

    事情原本没有一点悬念,初选、终选甘亦宁都在榜上,当录取名单送到领导小组组长桌前时,麻烦出现了。原来负责录取工作的是葛功锋,这时的葛功锋是本市的文教局副局长。

    当年葛功锋在甘亦平学校搞“四清”,因所谓的成绩突出,运动结束后当了学校的一把手。好景不长,接踵而来的“文革”运动把他打翻在地,还被“踏上一只脚”,幸运的是他挺过来了。“文革”结束后,他重新坐上了校长的椅子,没多久,又坐到市文教局副局长的椅子上。这得感谢高城文教局的黄副局长,调到市文教局长位子上后,没忘记拉他一把。

    葛功锋晓得甘亦宁是甘行俭的小女儿后,在研究会上,坚决反对录取甘亦宁,理由还是老一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有阶级观念,要注意家庭出身,这是一个大的政治问题。也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听他调子拔得这样高,房间里参加会议的人都不好说啥了,埋下脑壳喝茶。

    沉默一阵,一位姓李的科长提醒他:葛副局长,判卷、统分都是进修校老师负责的,成绩虽然没有正式公布,但早就传出去了。有不少教师子女参加了考试,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也瞒不住人,择优录取是基本原则,放着第一名不录取,传出去恐怕不妥吧。

    葛功锋正色道:择优录取这个“优”,不单是指成绩的优,是指各方面的优,首先是政治上的优。我们是为国家选拔人才,教育事业是教书育人,教师是培养人才的人才,从事为国家培养下一代红色接班人的崇高事业,所以到我们教师岗位的必须是政治绝对可靠的人,政治上不“优”的人就不能录取,要坚持宁缺毋滥的标准。

    (待        续)
    (续        前)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凝重了,抬起的脑壳又埋下喝茶,葛功锋显然是不愿意大家再讨论。

    李科长在教育系统已经干了三十多年,他并不晓得甘亦宁的情况,更不晓得葛功锋是在假公济私,但他觉得为国家选拔人才就应该择优录取。他过两年就该退休,不愿意再看葛功锋的脸色行事,还是不放弃自己的意见,不过话说得更婉转:

    家庭出身优不优,跟政治上优不优也不能划等号嘛。再说都是红旗下生,红旗下长的人,都是受党教育的人,政治上不都是跟党走的吗?葛副局长,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可不可以改变一下?

    葛功锋心头不悦,心想自己都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姓李的仗着资格老,居然还敢跟我唱反调,声调陡然变得凌厉:

    不是我姓葛的决定变不变,是上头的政策变不变的问题,上头的政策不变,我们下头的人就要无条件服从和执行。所以,这事不再讨论,就这样定了。最后我再重申一遍,会上的事到此为止,会上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传,这是组织纪律。哪个传的,出了问题,哪个负责任!

    “文革”虽然结束,但还在所谓的两个“凡是”岁月,个别组员们虽有不同意见,奈何也抗不过组长的命令,甘亦宁的名字从名单上被勾掉。

    幸运的是转机出现了,还是有见不惯葛功锋跋扈的人,把事情捅到黄局长那里,黄局长听说这事后,进行了干预。他把葛功锋叫到办公室,关上门说起这事。

    葛功锋迫不及待地问:

    “黄局长,是哪个告我的状?是不是老李?”

    (待        续)
    (续      前)

    黄局长没有理他的问题,冲他一摆手,让他坐下,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说:

    “老葛啊,这都啥年头了,看不出形势要变嘛,你咋还抱着过去那一套啊?要说论公,别忘了我们都是运动的受害者,对过去的事也应该反思反思。关牛棚的那些年,我也想过很多事,整我们的运动是错的,之前整别人的那些运动就都对吗?不见得吧?要说论私,老甘的事对不对我们先不管它,都过去二十年了,再牵连子女说不过去啊!”稍微停顿了一阵,又接下去,“老葛啊,做事做人都留点余地吧!”

    黄局长的话点醒了葛功锋,他明白黄比自己更老于世故,也是实心为自己好,才跟自己说这番话的。但他心头还是有些坎翻不过去,回去后,他把甘亦宁的名字又添上了,按成绩甘亦宁本该进入正式教师编制,却被他划进“大集体”编制。

    这些事古明琚和甘亦宁当时都不晓得,后来甘亦宁去教育学院读书时才听说的,是教育学院乐院长告诉她的。

    乐院长是当年甘行俭的好友,从川戎中学发配到高城师范的,那时甘亦宁还小得很,根本不认识葛局长、黄局长、乐院长诸人,长辈们同样不认识已经长大的她,但长辈们能从档案中晓得是故人之女,因而有不同的态度。

    古明琚晓得这个情况后,没说啥。她见惯了这类事情,当官的总是假公济私。过了两年,甘亦宁才正式转入公办老师序列。

    甘亦宁那批参加考试的人,外语成绩都不好,相比之下,亦宁算是其中佼佼者。那些年月,不要说外语,连其他文化内容都不被重视。领导一看,就让亦宁教外语,亦宁外语主要靠自学。

    古明琚说你要当老师的话,就不比自己当学生,不能误人子弟,不能一碗水盖一碗水,还得提高才行。她找过去一些教外语的朋友来为亦宁指导,亦宁的外语水平得到很大提高。

    后来亦宁一直在中学教外语,教龄比古明琚还长。古明琚常感慨,一家几姊妹,只有亦宁从教。

    (第六章  第四节   女承母业        完)
    第六章  第五节   闭眼嫁人

    古明琚一生,最愤懑的事,是丈夫被打成右派。因为是环境造成的,她自己没有一点责任,愤懑了二十二年。最痛心的事,是大儿子去世,虽说是他的命,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没有照顾好他。最揪心的事,是大女儿的个人问题。这既怪不得环境,自己也尽到了责任,但大女儿的个人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好。

    甘亦平烧伤后不久,中国大陆的高考又恢复了,弟妹们先后都上了大学,奔自己的生活去了。社会的风向又一次发生了转变,“文凭”成了社会上炙手可热的东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盛况出现了,一纸文凭就能改变一个普通人的命运。不仅如此,提拔干部,除了其他条件外,文凭也成了硬杠杠,遂使党政干部也加入到“混”文凭的行列中。

    古明琚原来的一个学生,已是厅级干部了,还在攻读博士。她心头有数,他不要说静下来读博士,连读硕士都是鬼扯火的事。但毕竟折射出社会对知识的重新评价,尽管其中有许多走火入魔的地方。

    甘亦平也找到了一个逃避现实生活的办法,参加成人自学高考。

    重新开始翻书本,不断地学,不断地考,让甘亦平找到了早年当学生的感觉。对她来说,现在的学习,已经没有当年读书时的压力,只是圆自己当年的一个大学梦而已。一拿起书,她感到一种活力从内心复苏,三四十岁的人,记忆力虽然差点,但对知识的理解还是那样敏捷,考试都能一考而过。

    三年时间,她顺利地拿到成人自学高考的文凭。她还不愿停下来,又考会计师、考注册会计师。这些资格考试都顺利地通过,取得相应的证书。到了50岁后还在考资产评估师,已经过了三门,还差两门。

    甘亦平找到了新的平衡。学习对她来说,不是负担,那些知识,那些文凭,对她来说,都不是主要的目标,只不过是表面的理由。学习本身让她有理由不去理睬外面纷繁的社会,让她躲开了一直纠缠着自己的个人问题,让她找回了自信的能力。

    (待        续)
    (续        前)

    刚开始,对大女儿的学习,古明琚是非常支持的。

    她从来就认为几个娃儿中,唯有大女儿最是读书的料,是最应该读大学的人。阴错阳差间,其他儿女都成了大学生,大女儿反而被关在大学的校门外。她对甘亦平说当初家里的几个娃儿中,就数你学习最好,现在他们都成大学生了,你反倒啥都不是。

    甘亦平一听,说要张文凭这还不容易嘛!只要让考,我就能拿到。到后来,看着女儿不停地参加各种学习考试,古明琚急了,学习哪有头啊?个人问题还得解决呀。她也明白亦平是有意识地回避自己的终身大事。

    古明琚给甘亦安写信,让他劝劝甘亦平赶快解决个人问题。

    “你姐已是过四十的人了,读书哪有完的时候?赶紧劝她解决个人问题吧,老了好有一个伴儿啊。”

    “现在,只要我一开口,你姐就和我急,嫌我唠叨,嫌我老糊涂。你们帮着劝劝,说不定你们的话她听得进去。”

    甘亦安收到母亲信后,感到为难。他不是感到不好说,而是感到说不好。过去也劝过姐姐,不要太挑剔,现实点,差不多就成。姐姐也表示听从大家意见,但从来没有做到过。回头看姐姐找男朋友的经历,不能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却总是生活在各种不幸的阴影中,缺乏程子玥那种一步迈出去的勇气。

    如今,已是过四十的女人,以她的性格和生活圈子里,还能找哪个呢?无非就是找个二婚头。以她的性格,这种结局她能接受吗?自己都替姐姐感到委屈。

    令亦安担心的是,她已经透露出那种与其凑合,不如独身的想法。有时又是另一种想法,随便找一个就算了,眼睛一闭就嫁了,免得大家总为她操心,倒成了不是为自己嫁人,是为家人嫁人了。

    亦安想,这咋个从一个极端又跑到另一个极端?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是坚决反对甘亦平独身的。在她看来,女人就应该嫁人,找到自己的归宿,老了能有一个相互照应。她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悟出一点,儿女再好,不如老伴好。自己中年就守寡,为了子女,没再结婚,吃尽苦头。

    她还用二姨妈古明瑾的事开导甘亦平。说二姨妈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能力有能力,后来找一个照相的,要说条件,舒虎哪方面都配不上她,她却选择舒虎对她的照顾。所以,她告诫甘亦平:

    “你不成家,你老了靠哪个?靠兄弟姊妹你能靠得住?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敢指望他们,你还能指望他们。”

    这次甘亦平没有再固执,很配合,甚至告诉古明琚,结过婚的,只要没有孩子就可以考虑,虽然放宽了条件,仍然不愿意去给别人当后妈。很快,经同事撮合,公司里的一个男士成了甘亦平的男友。此人是离过婚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古明琚说,当年你外婆就说过男人结过婚没关系,人本分就好,对你好就行。

    甘亦平说,以我现在的条件,还能去要求别人咋样,看着顺眼就行了。此人能说会道,很会琢磨女人的心思,最会哄女人那一套。而甘亦平已经无所谓了,大家都要我结婚,我就结吧。结了就天下太平了。甘亦平越是想一了百了,越是了不了。更大的屈辱在等着她。

    婚后男方的本来嘴脸很快就暴露出来,又与原来的女人搞在一起,不仅如此,还和另一些女人搞在一起。这对一直追求美好生活的甘亦平是一个致命打击。她这才晓得自己不是找到了一个丈夫,而是找到了一个无赖。

    心底仍保持几分高傲的她,为了保持颜面,对丈夫提出了唯一的条件,只要痛改前非,自己既往不咎。对方无视亦平的婚姻底线,继续在外面乱搞,而且以家庭暴力威迫,妄图使她顺从他。她原本就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更不能忍受这种屈辱,马上就与这个无赖离婚。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对母亲在儿女的婚恋问题上发挥的作用评价极低,认为是帮倒忙。

    老人当然是好心,巴望儿子、女儿都能有一个好归宿,所以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过于着急、认真,反而干扰了子女的判断和选择。在姐姐找男朋友的问题上,他觉得姐姐是太消极,而母亲是过于积极。

    一消一长之间,姐姐是特别心烦意乱,以至到后来,她就想,不是为自己找对象,是为老太太找对象了,不管萝卜青菜,抓到筐里就是菜了。有啥难的?眼睛一闭就嫁了。

    对此,甘亦安也是能理解姐姐的心情的,但是他也能感觉这种心情后面的那份自弃的潜意识,很不赞成,他觉得她是自误了。

    三十多年后。一次甘亦安从北京回来看老母亲,古明琚照例问道:“你姐好吗?”

    “好。有啥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晓得老母亲一直惦记着姐姐,姐姐的个人问题是老太太后半生中最愁的事,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他得把事情往轻松处说。

    “唉,你姐老了咋个办呀?哪个管她?”

    “妈,你看你,又来了。姐都不着急,你着那门急?”他本想说我在北京,可以照顾她。话到嘴边却变了。

    “她哪是不着急。她是没办法。”

    “车到山前自有路,到时都有办法。以后就一个娃儿管几个老人,管哪个不管哪个呀,最后都得上……”

    甘亦安不敢把“都得上养老院”这个话说完。老太太是一听“养老院”三个字就要跳起来的人。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觉得女儿至今孑然一身,是被自己,被过去的时代耽误了。

    甘亦安说,不是那回事。老母亲你没有耽误她,时代也没有耽误她,要说有哪个耽误哪个,那就是她自己耽误了自己。

    古明琚说:“你们不一样 ,你姐是老大,正好赶在风口上。一个单纯的高中生,以前啥事都没有经历过,忽然赶上,闹不清该咋办?”

    甘亦安明白老母亲是说甘亦平赶上了最讲阶级成分的时候,否则事情也许是另外一个模样。

    “妈,那时我们小,倒懂不懂的,不晓得事情的厉害,不像姐姐比我们大几岁,已经晓得事情的利害关系了,所以心事重,受到的影响大。但类似情况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遇到同样问题的也不只她一个,恐怕还得从自身找原因吧!”

    听他这样说,古明琚摇摇头,没说话。他又对她说:

    “当年我有好几次半夜醒来,看着灯是亮的,你和姐姐都没睡,在悄悄说话。我听见姐姐在埋怨你,说你隐瞒了实情,不告诉她。姐姐还带着哭声,说学校啥情况都掌握了,你偏不告诉她,她没法说清楚。学校说她没有从根源上认识到剥削家庭的坏影响。姐姐反复问,我们家是不是大地主大资本家。我还记得你说,填家庭成分应该填父母的呀,我和你父亲解放前解放后都是当教师的。我姐不相信,还是和你吵。几次都是为这同一事情。”

    “是啊,你姐她就偏不相信我的话,我也说服不了她。这件事一直对你姐是有影响的,有时想起来,就觉得没能给你姐讲清楚,是得怪我。”

    甘亦安心想,这事就得怪姐姐自己,就算非要嫁人不可,也不能闭着眼嫁人啊!不过没有说出口,事后说已无任何意义了。

    (  第六章  第五节   闭眼嫁人        完)
    第七章 新房梦

    第一节 归期

    古明瑾在解放后那些年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政治上当然也是属于被歧视的对象。但她没有单位的束缚,实实在在的管束不多。

    鲁怀之当年黄埔的一些同学,也成了共产党的高官,也都认识古明瑾,晓得她在政治上并没有依附国民党,就是一个做生意、搞实业的人。

    他们说她有走的条件而不走,能留下来参加新中国建设,说明她本人还是拥护共产党,拥护新社会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她还受到一些人的关照,资产虽被没收,住宅还保留下来了,因为小楼是以她的名义买的。加上她性情比古明琚豁达,日子反而比古明琚强。

    她有时代代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有运动或啥活动时,聘她的学校为了减少麻烦,就把她辞退,她也乐得逍遥。三反五反时,她没有资产没职业,没有涉及到她,反右时也没有涉及到她。其他运动,她也只是一个“场”外看客,没有被牵扯进去。

    到了“文革”初期,却未能幸免。她也受到冲击,说她是国民党军官臭婆娘,是官僚资本家,被剃了阴阳头,被皮带抽打,挂着牌子游街批斗。她的小楼被一个革命群众组织接管,占为办公的地方,她被扫地出门,只好住到舒虎过去的那间小平房去了。

    她本人被勒令扫大街扫厕所,舒虎也受到牵连,在单位受到批斗,被说成是国民党残渣余孽的残渣余孽。

    (待        续)
    (续      前)

    古明瑾淡然地面对这一切,她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见过繁华,经过衰败。倒是舒虎很担心她,会不会被革命群众组织揪着不放。

    她说不会的,革命群众组织的目标是整走资派,然后是争领导权、互相整,我跟这些都没有利害关系,对他们没用,自然不会成为他们感兴趣的人。

    事情果真如她判断的那样,很快革命群众组织就由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乱战,转变为横扫一切对立面组织的混战,没人再来管她,她连大街都不用去扫了。

    70年代初,中美关系解冻后,有关部门把小楼还给古明瑾。小楼是一幢西式建筑,当年日寇飞机轰炸重庆时受到一些损坏,后来修缮如初。舒虎很高兴,又感到很奇怪,不晓得是咋个回事。

    她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中美关系既然能解冻,其他事情也是会有变化的。但她有一点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儿子鲁恒民从美国回来探亲,才促成的此事。

    鲁恒民事先已经通过有关方证实母亲健在,所以提出探亲期间,要回到自己原来的家居住。有关方满足他一半的要求,说可回家看看,但让他仍住宾馆,说是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为此,在他回来之前把小楼归还古明瑾了。

    当古明瑾见到鲁恒民时,感慨太多。儿子都四十出头了,事业有成,看起来身体也很好。她着急地问:

    “你父亲咋样了?”

    “我来前专程去看过他,身体还好。”

    当听说鲁怀之还活着,她长嘘了一口气。又问他后来是否成家?儿子告诉她,鲁怀之后来也成了家,还有两个孩子,只是过得不太如意。她又长嘘了一口气。从儿子口中,她晓得鲁怀之到台湾后,郁郁不得志,没干几年,就赋闲了,随后又离开军界。

    鲁恒民从皮箱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黄梨木的,很精美,里面铺的是黄缎子,他递给古明瑾,说:

    “妈,爸让我带给你。”

    (待        续)
    (续        前)

    古明瑾一看,是当年分手时,她将随身佩带的玉给鲁怀之,说以后天隔一方,“见玉如面”。但这次带回来的玉只有上半部分,显然,玉被鲁怀之分割为两半,这半边玉一面是原来刻的“明瑾”二字,

    另一面却新刻了两句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古明瑾默然无语,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鲁恒民也熟悉这块玉,从小就玩耍过,也晓得它的来历。父母的关系是不错的,但他也始终未理解母亲当初断然拒绝去美国、去台湾的理由。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古明瑾能否跟他去美国。如果有这种考虑,他下一次来就会办理相关手续。他计划让母亲先到美国,然后再到台湾,这样会顺利一些。他只希望父母在有生之年能够团聚,至于以后的事,则是他们自己的事,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古明瑾明白儿子的计划后,很干脆地表示她不准备去美国,说要去的话,二十多年前她就去了,不用等到今天。中美关系能改善,大陆和台湾之间的关系也会改善,双方人员探亲的事早晚会实现的。

    古明瑾之所以坚持这个态度,是因为鲁恒民向她表示了,她去美国不成问题,而舒虎则不行。如需要,可以在经济上给予舒虎补偿。古明瑾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弃舒虎而不顾,对儿子说,恒民,你舒叔为人忠厚,难得他陪我共渡时艰这样多年。如今,我岂能弃他而去,做人不能这样。

    鲁恒民很不理解母亲的考虑,明明是想早点和父亲相聚,却又拒绝自己的计划,苦苦相劝,她不为所动,儿子拗不过她,也随她了。

    鲁恒民临走前,问母亲有啥带给父亲,古明瑾递给他一信笺,有两行字:

    君已有妇,我亦有夫,各自珍重,以待西窗。


    (待        续)
    (续      前)

    鲁恒民多少有点明白母亲的心境了,原想走前再劝说几句,此刻也没话了,回美国去了。

    出于统战需要,古明瑾后来被安排到市文史馆上班,还给了一个政协委员的头衔。对前者她没有拒绝,说反正不坐班,对后者她坚决不接受,表示自己愿意为促进两岸关系尽点力,为促进国家统一做点事,但委员的头衔就不必了。有关方还是给她挂上名。

    1987年台湾刚开放居民到大陆探亲,鲁怀之也被获准回大陆探亲。不幸的是,还没有等他重返故乡,突发心脏病去世。

    已在病中的古明瑾申请去台赴丧的要求未能获准,台湾方面认为她现在的身份只是前妻,又在中共政协中有职务,拒绝她入台。经台湾方面还在世的一些朋友帮忙,最终也未能获准。古明瑾异常失望,也无可奈何。

    鲁怀之的丧事办完后。鲁恒民到重庆看望母亲,告诉她父亲生前的交待,所有的事都由现在的妻子处理,包括骨灰安放等事宜。只是让他把另一半玉,一定交到母亲手里,说这本来就是母亲之物,应完璧归赵。

    说完鲁恒明拿出一个盒子,跟当年他带回的那个黄梨木盒子一样,里面装的是玉的下半边,一面刻着“怀之”两字,一面刻着诗的后两句: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待        续)
    (续        前)

    盒底折叠一纸便笺,古明瑾打开一看,只有四个字,是鲁怀之的笔迹:

    见玉如面。

    这是38年前,两个人分手时,她对他说过的话。

    古明瑾黯然良久,没有说一个字。鲁怀之比她大四岁,已是年过八十之人,又曾负过多次伤,因病而去世,不算太意外。令人伤感的是相见在即,却终未成真。于今,巴山夜雨已无人可话。

    看到母亲一脸木然,鲁恒民感到奇怪,他原本以为母亲会悲痛不绝,放声大哭,但母亲的眼泪始终未掉下来。

    隔一阵后,她回到自己房间,把15年前收到的那个盒子找出来,把两个半边玉拼在一起。对儿子说:

    恒民,你父亲戎马一生,无须马革裹尸还。我已是快八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见你父亲去,人都会走到这一步,不必难过。在我有生之年,你以后方便时就来看看我,不方便来不了也不要紧。

    她又当着鲁恒民的面,对在一旁的舒虎说,我去世后,所有事情由你处置,只是这块玉必须放在我骨灰里。

    (第七章 新房梦  第一节   归期        完)
    第七章  第二节   老宅

    1988年,古明琚刚从北京回到戎州,收到二姐明瑾的 ,说想抽时间来看她,顺道回江阳老家看看,再不走动,岁数大了就更不想动了。她回信说,家里住宿条件太差,一两天尚可,时间长了就不方便。二姐如果不反对,还是我去看你。二姐又回信说,既然这样,你就来看我吧。

    古明琚到二姐家,除了看望二姐,还有一个事,她想当面请教二姐。

    她在北京时,收到古明志的 。古明志是解放前母亲从三房抱养过来当儿子的,一进入新社会,这事无形中就黄了。人之常情,在那种环境下,还有哪个会来为剥削家庭当孝子贤孙。

    古明志在信中说水口寺一些古姓亲属的私人住宅,曾经被占的,现在落实相关政策,不少已经返还给本人或后人。其中,古北溟的一处私宅也归还他大儿子了。古明志信中提到古北沧置购的那处宅院还在,建议三姐去找找有关部门,看是不是也可以归还后人。如果能够归还,这样大的一个宅院是很值钱的。还提到二姐古明瑾如今是有社会地位的人,可否也请她出面等等。

    古明琚也有一点心动,心想自己真能要回那院子,岂不是一件大好事。既能回到老家居住,也可以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但她心头也明白,索要房子,首先得要有房契之类的材料,能证明自己是合法持有人或继承人,其次还得了解当初房子是否被政府没收。

    对第一个事,她一点不清楚,母亲易全福从没有跟她提过这些事,她也没有问过。第二件事,她清楚。土改时,易全福的田土都交出去了,一亩也没有留,说自己一个年过七十的小脚女人,种不了庄稼,新社会也不让再雇人,留田做啥子。只要求留下房子,这房直到她三年后离开,一直由她居住,没有被没收,也没有被分掉。

    甘行俭去接走易全福后,房子就由当地的贫协办公用。古明琚心想子女中就只有她和二姐在世,二姐比自己年长很多,了解的事情应该更多些。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见到二姐后,把这事一说。古明瑾说,房契没有见过,但父亲古北沧买这宅院的事她晓得。那时她已经十一二岁,听父母议过这事,还记得这院子提供给学校使用过。但她离家出走,后来的事就不晓得了。

    古明瑾听了古明琚讲述当年土改时的情况后,分析说,房子应该是没有被没收,给母亲留下来了。但房子如今被别人占了,若想要回来,必须要有房契等证明,没有,这事就悬了。而房契的下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当初土改乱哄哄时,被抄分浮财的人拿走了。另一种可能是房契交给古明志了。

    一看古明琚愣了一下,古明瑾解释说,明志虽说是从三房过继来的,从血缘上不如我们跟父母近,但从旧时家族礼法上讲,他名义上和实际上都是我们这一房的继承人,按旧时的礼法,他的继承权比我们大。母亲要是把房契给了他,一点都不奇怪。

    古明琚说,明志在信中说他也不晓得房契的事,说他当时还是一个读书娃儿,也不清楚房子被处置的情况。

    古明瑾说,我想也是如此,他要是手中还有房契,他恐怕不会找你,更不会想到我头上。既然如此,那这事基本上就没有啥希望了。三妹,你也用不着为这事去忙,如果明志要想讨回这房子,你就让他去忙吧。

    那时不讲法,只讲一些大的政策原则,有时连一个完备的手续都没有,拿走的东西也没人给你打条子。几十年过去了,人也没了,机构也没了,你上哪里去找回这些材料?没有白纸黑字的凭证,你凭啥向政府要房子,只有自认倒霉吧。

    (待        续)
    (续      前)

    稍停一下,古明瑾接着说,当年父亲就常说,富不过三代,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子贤,自会兴家,子不肖,有钱照样败家。所以幺叔邀请他做生意,他不答应。

    我后来主要投资实业,虽然也经商,但也不太在意钱财,就是受父亲的影响。你还记得原来那宅子中的对联吗?那是父亲亲自撰写的。说着就背出声:

    合今人合古人合个中人升堂入室,

    论家事论国事论天下事偃武修文。

    古明琚点点头,父亲去世她才几岁,记得父亲给自己讲过一些书,包括那副对联,但很多事都不懂。读书后才明白那对联的意思,觉得对人要求太高,难以企及。不如母亲易全福说的“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这话,意思通晓易懂,平日里也容易做到。

    古明琚虽然点头,却不晓得二姐今天说这番话是啥子意思。古明瑾看出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说:
    “三妹,你的子女都能自立,还用得着你去替他们忙吗?”

    这下,古明琚才明白二姐的意思。因为她喜欢操心儿女的事,还跟二姐抱怨过孩子大了,不听她的。二姐就对她说过,娃儿大了,应该由他们去。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他们真要都听你的,倒未必是好事。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再次点点头,她明白二姐的意思是让她不要为房子的事遗憾。在二姐看来,那宅子早成了身外之物,当年二姐对自己的家产也是持这种态度。

    她想起小时候,二姐领着自己在老宅后楼上藏猫猫,楼上久无人住,满是灰尘,一些挂着的衣服也全是灰尘,她没见过,问是啥?

    二姐说是从前父亲的官服。她问为啥不放箱子里?二姐说都是过去的东西,没用了,还操那些心干啥。

    古明琚想二姐从小想的就跟自己不一样,于是,她也换了话题,关心二姐的身体状况及鲁怀之父子的情况。此前听二姐提到过,台湾那方的人可以回大陆探亲了。当她听说鲁怀之已去世,唏嘘不止。当年二姐为了自己的爱情,毅然离家出走,闹得古姓一族沸沸扬扬,如轩然大波,当地也引起轰动。如今二姐谈论到鲁怀之的死讯,却是平静如水。

    甘行俭去世已经二三十年了,古明琚有时想起,还难受,远不如二姐想得开。

    古明瑾说,父亲走得早,五十多岁就去世,母亲高寿,活到82岁。我明年就八十了,不敢奢望还活多久,能活到母亲那个岁数我就知足了。我把遗嘱都立好了,我走后,房子归舒虎居住,他走后,房子归国家。这房子是过去洋人修的,有年头了,算是文物,捐给国家为好。我这一辈子,没啥遗憾事,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再见你怀之姐夫一面,去年台湾刚开放居民到大陆探亲,他原定好今年来,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你姐夫他行前忽然去世。我过去不信命,这次也只能归之于命了。

    古明琚在二姐家住了一段时间,离开时说,我现住的那个院子这几年一直在传说要拆迁,到时我也会住上新房,就可以请二姐来做客了。

    古明瑾一笑,点头应允,说会去。

    回到家后,古明琚写信告诉古明志,说她和二姐手中均没有房契一类东西。她们也不准备再管老家房子的事,你要管就自己管吧。

    两年后,古明瑾去世。而古明琚家拆迁仍然没有动静。

    (第七章  第二节   老宅      完)
    第七章  第三节    居者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古明琚居住的大院准备拆掉了。

    这个院子被开发商看上是很好理解的,院子临街却没有商铺,拆迁成本低,没有私人的房子,是原房管所管的房,住户都是一些居民,也好打发。院子里的平房多、空地也很多,修建新的高楼后,除了安置原有住户外,还能有大量的房子可供利用,会为开发商带来很大的利益。

    一晃40年过去了,要离开了,古明琚和甘亦宁现在有时间来打量这个院落了。

    古明琚心头有了一种舍不得的感觉,前些年有些老邻居已经搬离了这个院子。是啊!院子里的居住环境差,但凡能有稍好一点去处的人,自然要搬走。尤如君一家就搬走了。这一次拆迁之后,老邻居们要再想凑齐,恐怕就难喽!

    甘亦宁看着这个即将拆除的大院,心中是另一种滋味。从幼年到中年,都是在这大院度过的,世道冷暖,人生悲欢,都在这大院里见识过。那时候一大家子挤在一起,闹热得很,后来,姊妹们一个一个地离开,只剩下母亲一个人,自己有时还回来陪陪母亲。

    那块石碑还在,可能是“养在深闺人不识”吧?“文革”那些年居然还没有被当成“封资修”的东西砸烂,而周围的几条街的街名却随着时代形势变换着,先后从原名改为“反封街”、“反帝巷”、“建设路”之类,最后又从新名恢复到旧名。

    石碑上捐款人捐的一分一厘都记的清清楚楚,非常透明。从记载的时间来看,大院应该是一座上百年的建筑。

    大院拆了,剩下一片废墟,新楼何时能拔地而起?

    (待        续)
    (续        前)

    哪个的心中也没数。

    房产公司承诺18个月后就能回迁,如到期不能回迁,每月按一定的标准补偿给回迁户。然而老百姓对房产公司的承诺日期是怀疑的,搞市场经济后,商家们不诚信的嘴脸让他们看得多了。不要说商家,就是政府部门出面说话,老百姓也是有保留的了。

    当基本的温饱不成为问题后,居者有其房,尤其是有一套单元房就成了普通人最盼望的事。像所有的人一样,古明琚对新房的企盼也是若干年了,都盼着好梦成真。

    古明琚家的那间房不小,有25平米,方方正正的,四个角上都是门,只有南面墙有一个直径1米多的大圆窗户,没有玻璃,光线也不好。这间房不知当年在大院是派何用场的。

    古明琚一家住进来后,只留出一个门供进出,围着房子摆了四张床,二张大床,二张小床,中间放了一张书桌,水瓶、杯子、镜子都堆在上面,剩下的空地就放了两把藤椅。家中没有装衣服的柜子,一家人的衣服都堆在另外两把藤椅上。

    70年代初,在外面夹出一间,挪出一张小床到外面。又收起一张小床,房间里算是有了一点空地。

    房间没有厅,来客人时,不管是古明琚自己的同事,还是儿女们的朋友,先来的客人先占据那两把藤椅,后来的客人就直接坐在床边上。

    80年代中期,她的一个学生,是部队上的,来看她,寒暄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老师,你这房没有纵深,跨进门就到了床边,右转就碰到书桌。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待        续)
    (续        前)

    所谓的厨房,就在那进出的门前,一个烧煤的灶和一个水缸。炉子就在门口,煤灰和煤烟都直接进到房间,这也很让讲究干净的古明琚感到恼火。家里偶尔来个客人是最尴尬的事,古明琚特别好面子,尤其是娘家亲戚来时,总想留客人多住几天,却苦于住宿不便,觉得很没面子。

    古明琚最感到恼火的是没有卫生间,没有洗澡的地方。大院还有一个公共厕所,白天上厕所还算方便,夜晚就只能准备一个便桶。当她后来一个人居住时,倒便桶对老人来说,就成为一个繁重的负担。

    80年代中期,古明琚买了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却找不到地方来安放。只好在书桌上腾出一块地方放电视,初期国产电视质量不过关,加上放电视的位置也不好,电视的接收效果很差。画面上常是雪花飞舞,或是斑马线抖动。

    这种居住条件,古明琚并不抱怨,毕竟很多人家都如此,就是同一个院子里,比自家住得更紧的人家也有,更不要说当年她走访过的一些学生家,那是真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直到她后来去古云华家走亲戚,住了几天后,她才有了新的感受。看到古云华家那种单元房,让她对现代的居住房间有了感性认识,过去兆雅老家的房子虽然较宽,但在生活的便捷方面没法与新单元房相比。

    古云华恢复工作后,各方面条件得到迅速改善,住进了单元房。古云华说:

    “三姑,多住几天吧,我这房子可比你家宽敞。”

    “云华,你这房子真好。”

    (待        续)
    (续      前)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古云华的房,墙上、顶上除了装饰的线条是米黄色外,其他地方都是乳白色的,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屋里亮堂堂的。

    古明琚住的房,墙是木板的,由于年头久了,每块木板之间都有缝隙了,最宽的缝隙已经超过一指宽,虽然用纸条糊上,邻居间说话照样能听得清。顶上也是木板,缝隙也是如此这般,每年至少用报纸糊一遍,糊的时候,先撕掉旧的,积了一年的灰尘就纷纷扬扬地下来了。

    房间很暗,一是光线进得少,就一个圆窗子,二是木板墙和柱全是紫色和黑色的漆,没有一点反光。因为是底楼,一到下雨天就返潮,房内的墙基石水汪汪的。优点是房间很高,有四米高。

    古明琚感慨的不是古云华家房子的宽敞、明亮,也不是站在阳台上视野开阔的那种感觉,而是那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卫生间干净,没有臭味,能洗漱。她想起在大院,热天的时候,那公共厕所是臭气四溢,苍蝇横行。下雨时得穿着胶鞋,撑着雨伞去厕所,一路泥泞去,一路泥泞回,还得小心滑倒。

    那时,从居住的面积来讲,古明琚已经不那么愁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家三代七口人挤在一间屋里。八十年代后,那间曾经济济一堂的家已不那么拥挤了,儿女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反倒显得有点冷清了。

    到现在,如果说还有所盼,她现在想的是改善居住质量,能住上单元房,像古云华那种带卫生间的房子。但她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梦,不知在啥时候能住上单元房。

    大院的拆迁,使包括古明琚在内的每家人都觉得自己的梦将成真,而且不再遥远。

    (第七章  第三节    居者      完)
    第七章  第四节      拆迁

    大院的每家都忙起来,准备与房产公司讲置换条件,准备在图纸上选未来的新房,准备啥时动身搬走。

    接受异地安置的人家,房产公司提供了相应的现房,在南岸,已经有几家人准备搬去了。多数人还是想留在原地,等待两年后再回来,相处几十年的邻居还是希望能常见到。

    政治上的宽松,生活的改善,让大院里的人相处得好起来,过去那种为了蝇头小利反目的事不再有,而是相互关照。一次古明琚生病,只有甘亦宁在家,就是余家的儿子帮着用自行车送到医院。

    这次大院里的各家都为了共同的利益,抱成一团跟房产公司谈判。

    接下来,房产公司开始核对每家人的房屋面积,确定置换的新房面积应该是多少,如果旧房面积少于新房面积,租户还须按超出的面积补交一笔钱。

    大院的住户们,在70年代时,家家都在院子的空地上修建了“偏偏房”,用途各异,有做厨房的,有做寝室的,有做杂物间的。到房子面积置换时,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每家都要求按同等面积置换。

    房产公司开始是不同意,认为这都是违规的临时建筑,不予考虑。住户的理由似乎更有理:当房子已经不够住时,本应由当时的房管所解决或帮着修建,在房管所不管的前提下,住户自力更生,是替政府分忧解难的行为,是应该得到肯定的事。

    再说这些“偏偏房”存在二十多年了,是历史问题,应该从历史角度看待。如果在置换面积时不计算这部分,是非常不合理的,住户坚决反对,表示如不计算“偏偏房”的面积,都不搬走。

    (待        续)
    (续        前)

    房产公司不愿让步,说白了,这涉及到公司的利益。

    住户更不会让步,他们都是居民,没有单位可依靠,就算有单位的,也是一些小单位,没能力解决职工住房。他们心中都明白,旧房拆迁是自己改善居住条件的唯一途径,盼的就是这一天,等的也是这一天。

    过去家家户户都住得很窄,一家二代或三代都挤在一间屋,如果按旧房面积置换,还有啥改善可言。更不要说下一代都到了结婚的年龄,还指望着新房来结婚,如果旧人都不够住,新人往哪里住?

    老百姓的要求都不高,无非是希望比原来能住得宽一点,好一点。事情僵持了很久,实际上当时各家的居住面积是很小的,即便加上“偏偏房”的面积,每家的面积也不过四五十平米。要不计算“偏偏房”面积,那就更少得可怜了。每家补的钱都不是小数目,而那时有工作的人,每月工资也少得可怜。

    到后来,房产公司还是同意了住户们的意见,“偏偏房”的面积得到计算。

    院里有两家人,是最让古明琚羡慕的,一是钱家,一是李家。

    钱家的侧面是很宽的空地,一直延伸到院墙,钱家原来已经利用了一部分空地,搭建了两间偏偏房,已经足够自家用了,院子要拆建的消息得到证实后,钱家又在空地上搭建了两间偏偏房,与原来的两间房连在一起。比原来又多出二三十平米。钱家的房原来是常光耀家,常家搬走后,钱家才搬来。

    李家原来住两间小房加起来不到三十平米,但李家房空间高,上面还有现成的房梁。于是李家也买来一些简易的木板,铺在梁上,就成了两间小阁楼。虽然很矮小,却也可算是居住的房,这样面积又增加了一倍。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虽然很羡慕邻居,也只能是羡慕的份,毕竟这院子里多数人跟自己一样,既没有向外的扩展空间,也没有向上发展的空间了。

    然而,甘家的“偏偏房”面积却没有得到计算。70年代甘家自建了一个“偏偏房”作厨房,使用面积约有12平米,两间住房的使用面积共36平米,全部按建筑面积折算超过63平米。

    而准备修建的一居室的建筑面积才56平米。也就是说按拆迁政策,如果甘家置换一居室外,至少还应得到超出7平米部分的补偿款。但在操作中,一是偏偏房面积没有计入,二是两间住房只计算了使用面积36平米。

    旧房子的面积都是计算的使用面积,新房子面积都是按建筑面积计算,这一里一外,甘家在面积计算上吃亏就大了。房产公司还让古明琚补一笔钱。

    甘亦安回家探亲时,大院已经拆得来没影了。母亲住到亦宁家,他上亦康家凑合住几天。大家摆龙门阵时,得知母亲为房子事生气,大院的十几户人家皆大欢喜,唯独老母亲稀里糊涂地吃了一个大亏。他也非常生气,认为甘亦康他们没有把这件事办好。

    (待        续)
    (续      前)

    “亦康,老母亲房子的事,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你们在家却办得这样窝囊。”

    “老太太房子的事,我们也是事后才晓得的。”

    “那事前咋个就不先问问,都干啥去了?”

    “老太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不是我们不问,是问了不说。她不告诉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那还不是老母亲认为你们不替她办,才自己去办。”

    “老太太总想按她的意愿办事,现在哪行得通。一有点不同的意见,她就认为你是敷衍,是不认真为她办事。”

    “这事不能怪老母亲,她一辈子循规蹈矩惯了,又退休二十多年了,现在的许多事她不了解,别人几个弯弯一绕,就把她绕进去了。”

    “不怪她怪哪个呀?我们是不是她儿女嘛。我们会整她?害她?外人的话她能信,我们的话她倒不信了。我们能有啥办法嘛。”

    面对甘亦安的质问,甘亦康很不高兴,他认为甘亦安是埋怨他没有跟老母亲办好事情。在提到这件事时,他也特别生气,他不是生房产公司的气,而是生老母亲的气。甘亦康认为整个事情都怪老太太不相信儿女,自己去把事情搞砸了。

    近些年来,古明琚在提到啥事时,总是说某学生是咋个说的,听得亦康心烦。心想别人说的再好,事情不还得我们来办吗?在房子这样事情上,本来没有一点难度,房产公司已经同意住户们的意见,计算偏偏房的面积。各家只须去与房产公司把协议一签就完事。

    亦康说老太太不把房租折子交出来,让我们去办,自己把房租折子一揣,上江阳姐姐处去了。

    (第七章  第四节      拆迁        完)
    第七章  第五节      协议

    古明琚从江阳回来时,别人家协议都签完了,有的人家都搬走了。一看没有几户还住在院子里,她慌神了。一个人,也不跟亦康他们打招呼,也不跟他们商量,自己就急巴巴地去房产公司签协议。

    真是无巧不成书,当年那个陈泉房管员还在,古明琚原来对她印象还不坏,认为她也是一个能为住户着想的人,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都告诉了她。陈房管员现在已经是房产公司的部门经理了。陈经理晓得古明琚的想法后,投其所好,几下就把她绕晕了。

    “你老年纪大了,上下楼不方便,我们给你留的二楼,这样上下楼不困难,又不至于像一楼那样有潮气。”

    “给你留的房,窗户大,光线好”

    “虽然是一居室的单元房,厨房、卫生间一点不比二居室的小。”

    这些话都说到古明琚心坎上,她就想要一个光线好的,不潮湿的,上下也方便的单元房。她听完介绍高兴极了,把后面最重要的事都忘了。

    陈经理说你房的面积是36平米,新房是56平米,超出20平米。按照规定,超出面积需要补交钱,超出面积在8平米以内者,每1平米补多少多少;超出面积在8平米以上、16平米以下者,每1平米补多少多少;超出……这些都是有文件规定的,对哪个都一样。

    一阵以上以下的,早把古明琚绕进去了,说按规定办就行。即将实现的新房梦,让她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

    (待        续)
    (续      前)

    甘亦康和甘亦宁都是在古明琚签完协议以后才晓得的。

    回到家的古明琚很得意,觉得自己一个老太太把事情办好了,把经过告诉了亦康。甘亦康刚开始还高兴,当听说古明琚还需要补交4千多元时,就明白她被对方算计了。

    亦康告诉老太太,第一,你旧房面积是使用面积,新房面积是建筑面积,100平米的建筑面积只有70平米的使用面积。在置换上是要考虑这点的。第二,你“偏偏房”的面积还有12平米,并没有计算在内。院里的各家都是计算了的。如果按照这两方面的因素置换,你的新房面积不仅不超,还差六七平米。不是该你给房产公司补钱,而是房产公司该给你补钱。

    古明琚根本就不懂“使用面积”“建筑面积”这些概念,更不明白这中间的换算关系,但“偏偏房”面积没有被计算这点,她是立即就明白了。明白自己干了蠢事,又不好承认,她自言自语:

    “他们不是说按规定办吗?”

    “按规定?按规定房产公司就不想给大家计算,是大家争取来的。你不提出来,房产公司装不晓得。”亦康后一句没敢说出来,“房产公司高兴来了一个老傻瓜。”

    “陈房管员也不像做坏事的人。她蒙我一个人干啥呢?”

    “人家这咋个能叫做坏事?是为公司做了好事。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房管所了,是房产公司,一切都按钱说话,现在还有为人民服务的吗?都是为人民币服务了。姓陈的现在是经理,对她个人来说,至少可算工作业绩。”

    (待        续)
    (续      前)

    第二天,甘亦宁陪古明琚去房产公司,陈经理立马就不热情了,说白纸黑字,是古明琚自己签的字。把古明琚气得说不出话来。亦宁也说了半天,陈泉根本就不理睬了。古明琚后来也急了,也说了狠话,到时我不交这冤枉钱。

    甘亦宁把事情经过讲完,接着说:“这事能怪我们吗?”

    甘亦康说:“你们不在家,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这些年,老太太是越来越固执,哪里听我们的?凡事都按自己的想法做,我敢说,她以后还得吃亏。”

    甘亦安心里不以为然,还不是你们做的和她想的有差距,老太太有意见是情理中事。但这话他说不出来,亦康的话中已然有不满意的成分了,自己确实也没有在老太太身边照顾,再要指责他们真成了站着说话不腰痛了。不过既然事也干了,为啥不花点时间跟老人说明白?就说:

    “老母亲要结果,也想晓得过程,关系到她的利益,她当然想晓得的越细越好,这也是老人的心理,不为过。你们事忙,没时间给老太太细说,以为事办好了,有个结果不就完了。你们是这样想的,老人偏不这样想,你们觉得老人罗嗦,其实就是这回事。多将就将就老人不就成了。”

    “道理我们哪有不明白的,现在是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事,容易明白。办事的时候,不是这种环境,有很多话也不能当着外人说,只能先办了再告诉她。老太太不理解,总觉得我们是背着她在行事。”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心想老母亲说气话不交那笔钱,但肯定还得交。这事细想一遍,老百姓也挺亏。第一,住进新房后,面积增加了,要按新的面积交钱,第二,房子质量好了,也得按新的租金标准交钱。这房子实际上就是置换了一个承租权,而还得对超出面积补交一笔钱,这实际上是重复收钱。就问:

    “旧房按旧房的面积和质量交房租,新房按新房的面积和质量交房租,这本来就两清了。为啥还得对所谓的超出面积交一笔钱?这是啥道理,有点说不过去嘛。”

    “我们也不清楚为啥,但这点不重要,家家户户都如此,也不是对老太太一个人。道理嘛,就不用管它了,房产公司要找点名目还不容易吗。你不是说过北京装一部电话还得交五千多元的初装费吗?不也就是相当于买来一个使用权。”

    甘亦安一时语塞,心想也是,现在的各行业都在琢磨如何让部门利益最大化,一个部门要找一个理由来打发老百姓是太容易了。

    “亦安,等到你以后有机会回来和老太太住,住一年半载就晓得了,她老人家是自有主张的人。你们现在回来一次,十天半月的,老太太都把你们当成客人,不让你们干事。我们在她身边,总得干这干那,你和我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甘亦宁说。

    “还说回来,回来住哪里?现在老太太临时住你那里,我在亦康这里挤两天。真要以后回来长住,老太太就一居室,没法住呀。再说,老太太快八十的人了,以后请保姆,住哪里?”

    (待        续)
    (续      前)


    多年来,古明琚一个人自己住。

    只有在老房子拆迁那几年时间是跟着儿女住,虽是儿女家,她依然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白天儿女上班去,她独自一个人在家,孤独。周围邻居不熟悉,串门也不方便,住单元房的人不喜欢串门。

    老人间相互都很喜欢串门,儿女们却并不热情,次数少还行,多了,就打扰了别家的生活。老人们在外面也很难凑齐,你有空我没空,时间不一样,都还惦着自己家的事,急急忙忙又得赶回家。

    晚上,儿女回家,忙着个人的事,忙着孙子辈的事,忙着家里的事。顾不上她。看电视,怕影响孙子的学习。早上,不等自己起床,儿女们早上班去了。这种生活,寄人篱下一般,让她感到种种不便。


    (  第七章  第五节      协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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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17 12:29:39  更:2022-01-17 12: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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