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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17页] |
作者:山茅2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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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回程的车沿江而行,江对岸就是那高高的山岭,古明琚和甘亦安都望着那山岭没有说话。古明琚心头说不清是啥滋味。 尽管来之前,坦然地想到过可能会一无所获,但当真成了一无所获时,内心的失落反而更强烈了,从此一去,她恐怕是不会来高城了。 这次不顾子女劝说,坚持要来,就是想了却多年心愿,找到与否,算是了一个心愿吧。几个娃儿之前就没有想到过寻找坟墓这事,也难怪他们。大的两个娃儿对父亲的印象会深一些,可惜亦和走了。 小的娃儿些最后见到父亲时岁数还太小,那时亦安还没有开始读小学,亦宁亦康就更小了,对父亲的印象可能更浅。要说印象,或许是在那漫长岁月里给他们带来影响方面。 离了高城,汽车提速,路旁的电线杆和树木纷纷从窗外闪过。那些山岭,那些埋葬着亲人骸骨的山岭,却久久舍不得离去,缓缓地在移动,像晓得亲人们一去就不会再来,坚持要多看他们一眼。 那些山岭终于从古明琚视线中消逝。她把眼光看着前方,继续着内心的独白,她不怪他们对父亲的感情淡漠。 他们刚一懂事,就面临着父亲是一个“坏人”的教育,连自己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敢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告诉他们。怕他们在外面闯祸。她连自己对丈夫的感情都需要压抑,也没人可以倾诉。 这种感觉,娃儿些又哪能知晓?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的视线也从窗外收回,看着并排坐着的母亲还在想事。他晓得,在她心头总以为他们小,不理解她的苦楚和委屈,还经常埋怨她的懦弱。 其实随着他们的长大,他们都能理解她的不易。当他们也在生活中遇到种种难题时,更能理解她内心的苦涩。不过,毕竟是不同的一代人,一旦晓得真相,对那些文过饰非的谎话更深恶痛绝。 另一方面,有些事他们也并不看重了,像父亲葬在哪里这类事。所以,他们劝母亲不要亲自来高城,除了怕她失望和伤心外,也真不认为是多重要的事了。儿女们对父亲的思念,跟她已是不一样,有自己的理解和方式。 这时的甘亦安就在默默想,前人说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是说给出征的将士听的,是为那些死得壮怀激烈的人而颂的,父亲算啥,一介草民而已,且死得那样憋屈。但父亲不输那些出征的将士,他是谔谔之士。 父亲他们那一代人的努力和追求,不是为了自己个人生前死后的尊荣,要不然父亲何须明知有艰险,还要执意出头去慷慨陈辞。他在天之灵要有知的话,计较的恐怕不是葬在哪里。 俗话说,何处黄土不埋人,尊卑贵贱,老少咸宜。 一抔之土安在? 惟心尔。 (第二章 第二节 何处黄土 完) |
第二章 第三节 万州来客 闻启东,当年高城中学反党集团中的“干将”,1980年春节前到了古明琚家。带了不少万州特产,说是专门来看望老嫂子和侄儿女们。 反右时,闻启东还不到25岁,被打成右派后,发配回老家万州劳改。他一入狱,妻子就跟他离婚,丢下两岁的儿子和不到一岁的女儿。 古明琚当年也只见过闻启东一面,还有点印象,是一个注意仪表的人。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双鬓似雪,上下一身八成新的中山装,衣着整洁,当年的影子还有点。虽是满脸沧桑,不过,身体壮实,似乎比当年那个硕长的年轻人还强健,而言谈举止间,有一种卸掉包袱,焕然一新的精神状态。 甘亦安给他泡了一杯茶,就坐在一旁。这个父亲曾经的同事,又一起落难的人,他也没有见过,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很有兴趣听他说点当年的事。 闻启东的情况,古明琚听到过一点,但并不清楚。 曾经有传言说他企图越狱,被击毙,又有说逃跑不成,被抓回,后来死在狱中。她想这些都是可能的,这样年轻的一个人,当然不甘心被关在牢里,肯定要想法跑。而天罗地网般的社会,你又能往哪里跑?纵然跑到天边也会被抓回来。怕唐突,就从自己最想了解的问题上入手,试探着问: “闻老师,你爱人呢?听说当时结论一下来,你们就闹离婚,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待 续) |
(续 前) 闻启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后很爽快地说:“是离了。跟我离婚,我不怪她。在那种情况下,人人都被要求划清界线,换了我,说不定也得划清界线。但是她太狠心,连娃儿也不要了,丢给我父母,连看都少有去看一下,这点我是不原谅她的。” 古明琚是过来人,当初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现在都不愿去回想。几个娃儿中,最小的才三四岁,啥都不明白。大的娃儿倒是开始懂事了,但更麻烦,总要问一些跟他们父亲有关的事,问那些问题, 她真回答不了。她不愿说自己的丈夫是“坏人”,又不能说是政府整错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你们父亲是受了连累。政府不会冤枉好人,以后会搞清楚的。所以,她完全能体会到闻启东前妻那种绝望的感受。 “一个女人,要独自盘大两个小娃儿不容易,她也有她的难处。你不是女人,未必能体会到她的屈辱和艰辛。况且,她才二十多一点的人,哪里经得起这种压力嘛。” “再难也不能不顾亲生骨肉。老嫂子,当年我是哭着求她:你要走,我不拦你,千万不要丢下娃儿。不管我再咋个求她,结果她还是一个人走了。听我父母讲,她后来又结过两次婚,也是很不顺的,现在也成了一个人。” 闻启东说这些话时,眼眶红了。说起当年他哀求妻子看在娃儿的份上,留下来。她还是不答应,坚决要离。为了娃儿,他不顾男人的面子,跪下来求她,赖着不签字。最后法院一纸判决,人还是走了。 他母亲为了抚养这两个娃儿,只好把工作辞了,四口人靠父亲那点工资度日。还好,一儿一女都由父母帮忙养大了,一个已经有了工作。往事不堪回首,改正后,前妻来找他复婚,他没有同意。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叹了一口气,为他也为他前妻,接着问:“那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我后来又成了家,现在的爱人对我很好。我从监狱放出来后,没有工作,也没有房子,也没有地方可去,只好把户口落在父母家。那十几年,为了生存,啥活路都干,都是挑抬下力的活路。我拉板板车就拉了8年,幸好人年轻。你看我现在身体多壮实。我现在这个爱人,就是在我困难时候那些年认识的。她帮助过我,虽然都不是啥大事情,但在那种时候,有哪个来关心我?人要知恩图报。” “现在是回高城工作?” “没有,平反后,有关方面考虑到我的情况,就安排我到万州中学教书。唉,挑了二十年的烂泥巴,没学会其他手艺,啥都不会,只有回头当教书匠。如今我已经调到母校西南师范学院物理系教书。老嫂子,我还可以干十多年,只是专业都丢光了,还得从头来过。生怕误人子弟,所以现在也是忙得很,自己忙着学习。” 甘亦安看着闻启东紫红的脸庞,那是长年在阳光下染就的颜色,端杯子的手,手背青筋暴露,手心老茧密布,那是长年体力劳动的馈赠。在室外工地上干活路的人都这样,他也见得多了,相信闻启东说的话并非自谦,真是忙于生计,顾不过来看书了。 “那你平反后去过高城吗?找过那些相关的人吗?” 古明琚问。 “平反事很顺利。我去过高城,晓得甘先生已经去世,后来找到任先生了。老嫂子,你家的情况,我听任先生讲了。老嫂子,你很了不起。一个人把孩子们抚养大,又教育得好,儿女都成大学生了,会有好前程的。甘先生要在就更好了,不过,他也完全可以闭目了。” “去年寒假,我和亦安去过高城,见到穆希明,他很热情。说到当年事,对你们的遭遇特别惋惜,尤其提到你,说这样年轻就赶上了。还告诉我葛功锋在‘文革’中也很惨,妻子也跟他离婚了。” (待 续) |
(续 前) 闻启东经她一说,想起了这人,却摇着手,表示事情有出入。 “我回高城没有见到他。但我还能记起这人,他曾经是甘先生的学生。不过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那时,他刚来,挣表现,是葛功锋的走卒,跟在葛功锋屁股后头撵,发言、写大字报批判甘先生,也做了不少对不起甘先生的事。” 古明琚听他这番话,想起去年在穆家遇到的热情,听到的宽慰,不禁感慨:“人心相隔,真不好捉摸。运动把原本的同事都搞成了对立面,好在事也算过去了。”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他。他比我还年青,刚出大学校门,那时哪个敢不跟领导走。那种情况下,你倒霉了,多一人批判你,少一人批判你,改变不了结局。好多人也是违心的,有些人相信上头都是对的,上头叫干啥就干啥,以为错不了,穆希明就是这种情况。这些道理,我原来也是不明白的,后来慢慢明白过来。像葛功锋这种人是真坏,像穆希明这种人一是身不由己,二是为了表现自己。” “你说得对。一搞运动,群众只能跟领导走,怨不得一般人。不过做人还得讲良心,将心比心,不能整人害人。” “老嫂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想都不要去想它了。我现在就很知足,你看我身体很好,孩子们也长大了,又有一个贤惠的妻子,现在又要到大学教书了。老任就还有怨气,我就劝他看开些。老甘是走早了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时,又饿又累,我身边的难友走了好些人。你现在的事就是保重身体,老嫂子,你很坚强,你会长寿的,会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甘亦安听着闻启东与母亲说话,没有插嘴,只是当客人茶杯中水少时,就往里冲水。他心里想闻启东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呢,还是一个看破世事的人?一个青年老师,风华正茂之际,“摔”了一跤,一跤跌进监狱。出来后又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一朝柳暗花明,又成了大学老师。好日子来之不易,自是珍惜。不过,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回不来了。 (第二章 第三节 万州来客 完) |
第二章 第四节 同途殊归 闻启东看着甘亦安在一旁没插话,他已经听任可骏说过对甘亦安的印象不错,就向甘亦安打听学校一些熟人的情况。甘亦安说除了任课的老师,其他都不熟悉,感觉中老师们也像刚从噩梦醒过来一样。 甘亦安说,闻叔叔,刚才听你提到重新学习,你不用着急。我们大学的年轻老师专业也荒废了。他们倒不是因为坐监牢,是因为一毕业就留校,赶上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听他们摆龙门阵,说那些年哪个哪个整天搓麻将,哪个哪个在家学木工手艺,打家具。现在也是重操旧业翻书本、写文章,忙着评职称了。 “是啊,是啊。我也有一种急迫感,得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闻启东是真有感受。 “闻叔叔,教我们的一个老师,也是刚改正的右派。比我父亲小一些,快退休的年龄了。偶尔说到过去,也是感慨良多,可从不提把时间追回来。” 闻启东一听,点点头,停止了喝茶,把正往嘴边递的茶杯放下来说道: “大侄子,你父亲那个岁数的人当然是有阅历的了,又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同,人年轻,那时刚出校门三年,还觉得自己是忧国忧民的,响应共产党的号召,积极投身到运动中,是为共产党分忧解难,现在想来是太幼稚了。 后来劳改出来后,跟很多搬运工在一起混,觉得他们活得实在,简单。他们天天都在抱怨生活的恼火,经常发牢骚骂娘。他们的日子确实是很艰难的,但天天都依旧过得自在。这种生活态度很感染我,人活着就好,何必自寻烦恼。你说是吗?大侄子。”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一笑,没有接这个话。他想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真就是因人而异的。闻启东有现在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俗话说,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搬运工这行当人员复杂,尤其是临时组建的搬运队,人员很杂。亦安也在其中混过几年,也很熟悉。 闻启东说的就是这种搬运工,算是社会底层的了。他们中有些人是一辈子就干这个的,没有多少文化,为了养家糊口,啥子临时活路都干。他们中一些人安于现状,是因为无力改变它,并非满意它。 有些人是半路“沦落”进来的,在原来的单位呆不住了,到这里来混。这类人员复杂,有文化人,也有干部,还有专业技术人员,有的人就干下去了,有的人或许还可能咸鱼翻身,像闻启东这种情况。有些人,就像亦安这类年青人,是搬运队的过客,干几年有更好的机会时,就离开了。 古明琚接着闻启东的话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说这话不像他那样是庆幸,而是伤感,伤感甘行俭没有熬到今天。 闻启东站起身,表示要告辞。 古明琚说,你不用着急,可以坐下一班车走。 闻启东是真要走,来甘家看看的心愿已经实现。没有必要再多待。他对古明琚说,看到你身体很好,子女们都有出息,他心里很高兴,也替甘先生感到高兴。 他不仅是替甘家人高兴,自己也是很高兴的,恢复了工作,恢复了工资,恢复了名誉,重新踏上讲台,是新政策的受益者。他衷心拥护这种改革开放,愿意为这种变革做点事情,尽一份力。 他工作调动的手续都办完了。回家过完春节,就先到师范学院去上班,下一步再考虑把家搬过去。杂七杂八的事情多,还得跟原学校办一些交接,得赶回去处理,就不多待了。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没有坚持留他住宿,毕竟是外人,跟亲戚还不一样,大家都不方便。就说,你有事情,当然就该先忙事,这次就不留你,以后有机会再来。不过,你得吃了饭再走。哪有让客人空着肚皮离开的道理,再说你今后又要忙了,啥时再来,也难说了。说完,让甘亦安陪闻启东继续摆龙门阵,自己去做饭。 甘亦安想到任可骏,自六年前见过,后来也就没见过了。一边往他茶杯里续水,一边问: “你见到任叔叔和项孃孃,他们还好吗?” “他们身体都很好。老任脾气一点未变,还是那样火爆。当初我刚到高城中学时,就很尊敬你父亲和任先生,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甘先生为人宽厚,像一个老大哥一样,任先生则是急性子,爱与人争论。如今任先生对过去的事还是那样耿耿于怀,丢不开。” 闻启东接着又说,任可骏和项霄都回到高城中学教书,为了落实政策,学校还给他家分了新的宿舍,比原来宽敞多了。项霄就表示很感谢,任可骏却没有表示有多高兴,反而说早该如此了。 在学校开会讨论问题时,他还是像过去那样,说话不顾及领导的面子,弄得领导下不了台。其实此领导已非彼领导了,他却说是换汤不换药。新领导也拿他没办法,背地里说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的两个儿子都从乡下把户口迁回城了。当下县城里就业的机会少得可怜,两个儿子既无多少文化,又无一技之长,都没有找到工作。用流行的话说是,待在家里吃闲饭。他一不高兴,就在家骂:早叫你们翻翻书,就不听,现在是啥子都晚了。他最小的那个女儿还行,也考上大学了。就这还让老任有一点高兴。 “你说的没错,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任叔叔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观点的人。”甘亦安会心地一笑,眼前浮现出任可骏慷慨激昂的样子。 (待 续) |
(续 前) “大侄子,你还真了解他。其实何必呢?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对他说,后来的文革运动中,比我们惨的人有的是,像当初的省委书记李某。李某在四川抓右派,抓的人数居全国之最,到文革时也被整得家破人亡。像刘某某,国家 照样倒霉,家里人也很惨。相比之下,我们受这点罪算啥?老任这人太犟,不听劝,反而说我一顿。” “哦,说啥呢?” “老任说,他们的家属当然是无辜的,但他们本人是活该。他们跟老百姓不一样,他们是政策制定者,是握着权柄的人,他们不遏制专制,最终专制就会落到他们脑壳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板,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闻叔叔,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其实,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大可不必如此了。老任还在纠缠一些细节。我刚说我们已经得到平反,他立刻抹下脸来说,不是‘平反’,是‘改正’。接着发一通牢骚,说凭啥‘文革’中蒙冤十年的干部就是‘平反’,而我们这些蒙冤二十多年的人就只是‘改正’?居然厚着脸皮说扩大化,这是哪门子道理!再说那些人,其中很多人就是当年整我们的人。现在他们倒一个一个地官复原职,有的还升官了,而且工资都补发。我们一分钱都不补,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甘亦安听闻启东说着,眼前浮出任可骏那眉毛扬着,大声武气的样子。心想任可骏说的没错,解放后大陆各种大大小小的运动,领袖的个人力量是决定性的,但也有很多外在的力量在驱使着它。 他不想和闻启东谈这个事,他看出来,任可骏和闻启东虽有一段相同的经历,却有不同的感悟。 闻启东某些方面比任可骏还惨一些,他妻离子散。但却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然会更珍惜来之不易的现在。而任可骏会感到时光不再,机会都失去了。那父亲呢,连生命都失去了,九泉有知,他该作何想? (第二章 第四节 同途殊归 完) |
第二章 第五节 又是一秋 甘亦安能理解任可骏内心的那种悲怆,在人生年富力强时被运动的浪头打下低谷,如今刚浮出水面吸口气,又被卷入另一个低谷,人老了。又呆在一个偏僻的小城,没人再理睬他,心中的不甘是在所难免。 甘亦安明白不少国人都是这种心理,自己这一代不行了,指望下一代来圆自己的梦。任可骏的尴尬就在这里:自己已经不行了,指望下一代吧,下一代也不行。 他想也许社会的变化,能够安慰这位长辈。这是他一直坚信会到来的事情,也许社会的发展,还会为任可骏的儿子们带来新的机会。 任可骏曾对他说过,历史不关注细节。同理,历史也不在意个人的感受。想到这里,他一边给闻启东茶杯里续水,一边换了一个话题: “闻叔叔,那你父母都还健在吗?” “都在,都是七十多岁的人啦,身体也还不错。我能在今后孝敬他们,这是我最高兴的事。古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没有这种遗憾,真得要感谢老天爷,让我有这种机会来报答他们。这么多年,要不是他们抚养我的儿女,看顾我,也许我也早挺不下来了。 我对儿女说,今后你们可以不孝敬我,我愧对你们,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但你们不可以不孝敬爷爷奶奶,是他们把你们盘大的。”闻启东说到动情处,泪水又充满了眼眶,忍不住掏出手绢捂住眼睛。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看到闻启东这样动感情,也很感慨,算起来,闻启东才四十七八岁,但已经有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像一个六十来岁的人了,动起感情来又像一个小娃儿。 他想任可骏也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却是不会掉眼泪的。闻启东跟任可骏是不一样的,闻启东他们这个岁数的人,恢复工作后,还可以重新开始,说不定还能干点名堂。任可骏这个年龄段的人就不行了,等到平反,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他们不像当官的,即便过了退休年龄,还可以在所谓的二线继续干一段时间,再不济,也还可挂许多协会领导的虚头衔。 平静下来的闻启东,提到另一件事情:“对了,任鸣凤晓得我要上你们家,还让我代话问你好。她很关心你。我让她一起来,她说不来,说你们家太窄,没有客人住的地方。” 一听这话,甘亦安一笑,相信是出自她之口,去年她奉父亲之命来报信,当天就匆匆走了。走时,他送她到车站,就丢下这一句话:你家太窄,来个客人都没地方住。他还笑着回应:那你就别来了,等我们家宽敞了再来吧。 闻启东走时,古明琚看着这个当年与丈夫一起落难的人,虽然比自己小十几岁,心态却更平和些。高城之行后,她自己已经想开了许多事,不再为过往的事揪心。 正要送闻启东出门,邻居孔老师来串门,她一看,就对甘亦安说,我陪孔老师,你代我送送闻老师。 甘亦安按照母亲的嘱咐,执意送闻启东到车站。闻启东没啥行李,两个人很轻松地到了车站,闻启东握着他的手说,你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就像亲人一样,今后常来往。他点点头说好,心头却想人生际遇,就是一个缘分。离别时都说今后常来往,其实在不同的城市里,人就像星星一样,按各自的轨迹运行。上一次相遇了,下一次何时再遇上,哪个也说不好。 分手时,甘亦安对闻启东说: “闻叔叔,真心为你高兴,有了现在这个好的结局,也不枉你那二十年的艰难。” “是呀,我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我真的很知足。大侄子,你母亲真的很不容易,你们一定要孝顺她,让她的以后的日子像甘蔗一样,越老越甜。” (待 续) |
(续 前) 孔老师是来当红娘的。 孔老师本来就是一个会处事,活动能力强的人,现在更是心情舒畅。因为丈夫阎先生的问题得到解决,回原单位上班,工资、住房都得到解决。她在人前又能抬起头走路了。 阎先生更是气宇轩昂。 他本来身高貌丰,仪表堂堂,且重视服饰。倒霉那些年,就夹起尾巴做人了,一点不张扬,在熟人面前经过时,勾着脑壳就过去了。如今恢复到昂首挺胸原貌,邻居们一见,刚开始还有一点不习惯,因为见惯了他那种“贱民”般佝偻的身影。 他回城后到甘家摆龙门阵,非常庆幸自己运气好,说之前的各次运动都涉险过关。后来虽被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改造,但并没有完全失去人身自由,反而是因祸得福,“文革”中,农民早不在意他这个有所谓历史问题的人了。 他说幸好是在乡下,算是“躲进”了一个保险箱,要是在原单位,可能就被红卫兵揪出来批斗死了。反右时还没有厉害到搞武斗那一套,到“文 革”时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一点王法都没有,要整死一个“阶级敌人”,真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一想起就后怕,总算熬出来了。 阎先生的问题得到解决,子女的工作问题、个人问题都有了归宿。这让古明琚既羡慕又着急。虽说自己的儿女们都上大学了,在熟人眼里都是有出息了,但儿女岁数都大了,还没有一个解决了个人问题,都单着。这又让她寝食难安。她这种心情,孔老师很能理解,都是当妈的嘛,又是同事,家庭又有相似境遇,所以主动帮甘家的子女介绍对象。 孔老师一进门,她就顾不得送闻启东,留下来听孔老师咋个说。孔老师快人快语,告诉她为甘亦安找到一个对象。 甘亦安送闻启东回来,孔老师已经走了。古明琚告诉他情况,他说,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能找到。 (待 续) |
(续 前) 刚放暑假,晋秋阳夫妇来看望古明琚。二十多年不见,古明琚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喝茶,赶上甘亦宁也在家。晋秋阳跟甘行俭在大学时是同学,又是极好的朋友,当年是他邀请甘行俭来戎州任教的,所以跟古明琚也很熟。 他比甘行俭大两三岁,六十七八岁的人,看起来却像八十来岁的老翁。一头稀疏的白发,连眉毛都白了,一脸的沟壑纵横,手背上青筋暴露,更显老的是,腰弯了,像虾公一样,走路时步履蹒跚。 见到晋秋阳,开初,古明琚大吃一惊,因为他原来身体健硕,像甘行俭一样,如今却衰老成这样。马上又明白过来,这是吃了多年苦的结果。晋秋阳的老伴叫师柯株,她的年龄比古明琚小点,但古明琚跟着甘行俭叫她为师大姐。 师柯株原来身体不好,没有参加工作。如今非但没有病怏怏的样子,反而倒精神抖擞了,跟晋秋阳站在一起,反比晋秋阳高出半头。 跟随他们来的有一个漂亮的女娃儿,十七八岁的模样。这时被师柯株推到古明琚跟前说,叫古孃孃。然后又冲甘亦宁说,这个,你叫四姐。古明琚和甘亦宁明白过来,这是他们的女儿。古明琚奇怪他们咋会有这样小的女儿,她晓得晋秋阳两口子原来有一儿一女。 师柯株也看出古明琚的疑惑,说,唉,这是老晋放出来后有的。原来是根本没想要的,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吧,要给我们一点念想。古明琚没有问他们这些年的遭遇,看晋秋阳那个样子,就能猜出十之八九。因为她原来听说过,师柯株把一儿一女卖到河南去了。 晋秋阳进门打过招呼后,就一直默默地喝茶,不说话。甘亦宁看见他没端杯子那只手,一直在桌子上轻微地敲。后来才晓得不是自主地敲,而是不由自主地抖,一种神经疾病。 古明琚晓得他们这些右派的遭遇都大同小异,能活着就是万幸了。所以关切地问起那一儿一女的情况。一提这个话题,师柯株控制不住,呜咽起来。 (第二章 第五节 又是一秋 完) |
第二章 第六节 冬去春来 晋秋阳被关押后,没有人去动员师柯株揭发晋秋阳,也没有人去动员她跟晋秋阳离婚,因为她没有工作单位,不妨碍任何单位的反右工作。但她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她和儿女都陷入生活无着的状态。 随后,一家人都被遣返回农村老家。师柯株身体状况不好,也无钱治病,娃儿又小,儿子五六岁、女儿三四岁,能吃不能干的年龄。熬到三年饥饿时期,就熬不住了,自己都养不活,还拖着两个娃儿,恼火得很。 有好心人跟她说,河南一些地方的情况比这里好点,能有饭吃,所以当地的很多妇女都往那里跑,跟人当媳妇去。你这一儿一女也可以让她们带到河南去,与其跟着你饿死,不如去碰碰运气。 她想这不就是让我卖儿卖女吗?一口就回绝了,说就算饿死,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后来有人又劝她,大人死了不要紧,娃儿太小,死了是造孽。她还是不答应,说让人带走了,死在外面自己都不晓得,一辈子不得心安,还不如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心安一点。 劝她的人说,你这是自私,蚂蚁都是一条命,何况是娃儿。你让他们去逃生,说不定遇到好心人收留,有饭吃,也算是给娃儿留条活路嘛。她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既然有一线生机,管它是悬崖还是火坑,自己也得硬起心肠抓住。 想来想去,她只得同意了。 (待 续) |
(续 前) 晋秋阳被放出来后,没有地方落户口,只好把户口落到她下乡的农村。丈夫回来了,师柯株是又高兴,又不敢面对他,因为她当初在无法跟他商量的情况下,就把儿女送走了。 晋秋阳再三追问,她才道出实情。他听后,呜呜地大哭,却没有责怪她。责怪啥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责怪,应该责怪自己,是自己连累了家人。 他虽然活着迈出劳改农场的大门,身体早拖垮了,一身病。听到儿女事后,像被抽掉了身上最后一根经,躺下不起,还变得沉默寡言。 这时师柯株挑起这个家,出门干地头的活路,进门干家头的活路。她想自己要是也躺下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就硬撑着,身体反而慢慢有了一些起色。生活刚有点好转时,他们想去找儿女,“文革”又开始了,他们又成了专政对象,更不敢乱说乱动了。 晋秋阳的右派问题得到改正后,早过退休年龄,就按退休处理了。因为他是民盟的人,还继续在民盟市委干些事,按流行话说是发挥点余热。而师柯株则去河南,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地跑,想找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想不找到对不起晋秋阳,更对不起儿女。 收养人家最忌讳以后亲生父母找上门来,所以当初的养家是转了好几个弯才接手的,第一个联系人根本不晓得娃儿的最终去向,只说大概是河南。后续的中间人早就断了联系。 熟悉的人都劝她算了,已经过去二十年,到哪里能找到?是死是活都难说,就算活着,即便找到了,又能咋样?不管你当初是“送”的,还是“卖”的,人肯定要不回来了,再说人家帮你养了二十年,哪能你现在说要就能要的。 但是师柯株坚持要找,对好心劝她的人说,我不是非要找回来,人是在我手上弄脱的,究竟是死是活我要晓得一个结果。 (待 续) |
(续 前)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师柯株居然找到了女儿。 女儿已经嫁人,还有了两个娃儿。面对她的痛哭流涕,女儿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女儿离开她的时候才四五岁,对亲生母亲,对那个遥远的晋家没有一点印象了。 她被忽然从天而降的“亲妈”搞蒙了,还没等师柯株说出她的想法,男家表示坚决不让她女儿走,那丈夫说: “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能把俺媳妇带走!她走了俺家咋办?俺娃咋办?” 女儿也明确表示不跟母亲走。 师柯株心头明白,突如其来的认亲,只会让女儿心头陡生愤恨,愤恨当妈的当年把她遗弃了。就算以后女儿不恨自己了,女儿愿意,男方也同意,自己也没有能力再把女儿的户口迁回城市。她赶紧说不会提这个要求,这是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只是来看看,决不会破坏他们的家庭。她对女儿说: “你认不认我都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只是你亲生父亲岁数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希望能见到你。盼望你和家人回老家看看,我们可以提供路费。” 她还对那一对老年夫妇表示感谢,说特别感激你们把我的女儿养大,比我们亲生父母还好。如果你们不反对,今后可以当亲戚走动。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两口子是厚道人,看出她很诚恳,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也放心了,又告诉了她儿子的线索。 原来当初他们是按照“童养媳”的想法,收留这个女儿。而另外一户人家没有儿子,想要一个儿子,师柯株的儿子就去了那家。女儿的养母跟她说: “你按这个路子找下去,肯定能找到。但千万不要说是俺们说的。” (待 续) |
(续 前) 果然,师柯株按照提供的线索,没多久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儿子离开时,六七岁,已经能记事了,晓得自己的家曾经在城里。他现在已经改了姓,但还牢牢记住自己原来是姓晋。儿子还没有结婚,因为穷找不到对象。出乎师柯株的意料,儿子对她没有“敌意”,说这类事晓得一些,理解当父母的也是被逼无奈。 儿子只念过初小,向往城市生活,对师柯株说,如果能将户口迁回城市,又有工作,他愿意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自己的养父母老了时,自己也负责养老送终。 那对养父母很通情达理,说只要俺娃有前途,俺们不耽误他的好日子。师柯株感动得跪下,给那一对夫妇磕了三个头,感谢他们的通情达理。 小女儿的户口,已经随着晋秋阳落实政策,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回城市。按政策,他们儿子的户口要想从农村迁回城市,必须是有正式的工作单位接受才行。那年头安排工作谈何容易,满城都是返城回来的知青在嗷嗷待业,晋秋阳两口子也没有能力为儿子安排工作。 最后是走退休顶替的路子,学校同意安排晋秋阳的儿子到学校顶岗,但他儿子没文化,只能安排他在食堂当工人。但按照城市户籍管理制度,晋秋阳儿子的户口可以迁到城市,但晋秋阳的户口则必须迁到农村。晋秋阳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说是我们对不起儿子。 师柯株说,你还在上班,身体又不好,需要经常在城里看病。还是迁走我的,我一个老太婆,户口在哪里不那么重要了。现在他们一家人正在为这些事跑来跑去,大的政策虽然有,具体的环节还得各个“衙门”求人。 (待 续) |
(续 前) 说到这里,师柯株说,古老师,你相信我。那些事是以讹传讹了,我哪里舍得卖自己的儿女嘛。真要那样,老晋还不跟我拼命啊! 古明琚心头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两口子比自己还不如,自己一家人还能团圆在一起,子女也都有了较好的出路。就劝慰道:师大姐,我相信你,人在就好,人在就好。事情慢慢来,日子慢慢过。你家好日子在后头。 师柯株虽然眼圈还是红红的,但已经不哭了,平静下来。一直没说话的晋秋阳说话了: 古老师,老甘去世的事,我也是这次听说了,本该早来看望你,又不晓得见了面说啥。他走了,我苟延残喘,说啥呢?就拖下来了。今天来不光是为了看望你,实际上是有事来求你,也是来求小甘老师。说到这里,还客气地冲甘亦宁点点头。 原来他们的这个小女儿,明年该考大学了。其他科目还行,英语是一塌糊涂,因为之前一直是在农村学校上课。打听到甘亦宁是教英语的,就来请甘亦宁帮忙,为其补习英语。晋秋阳说: “古老师,你家娃儿都有出息。唉,我家娃儿都没读上书,就看这个幺女喽,她基础不好,我们不指望她能上本科,能考上一个大专,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没问题。”古明琚一口答应。 看着老态龙钟的晋秋阳,没有了昔日风采,古明琚心里很难过。能帮老朋友的忙,她心头又很高兴,没等亦宁表态,她先应承下来。 师柯株对古明琚说:“你们要不见外,从明天起,我就让幺女来找四姐,让四姐利用暑假给她好好补习。开学后,星期天也来找四姐补习补习。”又对甘亦宁说:“四姐,费心多帮帮你这个小妹。” “要得。晋叔叔师孃孃不用客气,学外语确实需要花时间,还有一年,加把劲,能行。” 以后,晋秋阳的女儿就来找亦宁补习英语。第二年,晋秋阳这个小女儿考上了一所大学。 (第二章 第六节 冬去春来 完) |
第三章 初恋 第一节 突然来信 下午四点,甘亦安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床铺上丢着 。信封上笔迹不熟悉,落款是,内详。信摸着很薄,估计就是一页纸,果然,打开一看,就是三句话。 原来是任鸣凤的信。信开门见山:亦安哥,有女朋友吗?要是没有,我愿意做你女朋友。(你)愿意吗?想好后回我。 他看着那三十来个字,字写得不算好,但清秀规整。在“愿意吗?”前面添了一个“你”字,又圈掉了,后来还是又添上了,最后仍是把那个“你”圈掉了。添了两次,又两次删了,能体会到写信人的心情多少有点不平静。 一分钟之内,他就把信看了三遍。心想,这疯丫头,口气真像她爹,悍气十足。搞啥名堂?但也不至于闹着耍吧。 转念一想,既然是让我想好后回复,那就想好后再说。于是,把信往枕头下一塞,换了一双球鞋去操场活动去了。 他一边在跑道上慢慢跑着,一边想着任鸣凤的来信。 (待 续) |
(续 前) 这事有点突然,他们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五年前,他去她家拜访她爸。那次接触不多,印象中她是一个既文静,又淘气的小姑娘,那纯真的笑容曾给他留下较深的记忆。 第二次是今年一月,她到他家来报信,两个人摆了不少龙门阵,不过距现在快一年了。那时,她已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说话直截了当,不扭捏,不做作。说完事,坐了不一阵就起身告辞。天有点阴沉,他以为她怕下雨,急着赶回家,就送她去车站。 一到外面,她却说不着急,坐最后一班车回去就行。他说那你着急出来干啥?她说你家人多说话不方便,陪我去公园坐坐,我想和你说说话。他说好啊,看来你心情不错嘛。 在公园的一条长凳坐下后,任鸣凤的第一句话就是,亦安哥,你有女朋友吗?残冬,公园里人不多,也有一些恋人模样的人在小径上散步,经过他们时,常回头看她一眼。她长得漂亮,一件米黄色大衣在寒风中也挺扎眼。听到她的问话,他随意地摇摇脑壳: “没有。” “我不信。你都二十好几的人,咋会没有女朋友?”她眼睛盯着他,觉得他的脸不像五年前那样冷峻。 “不是二十好几,是快三十了。不过,也没有规定快三十的人就应该有女朋友啊。再说……”他本想说现在国家号召晚婚晚育,新的婚姻法刚出台,大约是为了配合晚婚新政策,把允许男性女性的结婚年龄往上提高了两岁。一想这话不适合跟她开玩笑,一笑就打住了。 “亦安哥,不开玩笑,我是跟你说正事。你真没有女朋友?”她很认真,目光直盯着他。 (待 续) |
(续 前) 他忙收住笑,晓得她是认真的,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说这些年都在四处漂泊做工,没条件没机缘也没心情顾这事。现在大学规定学生不许谈恋爱。一想这话搪塞不了同样在大学的她。又说,当然了,一纸空文而已,学生中都是过去老三届的居多,没有把这不近人情的规定当回事。不过,自己确实没有女朋友。说完,望着她又补了一句,汇报完毕,满意吗? 她一改严肃神情,嘻嘻笑起来,说满意。不过,她一停顿又说道,也不满意。 他问为啥。她说为啥这几年你不来看我爸?不来看我?他一下不晓得该咋个回答,心想,我没事去看你们干啥?我得忙于生计嘛。于是,不好意思地一笑,算是表示歉意。 她也笑起来,并不是要他回答,而是喜欢他被自己问倒。她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娃,已经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地谈论问题了。 还是当年那种纯真的笑,已经过去四五年,她已经是大姑娘了,那笑容还带着那种小姑娘的纯净。他心头一凛,觉得难以思议,这感觉很快又掠过去。 见他沉默,那纯真的笑容又浮现在她脸上,亦安哥,你欠我一个承诺。他一下愣住了,看着那些从面前经过,又回头看她的人,心想这又是从何说起,她脑壳里又在转啥主意?不解地问: “承诺,啥承诺?” “那年你去我家,答应等我一起去看老戏楼。结果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是你说话不算数吧?” 他笑起来,解释道,你父亲已经带我去看了,我让他转告你。可能他认为是小事情,没有转告你。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它干啥?说完还摇摇脑壳,觉得有点好笑。 “我爸转告我了。他带是他带,我带是我,这不一样。以后你要是答应我的事,要算数。”她却不笑,很认真地说。 他心想,这有啥不一样嘛,不过也很认真地点点脑壳说:好。 一看他点头,她就说,亦安哥,把你的通讯地址告诉我,我以后跟你介绍女朋友,要得不?刚才她已经告诉过他,自己也没有男朋友。一听她要跟自己介绍女朋友,他立即摆手,地址可以告诉你,但我个人的事不需要你操劳。忙你自己的事吧。 临走时,她说了那句,你家太窄,来个客人没地方住。他开玩笑地回答,那你就等我家宽敞后再来嘛。 (待 续) |
(续 前) 在跑道上边跑边回忆的甘亦安,心头想,第二次见面到现在快一年了,中间没有任何联系。看来,这丫头上次说不定就有想法了,这次恐怕是认真的。 跑完第五圈,甘亦安回宿舍去,打算想好后再回信,不必着急,弄不好要惹恼这位小姐,又落个说话不算数的“罪名”。 接下来的几天,他是认真想了这事,觉得可能性太小,这丫头性格外向,有点心血来潮,咋个回她,才不至于伤她?没想好,也就没回信。 五天后,他的回信还未写,她的第二封信来了:这事用得着想这么久吗?为何至今不回!并用埋怨的口气说,她每天都到系里去看有无回信。 他立即回信: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们不合适。 顾不得伤不伤她,先把“门”关上再说。信发走,他松了一口气。一周后,没有信来,他放下心来,觉得她是同意了。又隔一天,她的信又来了,要理由。 他想理由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嘛,相互不了解,这不就是最大的理由嘛。还要啥理由?既然还要理由,干脆把心头的顾虑也告诉她。回信说了两条,一是岁数,比你大七八岁,你可以找一个岁数相当的。二是两家是世交,事能成,两家都高兴。事不成,两家都不高兴。我不愿意处在这种尴尬境地。 很快,她回信来了。提出见面谈。三个地点任他选:她的学校、他的学校、公园。 他想,还没影的事别张扬,既不想去她学校,更不愿在自己学校。学校旁边就是望江公园,这公园跟自己学校没区别,一墙之隔,常有同学在里面活动。还是找一个远离学校的公园吧。于是回信说: 还是公园好,清静。星期天,杜甫草堂见。 (第三章 第一节 突然来信 完) |
第三章 第二节 一见钟情 星期天,他比约定时间早就赶到杜甫草堂,心想不让她等自己。 已是初冬时节,先映入眼的,一大片柏树林,棵棵都在合抱以上,主干苍老、纹路扭曲,枝叶遒劲、生机勃勃,在冬天照样郁郁葱葱,气象森严。 一千多年前,草堂的主人杜甫写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武侯祠离学校近些,他已去过两次,却从未找到那柏森森的感觉。倒是这草堂,柏森森的气象就在眼前。 第一次来是夏天,十好几年了。第二次来是进大学后,到附近的一所大学看望同学,顺道进了草堂,那是春季,游人熙熙攘攘。有一年多了。这是第三次了,每次都能感受到那些古柏树的凛然,像是杜甫草堂的守望者。 一到门口,才发现她已经在了。那件米黄色短大衣,在冷峻的苍翠中,显得温情融融。跟年初所见一样,她还是一头短发,一袭黄衣,人显得更漂亮了,容光焕发。不等他打招呼,她已经笑起来,冲他招手,手上是两张门票。 等他一走近,她就挽着他胳膊,熟稔得像多年的情侣,一同迈进大门。 (待 续) |
(续 前) 冬日,比其他三个季节的游客少了一些。加之远离市区的喧闹,园内显得安静多了,一些非闹热景点的地方,更是清幽。 走在小径上,甘亦安心头很轻松,他感到她是一个晓事理的人,应该能谈得很愉快。理由在信中已解释,用不着再多说啥。 任鸣凤也很轻松,比他还轻松自如,轻轻挽着他的手。他在她一旁静静走着,听着她说。被一个年青漂亮的姑娘挽着手走,小鸟依人般地靠着,他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头如春风荡漾,但还是有点不自然。当他想把手抽出来时,她不看他,却挽得更紧,连身子都偎向他。 几次之后,他就不尝试了,由她去,心松弛下来,笑着说我又不跑,拽那样紧干啥?她晓得他是开玩笑,反而挽得更紧,说哪个晓得呢?还说不跑,一跑就是五年。这次,他笑出声,明白她是在跟自己撒娇,就说,所以嘛,我一个大人,哪能晓得你一个小娃儿的心思。要怪,就怪你太小。 她没有接话,轻轻挽着他一起走,一边走一边用皮鞋尖去踢小径缝隙中冒出的草叶。隔了一阵,望着他,嘻笑着说,亦安哥,你说的不对,都是女的嫌男的岁数大,哪有男的嫌女的岁数小的? 他一愣,回避了她的目光,心想,是呀,社会上不都这样吗?。 她又说下去,我都不嫌你大,你咋还嫌我小呢?再说,我就愿意找大的。 他又一愣,无语了,心想,大的人多得很嘛,干嘛非找我呀? (待 续) |
(续 前) 这两天,甘亦安在学校就琢磨这事,到图书馆看书就是装样子,书摊在面前,半天不翻一页。三十岁的人,过去还真没把这事当成一件多大的事。思想深处有一种事不成业不就,何以家为的念头,故从没有交过女朋友,抱着姜太公钓鱼的心态后,愿者上钩。 没有想到,第一个撞上来的鱼儿竟是任鸣凤,这让他有很大的犹豫。换个其他人,他不会在意,而她是任可骏的女儿,两家关系不一般。而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多,差不多小了八岁,再咋个说也该自己把事情扛起来。今后不管遇到啥,以她不受伤害为第一准则。 他也明白任鸣凤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娃了,肯定有她的想法,而且不会完全是心血来潮。不过她的决定,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解,反复问自己,就算你不是心血来潮,为啥偏要选择我?他想这是见面后第一个需要问的问题。 等她的话一停下,他眼睛就盯着她问:“为啥会有这个念头?” 她明白他指的是啥。不是问她“我就愿意找大的”这个念头,而是问她为啥要跟他谈恋爱一事。她一点都不回避他的目光: “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五年前,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我就喜欢上你。我不晓得啥原因,反正就是喜欢你。你走之后一直忘不掉你,我相信这就是一见钟情,而且相信这就是真正的爱情。” 她说完这番话后,他先把目光挪开了,投向了前方路旁的树梢。尽管她说了不怕你笑话,他还是感到有点好笑,有点诧异,也没有掩饰这种神情: “小妹,那时你才多大呀!我真有点不相信。” “有啥不相信的,我说的都是实话。那时我已是高二学生,是毕业班的了,快17岁了,不小了!我们同学中已有谈恋爱的了。” 她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心想他认为自己在说假话。 (待 续) |
(续 前) 他一看,晓得她是多心了,毕竟是一个年青姑娘,人家在作真情表白,你反倒抱怀疑态度,似乎有点不恭敬,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会生气。他觉得自己不善面对这种场景,干脆把心头另外一半的话说出来: “我信,我信你的话是真的。但不信见一面就能爱上一个人,一见钟情的事我可不相信。” “绕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嘛!再说,这事就得怪你。当时我就让你等我,你没等我,拍拍屁股就走了。有这事吧?我没有冤枉你吧?”她一边说,一边就晃他的胳膊,好似要他承认才罢休。 他不说话了,心想这是翻老账。年初已经说清的事重提,说明她对自己的持疑态度有了不满。见他不啃声,她又说开了,还记得吗,年初我去你家,不只是报信,其实是专门去看你的。你不来看我,我不怪你,我就看你去嘛。你还记得走之前,我说要跟你介绍女朋友的事吗? 他说,记得,但我没答应呀。 “对呀,我也没有跟你介绍别人。我自己直接找你了。不行吗?” 最后一句,不是反问的口气,而是撒娇的语气。说完自己倒先笑起来。她的笑声仿佛像地心深处涌出的滚烫岩浆,顷刻间把他心中的冰山融化了。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不就是谈个朋友嘛,谈就谈嘛,何至于审慎到这个地步,别人真心实意待你,你还疑神疑鬼地干啥?随即也爽快地笑起来,喜欢上这个率真活泼的小妹妹,朗声说道: “行,当然行。” (第三章 第二节 一见钟情 完) |
第三章 第三节 少不更事 他们不是来看景物的,离开那些景点,沿着小溪往梅园走。前面是一池清水,花树环绕,一座曲桥横卧湖面,湖畔一塔矗立。地上有桥、塔、树、花,水中也有桥、塔、树、花,岸上真景水中倒影,隔着一层水,静静地相互对峙。 她不由得欢叫起来,真幽静。亦安哥,我还没来过,你来过吗?他点点脑壳说,来过。他们已经在公园里走了一圈,他担心她累,提出坐下来。她摇摇头,似乎担心一坐下来,就会相对无言。她很热烈地说,他很平静地听,只要她不停,他就不插嘴。 对他所说的两家是世家,有顾虑一点。她甚至觉得可笑,说那能成为理由吗?那不是你的顾虑,是你的借口吧。真要有啥障碍,到时再说。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一个男人怕啥? 他说,小妹,你不了解我,我也不…… 她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抢先说,亦安哥,我已经21岁,不是小姑娘了。我妈18岁就跟我爸谈恋爱,21岁就跟我爸结婚。我已经晓得父亲那一辈的事,父亲都跟我摆了不少,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父亲在监狱中还被关过小号。 这事甘亦安听任可骏摆过,因为他不服,常在私下发牢骚,同监的人揭发他有“反动言行”,所以被关了小号。不过,这次听任鸣凤说,甘亦安只是点点脑壳,没有接她的话,心想,沉重的往事,让她早熟了。 见他没有接话,她又往下说,亦安哥,我还很了解你的为人。 (待 续) |
(续 前) 她的话说得很肯定,让他一下回应不了。不过也感到有些诧异,之前相互只见过两次,摆谈也并不是很多,心想你咋个会了解我? 不由得扭头看着她,表示愿意听她往下说。 没想到,她还真说出他的一些事。 甘亦安上初二时,班上已经有了团支部,大约有了三四个团员。号召同学们积极向组织靠拢,一是参加团支部组织的各种学习会或活动,二是要递交入团申请书,三是要定期汇报思想活动。 班上有满过15岁的同学开始交入团申请书,有一个要好的团员对他说,你也可以打一个申请书交上去,接受团组织的考验。他没有理睬。 他不是觉得当团员有啥不好,当时给青年人提出的那些学习榜样,他也是非常敬仰的。如保尔?柯察金,他还把保尔的话“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懊悔。”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扉页上。 但他心中还有另一种想法,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姐姐亦平的事对他影响颇深,入一个团还得被政审过来政审过去的,审了半天,照样入不了团。 姐姐的遭遇让他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他说不出啥道理,他只是觉得,我学习比你好,品行也比你端,劳动、体育也不比你差,为啥你能入团我反而入不了?反过来,我还得被你考验来考验去的,凭啥呀?不入也罢,公开表示自己不打申请。 (待 续) |
(续 前) 哪想到,由于他不打入团申请,被人汇报了。班主任出面找他谈话,把他叫到办公室。他在老师面前站得溜直,听老师教诲。 “你是一个学习委员,为啥不主动打申请?” 他没有迎着老师的目光,而是把目光投在堆得很高的作业本上。看得出老师很忙,在批改作业的百忙中,为这点事还找自己谈话,他心头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他既不愿意说违心的话,也不愿意说那些团员不如他。 “不是讲自愿吗?我不自愿。” 语气中透出羞与跟那种人为伍的味道。 “咋能这样说!这是很落后的言论,说明你政治觉悟太低,离一个团员的标准还差得很远。” “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也觉得自己离一个团员的标准远得很。所以,也不好意思打申请。” “你就好意思这样说!你就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吗?” “我真没有看到自己有啥错误。”稍一停顿,补了一句“只是想等自己离标准近点时再打申请。” “看来你是不想当这个学习委员了!”老师有点生气了。 “本来也不是我自己要当的。”他本不想这样说,但觉得老师的话有威胁的口吻,心头不舒服,话还是脱口而出。 “你就这样辜负老师和同学对你的信任?”老师的态度缓和下来。 “这和当不当学习委员有关系吗?”他还是一付不识好歹的样子,不看老师,继续看那一摞作业本,这些都是他负责收集上来的。 “当然有关系!我们学习不单纯是学课本知识,还要学习其他各方面的知识,尤其是要学习政治思想知识。特别是像你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更应该多接受政治思想教育。” 甘亦安心想,我家庭出身咋啦,难道就矮人一等?我父母不跟你一样是当教书匠的吗?他当右派关我啥事。但是他晓得自己说不过老师,埋下脑壳,不再开口。班主任继续说下去,但并没有说服他。因为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待 续) |
(续 前) 班主任姓佟,很正派的一个人,对学生好,平日里对他极好,见他并不服气,说:“你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以后会慢慢懂的。我还忙,你先走吧。” 没过几天,他的学习委员被免了。他没当回事,因为确实不是他要当的。其实他心头明白,讲阶级路线的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跟自己的行为没啥关系,无非是一个由头罢了。 后来,古明琚晓得了这件事,很担心。想这孩子像自己,犟脾气,还不像自己藏匿在心里,暴露在外,容易吃亏。但这话她也没法给甘亦安说,只是说:“你不小了,咋还少不更事。你们佟老师可真是为你好啊。” 任鸣凤说到这里,又露出那种顽皮得意的笑。松开挽着他的手,两手抓住他的手摇来摇去。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虽是初冬,路边的菊花依旧开得烂漫,黄的、白的、紫的…… 甘亦安有点奇怪,她咋会晓得自己初中时的事,那时她才几岁啊? 见到他愣住,她就说,咋样?有这事吧,我没有瞎编吧。 他哦了一声,表示认同,说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要不提,我也想不起来。那时是年轻娃儿,少不更事,让你见笑了。为这事,老母亲还批评过我。 (第三章 第三节 少不更事 完) |
第三章 第四节 我了解你 小路两旁的菊花开得很盛,有些隔着矮篱伸到小径上,任鸣凤绕着它们走,怕踩着它们。甘亦安心想就像路两旁的花,隔着一个空间,自己和她不在一个城市,她从哪里晓得自己过往的事,就问:不过,你从哪里晓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见甘亦安满脸惊愕,任鸣凤又是一笑,很得意地说,这你不用管,我当然了解你。我还晓得你好多的事,你要听吗?这次,他没有再感到吃惊,既然晓得一件事,就可能会晓得第二件事,点点脑壳,静等她往下说。 “文革”串联时,甘亦安约好几位同学,也想往北京走。班上的红卫兵组织不同意,说他是出身黑五类的,不能参加革命大串联。坚决不给他开介绍信。 那年月,出门没有盖上大红公章的介绍信,吃饭住宿都是大问题,哪个也没有这个胆量敢造次。 甘亦安很郁闷,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二哥亦和见了,问他咋了,有啥事不顺心?他把事情说了。 亦和说,我问你,你认为他们这样做合理吗? 他回答,当然不合理。 亦和说,既然你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合理。你还理他们干啥。你还是太老实,你不要管他们那一套,直接走就是了。外面早乱得一塌糊涂了,到了外面,你脑壳上又没有刻字,哪个晓得你是啥子出身。 甘亦安一想,对呀!是这个理。天南地北的学生都在潮水般的涌动,有哪个会来查你的祖宗三代。 (待 续) |
(续 前) 果然,等到他们一干人出去后,才发现外面早已乱套。串联的人啥都有,有介绍信无介绍信一个样,照样有地方吃饭睡觉。很多人连钱和粮票都不带,遇到需要交钱交粮票的地方,一路打借条。 他们才发现自己是太本分了,因为他们走到哪里都照样交钱交粮票。 一年后清理这些事时,学校的“走资派”校长收到不少催还欠款欠粮的通知,莫名其妙。也是到后来才搞明白,一些学生在外一路打的借条,落款多是学校领导的姓名。这中间有些人搞恶作剧,有些人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有些人也有报复的因素在内。 任鸣凤为啥要提到这些事,是因为她从其中的一件小事上,看出他的为人。在那些众多的借条欠条中,有他们几个人的借条,留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说到这里,她笑着问: “亦安哥,你是正经呢?还是憨呢?” “你告诉我,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我就回答你。”他也没有停下脚步,陪着她往前走。 原来,她一次跟前男友摆龙门阵时,无意中晓得男友的哥哥跟甘亦安是中学的同班同学,串联时又是一起外出的伙伴。他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对自己过往的一些事很了解。 他的思绪也被带回那乱哄哄的年月。他说,你既然提到过往的那些事,我就跟你讲一件就是发生在这杜甫草堂的事,这事我印象也很深。 (待 续) |
(续 前) 文 革运动第二年,很多学生参加运动的兴趣已经淡了。趁两派武斗之机,他和盛化云到成都来转转,住在一个接待站,一间房二十多个人睡地铺。 他们的邻铺是一个天津来的大学生,跟他们摆龙门阵。他没有参加任何学生组织,串联一开始,他也没有像多数学生那样,忙着赶往北京,等候领袖的接见。而是利用串联之机,游遍大江南北,考察历史,国内有名的景点看得差不多了。 他们听得直点脑壳,觉得还是大学生厉害,不蹚文 革这潭浑水,着意游山玩水。龙门阵摆完,他说这里离杜甫草堂公园近,邀他们一同去游览,正好他们也没有去过,欣然同意。 到了公园门口,他说,你们等一下,先绕过去了。他们正发愣,不晓得他要搞啥名堂?片刻之后,他返回来说,已经发现前面不远的竹林旁一段围墙,有一个大缺口,很容易就能翻进去。他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相信这就是之前摆龙门阵时知识渊博的他。 他一看吃惊的他们,就说他到哪里都不买门票,想办法进去。还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人民的公园嘛,人民不进谁进。 他们说门票只要5分钱,犯不着去翻墙。他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里透出他们是不可救药的神情,一言不发,转身独自走向竹林边那堵墙。 后来,他们在公园里与他相遇,双方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待 续) |
(续 前) 讲完故事,甘亦安说现在可以回答你了。当初,我想不透他,觉得是不是大学生的思考不一样。现在我也是大学生了,而且比当时的他大了七八岁,仍然想不透他。不过,想透了一点,这跟是不是大学生无关。 至于我自己,在遇到这些事时,不是正经,也不是憨,就没有想那么多为啥的,按自己的习惯在做。我老母亲常把“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这话挂嘴边。这话,我也信。 这时,他们向东而行,他说前面就是“少陵草堂”碑亭,我们去坐一会,歇歇气,她说好。等他们走到正面时,发现亭中有一对青年男女。她说,有人,不去了,继续走吧。 经过一片竹林,有几棵竹上刻着“某某到此一游”,字迹在青翠的竹竿上很扎眼。走到前面一处建筑的石墙面上,也是布满了这类“杰作”。她说,我听说这些都是当年的串联学生留下的。 他点点脑壳,没作声。他见过八达岭长城墙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字,基本上找不到没有字的地方。那些年,但凡著名的景点,这种人为破坏比比皆是。 “亦安哥,你的大名没有留下过吧?”她突然站住脚问。 “没有。” “我就晓得会这样。现在你不会再说我不了解你了吧。” 他露出笑容,心里说就算你了解我了,我却仍然不了解你。像晓得他心中所想,那种纯真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还透出一种自信,她说: “亦安哥,你会了解我的,也会爱我的。” 任鸣凤长得清秀漂亮,而且聪慧。漂亮的姑娘,哪个不喜欢?甘亦安笑起来:你就这样有把握? “当然!”她笑得更动人,像园中盛开的茶花。 “我信。” …… 初恋就这样一下撞上了甘亦安。 (待 续) |
(续 前) 在此之前,进大学之后,古明琚间接给他提过,亦安,有人要跟你介绍女朋友,行吗? 他总推说,三十而立,我这还一事无成啊,等等吧。古明琚说,这不妨害呀。 甘亦安心想,现在可以不让老母亲操这份心了。 坐车回到市区,分手时,她说以后我有时间就找你。他点点脑壳:行。她一笑,像取得重大胜利,说答应了就得算数。 他又点点脑壳:你别跑路,下次我上你学校找你。 她说:不。我找你。 (第三章 第四节 我了解你 完) |
第四章 有缘 第一节 你会爱我 任鸣凤从一出生到十多岁,就没有见到过父亲。项霄从不主动跟她讲任可骏的事,就是她主动问,项霄也搪塞过去。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父亲,不是啥光彩的事,而其中的是非曲折又不是三言两语能扯清的,更难跟一个小娃儿说明白。 她的两个哥哥比她大三四岁,也不晓得父亲的事,而且对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深,她就更不用说了。 等她见到父亲时,已经15岁,初中毕业了。刚开始,她跟任可骏很陌生。十多年没有叫过“爸”,突然一天,这个爸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头也是五味俱全。 喊“爸”的时候,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柔软缥缈,自己都不太相信。项霄责怪她:你这丫头,他是你亲爸,你还不好意思啊。 任可骏说,你别怪她,会好的。果然没有多久,她就跟父亲亲热得不得了,比跟她妈还亲,说话也随便,还喜欢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 任可骏回到家后,对家人特别好。因为他觉得亏欠了她们,项霄一个人把三个娃儿盘大,那艰辛固不待言,但她没有弃自己而去,就说明她是能理解自己的。他觉得是对子女亏欠太多,尤其是女儿,一出生就没有见到他。他出狱时,两个儿子都下乡插队了,一腔父爱都倾洒在女儿身上了。 他不像项霄,回避女儿的问题。他也从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是问题,内心没有“犯罪”的负担,在镇上走过时,还是习惯性地昂起那颗硕大的脑壳。只要是鸣凤问到他的,他都一五一十告诉她。说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很快会成年,我只告诉你事实,等你长大后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待 续) |
(续 前) 任鸣凤从小跟母亲的感情特别好,打小就能体会母亲的苦心,尽量帮母亲做一些家务。晚来的父爱,让她跟父亲的关系也特别好。在她这个年龄正是人生观形成的时候,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受任可骏影响。 为这事,项霄还跟任可骏争吵过几次。项霄反对任可骏跟女儿讲过去的一些事,她当然明白丈夫说的没错,否则她早弃他而去。但她担心这样会跟女儿带来麻烦,女儿倒大不小的,有些事未必能分清应该在哪种场合说,哪种场合不说。 所以她常叮嘱女儿:家里晓得的事情,一定不要拿到外头去说。任鸣凤总是不耐烦地回答:晓得了。 当后来任鸣凤跟甘亦安耍朋友时,她对他说,把这样多的人关进监狱,送进劳改农场肯定是不对的。而这种想法是她在上大学前就有了。 她说:“咋能这样干呢?不就是提点意见嘛。” 他也明白,这肯定是受她父亲影响。 甘亦安跟任鸣凤好上后,不再叫她“小妹”,改口叫她“鸣凤”,心想这样她就不会认为仍把她当妹妹待了。她仍然叫他亦安哥。两个人在摆龙门阵时,如果她不问,他一般不会讲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对过往的事,他觉得没啥必要讲。 他是个性格沉稳的人,有朋友说他是性格内向的人,他只笑笑,既不表示承认也不表示否认。她不一样,性格上很像她父亲,外向。对此,他有时感到奇怪,长到15岁才跟父亲有接触,性格咋会随父亲,莫非是遗传? 她对他说,我爸说过你是靠得住的人。你不用告诉我过去的事,我都晓得。相反,她喜欢讲自己的事,她说,我说过要让你了解我,亦安哥,你一定会爱上我。话说得很肯定,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他心头想,还真有点她爸的遗传。 (待 续) |
(续 前) 在他面前,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她跟他讲自己的爱情经历。 她现在的一个男同学,也是曾经的中学同学,在高中毕业下乡插队时就对她表示过爱慕之情。她回绝了,说岁数大点再说,那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岁数大的他。 她有时也觉得是不可能的事,他对她就没说过啥,且一去就杳无音讯,她却仍忍不住要想到他。 恢复高考,男同学和她考进同一所大学。进大学没多久,这位男生又提出谈恋爱这事,她拒绝了。对男同学说,你太年轻,我希望找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听得男同学直顿脚: 这算啥子理由!我的岁数也会大的嘛。她没有理男同学。男同学又顿脚:你心头肯定另外有人了。她也不作更多解释,由他去顿脚。确实,在她心头另外有人了。 在她心里,这个人就是甘亦安。 当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喜欢上他。她不晓得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但她觉得愿意跟他说话,愿意听到他说话,愿意陪他去小镇走走。在小镇上她能接触到年青男性就是同学,而他们无论是年龄和心智都还不是成人,接触中没有那种异性的吸引。 甘亦安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成年男人,对她有那种异性的吸引力。一张冷峻的脸也让她着迷。可是,他不跟她多说话,而只顾跟父亲摆龙门阵,偶尔才看她一眼。她从他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中,感到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 这让她不服,在心头对他说,你等着,我很快就会长大。他在她家像蜻蜓点水一样,只待了两天就走了,而且一走就没有了消息。 (待 续) |
(续 前) 自那后,她有时没话找话跟父亲摆龙门阵,把话题往甘亦安身上扯: “亦安哥还会来看你吗?” “你得去问他,我咋晓得呢。” “他下棋下得好吗?” “比我好。” “他读过的书多吗?” “不比我少。” “你喜欢他吗?他是个啥样的人?” 父亲说他虽然年轻,却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记住了“特立独行”四个字,问父亲啥意思。父亲跟她解释了,还举了一个例子,你看别人都下乡,他就敢不下乡。 父亲赞扬他,她心里很高兴,因为父亲很难夸奖年轻人,常说现在的年青人没脑筋,还对她说:你看你两个哥,就没脑筋。但对下乡一事,她却并不服气,说下乡就下嘛,有啥好怕的!两个哥哥都下了,我毕业了要没工作也要下乡。 任可骏呵呵一乐,说他并不是怕,说各人选择不一样,但要尊重别人的选择,你再长大一些,多经历点事,会明白其中道理的。她过去不爱听父亲摆从前的一些经历,自他来后,晓得他跟父亲爱摆那些事,她也关心起来,有时让父亲给她讲讲。 下乡插队的两年中,闲下来,她时不时想起他,猜想他在哪里?在干啥?回到家里,她绕着弯子问她妈,这段时间家里有客人来没有?项老师嗔怪她:小妹,你咋问些没头没脑的事。 于是,她对自己说:我们无缘。他心中没我,肯定不会想我,凭啥我还要想他。但说服不了自己,还是想他。 (第四章 有缘 第一节 你会爱我 完) |
第四章 第二节 有缘无缘 五年后。 任鸣凤第一次到甘家见亦安,就是她自己抢着要来的,说这点小事,自己肯定能办好。名义上她是来甘家转告父亲已落实政策一事,实际上她是想来落实他有没有女朋友的事。 在公园,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无女朋友,在他的眼神里,她察觉到没再把自己当成没长大的小女娃,但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眼光中流露出的那种随和亲近的感情,表明他既没有往那事上想过,也没有想过她。 这像给她的满腔爱火,泼了一盆冷水。她咬住牙,才没有掉下泪,一转身离开后,眼泪哗哗下来。他却浑然不察。 回到学校后,一赌气,她接受了男同学的追求。对自己说你甘亦安心头既然无我,我也很快会把你忘掉。哪晓得,快一年了,非但没有忘掉他,还老想到他。总跟男友相处不顺,吵过好几次。 一吵过后,她心底就情不自禁地想去找他,发现自己忘不掉他。她拗不过这念头,认定他才是自己的初恋,而且是她可以依赖的人。 一天,她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走着,一边走一边想他,突然,脑筋里亮光一闪,恍然大悟。自己一直只是单相思,自怨自艾,尤其可笑的是自己还冒傻气,想找个男朋友来气他。自己这一腔感情,他甘亦安根本就不晓得,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得怪自己,必须把事情挑明。事情的转机就在这里,只要他晓得了自己的心思,一定会接受自己,对此,她很有信心。 于是,她很干脆地跟男友分手了,理由还是那个:你太年青。 随即跟甘亦安写了第 。 (待 续) |
(续 前) 每讲到这里,她说,接下来的事,你都晓得了。过去的事,我也一点都没有隐瞒,连跟前男友的交往,都告诉你了。她的事,对他讲过很多次,并不连贯,通常是想到那里,就讲到那里。 他只是默默地听,从不打断,那些事打动不了他,打动他的是她那种纯真率性的笑容,有时他也奇怪,她下乡插队两年,按理说也经历过社会上的风风雨雨了,却还是保留着少女的纯情。 每当她讲完,用那双带英气的眼睛望着他时,那双眸亮晶晶的,像她那漆黑油亮的头发。他说你的头发真好,我印象中你那时是两条大辫子。那年去她家,她跟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两条粗黑的大辫子和英气的眼睛。 一年前,她去甘家,他已经看到那辫子没有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在他心头,她跟自己个人没有关系。如今不一样了,她跟自己是有关系的人,他自然喜欢她的一切。像懂得他心思一样,她说: “亦安哥,你要喜欢辫子,我以后就留起来。” 她在进大学前,觉得留辫子像小姑娘,剪了。他点点脑壳,随即又摇摇脑壳: “不,你自己喜欢就好。对我来说,你是长发还是短发,我都喜欢。” 一天,他送她回学校时,她对他说,亦安哥,我的生日快到了,到时我们一起过,好吗?他说当然好,我晓得你生日是哪天。她瞪大眼睛,亦安哥,你咋会晓得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是年底最后一天,到那天你就满22周岁了。你爸给我说过,你是哭着喊着挤进那年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靠紧了他。他说,我晓得你的生日,你不晓得我的生日吧?她摇头表示不晓得。 他说,我的生日跟你的隔一天。其实是我在年头,你在年尾,你是学数学的,准确说法,是隔了364天。 她笑着说,我才不那样算,我就只晓得我们的生日挨在一起,这就是有缘。说完,更靠紧他。 (待 续) |
(续 前) 时间过得很快。 仲春时节,天气很暖和了。从去年初冬到如今,一晃过去五个月了,在这五个月间,甘亦安是越来越喜欢任鸣凤。对他的岁数来说,这爱情似乎来得有些晚。他不这样看,他相信缘分,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没用。 任鸣凤不来的时候,就写信,喜欢在信里诉说自己的感情。自从他真心投入后,他就觉得她就在自己身旁。她来时,他就陪她去公园。他的学校靠着望江公园,还有一道小门通公园。 公园里除了临江而立的望江楼外,可观处不多,而竹林占了公园很大部分面积,极其幽静,是个好去处。公园里除周日人多点,平日很清静,早上还有点学生在竹林间背诵外语,其余时间学生也不多。他们要嘛去江边坐,要嘛到竹林里席地而坐。 他们在一起时,她喜欢欣赏和抚摸他的手。她说,你的手指这样细长端直,不学弹钢琴太可惜了。我们学校那个弹钢琴老师的手,比你的手差远了,短半截。他说学钢琴需要的经济条件一般家庭很难具备,就算有钱买,还得有地方放。这些都是次要的,而对人的条件要求更高,你得是那块料,可不仅仅是几个指头的事: “再说人家的手指头比我短半截,脑壳说不定比我大一圈,学那玩艺主要靠天赋。” “亦安哥,平常看你不苟言笑,摆起龙门阵倒很幽默。” “只在熟悉人面前才这样。” 她从他话语中感到对自己的眷念,挪挪身子靠在他身上,让自己靠得更舒服。她很享受这种时候,虽然在六年前,她就认定自己是属于这个男人的,却不能确定这个男人是否属于自己,就在几个月前,这个男人都还离得那样遥远,如今已是自己伸手可及的,而且能确定此生都属于自己了。 “亦安哥,在你身边真好。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你呢?” “我也是。只可惜……” “啊!你还可惜啥?” (待 续) |
(续 前) 她原本靠在他肩上,一听他说“可惜”,立即把头挪开,盯着他的眼睛,那带英气的眼睛里充满迷惑。 他移开视线说:“可惜啊,可惜你那年上我家没有直接说出来。要是那样的话,我的幸福一年多前就来临了。你说,平白少了一年多的幸福,是不是该可惜啊!” “亦安哥,看不出来,你还阴着坏。” “我咋坏了?我没说错呀?”他一脸严肃,装糊涂。 “那年我去你家,你假装正经,不理我。现在反过来倒打一钉钯,怪我没早说,还说自己不坏。”她真有点急了,张口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哎哟。这是以后要弹钢琴的手啊!”他装痛,故意大声叫起来,“跟你开个玩笑,看你还真急了。”他抽出手把她揽在怀中,她没有真咬,他其实一点都不痛。 “亦安哥,以后……以后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她伏在他怀中温顺得像一头羔羊。他抚摸着她的浑圆的肩头,缓缓说: “世人都讲缘分,我也相信此说。那年你去我家时,我是真没有往你身上想,这大约就是无缘吧。” 她抬起头望着他说:“我那时可是真的爱上你,那时我都21岁了。你还记得吗,我尽找话跟你说,其实就是要你想到这方面的事。哪晓得你就像一根木头,尽扯一些不着边的事。我好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来。” 他难为情地一笑:“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那年她问他学文科,将来能干啥?他说啥也干不了,这方面是上头控制得最严的,不像你们学理工科的还能干点事。她反问,既然如此,为啥你不报考理工科,你的数理化不是都很好嘛。 他说被耽误了十多年,岁数大了,再去学理工科,学不出啥名堂。倒不如学文科轻松自如些,像我现在就很轻松,有更多的时间看闲书,当然上学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改变现状。大家心头都有数,高考是老三届学生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 想到这里,就说,如今,你又到我身边,是我的幸运。也改变了我的命运,这就是我们有缘。 (第四章 第二节 有缘无缘 完) |
第四章 第三节 缘由天定 恋爱中的人都觉得时间很短,甘亦安和任鸣凤都有这种感觉。任鸣凤的这种感觉更明显些,她突然发现,倏忽间,大学的第三年已经开始,这意味着,她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得先毕业,先离开甘亦安。她觉得自己对他越来越依恋,总想有更多的时候跟他呆在一起,一有时间就来找他。 甘亦安说他喜欢江,看到江就像看到生命的生生不息。任鸣凤说,那好,我就陪你去看江。 他们常坐在锦江边,尤其是有星星的夜晚。看着夜幕中的一切,少了白日的喧哗,照样是生机勃勃,面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水,时不时反着夜光,身后是静谧的校园,每个安静的教室内,仍泛起知识的喧啸,旁边是望江公园,夜色中竹林还有拔节的声响,江对岸是万家灯火,每扇窗后都可能是一个幸或不幸的家庭。 他喜欢江,那种充满野性的大江大河。眼前的江虽说不是家乡那种激流澎湃的大江,却也充满宁静平和的流动韵味,而这条江最终会汇入家乡的岷江,然后汇入长江,开始急流跌宕的生命旅程。 眼前的江,别看不起眼,却是古代人出川的不二选择,江边的望江楼,就曾是送人远行的第一站,杜甫就是在这锦江边留下“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佳句。 父亲和任可骏他们都曾在这里读书,也是从这里买舟东下,到新的地方去开创自己的人生。不幸的是,他们的人生之舟,很快就在惊涛骇浪中翻船。 他在心中默念,翻过去了,过去的都翻过去了。父辈们,也许想像不到他们的后人会走到一起。 (待 续) |
(续 前) 他喜欢她,喜欢她和自己坐在江边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心田像被流水柔软无痕地漫过。他觉得自己是世间上最幸福的人,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他对她说,生活中,丑恶的东西比你想像的任何丑恶都丑恶,美好的东西比你想像的任何美好都美好。 她一笑说,你们学文科的爱瞎转,我只晓得你在我身旁就够了。 听了鸣凤的话,亦安才晓得她对自己用情很深,自己过去是没有察觉。虽说晚了两年,也是一个很满意的结果,不由说道: “缘分一事,上苍自有安排。过去,我们缘分没到,现在到了,不就在一起了嘛。” 她又拽紧了他。她心中并不太相信啥子缘分,心想,我要不先写出那封信,这缘分会来吗?我要不直截了当地向你亦安哥表白,这缘分现在在哪里?鬼才晓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在自己身旁。 (待 续) |
(续 前) 在大学读书期间,甘亦安常到川医的表哥古云展家去耍,有时下棋,有时一起摆摆龙门阵。他跟鸣凤好上后,就顾不上去了。前一阵,母亲到川医看病,住表哥家,他周日去时,鸣凤也要跟去,说她也有两年不见古孃孃了。 他明白她是急于在母亲和亲友面前亮相,就说下次吧,等我先告诉母亲,不要搞得太突然。鸣凤很乖巧,说下次一定要记住,我也很想见古孃孃。 到表哥家,他告诉母亲后,古明琚说,妈没有意见。你岁数也不小了,该找了,熟人家的子女也好,家世都清楚。鸣凤长得漂亮,随她妈,讨人喜欢,人也机灵,随她爸,个性也有点像。就是岁数小些,恐怕跟你的性子未必合。不管咋个说,你要是答应人家了,你就得让着点,她到底要小得多。不要让人家说我们欺负他家女儿。 母亲的想法在他意料中,对他的个人问题,母亲过去不着急,因为她明白,没条件。他进大学后,由无人问津陡然变成门庭若市,总有介绍对象的人找古明琚。母亲对他说,你自己找最好,找不到也不要烦我们帮忙。 他想自己还是过去那个甘亦安,如今不过披了一张大学生的皮罢了。当然,人们很现实,能理解。就推说学校规定不让学生谈恋爱。 古明琚说,那种鬼话也拿来哄我吗? 他一笑,也不说啥了。凑巧母亲来川医,正好将跟任鸣凤的事告诉她,免得她再为自己操心。 甘亦安看着旁边的鸣凤,心头想,不要说父辈想不到,就是自己原来也不曾想到过会和鸣凤在一起。真是缘由天定,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第四章 第三节 缘由天定 完) |
第四章 第四节 波澜突起 暮春时节,天下着小雨。午后,任鸣凤撑着一把雨伞,到宿舍找甘亦安,说出外走走,散散心。她短发依旧,却换了一身装束,衬衣外套了一件素花外衣。 他正要去图书馆,心想下着雨还往外跑,真有雅兴,没说出口,把书包往床上一撂,陪她往校外走。在通向校门的林荫道上,他歪头问她: “你咋个会突然想起来要走走?” 意思是问,天气不好,还来邀他外出,是有事吧。她莞尔一笑,意思是没事,就是要陪他散散心。 “亦安哥,我今天带你去吃夫妻肺片。味道好得很。” “你咋晓得?” “不告诉你。”她顽皮地一笑,“据说是两口子开的店,才叫的这个名字。” “那随你吧。”他心想这有啥关子好卖,“顾名思义嘛,能想到是夫妻店,不过猪肺有啥好吃的?” 他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喝酒的下酒菜就总是凉拌肺片,一次他问这是啥?父亲说是肺片,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了一块让他尝。他吃后觉得很不好吃,从此再不吃这玩艺。一看他不问了,她立即又说起来: “亦安哥,你外行了。你也有不晓得的东西啊。夫妻肺片不是用猪肺做的,都是牛身上的边角料,啥牛心啊、牛肚啊、牛舌啊、还有牛肉,关键是作料好,麻辣鲜香。” “我是真不晓得。你这一说,我倒真有兴趣要见识一下。看你说的一套一套的。” “其实,我也不晓得。是之前我那位男同学带我去吃过一次,才晓得的。”她又一笑。 “我说怪不得嘛,你不是懂这些的人。不过,你是有啥事要跟我说吧?鸣凤,你的眼睛藏不住事。既然有事,就先说事嘛,要不然,我们恐怕吃不出夫妻肺片的味道。”他看出她笑得并不像过去那样自然,有些勉强。 “是有事。亦安哥。”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去公园坐坐,夫妻肺片以后再吃也不迟。” (待 续) |
(续 前) 暮春的雨时疏时密,都不大,天空仍是明亮的。他们进了公园,找了一个没人的亭子坐下。看着濛濛细雨中江水,仍是波澜不兴,只是泛着鱼鳞般的微浪,从容不迫地从眼前流过去。 她期待他往下问,似乎他问了,事情就不算一回事了。 他却不问,越是有事,他越是不慌不忙。等不到他问,她只好说下去: “我爸妈都晓得我们的事了,我妈坚决反对。” “上次见面,没听你说呀!”他有点吃惊。 他脑壳里浮现出项霄那已掺杂白丝的头发,那削瘦的脸,那几十年教数学形成的语言风格,话不多,严谨。任可骏那毛发蓬松,狮子般的头颅,眉毛高扬的神情,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的话。 他立即凝神看她,那漂亮脸蛋上的红润消退了,看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 春节回家时,任鸣凤那位前男友的母亲,关心儿子的个人问题,问起鸣凤为啥没来串门。儿子说漏了嘴,母亲晓得了。前男友跟鸣凤再三解释,他是无意的,绝不是故意。鸣凤说相信并安慰他,说这事我早晚也得跟家里讲。 不等她跟母亲讲,男同学的母亲杨老师是项霄的同事,立即把这事跟项霄说了。两位母亲早就愿意打儿女亲家,已经默认了两家的关系。 项霄大吃一惊,这消息来自外人而不是来自女儿,让她多少有点尴尬,立即告诉任可骏。任可骏没有感到意外,反倒说,这是好事嘛。老甘的儿子靠得住。 (待 续) |
(续 前) 项霄从任可骏处没有得到支持,直接找女儿问,有这事为啥瞒着家里?鸣凤辩说,正要告诉,还没来得及说。 “没来得及!我要不问,你还会要多久才来得及?”腔调高了,还带着火气。 “我……”事发突然,鸣凤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不用解释了。恋爱自由我支持,你不愿意跟杨老师的儿子好,我也同意。但你跟甘亦安好,不行!我坚决反对!” 任鸣凤还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几句话暴风骤雨般袭来,一下懵了。很快全身血管膨胀,心头的反抗意识立即升上来,两眼英气外扑,直逼母亲: “为啥不行,你凭啥反对!” “就凭我是你妈。”项霄一看女儿脾气上来了,缓和了语气,却依旧干脆。 “是我妈也不行!”任鸣凤摆出一付捍卫自己爱情,捍卫自己权利的架势,“我爸都说亦安哥靠得住。” “你爸就是一个靠得住的人。难道你没有看到我那些年过的日子吗?小妹,你现在正在情绪上,我不跟你说,过两天再说。”项霄语气已经变得和平常一样。 项霄说完,留下任鸣凤在房间里,自己走了。项霄已经办了退休手续,学校缺有经验的数学老师,又返聘她两年。 剩下任鸣凤在房间里发呆,反对来自母亲,而且如此强烈,实在有些意外。以前母亲基本上对她是百依百顺的,尤其是她考上大学后,母亲把她当作全家的骄傲。 (待 续) |
(续 前) 那些年,她曾不止一次问过母亲,我爸是好人还是坏人。 项霄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爸是好人。她问那为啥进监狱呢?项霄答是被冤枉的。她问是哪个冤枉他呢?项霄答我也不晓得。对这些话,她心头是半信半疑的,如果母亲说的对,难道组织会错? 任鸣凤考大学时,父亲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纠正。在报考学校时,项霄说你选择哪个专业我不管,但你必须报考理工科,不能报考文科。她没有问为啥,心头多少明白是因为父亲的事。 她并不是相信老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实,项霄也没有跟她说过这话,倒是说,你看你爸,爱说爱写,结果招祸。一关十几年,最好的时光就废在牢里头,这就是学文科的下场。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去问任可骏,她想父亲从不受母亲左右,也许他的想法能让自己有更多的比较和选择。那晓得,任可骏很干脆地说,你妈说得对,你听她的或选你自己喜欢的吧。她从小受项霄影响,喜欢数学,就选报了数学专业。 过去她总担心母亲在父亲的问题上说假话,是骗她。等到父亲的问题解决,她彻底放松,这也使她彻底相信父母没有欺骗自己,无论是过去的还是后来的,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他们都是为自己好的。 但这一次,她觉得事情是反过来了。她觉得母亲的反对是太不近情理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是父亲喜欢的人,母亲偏偏要反对,而且反对得斩钉截铁。 (待 续) |
(续 前) 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气氛更闷,她索性穿上大衣往公园走去。 天气阴沉得很,开始飘起雪花,公园一角的梅园里,梅花不惧天气严寒,开得正盛,香气袭人。此时,她却没有半点心情欣赏,心头阴冷阴冷的。 她想起亦安哥,他告诉过她,儿时在这梅园耍过,漂亮得很,元宵节时还在广场上看过耍龙灯舞狮子,放烟花点焰火,好耍得很。 一年后,亦安哥一家离开高城,那时她还没有出生。 再一年后,她出生了,随即一家人也离开高城。两家人失去了联系。 二十多年后,她们一家又回到高城。两家人也恢复了联系,她也和亦安哥相爱。如今,母亲为啥要横刀夺爱?想到这里,眼泪簌簌下来。 雪花越飘越密,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满眼的梅花,她想世人都爱说梅花香自苦寒来,用来形容事情的不易,还真有几分道理。 人世却难料啊!这座城、这梅园和她有关联,和亦安哥也有关联,却从未交集在一起。二十多年后,他们在另一座城走到一起,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美好。 梅园里没其他人,很寂寞,走着走着,粗干上斜出的一梅枝横在眼前,她不得不拨开再走。她想这像原本坦途一片的爱情,咋又会从母亲这里横生枝节,像梅枝一样拦在前面,自己能绕过去吗?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回家,在外久了,手脚有点僵,她裹紧大衣,仍然独自一人在公园里转圈。亦安哥给她说过,儿时觉得梅园很宽阔,在她眼里,梅园很小,连她的感情都装不下,她已经转了好几圈,小径上清晰地留着她的脚印,很快被雪花覆盖,又被踩出来,又被覆盖…… 直到她已分辨不出林间的雪花和梅花,直到梅花和梅枝都模糊了,街灯亮起,才揩干泪水,往家走。 (第四章 第四节 波澜突起 完) |
第四章 第五节 佛光依稀 在后来的几次谈话中,项霄的态度也很平和,但仍是毫不让步,轻声细语地说:“这事没商量。”接着叹了一口气,“小妹,你是我的女儿,我能不晓得你的脾气?我晓得你心头在想啥。你肯定在想我不让步,你也就不让步,对吧。” 任鸣凤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确实说到她心里去了,她真是这样想的,母亲如果执意不同意就离家出走。项霄一看女儿平静下来,说: “小妹,你大了。你有权选择你爱的人,你真要离家出走,我晓得也拦不住你,我也不会用寻死上吊那套来要挟你。我们母女两个难得平心静气说这事,你就多听我几句吧。” 任鸣凤的态度缓和了,想静静听听母亲的想法。项霄晓得女儿性格上有些随任可骏,不压还好,一压弹得更高。慢慢渗透,让她自己想,或许能管用。就跟她讲自己二十多年的艰难生活。你爸品行上没大毛病,学问上也不错,但这些都无法保障这个家庭的正常生活,无论是她还是你们姊妹,都遇到了原本是不应该有的麻烦。 这二十多年中,她心头虽不服气,表面上还得讲那些冠面堂皇的话,对子女也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随时随地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出一点问题。她说我要再出问题,这个家就彻底毁了,你们也就彻底毁了。 说到你父亲,他原本可以不这样做的,那时还没有搞鸣放,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结果牵连许多人,包括亦安的父亲在内。亦安和他父亲、和你父亲都是一样的人,哪个能保证以后就不再搞运动? 你想你能左右他吗?做不到吧?那你能像我这样忍耐,能过这种一贫如洗的日子,能过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的畸形生活吗?再说得不好听一点,你父亲是命大,熬出来了。亦安的父亲就没能熬出来。 你能想像亦安母亲的日子有多难吗?告诉你,肯定比我难多了。我想古大姐跟我一样,没有料想到有这种日子在等着我们,遇上了,咋办?就咬牙挺着,熬着…… (待 续) |
(续 前) 项霄说到这里,泪水慢慢浸出来,她拼命想忍住,不想让女儿认为是要挟她,还是没有忍住。鸣凤等她平静下来才轻轻地问了一句:妈,那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初跟我爸结婚? 项霄一听女儿这幼稚的问题,破涕为笑:你真是傻丫头,世上哪有后悔药卖,这不是后悔的事。我也不后悔。但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你父亲这样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亦安是一个不错的年青人,我相信你们相爱是真心的。但你们并不合适,你个性强,亦安虽说稳重,但骨子里的犟劲比你还强,一辈子厮守,哪个让哪个? 小妹,在生活中有好多事是无奈的,就是爱情,也不是完全由着感情来的。这个世上有情无缘、有缘无分的事多了,好在事情并不急,有时间慢慢考虑。 “我有时间,亦安哥却没多少时间,他都过三十的人了。是我先找的他,我都答应过的事,反过来我不干了,你让我咋开口,你让我咋跟他说?” “你放心,亦安比你大得多,也稳重成熟。你转告我的话,让他自己做决定,我相信他不会让你为难的。晚上你可以好好想想。” (待 续) |
(续 前)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项霄有这种心理阴影并不奇怪,建国后的运动接连不断,确实把她搞怕了。她也不愿意相信今后还有啥运动,但哪个也打不了包票啊! 鸣凤是自己的女儿,不能像她一样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自己是过来人,不能不把这种隐忧告诉女儿。 同时,她也明白女儿个性倔犟,不能硬逼,一硬逼就把她逼到甘亦安身边。项霄相信,只要耐着性子磨,女儿会回心转意的,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日子,女儿不仅是看在眼里,也是有一些体会的,自己的话不可能不对她产生影响。况且,女儿把自己的话跟亦安说了,他会主动退避的。项霄也相信这后一点。 任鸣凤心想,父亲看好亦安,不妨听听他的意见。她去找任可骏,把母亲的想法也说了。 他说,甘亦安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你要喜欢他,我支持。你妈这么多年,受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自然有她的想法,也有她的道理。这些我都能理解,是我对不起她。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说她,你也不妨听听她的意见。当然,这是你的个人大事,还是应该由你自己拿主意。总之,你放心,不管是你妈,还是我,都不会强迫你的,我们只希望你能真正得到幸福。 这下,任鸣凤心头反而乱了。 过去从父亲那里都是得到明确的答复。这一次,一向干脆的父亲,说的话却有些绕,话里话外,透出亦安并非她的唯一选择。说是让自己拿主意,却又是“所以”、又是“当然”、又是“总之”的,倒让她原来充满幸福的内心失去了安宁。 (待 续) |
(续 前) 任鸣凤和甘亦安相爱后,就提出一起去峨眉山金顶舍身岩看佛光。她说那是独有的罕见的奇观,过去有人看到佛光中自身的模样,想成佛成仙,纵身一跃,所以叫舍身岩。 他说也叫摄身岩,像相机拍人一样。成佛成仙不易,何似在人间。她说千古美景,值得一看。据说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看到有无缘分。 他说看到佛光很不容易,要挑季节、挑时间,更主要的是要看气象条件,所以碰运气的成分很大。他曾去过一次,在金顶上浓雾茫茫,三步以外看不出人影,听一个拍日出的摄制组人员讲,已经在金顶守候了大半个月,还没有碰上过。看日出在清晨,看佛光在下午。 她说亦安哥,我遇上了你,就说明我运气好,我和你的运气一定会好,肯定能看到佛光。能在佛光中看到我们的双影,让佛光见证我们的爱情,这是多么浪漫美妙的事。他说好,我们暑假就去,这个季节见佛光的机缘多。 他们站在金顶之上,遥远的东方天际一线,旭日尚未升起,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紫色,紫色又变成玫瑰色,转眼已是朝霞满天。 太阳像出土的叶芽,在那天际缝隙中拱出一点,淡红淡红的,越拱越大,由一个小弧到大半圆,色彩越来越深,由橙红变成金红。大半圆终成一轮圆日,跃跃欲试要突破云层的牵挂,就在那最后一跃,脱离云层,旭日东升,万道霞光,普照大地。 云海也来了,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从天际从山岭从沟壑从树梢萌生出来,无边无际地弥漫,面前的云海升腾如沸,堆起如絮,卷起似雪,光滑无迹,时而聚拢,时而飘散。堆聚时,万千云头攒动,山岭隐没了,树木消失了。 云头飘忽,像渐次拉开大幕,崇山峻岭只剩下一个一个小小的山头,像大洋中的岛屿在波涛中起伏。 云流迎面扑来,身体也漂浮在云层中,一朵一朵的云彩拂面而过,一阵一阵的气流抚摸肌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待 续) |
(续 前) 祈盼已久的佛光出现了。 舍身岩前方,巨大的光环,彩虹的颜色,炫丽、梦幻,对视着他们,美丽的身形出现了。为了证实是不是自己的身影,她举手挥起来,佛光中的人影也向她挥手,她走动,佛光中的人影也移动。 她兴奋得大叫起来,亦安哥,那是我们,那是我们。对啦,为啥没有亦安哥的身影? 哦,她想起他说过,万千人都能同时看到自己的身影,却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这正是天地造化的奥妙。她忽然想到一个词:人间仙境。身体和心灵都真实地融入,又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正当手舞足蹈陶醉其间时,一个陌生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虚幻。 哪个在说话?她回头一看,没人。 再看远处的佛光,原本金色圣洁的佛光褪色、消逝了、露出舍身岩本来的面目,险峻的山崖下,是万丈深渊,如张开的狰狞大口。临渊而立,心怦怦乱跳,她站不稳,赶紧伸手去扶旁边的亦安,却拽了一个空,也没人。 她吓得大叫:亦安哥,亦安哥……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眼前的人咋不是亦安?分明是母亲的脸。哪来啥佛光,前面分明是白光光的墙壁。 “我在哪里?亦安哥呢?”她吓得一身冷汗。 “小妹,你做梦了。才半夜,你接着睡,我走了。”项霄在说话,说完,给她捡起蹬掉的被子盖上,离开房间。 她终于清醒过来,原来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她下意识地看身旁,没有他,一身冷汗,怔怔望着墙壁,再也无法入睡。 她想难道真像梦境中,我和亦安哥会有缘无分? (第四章 第五节 佛光依稀 完) |
第五章 无分 第一节 在水一方 六年来,任鸣凤心里一直恋着甘亦安。 她一直不怀疑这种发自内心的感觉,直到去年她和亦安好上了,她就更坚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她和亦安是注定的一对。 有相同的家世,有相同的经历,有相同的思想,这不是更好吗?咋在母亲的眼里反而成了问题?亦安比自己年长,自然会让着自己,他咋可能不让自己呢?母亲有啥好担心的? 她从来没有从别的角度想过这些问题,母亲一席话,倒让她开始想这些问题了。想来想去,不管咋个想,她也说服不了自己,她不相信,这几年来指引内心的爱情,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爱情,这个自己看得无比神圣的爱情,像舍身岩的佛光,一直让自己向往追寻,当自己登上山巅,目睹它,还没有陶醉够时,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寒假余下的几天,任鸣凤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越想越乱,没有一点头绪。她还想重温那个梦,再体验一下其中的意味。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她使劲想这些事,夜晚梦却不再出现。心头烦,假期还有两天,她就提前回学校。 开学后,见到亦安也没提这事,想理出一个头绪,再跟亦安说。又想,母亲说过不会逼自己,也许事情就过去了,自己何必着急。 果然,两个月来,母亲的来信只字不提这事。 (待 续) |
(续 前) 前天,母亲的来信中问了一句:我的话你转告甘亦安了吗? 她明白了,这事还没有过去。她感到疲惫了,决定还是找甘亦安,让他来分担自己的困惑。她相信亦安能有办法破解这个难题。于是,心神不定的她冒着小雨来找他。 “亦安哥,我没得办法了。你得想办法,我不能离开你。”她把头更紧地靠在他肩上,“那个梦太可怕,我怕失去你。” “一个梦有啥好怕的,都说梦里梦到的事是反的。” “那太好了!”她的声音很兴奋,马上又变得有些焦急,“万一它要不反呢?” “反不反,梦都是假的。鸣凤,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过我想晓得你的想法。”靠得那样近,他能感到她的心跳。 “亦安哥,我心头乱得很,哪来啥子想法。” 其实,她心中有很多想法,包括一毕业就跟亦安结婚,反正分配去向都是外地,到了那里,天高皇帝远,爹也管不着,娘也管不着。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去见爹娘。但最终自己都一个一个地否定,咋还能说跟他听? 离开他,她不愿意,舍不得,感到孤单甚至恐惧;不离开,母亲那削瘦的脸总在眼前晃,“你们不合适”的话如芒针在背,不得安宁。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已经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也想好主意。 项霄的反对,他并不感到完全是意外。他原以为项霄会以年龄相差大而不同意,以这种理由,却是他没想到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本该是最能相互理解的,何以反而还介怀呢? 一开始他还真有点诧异,后来也想明白了,正因为同是沦落人,才深知其中艰辛,才不愿意让女儿也有此风险。想明白了,就释然了,虽说境遇类似,毕竟人与人不同,各有打算,人之常情。一个母亲,为女儿着想,想得再多,也是情理中事。 微风斜雨,雨丝在空中乱飞,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细网。网眼时大时小,时有时无,任鸣凤的心就像这网一样,啥都想网住,却啥都网不住,思绪都从网眼里溜走了。 过去,遇到的事,似乎没有这样难缠,在选择亦安和男同学间,她未曾踌躇过,如快刀斩乱麻,断然而解。但在母亲和亦安间,却是剪不断,理还乱,舍不得亦安,也放不下母亲。 想来想去,一张网,没有网住别人,倒把自己陷在网里了。她不想再掩饰自己懊恼的内心,定定望着甘亦安,希望他能早点拿出主意。 他不急着说话,是因为他已经看到这事的结局。急着说,她未必能接受,就像项霄不能接受他一样,需要给她时间来化解这事。她却不能等待: “亦安哥,你咋不说话了?” “鸣凤,你母亲不同意我们相好,是因为这事对她来说,太突然了。一下接受不了,尤其是,她是从同事那里听说的,面子上有点放不下。你想嘛,女儿的事,连同事都晓得了,她自己还蒙在鼓里。换了你,是不是心头也会有些不舒服。我们应该理解她。” (待 续) |
(续 前) 她把头从他肩上移开,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红润,那双带英气的眼睛望着他。 这时他才发现那眼睛是湿润的,脸上也有浅浅的泪痕。原来她刚才把头埋在他身上时,已经悄悄流泪了。他晓得她不是爱哭的人,这是真伤心了,为她擦去泪痕,轻声说: “你看你,咋经不起事呢,一点小事就把你愁这样。” “亦安哥,这咋是小事?”她心头有点不高兴,这是天大的事,你咋还说是小事。又想他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也许是有好主意了。 “鸣凤,你放心。我相信项孃孃慢慢会想通的。” “我妈咋个就不如古孃孃开通呢?” “当妈的都差不多,都像老母鸡护小鸡那样护着娃儿,只是各人的方式不一样。得给你母亲一些时间,也许过一段时间,她会转变看法。” 他说这话,表面是说给项霄时间,实际上是给任鸣凤时间,他想多过一段时间,她就能作出选择。而不管啥样的选择,他都能接受。因为在接受她的爱情之初,他心头就作了一个决定,不伤害她,啥时她改变主意了,都尊重她的选择。 他相信她这几年对他的爱都是真心的,经历几年仍不变,应不是一时冲动,但毕竟是在一种封闭状态下的单相思,一旦走出封闭状态,在生活中摔打,可能完好无损,也可能体无完肤。项霄的话是有道理的,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有时也不完全是两个人的事。 提到母亲,她的泪水又涌上来,她不想让他看见。拼命忍着,想让它不流出来,但泪水仍沿着之前的路径渗出来了。 她心里明白,母亲不会强迫自己接受她的意见,但母亲不会改变她的看法。这点,父亲在话中也提示她了,母亲要没有这点执拗,这几十年恐怕坚持不下来。 她有时想,要是母亲强迫自己就好了,那样她就会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如今母亲不强迫自己,而是一片温情,却像用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了她,软软的,却挣不断。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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