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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16页]

作者:山茅2018
首页 上一页[15] 本页[16] 下一页[17] 尾页[2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续        前)

    1978年,改革开放大幕开启,局里工作慢慢走上新轨,鲍仁甫作为副局长主持工作。他浑身都是干劲,不图别的,希望能在退休前由副转正。

    要按论资排辈的话,他早该上了,要说能力就更没得说了,早该是局长了。不过他也明白,这里头的“学问”很大,也是自己“学”不了的,自我解嘲说,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一天,一个叫朱燕的年青女人来找鲍仁甫帮忙,是鲍仁甫的一个要好的朋友老张介绍来找他的。

    老张在电话里说,朱燕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遇到点事求我帮忙,我自己不是当官的,一点权都没有,就求你了。事情对你不算难事,在你管辖范围内,举手之劳的事,对朱燕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具体情况让她当面给你说吧。

    原来朱燕住的房子是男人单位上的。那时,哪个单位上的房子都少得很,每一间房子都有许多眼睛盯着,普通职工很难在单位上分到房。朱燕的男人是一个司机,随时要出车,尤其要保障领导用车,所以在单位上分到一间房,算是工作需要。

    后来两口子闹翻了离婚,男人搬出去住单身宿舍,房子就由朱燕和女儿住着。后来她男人又另外结婚,在女方单位又找了一间房住着,一年后,朱燕原来的男人出车祸走了。

    人一走,茶立即就凉了。有职工就提出来了,既然朱燕已经和男人离婚,就跟本单位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还住着本单位的房子这就太不合理了,应该赶快搬走,把房子腾出来,分给本单位无房的职工。

    这理由很充分,也得到职工的拥护,单位后勤管事的人通知朱燕赶紧搬走。朱燕坚决不搬,说我没有地方可搬,再说我们两口子虽然离婚了,我跟你们单位是没有关系了,但我女儿跟她父亲关系还在吧,还应算是你们单位职工家属吧?住在这里也不能算是没有一点理由。

    后勤的人不听这些理由,把电跟她断了,并且说,限期一月,再不搬就强行搬。朱燕找鲍仁甫就是想请他帮忙说个话,让她们母女还能继续住下去,因为这个单位就在鲍仁甫管辖的系统内。

    (待        续)
    (续        前)

    鲍仁甫了解情况后,觉得这寡母孤儿的也挺可怜,那单位也做得有点绝情,有心帮助她们,就说:

    “我很同情你的处境,也理解你的难处。但基层单位的事,我不好直接干预。这样,我帮你说说,成不成看你运气吧。”

    “那我就先走了,成不成我都感谢局长。”

    “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事情有无结果,老张都会告诉你的。”

    鲍仁甫给那单位的领导打了一个电话,说朱燕的丈夫原来是你们单位的职工,因为这个原因才分的房子。两口子虽然离了婚,但女儿还在,孩子的父亲是因工作去世的,对去世职工的子女本应该照顾。

    不要忘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要多关心有困难的职工和家属,要是因为这点事,家属告状上来了,我们也会管的。要是你们有难处,可以让朱燕与你们单位签一个协议书,保证一旦在自己单位分到房后,立即从现住房搬走。你们看这样行吗?

    那单位原本也不至于就差那一间房,因为是有人惦着那间房,所以具体管事的人就演了这一出。如 级领导发了话,也有了向职工交待的理由,那单位的头就很痛快地答应了,同意朱燕继续住下去。

    鲍仁甫把结果告诉了老张,还特意说,不要让那人来谢我了,这多少有点开后门之嫌。

    (待        续)
    (续      前)

    半年后,老张上鲍仁甫家,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三十多岁,离过婚,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人又勤快,啥子家务事都会干。老张很热情,话也说得很客气:

    “老鲍,我也是看你这几年打光棍,没人照顾,日子过得恼火,想帮你一把。晓得你要求高,差的也不敢向你这里送。人家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文化程度差点,只有初中毕业。反正你也是过日子了,就不要挑剔了嘛。”

    “看你说的,条件这样好,我一个老头子,还挑啥呀。倒是我没有明白,你是不是没有告诉人家我奔六十的人啦,她干嘛不找一个四十来岁的人?”鲍仁甫一听对方的情况,心想条件也不差嘛,干嘛来找我这个老头?心头也有些疑惑。

    “行啦。实话跟你说,女方见过你,晓得是你后,人家很满意。”老张也不绕弯子,直接交底。

    “见过我,咋回事?老张,你不能把我蒙在鼓里啊!你就不能先跟我说说是哪个?还卖啥关子嘛。”鲍仁甫这下不疑惑了,却变成一头雾水。

    “你就不要问这样多了,约个时间见见,见面不就明白了。”老张却不再透露细节。

    “老张啊,不瞒你说,翼惠去世三年了,我那几个女儿一直就反对我给她们找一个后妈。我就担心我真要领一个后妈回去,家里还不得乱麻了。你晓得我大女儿也三十出头了,以后她们要是一看我领一个三十多岁的后妈进门,比她们大不了两岁,那还不得闹翻天!”一想到女儿们的态度,鲍仁甫心头打鼓,这事还真是一个麻烦的事。

    “你看你,刚才还在犯嘀咕见不见面,现在又想得太远,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们的缘分。你就不用担心今后的事,车到山前自有路嘛。先说眼前见不见吧?”作为老朋友,老张当然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催他下决心。

    这些年鲍仁甫说是有一个家,却少有开伙,多数时候吃食堂。其他事也是凑合着过,想到这几年的单身日子过得恼火,他一咬牙:

    “那好,见就见吧。你说得对,成不成还得另说。”


    (第十七章    第四节       梅开二度      完)
    第十八章 再婚

    第一节 有缘之人

    老张让鲍仁甫和女方在他家见面,说第一次在我家,你们都方便。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见不见,啥时候见,啥地方见,我就不管喽。

    等到一见面,鲍仁甫才发现对方是朱燕,说咋个会是你呀?

    朱燕说,老张给我提的时候,说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局长,我不晓得是你,一开始没同意。我想一是年纪大点,二是当官的,脾气会更大。后来晓得是你,我就同意了。

    你身体好,人不出老,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的人。主要还是你一点没有当官的架子,人和气。上次你帮我忙后,我曾经对老张说,要感谢你,送点东西表示一下。

    老张说不用,说鲍局长是一个正派人。说帮这个忙不是违规的事,不会给你添麻烦。再说送的东西人家不一定看得上眼,不要去自讨没趣。听老张这一说,我就没有敢来打扰你。

    “老张说的没错,这事不违背政策,是你自己运气好。那单位原本不缺那一间房,我只是从旁边说说。用不着谢。”对方是熟人,鲍仁甫说话就随便些了。

    “我听老张说过你的情况,我的条件当然赶不上你原来的妻子,但我会在生活上照顾好你,这是我能做到的。说心里话,你是一个干部,条件好,我自己也希望有一个好依靠。我家居住条件也不好,娃儿慢慢大了,我也希望我的女儿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朱燕也没有隐瞒内心的想法。

    鲍仁甫心想这人当然没法跟江翼惠比,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是一个讲实际的人,倒也是一个实在的人,是可以过日子的人,问:

    “你和前夫是因为啥原因离婚的?”

    朱燕给鲍仁甫讲了她的情况。

    (待        续)
    (续      前)

    朱燕在单位是一个出纳,工作还算轻松。她原来那个男人,是司机,常出车在外,经常有女人找他搭车,多少有些不清不楚的事。

    朱燕原来不晓得这里头的事,后来是一位邻居嫂子跟男人吵架,朱燕才晓得的。邻居那位男人也是司机,在外面总有女人,为这事两口子老吵架。因为是邻居熟人,一次朱燕就去劝了几句,不料邻居嫂子正在气头上,给了朱燕一句:你还在这里充啥好人哇,回去管好你男人吧。

    朱燕自然听出话中有话,当时也不好说啥。后来那邻居嫂子告诉朱燕,说他男人这些跑车的,在外面经常捎搭女人,还为一些女人捎带货物,作为回报,一些女人也跟他们做那种事。邻居嫂子告诉朱燕,你的男人也是这样的。朱燕这才晓得自己像一个傻瓜一样,一直是被蒙在鼓里。

    朱燕说,后来我问我的男人,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还骂我:‘烂娼妇,少管男人的事,小心老子槌你。”我要是逼问急了,他就动手打我。为这事,我们两口子没少吵架,他常在外面过夜,有时喝酒喝得醉薰薰的回来,我怕他喝酒开车出危险,劝他不要喝酒。

    他一听就不耐烦,对我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的,打完自己倒头就睡了。丢下我不管,我只有一个人伤心,有时哭到天亮。摊上这样一个人,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就想干脆离婚算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酒醒了,又跟我道歉,又来哄我,想到孩子小,我也就原谅他了。

    邻居嫂子也劝过我,说他们这些跑车的男人,在外面有女人是常事。有些还是女人主动找他们的,双方也不是说真要过一辈子,都是各有图头,露水鸳鸯。你看开点就算了,孩子还小,权当是为了孩子。

    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虽然不情愿也只好忍了。但这个人,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一喝醉酒回家就动手打我。有时把女儿吓得哭,女儿不让他打我,他连女儿也打。我和女儿都受不了他,我看他也改不了,又拖了两年,坚决跟他离婚了。

    他还算有点良心,离婚后,自己去住单身宿舍,把房子让我们母女住。

    (待        续)
    (续          前)

    听她介绍完情况,鲍仁甫觉得她也是一个境遇不佳的人,心头生出一丝怜惜,就问:

    “你离婚有多长时间?”

    “有五年多了。”

    “哦,你条件也不错,那为啥没有再找一个?一个人又上班又拖一个小孩也是很困难的事。”

    “我是一直都想再找一个,但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条件不好的我不答应,怕女儿受委屈,条件好的人家又不愿意,一晃就拖过了五六年。遇上你,也是我的缘分,如果你不嫌我,我愿意跟你过。”

    鲍仁甫动心了,对方性子比较温和、又年青漂亮,虽不及江翼惠年轻时漂亮,但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不嫌自己,自己还挑剔啥?更让他放心的是对方前夫已经去世,如果还在,他心头多少有点担忧。一听对方直接问他愿不愿意,他想自己也应该有一个态度:

    “我倒不是嫌你,你人和性子都好,只是我也担心我的女儿们不接纳你。她们都大了,你就比我大女儿大两三岁,到时要不认你,你会觉得受委屈的。”

    “你之前的事,老张跟我简单说过,我能理解你女儿们的心情。她们大了更好,更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一时想不通没关系。再说,我是跟你过日子,只要你愿意就行。她们认不认我也没啥大关系,我不介意。”

    三个月后,鲍仁甫同朱燕结婚了。他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没有到场。

    朱燕住到鲍仁甫家时,鲍仁甫大的两个女儿已不住在家中,只有小女儿毓兰还和父亲住在一起。毓兰是三个女儿中跟鲍仁甫最亲密的,她年龄小,过去的许多事感受不深,所以当两个姐姐都跟父亲反目后,她还跟父亲保持着正常关系。

    朱燕来的第一天,鲍仁甫让她叫“朱孃孃”,她只点点头,没有叫。
    鲍仁甫晓得她们姊妹都憋着气,也没有招惹她,含含糊糊地说:刚开始不熟悉,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他不晓得,毓兰的心头在想:做梦!熟悉了我也不会叫。

    朱燕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忙点脑壳跟着说:对头,对头,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第十八章   第一节   有缘之人        完)
    第十八章    第二节  冲突发生

    朱燕的女儿小燕心情特别好,她有了一个新的家。

    过去跟妈挤一个床,到了鲍家,她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房间是这样好,下面有地板,上面有天花板,墙壁乳白色,泛着一种柔和的光,窗户宽大,光线敞亮,还有窗帘。探头往外看,路的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下面是冬青植成的绿色矮篱,花圃里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花。

    整个大院里环境整洁、悦目,跟过去自己居住的脏乱环境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的区别。更让她高兴的是,自己睡的床,柔软而有弹性,乐得她高兴地在床上打滚。正在忘乎所以时,门口进来一个人,厉色说:

    “小丫头,你最好老实点!这里不是你的家。不许在我家乱动!”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立刻把小燕震醒了,这里不是自己家,自己只是一个寄居者。十来岁的小姑娘像漏气的气球,马上就瘪了,怯生生地说:

    “我没乱动。”

    “没动也不行。”进来的人语气缓和了一些。

    说这话的是鲍毓兰,刚随着知青返城大潮回城。鲍仁甫已经给她安排了一个工作,她不满意没去。

    鲍仁甫也不满意,心说现在找一个工作多难啊,你还挑三拣四的。但也没了脾气,其他子女都跟自己翻脸了,唯独小女儿还没有变脸,再要把她也得罪了,自己真成孤家寡人了。

    面对女儿的挑剔,只好说,你要挑工作,就得等一等,等机会。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闲着没有工作,心头窝火,就把气都往小燕身上 r>
    (待        续)
    (续      前)

    鲍仁甫闻声过来,温和地对毓兰说:“毓兰,你是大人了,咋还欺负小妹妹嘛。”

    “我只有姐姐,哪来的妹妹!”鲍毓兰头也不回,很傲气地走了。

    气得鲍仁甫想发火又发不出来,脸色由红变青,让朱燕看到他在家里没有一点权威,很恼火。朱燕看出他的尴尬,忙说:“女儿再大,在你面前也是小娃儿嘛。别生气。”

    鲍仁甫随势对小燕说:“燕儿,你妈说得对。别理她,你毓兰姐姐就没有一个大人样。”

    小燕点点头,没说话,却明白了这里也不能算是自己的家。

    事后,鲍毓兰像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一样,把战绩给两个姐姐炫耀,很得意地说,给了姓朱的一个下马威。不料两个姐姐都不赞成她的做法,说有气找姓朱的出,不要为难那个小女娃。

    毓兰一听,觉得有道理。此后在家里对小燕照样是白眼多青眼少,不过也没有刻意跟她过不去了。朱燕在家也时时小心谨慎,也嘱咐小燕当毓兰在家时,就在自己房间里不要出来。朱燕性格温和,把鲍仁甫照顾得很周到,鲍仁甫也很认可她。

    江翼惠的骨灰盒一直放在家里。女儿们都反对送到墓地安葬,说母亲是死不闭目,要让她看着这个世界。

    鲍仁甫原来是不同意的,但女儿们在这件事上一点也不让步,他也就同意了。他也晓得即便是自己同意了,女儿们也并不说他好。

    小女儿毓兰说,你生前对母亲不好,死后再表现得好有啥用?她能看见吗?她能听见吗?在女儿们的心中,好像自己也成了江翼惠之死的帮凶。

    骨灰盒旁边是一个相框,里面是江翼惠的一张大半身像。江翼惠的照片很多,两个小的女儿毓芝、毓兰对母亲特别崇拜,每当有同学来家玩时,她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母亲的影集搬出来让同学欣赏。

    当同学发出惊讶声称赞:“哟,你妈真漂亮,像过去的电影明星”,她们心中感到非常的得意。

    (待        续)
    (续      前)

    “文    革”后,她们不再把照片拿出来让同学欣赏了,但她们依然以母亲的美貌气质为荣。相框里的这张照片是江翼惠最后照的一张单人照。

    那是五十年代中期照的,三十多岁的江翼惠短发,穿着列宁装,衣着朴实无华,一脸迷人的笑容,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时的神态。少了少女的纯情,多了成熟女人的庄重和风韵。就是这骨灰盒和照片成了女儿心中的神圣宝贝。

    一次,朱燕打扫房间卫生,把骨灰盒和照片从厅里挪到储藏间里,她觉得放在那里不好,按照她老家的风俗习惯,骨灰盒不应该放在阳光下以及光线好的地方,应该放在光线暗的地方,象征着阴间的意思。

    这段时间,跟鲍家姊妹相安无事,她以为被她们接纳了。也没有事先跟鲍仁甫打个招呼,就挪动了位置。

    鲍毓兰回来发现这个情况后,立即大发雷霆,冲着朱燕大声喊叫:

    “你,你……你把我妈弄到哪里去了!”

    鲍毓兰由于太愤怒,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朱燕也没听明白,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开不了口。一看她不说话,鲍毓兰以为她是故意的,更是火冒三丈:

    “我妈的照片放在厅里,好好的。又没有放在你们睡觉的房间,你还见不惯!你还容不下!你肯定是存心的!”

    朱燕这下明白了,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连忙说:“毓兰,你……你听我说,我……我……”

    朱燕紧张得来像小偷被人当场抓住一样,没地方躲,也不晓得该咋个辩说。

    (待        续)
    (续        前)

    鲍仁甫回家正赶上这一幕,他明白要是不把事情揽到自己脑壳上,朱燕这关就难闯过去,立即说:

    “毓兰,你不要错怪你朱孃孃,骨灰盒是我上午挪开的。”

    鲍仁甫以为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毓兰就没法揪住朱燕不放了,事情就会过去。没料到的是,二女儿鲍毓芝在他之后也回到家中,也正好赶上这一幕,她一看鲍仁甫手上还提着公文包没放下,晓得他也是刚回来。而且立刻想到他是为朱燕揽责任,也生气了:

    “哼,你挪开的。你骗哪个?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孩。你不就是想跟她扛事吗?你说是你挪走的,那你说挪到哪里了?”

    这一问,立刻把鲍仁甫问住了,一旁的朱燕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急忙说:“我看见你爸挪到……”

    “我没有问你,你先不要说话!”鲍毓芝立刻喝住了朱燕,她就比朱燕小四五岁,况且是一个公然敢到她家来占据母亲位置的人,所以眼中没有对方,“哪个要是见不惯我妈,就请她从我们家滚出去!”

    “毓芝,真是我挪走的,跟你朱燕孃孃没关系。”

    “别说其他的,你就说放哪里了?”鲍毓芝毫不松口。她认定父亲是在为这个女人扛事,所以对他说话也不客气。

    “就放在储藏间。”鲍仁甫断定是放在那里。因为他原来跟朱燕说过,收拾房间时,如果不常用的东西,可以放到储藏间。

    他在心头也埋怨她把前妻的骨灰盒和照片挪走,至少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得先把场圆过去。

    (第十八章    第二节  冲突发生        完)
    第十八章  第三节     新的烦恼

    两姐妹立刻去打开储藏间,东西真在里面。朱燕向鲍仁甫投去感谢的一瞥,鲍仁甫也松了一口气,朱燕没责任了,事情就好办了。没等妹妹鲍毓兰说话,鲍毓芝先冲鲍仁甫说:

    “不要以为是你挪开的,就没事了。你倒是说说,你凭啥把妈的照片挪走?是我们的母亲,为啥先不跟我们商量。家里这样宽,为啥就放不下我妈的照片了?把她塞进储藏间,你到底安的啥心?”

    问题都很尖锐,也不给他留情面。尽管在嘴上他没有承认过,但在心底他是承认大女儿毓芳说得有几分对。大女儿说他在江翼惠最需要丈夫精神安慰时,他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逃避了,说他为了撇清自己,有愧于她们的母亲。所以,当毓芝把这些问题抛给他时,他动情地说:

    “在我们家,永远有你们母亲的位置。她是你们母亲,也是我的妻子。仅仅是为了打扫卫生方便,我临时挪走了,是还要放回原处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对不起,让你们多心了。我让朱燕马上就放回原处。”

    “不用她!我们自己会放好。”

    两姐妹把江翼惠骨灰盒和照片又放回了原处。事情算过去了。

    (待        续)
    (续        前)

    第二天,家里没有人时,小燕对朱燕说:“妈,我们还是回自己家吧。”

    “为啥?”

    “昨天你们吵架,我都听见了。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这里不是我们家。”
    昨天,小燕开始在房间里做作业,后来外面吵上了,她吓得不敢出来。也无心做作业,躲在门后听吵架。

    “小燕,这里环境这样好,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是很喜欢。但我怕。”

    “喜欢就好。不用怕,有我护着你,有鲍爸爸护着你,你放心住下去。”

    朱燕母女刚到鲍家,鲍家姊妹对她连“朱孃孃”都不叫。鲍仁甫有点过意不去,朱燕一脸的不介意。她却要小燕管鲍仁甫叫“爸爸”,小燕并不忌讳叫鲍仁甫为“爸爸”,因为亲生父亲对她并不好,她主要忌讳的是鲍毓兰的嘲笑。鲍仁甫一听,说不要为难孩子,叫“伯伯”就行,朱燕坚决要女儿改口,最后是让小燕叫“鲍爸爸”。

    小燕点点脑壳,表示明白。朱燕私下跟她讲过多次,我们现在说是一家人,实际上也是在求人,所以我们有事要忍耐。朱燕看她不再说走,觉得是让女儿跟着自己受委屈了,眼圈一热,差点落泪,使劲忍住了,又安慰女儿:

    “小燕,大人的事,就是一个误会。妈会处理好的。她们是冲我来的,不是冲你的。我来了,她们认为我不如她们妈妈好,所以有怨气。你想,哪个人不是觉得自己的妈妈好嘛,你是不是觉得我好?”

    “是,我觉得妈妈好。”小燕回答。

    “对喽,你是这样想。她们也是这样想,所以她们想的也没错。她们要生气,我们也不要怪她们。小燕,明白吗?”

    小燕点点脑壳,没再说啥。她其实并没有明白她妈说那些道理,为啥自己的妈没有了,要对别人的妈生气。但她已经喜欢上这新的环境,舍不得离开,既然妈妈说了,就相信她说的话。

    (待        续)
    (续      前)

    鲍仁甫那天没有挪走江翼惠的骨灰盒和照片,但他心头也想过要挪走。江翼惠去世,除了悲痛,他也感到寒心,过去没意识到,现在才明白子女并不了解自己。在她们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这让他心寒。

    他是不愿独处,房间里处处都有江翼惠的影子,他躲不开。脑瓜里时时都是江翼惠的影子,挥之不去。他再婚,就是想从那种阴影中解脱出来。

    没想到的是,子女反对的态度超过他的预料。异口同声说母亲死得冤,你还有心思再找老婆,就算你没有想办法出头为妻子申诉,至少要忠实到头,说他再婚就是背叛江翼惠。

    他心头也很苦闷,想到古明琚,江翼惠生前跟古明琚有来往。江翼惠时不时去甘家,她并不忌讳自己的右派身分,因为甘行俭也是同类,她晓得古明琚不会不欢迎自己。

    鲍仁甫却很注意这些关系,很少去,就是江翼惠叫他陪去,他也找理由推辞。上次去甘家,倒是他主动的,要去劝说甘亦安下乡,结果甘老三不买他的账,铩羽而归。

    而因甘行俭的问题,古明琚也不去鲍家,怕跟鲍仁甫带来不便。上一次她去鲍家是晓得江翼惠去世,由甘亦安陪着去的,一晃几年了。这时的鲍仁甫在心头慨叹,平时有那样多的熟人朋友,这时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一诉心曲。想到这里,去了甘家。

    他去甘家,一是想跟古明琚诉诉苦,二是想让她劝劝自己的几个子女。自己大女儿跟古明琚大女儿是好朋友,说不定古明琚说话能管用,只要大女儿态度转变了,其他女儿就好商量了。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在家,甘家现在也很清静了。子女都在外工作或上大学,古明琚也是一个人过日子。

    古明琚一见他,笑着说,啥风把鲍局长给吹来了。

    鲍仁甫自己坐下来,搓搓手说,明琚大姐,你取笑我了。我晓得这样多年没上你家,你对我有意见了。过去翼惠来,我也让她转告我不方便来的苦衷,你千万不要生气。

    古明琚给她倒了一杯水,说我没生气,我也没去你家嘛。道理我明白。看你一脸愁兮兮的,说句话让你轻松一下。老鲍,是有事找我吧,古明琚已经晓得他的事。鲍毓芳跟甘亦平写信提到这事,在信中就对她父亲表示了强烈不满。后来甘亦平将此事告诉了古明琚。

    鲍仁甫说,没啥事,就是好久没来看你了,来找你摆摆龙门阵。扯了一些闲话,他就说到正事:明琚大姐,我晓得翼惠死得冤屈,但一个时代的问题,哪个人又能扛得住,不要说你江翼惠是一个小人物,就是大人物又能咋样?历次运动中倒下多少大人物,照样无声无息。

    如果自己也像翼惠一样,又有啥用?既起不了任何作用,又于事无补,反倒为家庭带来灾难。她总以为我是贪恋官位,其实在位不在位都得听上头的。这官当上了,就身不由己,也不是你想不干就可以不干的。都是在组织的人,哪有啥自由身啊!

    她希望我像她那样敢说话,甚至像老甘那样能写万言书,反映真实情况。这真是太书生气了。明琚大姐,你不是外人,我这样说你不要多心,老甘的结局她是晓得的啊,还非要跟上头较劲,能有啥好结果嘛。她就不晓得收敛一下嘛,其实低一低头就过去了。

    歇了一口气,鲍仁甫又说,这些事,大家都能看明白,并不是她一个人才能看明白,大家都不说,为啥?哪级领导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的,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偏要反着来,能不吃亏嘛。

    这一辈子我都在劝她,她就一句也听不进去。唉,最终自己走了,丢下几个娃儿,明琚大姐,你说让我咋个办?该咋个办嘛!

    (第十八章  第三节     新的烦恼        完)
    第十八章  第四节     约法三章

    说到激动处,鲍仁甫就停不住嘴。

    这些话过去都只有自己闷在心头,没法给子女说。今天在甘家,在老同学面前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看鲍仁甫说得很激动,古明琚劝他停一停,喝口水再说。他真停下来,却没有喝水,透了一口气,又说下去:

    在娃儿们看来,当妈的出了问题,当爹的就得四处找人、托人、托关系,把事情翻过来。她们都不懂得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其他的一般问题,可以托托关系说说情。她们光想到翼惠是她们妈,没想到也是我老婆啊!

    明琚大姐,我跟翼惠三十年的夫妻,她出了事,我能不急吗。能不痛苦吗?但这是立场问题,我咋敢为她说话嘛,一不小心就成了同谋犯,成了开夫妻店。说不定,一些人正在旁边等着看我自投罗网呢。

    明琚大姐,你是明白的,当年老甘出事,你能出头去为他说话吗?肯定不能嘛,一是徒劳无益,二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娃儿们不懂这个道理啊!不晓得世道有多凶险啊!

    鲍仁甫又把自己再婚的事跟古明琚说了。他说还有两三年就该退休了。人老了,子女都不在身边,有时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白天还好打发,忙点工作,忙点应酬,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漫漫长夜就是无尽的折磨。翼惠要是天上有知,也不会反对的,她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停下来喝水,放下杯子,一声长叹:

    “唉,没想到娃儿些跟我过不去,老大毓芳年轻时最听我的话,哪晓得现在专跟我作对。”

    (待        续)
    (续      前)

    “老鲍,哪家都差不多。娃儿些性子都犟,我家亦平三十好几了,个人问题还没解决,从来不听我的话。老三亦安,那年你也见过,更是不听我的。我有时也想,儿女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听父母的也是常理。”

    “明琚大姐,你家娃儿有想法,是管自己的事情。我家娃儿有想法,却管到我脑壳上了。你说上火不上火。这天底下男人再婚的多得很,咋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这都过去四年了,我也对得起翼惠了,我的娃儿些为啥就不能体谅我?要跟我断绝关系,要跟我断绝来往,真不晓得她们是咋个想的嘛。”

    “你不用太上火。当年亦安自己拿主意拒不下乡,不也拖累我嘛,我也上火得很。事情会过去的,肯定会过去的。再说你不也又结婚了,娃儿些也没有拦住你嘛。她们生气是太爱她们母亲,这说明她们很看重亲情,这是好事。反过来,你也要理解她们的心情。一家人嘛,矛盾难免,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现在双方在气头上,时间长了,慢慢就消气了。”

    “人老了,还要面对这些烦心事。明琚大姐,让你见笑了。不过,在你面前,我也不怕亮家丑,跟你一说,我这心头松快多了。明琚大姐,方便时,你帮我劝劝毓芳她们。”
    “放心吧。不管她们听不听,我都帮你劝劝。”

    鲍仁甫再三道谢后,回去了。后来,古明琚真劝过鲍毓芳她们。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鲍毓芳她们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说再婚是他的事,我们干涉不了。不接受朱燕是我们的事,他也干涉不了。

    (待        续)
    (续      前)

    1979年,江翼惠的右派问题得到平反,其他问题也一风吹了。

    鲍仁甫把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请回家,说是要开个家庭会议,商量一下,把江翼惠的骨灰安葬在哪里。

    鲍仁甫说,你们母亲的问题都搞清了,名誉也恢复了。老礼讲入土为安,是该找地方安葬了。你们看看葬在哪里为好?他的态度是跟子女们商量,子女们的态度却像是跟他谈判,再次让他感到伤心。

    她们说不管你是为了母亲而安葬,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安葬,我们都不计较了,同意安葬母亲。但必须以约法三章为前提。

    鲍仁甫刚一听子女们同意安葬,原本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他一直担心子女们不会痛快答应。当听到还有啥约法三章时,放下的心又提上去了,不知子女们又要搞啥名堂。

    鲍毓芳是老大,代表几个姊妹说,一是家中母亲原来的东西朱燕不能动,如衣物、照片等,原来放哪里还放哪里。二是属于父亲的财产,可以由你处置。但母亲的不许动。因为江翼惠的国外亲戚曾汇钱给她,江翼惠被关押时曾跟鲍毓芳交待过,她若不在了,这笔钱归子女。三是父亲百年后必须跟母亲葬在一起。为此,这次买墓穴就买双墓,而且在墓碑上就预先刻好父亲的名字。

    前两条,鲍仁甫一点没犹豫就答应了,第三条却让他很不痛快。

    (待        续)
    (续      前)

    面对女儿们约法三章的第三条,鲍仁甫心想,跟老子我人还活得好好的,干啥非要把名字刻在墓碑上?虽说是党员,本应是无神论者,但这玩艺多不吉利啊。关键是这样做肯定会刺激朱燕的神经,明摆着是排斥朱燕,会引发新的矛盾。

    他心头不高兴,面子上还得忍着,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死后肯定和你们母亲葬在一起,这不存在一点问题。我跟你们母亲的感情不是你们能体会的。不过预先刻名字,这似乎有点不妥。我是一个党员干部,这样做,传出去影响不好。弄不好,说不定还会出啥问题。”

    “哼,影响。有啥影响?有啥问题?你到墓地看看去,那墓地上这样刻的多得很。这就是本地的习俗。你不就是怕影响你那顶乌纱帽嘛。我妈说得对,你总找借口,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做人。”二女儿毓芝很尖刻地说,不管她父亲难不难受。

    “唉,毓芝,我再过两三年就退休,还怕啥子乌纱帽哟。你们这样做就是一个形式嘛。人一死,啥都不晓得了,还不就是由你们处理,你们把我葬在哪里就是哪里。一个死人还会跟你们争吗?为啥一定要注重这个形式嘛。”他的语气里充满伤感。

    “你不争,不等于别人不争。”毓芳平静地说。

    鲍仁甫终于明白了,这话是针对朱燕说的。

    (第十八章  第四节     约法三章      完)
    第十八章  第五节  没后悔药

    事情真如鲍仁甫所想。

    原来几姊妹商量过,真要到父亲去世后,朱燕以父亲妻子的名义,不让父亲和母亲葬在一起,咋办?

    她们想,朱燕真要这样做,是有法律依据的。所以,现在要趁朱燕还立脚未稳,没多少发言权的时候,就把这事确定下来。到时候,朱燕想阻拦也阻拦不了,父亲想反悔也反悔不了。

    她们只顾想着咋个对付朱燕,忽略了这样做对鲍仁甫也是一种很大的伤害。小女儿毓兰心里多少有点同情父亲,她明白这是姐姐们在想尽办法,捍卫母亲作为父亲妻子的权利,就是在父亲百年之后,也不许别人觊觎。

    她也同意这种作法,不能表示反对,只是在心头也觉得父亲有点受委屈。

    一听大女儿毓芳这话,鲍仁甫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子女们不是针对他,是防着朱燕。强烈的痛楚忽然涌上心头,唉,子女们不仅生前要排斥她,死后也要排斥她。真是处处设防,家里出这种事,真丢人啊,这算哪门子事呀!

    鲍仁甫很伤心地说:“难道你们就忍心你们母亲骨灰始终摆在这里,不入土为安吗?”

    “你同意了,不就马上可以安葬吗?”毓芝马上反问。

    鲍仁甫认为这是对他的要挟,不答应。更主要的是他觉得这样做对朱燕也有失公平。自己在和现在的妻子过日子,却又要把名字刻在前妻的墓碑上,这把朱燕置于何种境地?太让她难堪了,她真要计较起来,实在没法解释清楚。

    “你考虑清楚吧,我后天就准备回成都。不能为这事总耽搁。”毓芳毫不犹豫地说,也想逼父亲答应。

    (待        续)
    (续      前)

    鲍毓芳的话说得很平静,鲍仁甫却从中听出最后通牒的味道,心中充满苦涩,脑壳里却一片茫然。

    “谈判”没有结果,鲍仁甫晚上睡不好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朱燕问他啥事,他也不方便说,也不愿意让她搅进来,让事情更麻烦。这事还不能往后拖,因为鲍毓芳说他不同意的话,后天就回成都去。下一次啥子时候再商量就更难说了。

    这虽然说不上是家丑,他也不愿意跟外人说,找外人来说合。思前想后,鲍仁甫决定还是又去找古明琚帮忙。

    他晓得古明琚是一个本分的人,且宅心仁厚。新中国的各阶段,每个干部都填了数不清的各种表格,他在江阳师范那段历史证明人一栏中,填的是古明琚。原本他是想填甘行俭的,因为他跟甘行俭更熟悉,但下意识地填上古明琚,是因为古明琪的原因,还是其他原因,当时也没有细想。

    后来的岁月中,他常庆幸自己这样填太英明了。因为甘行俭出事了,后来又去世了,无法跟自己证明了。

    “文革”中,当他成了“走资派”时,外调人员找古明琚外调,一问鲍仁甫是不是叛徒,二问鲍仁甫在学校时是不是搞三角恋。

    古明琚说她不是党员,也不晓得鲍仁甫是不是共产党组织的人,所以她不晓得鲍是不是叛徒。对第二个问题,她晓得其中利害,涉及到三个人,还隐约觉得是冲古明琪去的,一口就否定了。

    后来,为这事江翼惠代表鲍仁甫专门到甘家感谢过古明琚。这次鲍仁甫也觉得古明琚能帮上自己的忙,因为她跟鲍家熟悉,江翼惠生前也敬重她,估计子女们能听她的劝。

    (待      续)
    (续      前)

    第二天,鲍仁甫先到单位把工作安排完,就径直去古明琚家,这次没绕弯子,直接把这事跟她说了。说明琚大姐你当了一辈子老师,会教育人,帮我劝劝她们吧。

    古明琚一听,心想这几个娃儿闹得有点过分,同意去劝说鲍毓芳她们。

    找到鲍毓芳她们后,古明琚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你们父母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也跟我的子女们耍得好。我就不客气地说你们几句:

    你们母亲不容易,你们父亲就容易吗?说实话,他也很不容易。你们能调回城市,能安排工作,不都是全靠他吗?眼看就要退休了,男同志他不会操持家务,今后过日子,你们能照顾他吗?毓芳,你在外地,你说你能照顾他吗?

    见问到自己,鲍毓芳摇摇头,表示做不到。古明琚接着往下说,这也不能全怪你们。你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事业,你们做不到嘛。他再找个人,是好事嘛,减少了你们的负担,减少了你们的牵挂。你们应该感谢别人才对嘛。

    过去讲对老人要孝顺,现在也还是要讲嘛,孝顺啥?你爸不需要你们的钱,不需要你们为他办事,就需要你们能顺从他的意愿嘛。你们都是成人了,尊重他,顺从他,让他高兴点有啥不好,一家人还非要分过输赢不成?

    再说给你们母亲下葬刻碑的事,你们真做得不对。你爸说得好,他一死,还不是由你们安葬吗?你们可以预先留出刻字的位置嘛,到那时候再刻也不迟,干啥非要逼他现在同意先刻名字?

    我晓得你们是为了要防姓朱的那个女人,没必要嘛。以后的事现在说还太早,到时,人家愿不愿意跟你父亲葬一起,还难说得很。你们现在瞎操心啥?你们姊妹都比她年轻,活在她后头,还有啥好担心的?

    你们父女这样僵着,让翼惠的骨灰不能入土。这不怪你们父亲,得怪你们,是你们对不起你们母亲。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说到这里时,鲍家姊妹抽泣起来。古明琚也有点激动,眼眶湿润起来了,她想起江翼惠,也想起甘行俭的事。

    她接着说,年初,我刚从高城回来,去找你们甘伯伯的坟墓,啥都没有了,尸骨无存。他还能争埋在哪里吗?亦平姊妹从小就失去父亲,你们父亲健在,这有多好啊。你们想想是啥重要,是你们父女的感情重要,还是争那些没用的东西重要。

    毓芳,姊妹中你是老大。你们为母亲考虑,我能理解,为啥就不能为父亲考虑考虑?你们母亲已经走了,而你们父亲还活着,你们年轻,比我更懂道理,活着的人是不是比死去的人更需要关心?

    你们忙着为母亲争名分,就忘了你们父亲在中间夹着不好做人。这件事第一个伤害的是你们父亲。我晓得你们父亲血压高,为了眼前这点事,你们就跟他较劲,就不怕出意外吗?真要那样,到时你们上那里买后悔药去。你们母亲若要晓得,也不会原谅你们!

    鲍家姊妹不等古明琚说完,已放声哭起来,古明琚的话虽说很不客气,却触动到她们心底深处的亲情。古明琚也老泪纵横,是为江翼惠还是为甘行俭,她也说不清。

    鲍毓芳含着泪说,古孃孃,你别说了。我们晓得该咋个做了。

    (第十八章  第五节  没后悔药        完)
    第三部    改革

    第一章 茔土安在

    第一节 天大喜讯

    1978年秋,古明琚的一位侄女突然来访。

    侄女是云字辈的,叫古云华。古明琚解放初见过古云华,那时古云华在纳城工作,刚二十岁,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是县妇联主任。算起来已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她是专程来给古明琚送消息的。她只提着一个手提包,进门后就随意地放在桌子一旁,随即在桌子旁坐下来。

    “三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古云华一坐下就开口,没有喝古明琚给她倒的那杯水,自顾自掏出香烟,扫了一眼桌子问:“有烟灰缸吗?”

    坐在一旁的古明琚摇摇脑壳。甘亦安也在家,刚才古明琚已经跟他介绍过,来人是四姐。这时听见古云华的问话,他立即递上一个老式的玻璃香皂盒:“四姐,就往这个里面抖烟灰吧。”

    古云华递给他一根烟:“来,三弟,抽一根。”

    甘亦安摇脑壳说:“不抽了,上学后戒了。”

    “你看你,戒它干啥!哪有大男人不抽烟的。是学校不让抽烟?”

    “没有不让。学校除教室、图书馆外,其他地方不限。我们宿舍就有两根老枪。”

    甘亦安是第一次见这位四姐,才四十多岁的人,容貌比实际年龄显老多了。不过在说话、动作中依然还保留着一股豪爽劲,能想像出当年的干练样子。眼前的她,要是腰间插上两只驳壳枪的话,没准就像传说中的“双枪老太婆”。

    (待        续)
    (续        前)

    古云华吐出一口烟后,扭头对古明琚说:“三姑,上头要给右派平反了。”

    看着她把一口一口的烟吐在空中,在房间内缭绕的烟雾变幻不定,慢慢遁去,又化为无形,古明琚有些恍惚:

    “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头已经有文件发下来了。难道古明琪小姑没告诉你?她一直在位啊,肯定已经见到文件了!”

    “你姑父六一年就脱帽了,还用平反吗?再说人都已经走了,平反还有啥意思?”她机械地反问。近三十年来,各种运动和非运动的事已经把古明琚的脑壳搞木了,她一时间还没有真正理解古云华所说事情的重要性。

    “哼,脱帽?脱帽有啥用!不还是脱帽右派嘛。三姑,你咋个还信那个?一点用都没有,该倒霉还得倒霉。脱帽和平反性质上是不一样的。脱帽是指你改造好了,错还是你错。平反是指上头搞错了,你没错,你是被冤枉的。这两者间区别太大。姑父虽然走了,恢复名誉也是好事。更重要的是弟妹们今后可以不受影响。”

    “那云华,这次平反有啥规定?哪些人该平反?”

    “我没见着原文,但大致内容已经晓得了。老林已经看到文件,跟我说了。三姑,你问哪些人该平反?要依我说,都应该平反。不过,别人的事你不用操心,三姑,你得为姑父的事跑跑。姑父不在了,这事只能靠你。”

    古云华曾经是领导干部,当然明白办事机构的名堂,又特意叮嘱,“三姑,你要不跑,没人主动为你办。”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晓得古云华的几个哥哥、姐姐都还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老公也是在位的领导干部,消息是不会错的。心里也高兴起来,露出笑容,说:

    “总算有这一天啦,唉。”

    甘亦安明白母亲那一声“唉“的心思,老爸去世十多年,即使平反,又有啥用?至于对子女的影响,似乎已经不存在了。高考恢复后,自己和兄弟也不是上了大学吗?不过他明白四表姐说的是对的。她曾是共产党的干部,对政策的理解和认识比老百姓更深透。

    “姑父是民主人士,应该去找统战部。这事归他们管。”

    “亦安,你父亲的事,你也应该关心关心。你看你四姐还专门跑来一趟,你陪她说说话,我去准备点菜。你四姐也是稀客,第一次来我们家。”

    甘亦安听老母亲讲过,她们古姓在江阳是一个大家族,有十好几房,古云华的父亲与老母亲是同一个爷爷的。古云华这房人丁特别兴旺,古云华父亲那辈兄弟好几个,古云华这辈姊妹8个,一男七女。

    姊妹8人中,有6个是共产党员,其中4个在解放前就是地下党员。大哥参加共产党后,背着他爹把一些地契都分给了佃户,气得他爹把大哥赶出家门,说大哥是不孝之子。

    大哥解放后是当地县委书记。二姐三姐也是地下党员,参加革命后离开四川到延安了,解放后二姐两口子和三姐两口子都在部队。

    古云华是老四,很年青时就当了纳城副县长兼县妇联主任,反右时被划成右派,才二十三四岁。

    (待        续)
    (续        前)

    反右的事,甘亦安印象并不深,那时他不过才七八岁。父亲一个人在高城,独自面临那场狂风暴雨,母亲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这些事,根本不晓得是咋个回事。

    慢慢地“地富反坏右”这些专有名词的出现及对家庭的影响,也逐渐让他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的家庭是一个不好的家庭,因此自己要比别人矮一头。但母亲没有正面向他说过啥,大约是嫌他小,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等到他上初中后,才偶尔听母亲提到过一些。

    不过,甘亦安生活的圈子让他接触过一些当年的右派,大体明白是咋个一回事了。到甘亦安成年后,他觉得反右运动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历史自会给它一个交待。

    四年前,他曾专门去沙溪访问任可骏,了解到许多情况。对反右中很多荒唐的事,甘亦安已经并不感到奇怪,像古云华这类党内干部成为右派的,他也晓得一些,不再好奇。

    看着把第三根烟叼在嘴里的古云华,出于一种亲情和事后的关心,他才问:

    “四姐,你不也是共产党干部吗,咋个也成右派了。”

    对这一问,古云华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二十多年来,这问题不止一个人问过她,连她自己也在心头问过自己无数遍,因为她自己在开始那几年确实是想不通的。


    (第一章   第一节     天大喜讯        完)
    @寻庄共舞 2020-11-17 15:42:09
    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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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来访
    第一章  第二节     真想不通

    历史风霜已在古云华脸上刻满印记。就像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纸烟熏得黝黄,早已看不出纹路。面对亲人的关心,她脸上再一次动容,明朗了一些。

    古云华在藤椅上把身子靠得更舒服后,才缓缓地说:“唉,我那时太年青,不晓得厉害。从小我受哥哥姐姐的影响,15岁在学校时就参加了共产党,国民党要抓我时,我还上山打游击,解放后当县妇联主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我人年青,那时干工作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别人说我走路都带风。党有啥运动,我都是冲在前面,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到反右时也是这样,特别积极,批判这个,批判那个。

    整风运动开始后,我是整风领导小组副组长,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成右派,运动中还比哪个都积极抓右派。”

    “四姐,要这样的话,你更不应成右派呀。”

    古云华嘿嘿一笑:“三弟,说出来就像一个笑话,搞运动没多久,让我出一趟差,几天后回来,我就已经被划成了右派。”

    “那又是为啥?”

    “运动搞了半年多,上头说我们单位揪出来的右派太少,不够比例,搞了一次“民主投票”,正好我不在,有人做了手脚,就这样,把我定成右派。”

    “像你这种情况少见,也没有给党提过啥意见,又还是县里整风领导小组的,整来整去,倒把自己整进去了。”

    (待        续)
    (续      前)

    大口抽烟的古云华忽然咳嗽起来,顾不上回答。亦安忙往她的杯子中又倒一些热开水,递过去。她却摆摆手,表示不喝水,咳嗽一停止,又开口道:

    “当时,我是真想不通啊。像你父亲他们那些人平时就有想法,在工作中又敢提意见,被打成右派是不奇怪的,很多这样的人都成右派了。

    而像我这样的人,从小就是党培养出来的干部,党咋个说就咋个干,又没有给组织写过啥意见书,又没有给领导提过啥意见,甚至在工作中连牢骚都没有发过。

    所以,一晓得自己成了右派,整个人都变傻了,哭着去找领导谈。结果啥用都没有。后来,才晓得,自己太年青,只晓得风风火火干工作,得罪了一些人。”

    一直在灶间忙的古明琚,这时进来说:“云华,饭好了,先摆桌子吃饭吧。龙门阵吃过饭再摆,你清早就坐车来,恐怕也饿了吧。”

    “只顾说话,还真有点饿了。”

    古明琚做得一手好菜,要是家里来了一个她认为重要的客人,总要自己动手做几个菜,以表热忱。古云华是有二十多年不见的亲戚,又是带来重要信息的人,理所当然要亲自动手了。

    一听母亲招呼吃饭,亦安就动手收拾桌子。他一看水杯里的水,古云华一口未喝,倒是那玻璃盒已被烟屁股盖住了底。不到半天功夫,她就抽了七八根烟。他在工地劳动时,一天也抽不到七八根烟,也见过许多烟瘾大的人。有点惊讶地说:

    “哟,四姐,你烟瘾不小啊!”

    “就是刚开始被打成右派那几年,咋个想也想不通,心里觉得苦,觉得冤。就抽烟解闷,慢慢也上瘾了,后来是啥都想明白了,烟瘾也搞大了,一天一两包,比老林烟瘾还大。

    我现在觉得抽烟挺好,要不抽烟,一天都没有精神。有时搞得来宁肯不吃饭,也要抽烟。我家老林为这事还跟我吵过好几次架,我有时也想少抽点,就是控制不住了。”

    甘亦安笑起来,他的朋友中有老烟枪,能理解。

    (待        续)
    (续      前)

    午饭后,甘亦安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跟古云华打个招呼,先走了。他是想把这个信息告诉一个朋友的父亲。

    多年来,古明琚跟古家在江阳的亲戚都失去了联系。前几年才逐渐恢复了一些联系,相互的信息多少有所闻。

    古云华的丈夫现在还是一个大型央企的领导,姓林,是北方人。是随着解放大西南的部队到四川,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才认识古云华。两个人结婚没多久,女儿刚一岁多,她就被打成右派。老林在解放后的运动中没出过事,只是“文革”初期受到过冲击,后来也官复原职了。

    她始终想不通自己为啥会被打成右派,对丈夫说,当年,你们在战场是提着脑壳干革命,我们也是冒着被砍脑壳的危险干革命。有危险时我都不反党,现在没危险了,你说我咋个会反党呢?老林无奈地摇摇头,没回答。

    她有好几次想自杀,觉得活着太难、太窝囊。

    一次被老林发现了,没有劝她,反而痛骂她一顿:古云华!枉自你还念过书,倒不懂事理。你要死了,整到哪个?我跟你说,整不到我!老子马上再找一个婆娘。你娃儿咋个办!你就忍心让她有个后妈?你就不怕后妈对她不好?要整,就整到你娃儿!

    她一愣,原以为男人会劝慰自己,没想到是迎头一顿骂。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老林又接着吼:古云华!你好歹也当过领导,有过十多年的党龄!你不晓得组织的规矩啊!你跟老子要死了,叫畏罪自杀!更球说不清楚了。说不定我还得受牵连。人只要活着,比啥都强,打仗时我们都是这样想的。你要活着,说不定还有说清楚那一天。

    老林虽说是北方人,本地话已说得很顺溜,骂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她心中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却一下比一下强。

    从那以后,她脑筋里的这个弯是转过来了,虽然以后也遇到过许多难事,苦闷时就猛抽烟,但脑壳里再也不会出现自杀的念头。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一出门,古明琚陪着古云华摆龙门阵。上午忙着去买菜做饭,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这时才顾上关心她家里的情况。

    “云华,你娃儿些都好吧?”

    “三姑,我那些娃儿可没法跟你的娃儿比。都不是读书的料,三个娃儿都是赶上在‘文革’中上学的,啥都没学到。恢复高考时,老大参加了,分数差得太远。小的两个还在读书,老二明年考,估计要考上大学也恼火。老三后年考,要努一把力,说不定有点希望。”

    “那你家老大没考上大学,现在干啥?”

    “高中毕业,没下乡。直接就安排到老林厂里上班,坐办公室搞人事档案。单位好,工作轻,离家近,一个女娃儿就在身边,我们也放心。考不上大学,以后有机会,让老林安排她去进修之类的。老林在位子上,安排娃儿些的事没得问题”


    古云华又悠闲地抽起烟来。她现在已经想通了,自己虽然被打成右派,党籍没保住,但公职保住了,只是降级降薪。现在又官复原职,还到了更重要的位子上,比起那些去世的“右派”,自己还有啥好想不开的。


    (第一章  第二节     真想不通        完)
    第一章    第三节     活着就好

    古明琚晓得,古云华丈夫姓林,见过一面,不熟。他所在的厂是一个中央直属的大型化工厂,职工上万人。地点就在纳城,厂区加上宿舍区比县城还大得多。那个厂在文革运动中也是闹得厉害,当官的估计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就问:

    “你家老林身体咋样?”

    “他身体好。对我也好。我家老林反右时没事,‘文革’中却没有躲过那一劫,成了走资派,关牛棚。幸好几年后又被‘解放’了,恢复工作。当时,他就说他不相信我会反党。要不是他对我好,当初我都不想活了。”

    “我晓得你们地下党的,那是冒着掉脑壳的危险跟着共产党干的,咋个会反过来反对共产党嘛。”

    “是啊,所以我当时特别想不通。后来,我哥姐他们就说我是吃亏在太积极、太认真。当时我还不服气,以后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话说回来,我还算是幸运者,党籍虽然没有保住,级别、工资也降了几级,公职还保留住了。还有一份工作,还有一碗饭吃。更幸运的是人还好好地活着。

    三姑父就不走运了。我年轻时见过三姑父,晓得三姑父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可惜好时候来了,他却赶不上了。”

    古云华的话说得很感慨,古明琚却是在心头感慨不已。


    (待        续)
    抱歉。跳过一节
    (续      前)

    甘亦安想,对老林这种经历的干部来说,如此看待问题是有其道理的。但从老右们的角度来说,就会想,凭啥我就不能说?况且还是你们执政党让我们说的。他很客气地反问:

    “林大哥真是当兵出身,说话痛快,也有点道理。那像你的情况他又作何解释?”

    “三弟,你林大哥读书不多,你不用信他说的。我也问过他,老林说,运动跟打仗差不多,仗打得大死伤的人就多,仗打得小死伤的人就少,枪子儿不长眼,打仗哪有不伤老百姓的?哪个让你赶上了?你看你看,他还是这一套。”

    “四姐,你心态好,劝劝我们老母亲,想开点。她过去总觉得老爹冤,后来时间长了,她也不提了。现在晓得右派要平反了,人却没了,她该觉得老爹不值了。”

    “我也不是心态好,是明白了一点,那些事是错的,但我们左右不了。我被打成右派,到了‘文革’运动中,是‘死老虎’,反而没有啥事了。

    我们原来那位县委书记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到现在也没有爬起来。他和我家老林都是一起从部队上下来的干部,一样的级别。

    后来老林告诉我,我被打成右派,就是他搞的鬼。‘文革’时他和我家老林关在一起,还对老林说过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古云华抽烟抽得凶,房间通风不好,烟子散不出去,一屋烟味。她是第一次来,是稀客,古明琚也不好意思让她不抽烟。正好甘亦安回来,由他陪客,自己到厨房收拾,离得远点,没有那样呛人。

    “这就是报应,一报还一报。好多人都是整人时不觉得,到了被整时才体会到那个滋味。”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古明琚在一旁说。

    (待      续)
    (续      前)

    这些年来,古明琚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她认为做坏事的人早晚会得报应。

    甘亦安却不相信这些因果报应,那些做了不少坏事的人,照旧在台上正襟危坐,何来报应?就说:

    “妈,这不是天道好还,这是人道无常。程度不同,都是运动的受害者。四姐,你说是这样吧。”

    “我不想那些,其实我倒真不怨恨那位县委书记了,听我家老林说过,其实他也是形势所逼。现在他反倒比我还惨,家也散了,不像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是呀,人要在,啥都好说。人要不在了,说啥都晚了。”古明琚语气很伤感,边说边咳嗽。

    “三姑,你不用过于伤心。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当年省内搞得狠凶,打成右派的人数在全国是最多的,死了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单位也有死了的。”

    看见古明琚总咳嗽,古云华醒悟过来,把尚未抽完的半截烟摁到烟缸里。

    “云华,道理我懂。这样多年,我很少跟你弟妹们讲这些事。他们学习、工作都受到过各式各样的影响,但人在,就有可能改变的一天。我是为你姑父不值啊。”

    “妈,林大哥说得也对,运动的事,哪个赶上哪个倒霉,有啥道理好说。你又向哪个说去。”

    (待      续)
    (续        前)

    古云华在古明琚家只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古明琚再三留她也留不住,古明琚说:

    “云华,你二十多年才第一次来,在三姑家再多呆两天。咋个说走就走啊。”

    “三姑,我就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事的,你千万别忘了三姑父的事。你看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就是急着来告诉你,晓得这事对你们家也重要。三姑,三姑父虽然走了,弟妹都长大成人了,会有出息的。你可以放心了。我也得回去忙自己的事,以后再来看你。”


    “既然有要紧事,就不留你了,等事情都办好后,带着你的娃儿些一起来耍。”

    “要得,到时再说。以后机会就多啦。”

    其实还有一句话已到嘴边,古云华又咽回去了:你家住得太挤,不方便。再带人来住哪里?

    古云华走后不久,中央为右派平反的消息得到证实。

    古明琚跟儿女商量甘行俭的事,问儿女们咋个办?

    甘亦安一边听古明琚说,一边想起几年前的沙溪之行,心想:任可骏说对了。


    (第一章    第三节     活着就好        完)
    第一章  第四节      再上高城

    甘亦安见任可骏的事,曾告诉过古明琚。她没有说啥,也没有问具体情况,只是点头表示晓得了。古云华这一来一走,古明琚自然会想到甘行俭的事。

    她原来是很在乎这件事的,因为丈夫被打成右派后,十多年间有过两次提工资的机会,但都没她的分。对子女的影响就更大了,子女的入学、就业都因此而耽搁了。

    改革开放后,政策变了,子女的入学、就业问题都得到解决。所以,在她看来,甘行俭平反一事,已经不是很着急的事了。

    改正错划右派一事,同样具有中国特色。像当年反击右派一样,中央文件一出笼,如一张大网,把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右派都捕进去了。如今则是,中央文件一出,像开了一道门,一阵大风灌进来,把几十万右派脑壳上的帽子刮掉了。

    到同年底,古明琚晓得的那些右派除了去世的外都改正了。晋秋阳的问题改正了,拖着一家老小从原籍回来。金式林也被改正,他当年没有被划成右派,过了两年,说他是漏划的,戴了一顶右倾分子的帽子,如今已快七十的人了,恢复名誉后,直接办了退休手续。乐永济被改正后调到地区教育学院当副院长,邻居阎先生的问题也得到改正……

    她宽慰自己,高城地处偏远,落实、执行文件或许会慢一些,不妨耐心等等。她也搞明白了不像古云华说的是平反,只是对错划的人进行改正。

    不过,她倒不介意这个了,人都没了,平反也改变不了现实。

    (待        续)
    (续        前)

    真正让古明琚坐不住的是任可骏的问题解决了。

    任鸣凤到甘家来报告消息,任可骏右派问题全部予以改正,恢复了公职,恢复老师级别,恢复工资待遇。撤销了1958年按反革命罪判刑及后来的加刑等判决,宣告无罪。

    甘家的人除了甘亦安,任鸣凤一个也不认识,甘家也只有甘亦安认识她。几年不见,原来的长辫子变成短发,青涩为自信代替,愈发长得漂亮了,恢复高考后又考上大学。

    她告诉亦安,她父母身体还好,就是父亲常喝闷酒,脾气更大了。像亦安那年匆匆离开她家一样,她也在当天就匆忙离开甘家。

    当年右派集团的主帅任可骏都没事了,而所谓的狗头军师甘行俭反而没有下文。这让古明琚有点坐不住了,也让她很生气,难道人死了就没人管?难道家属不出面就没人理?看来古云华说的有道理,不能坐等,还得去反映才行。

    任鸣凤一走,古明琚对子女们说:

    “你们父亲不在了,我也老了。你们都大了,也上了大学。如今你们父亲平不平反,对你们还有多大作用?不过这涉及到你们父亲的名誉。你们比我更明事理,就以我的名义,或以你们自己的名义,给有关部门写信反映反映,催问催问吧。”

    甘亦安和甘亦康都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们来办吧。”

    古明琚又说:“倒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放不下,觉得对不起你们。”

    他们都感到有一些奇怪,家中的事好像都晓得呀,还有啥事?而母亲的神情告诉他们是真有事,而且是一直梗在她心头的事。就静静等待她往下说。

    (待          续)
    (续      前)

    “六零年,你们父亲去世,高城那方通知我去料理你们父亲的后事,学校不让我去。你们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外婆也80多岁,身体也不好,也去不了。想来想去,说啥也得有家人最后看你们父亲一眼,得有人送他入土啊。

    后来就让你们二哥去了,那年他还不到13岁,只有他看见你们父亲葬在哪里。可惜你们二哥,六六年也去世了。家里就没有人晓得你们父亲埋在哪里了。我想趁我还走得动,去高城看看,要是行,看能否把你们父亲的坟找到,能迁回来更好。”

    几姊妹才晓得老太太是惦记着这事,但这样多年却没有听老人提过这事。他们都还记得二哥去高城回来后踏进家门的样子。疲惫不堪的二哥,挑着一付大箩筐,扁担比人高,箩筐里却是空的。

    当时他们不觉得有啥不妥。以后大了,也明白了,一个12岁的孩子,代表亲属去处理这类事,能做啥呢?但有一点很重要,二哥跟随埋葬的人去了那个地方,看到父亲遗体的下葬。以二哥的聪明和好记性,肯定是能记住的。

    不幸的是,二哥也走了十多年。

    (待      续)
    (续        前)

    在母亲的羽翼下过了这么多年,跟母亲一道经历了诸多生活的磨砺,甘家姊妹明白母亲不提这事,是不愿意让他们有心理压力,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也明白了过去当他们问到父亲的事时,母亲总说是被任可骏拖下水的。

    到他们长大后,她就不再这样说了,是相信他们能有自己的判断了。现在,到了他们替母亲完成心愿的时候了。古明琚一说完,亦康立即说:

    “不用你去,坐车很累的。我在高城下过乡,插过队,对高城熟悉,我去。”

    甘家姊妹随父亲去高城时,亦康最小,父亲的事没啥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住过的那个大院很大很大的。他也想再去高城,找找有关部门,看看当年都给父亲罗列了哪些“罪名”。

    古明琚说:“你们哪个去都行。但我也得去。”

    她的口气很坚决,没有跟人商量的意思。平不平反,她并不太在意了,那就像批发货物一样,当年把一批一批的人“批发”成右派,如今又一批一批地把右派们“批发”回来。她关心的是“零售”,即丈夫尸骨的下落。

    那么多年了,甘行俭的尸骨就丢在高城那方,一直以来,她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子女。这个心结搁在她心上始终解不开。

    她不是不想迁回来,但这种举动要不要得?会带来啥样的后果?咋个才能找到?找到了能否迁回?对这一系列的问题,她心里都没数。她不敢冒这个风险,也不敢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念头。

    为了子女和家庭,她把这种想法一直埋在心头。如今,是到了自己还愿的时候,应该为他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几姊妹都明白她的心思,没再劝阻。

    (待        续)
    (续      前)

    1979年初春,古明琚和甘亦安踏上去高城的路。甘亦康临时有事去不了,由亦安陪她去。

    这条路,甘亦安走过很多次,已经熟了。

    最早一次,就是20多年前随父亲去高城。五六岁的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公路状况极差,大坑小洼的,一路上下颠簸。车上不少的人晕车,甘亦安也哇哇吐,一点也吃不下东西,感到那路的漫长,像没有尽头一般,恨不得能早点到。

    比他们慢的还有,为他们家搬运行李杂物的板板车,那是一种人力拉的车,早走一天,在路上还被他们坐的客车超过了。两个拉车的人汗流浃背,甘亦安幼小心灵里记忆很深,很多年后,他也干过拉车的活路,晓得那是真不易。

    后来,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时,他的同学们也是集体下乡到高城各公社,兄弟甘亦康也是到高城的一个公社插队,为此他也去过多次,但每次到了高城车站后,没有进县城,就接着到要去的生产队了。

    到1979年时,这条路还不是柏油马路,但已平整多了。车跑了2个多小时,到了。县城车站还是那样简陋,但比起第一次来时就好多了。

    一路上,古明琚也在想着往事。

    高城,是她的伤心地。

    1955年底,丈夫和五个孩子,再加上自己的母亲,一齐到高城,自己独自留在戎州。一年后,因孩子上学的事,她去接回五个孩子和母亲,从此再没有去过高城。随后丈夫成为右派,三年后,丈夫死在那里。

    她想,要是自己当年坚持不让丈夫到高城来,或者自己也到高城来,是否丈夫的命运,自己的命运,一家人的命运都会是另一个样子?

    其实她晓得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她心下也明白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哪个能说清命运中的某个节点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

    汽车一路起伏,她的心里也是一路跌宕。这是她第二次来高城,却是人不在,物已非。

    车到了,停在这个她不想再来,又不得不来的城市。

    (待        续)
    (续      前)

    县招待所,离车站很近。招待所几乎没有旅客,每间房里,七八张床都是空着的,无论是男客房,还是女客房都一样。

    古明琚对甘亦安说:“明天一上班,就先到县统战部。另外,你父亲原来的学校,生前呆过的劳改农场,我们还去吗?”

    甘亦安说:“农场肯定是不存在了,那种劳改农场早就该寿终正寝了。学校能否找到熟人,恐怕也难说。云华四姐说过,要先找统战部。她是混过官场的人,晓得门道,由管事的部门再出面找人,比我们自己找省事。”

    “好。明天先去统战部,还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人。”



    (第一章  第四节      再上高城        完)
    第一章  第五节      尊重逝者

    翌日,很顺利。

    他们一下就找到统战部的简生复部长。在甘亦安眼中,简生复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精神气却十足。简部长给古明琚的印象是精明能干又和气的人,人还没走到面前,手已经先伸过来。

    握着简部长的手,她看到对方不是一张冷脸,满脸的和气,心里想,事情会顺利吧?尤其对方也是一个女人,她感到说话能方便些。

    古明琚简单地说了一下丈夫的情况,然后说:

    “简部长,我丈夫的情况,年初已经向你们寄来过材料,就不重复说了,希望组织上能按政策办事。我认识的一些人,包括任可骏在内,他们的问题都得到解决,并劝我来催问一下。”

    “古老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县里这方面的工作起步晚点,工作量很大,人手也不够。请放心,甘先生的情况我们都晓得了,一定会按政策办的。”

    “部长,是不是人死了,家属不过问,就不管了。听说这项工作都快结束了。”甘亦安怕她是一个说得好听,不务实的人,话盯得紧些。

    “绝不是这样,生者我们尊重,逝者我们也尊重。不过,情况确实有些不同。不瞒你们说,我们的工作确实是先顾活着的人,去世的人放在后一步。这一点也请你们谅解。”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听出她说的是实在话。眼前浮现出许多白发苍苍老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奔走在各个机构间,祈盼着早点解决自己的问题。

    像父亲这个岁数的人,都是60多岁的人了,那些岁数更大一些的人,经过二十多年的折腾,侥幸能活下来,走路也得拄拐棍了。

    是啊,他们的心情比哪个都复杂和急迫。他点点脑壳,表示理解对方的意思。

    “简部长,这次来,主要是希望能找到我丈夫的坟墓,我们家已经没人晓得在啥地方了。”

    “古老师,找甘先生坟墓的事,也没得问题,我们会全力协助。”

    简生复一边说,一边打电话叫来一个年青人,给他说了一下情况,然后说:

    “小张,你把手上的事先放一下。这两天你先办这个事,先找找当时的一些知情人了解情况,然后陪古老师他们去找人,找坟墓。”

    她跟小张交待完,才对古明琚说:“古老师,这是张秘书。这几天他会陪着你们找或帮你们联系。你们放心吧。”

    古明琚一看张秘书岁数跟亦安差不多,显得精明干练,露出一些笑容,急切地问:“那今天我们先去哪里找人?”

    简生复立即摆摆手:“不急。今天让张秘书先帮你们联系人和找人。不用你们出面,要是你们自己去找,可能没人理,反而费事。另外,你们还想找啥单位或个人,我可以帮你们联系。”

    古明琚想想后说:“我们还想找文教局。”

    “那好,我给文教局打电话。甘先生原来的学校你们还去吗?还有啥熟人在高城,需要去看看?”

    “不去学校了,这事也不是学校处理的。我也没有熟人在高城。”古明琚轻轻摇头。

    简生复接着问他们住在哪里,听说是招待所后,点点脑壳说:“离得不远。那就这样,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明天就会有初步的结果。”

    古明琚和甘亦安离开了县委大院。

    (待        续)
    (续      前)

    高城,是父亲的凶险地,在甘亦安的记忆中,却是儿时的快乐地。

    他们在高城就住了一年,却搬过三次家,甘亦安对高城有很深的印象。

    二十多年过去了,高城格局几乎没变化,与那时所有的县城都差不多,县城面积很小,主要街道还是那几条。

    当年从家去幼儿园,就是沿着这条主要街道,经过一条长长的下坡路,就到了邮电局,那里是一个大拐弯,拐弯顺着街道走,差不多走到尽头,就是一个医院和亦安所在的幼儿园,他还记得是二哥每天送自己去的。

    在邮电局拐弯的地方,还有往相反方向的一条小路,是爬坡的小路,高城中学就在小山坡上,那时归省里管,叫省高中。校园也是他小时常去玩耍的地方,他还能记起那些各色大字报,贴在墙上的或悬挂在绳子上随风起舞的大字报。

    只是当时他并不明白那些大字报的内容和父亲命运的关系,和自己一家人命运的关系。

    故地重游,甘亦安很有兴趣。

    记忆中,那时的县城里没有多少人,街上的人是稀稀疏疏的。现在已经是有多处热闹场所了,人口是明显增多了不少。而原来心目中那些宏大的事物,那些长长的石板街、高高的树、宽宽的广场,如今都是那样的小了。

    不过,虽然离开了二十多年,感觉上倒像刚离开没多久一样。

    (待        续)
    (续      前)

    第一次住的大院,由高低不平的几个院落组成。他们一家人分成两处住,外婆和姐妹她们三人住在中院的吊脚楼的一间小房。自己和二哥亦和、五弟亦康、父亲住在下院,那是靠近大门的一间小房,两张床一张写字台就塞满了。

    晚上父亲回来很晚,写字台上的煤油灯一直点着,三兄弟不敢灭灯,盼着父亲早回来。窗外物件投影在玻璃上,变幻出各种怪影,吓得他不敢说话,缩在被窝里发抖。

    偶尔有事了,就得二哥,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遮住灯罩,小心翼翼地爬上台阶,穿过漆黑的操场,登上吊脚楼去找外婆。

    而厨房又是在一个更远的地方,在大院朝门右侧的一间大房子里,很多家的厨房都在里面。

    很多年后,他听母亲说过,为这些不便,父亲向领导提过意见。母亲说,当初为了让你们父亲去,有关方许了不少愿,结果一样都没有兑现,包括亦平、亦和上学的事。但她却避而不谈父亲工作中的事。

    当年,姊妹们哪里晓得这些难处,只是觉得那大院子天高地迥,好耍得很。各个年龄段的小娃儿又多,每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玩伴,四处可玩,随时可玩。

    男娃儿们对藏猫猫最感兴趣,那里院子套院子,空房很多,又有吊脚楼,藏匿人太容易,找寻人则是相当难。女娃儿就在操场上跳橡皮筋、踢鸡毛踺子。

    秋天,操场四周那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整天落下梧桐子,一地皆是。娃儿些捡起来,洗干净炒熟后当零食,在他们幼小的心目中,那是上品佳肴。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印象中第一个热闹的元宵节就是在高城过的。

    是父亲带着他们姊妹去的,父亲的兴致很高,让年幼的亦康骑在他宽阔的肩上观看,让两个女儿跟在身边,让亦和领着亦安随意去耍。

    表演活动集中在广场,那广场就在父亲学校的山脚下,人山人海,当时觉得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广场。旁边还有一个梅园,开着粉红的梅花。

    到了夜晚,广场上耍龙灯、舞狮子的人,伴着锣鼓声,转着圈子,涌过来又涌过去。表演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的人,都穿得大红大绿的,脸蛋上涂得像猴子屁股,嘴也红得有点吓人。尤其是戴着面具的人,扮着各种角色,还有那些车车灯、莲花落。表演者的动作都很夸张,随着锣鼓声,大模大样地扭来扭去。

    小娃儿都在人群中钻来窜去,跟着表演队伍手舞足蹈,亦安也跟着亦和在人群中观看。那放烟花焰火的就没有断过,焰火映红了夜晚。当那烟花、爆竹呼啸着窜上天空,小娃儿些高兴得大呼小叫。

    亦安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天地炮”的爆竹,因它是地上一声炮响紧接着天上一声炮响而得名。此炮点着后,先是平地一声雷,震耳欲聋,瞬间一道亮光飚上夜空,小娃儿刚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一道炸雷又在头顶上凌空响开,赶紧又捂住耳朵。抬眼间,纷纷扬扬的纸屑漫天飘舞,一遍惊呼声又响起来。

    其实,那时除了玩得开心外,亦安对元宵节是咋个回事一点也不懂。

    (第一章  第五节      尊重逝者        完)
    第一章  第六节      匆匆过客

    甘亦安对父亲的最后印象也是留在高城的。那是他六岁的时候,离开高城回戎州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在甘亦安印象中,父亲是中等个子,身板厚,脸盘子大,前额宽而突出,浓密的黑发很整齐,从前额一直梳到后脑,一丝不乱。父亲的眼睛不大,却亮而有神,还有父亲的手宽大,牵着自己时觉得特别暖和。

    在高城,父亲牵着他的手,有时牵着弟妹的手,带着他们去一位姓乐的伯伯家,也是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但能吃到糖果点心。后来晓得那里是师范学校,那家人是甘家在川戎中学宿舍时的邻居,那伯伯也是和父亲一起被发派到高城来的。一年后,那伯伯也被同一张网网进去了。

    一次,父亲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去买粮食,粮食是干红苕片。

    院子右侧是一条窄小的巷子,父亲带着他沿着那长长的巷子去买粮。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走到头是江边,后来晓得那是南广河,粮店就在那里。

    江面上全是船和竹筏子,竹筏子的横杆上停满了黑色的大鸟,嘴又长又尖。不时就有几只张开翅膀,腾空而起,然后又迅速扎进水中。只见江面上耀眼的一闪,那是鱼鳞在阳光下的反光,就见着叼着鱼上来了,那鱼被叼着,尾巴还在乱动。有些黑色大鸟在江面上浮着浮着,忽然就扎入水中,一会儿也叼出鱼来。船上的人就把鱼取下来了,丢进笆篓中。亦安很奇怪,问:

    “爸,那是啥鸟?这样大,全身黢黑。”

    “那是鱼鹰,专门叼鱼的。大家习惯叫它叼鱼郎。”

    “那叼鱼郎为啥光叼鱼不吃鱼呢?”

    “它的脖子被主人卡住了,不让它吃鱼。”

    “那它肯吗?不会飞跑吗?”

    “叼鱼郎是经过主人训练的,听主人的话。主人也给它吃些小鱼,它就不会跑了。”

    他觉得那些叼鱼郎挺可怜的。

    回家时,他也背一个很小的口袋,红苕干并不重。父亲没再牵他的手,让他跟着走,沿着那长长的巷子走回家。

    (待        续)
    (续        前)

    后来甘家又搬了两次家。住的两个地方没有邻居,没了大院和操场,没了梧桐,就没有了乐趣。幸好离父亲学校更近了,他和姊妹们常去父亲的学校耍,那也是一个天高地阔的去处。

    幼时的他只晓得校园里好耍,哪里能想到,一家人离开后,那平和安宁的学校就成了一个风暴中心,父亲没有躲过那场风暴。

    甘亦安一边走,一边想,自己一家实在就是高城的匆匆过客,而许多的变故又是因此而生。往事悠远,高城依旧。无意中,一抬头,他发现已经走到山脚下,对古明琚说:
    “妈,这里离学校很近,去看看?”

    古明琚犹豫起来,她的内心很矛盾,高城及学校以前就来过一次,见过哪个没见过哪个,早就想不起来了。看啥呢?找哪个呢?又问啥呢?过往的事,现在提还有啥意义?

    甘亦安多少有点明白母亲的想法,说:“不用找啥人,就是顺便去转一圈,来一次不容易。我还记得那些台阶,那些天井,那些旧式的格子窗,那些高大的梧桐。从另外一个校门下山,对着一座纪念碑式的建筑,对着的广场、梅园。小时候总去耍,记得特别牢。”

    古明琚说:“既然这样,就去看看,不要找人打听。”


    (待        续)
    (续      前)

    因是寒假期间,校园内空无一人。那些万年青构成的绿色篱墙还是生机勃勃的,能看到那些一排一排的青桐,依旧整齐伟岸,是它们为万年青遮风挡雨。

    不过,幼时心目中它们是顶天立地的,如今看过去,没有那么高大了。既不能撑起天,也不能覆盖地,倒是历经岁月风雨,它们也变得沧桑了。

    学校大门关着,传达室还有值班的人,一看他们,就问:

    “你们找哪个?”

    “我们原来在这学校住过,顺便来看看。”看见母亲不晓得该回答啥好,甘亦安先开口。

    门卫也在迟疑,不晓得该让进还是不让进。这时,在传达室埋头看报纸的一个人站起来了,认真看着古明琚问:

    “你是甘师母吧?我是穆希明。”

    古明琚看着面前这个瘦长的中年男人,使劲在脑壳里回想,却始终想不起他是哪个。

    “你是……”

    “师母,你可能记不起我了,我记得你,我是甘先生的学生。走,去我家,我家就在学校宿舍里。”穆希明非常热情地扶着古明琚,回头对甘亦安一伸手,“这是大兄弟吧,都这样大了。一起走吧。”

    (待      续)
    (续    前)

    穆希明家也就两小间,厨房在外面屋檐下。

    “来客人啦,佩芝。”穆希明进门就喊起来。

    古明琚看到从里间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与瘦长的穆希明相比,佩芝是一个小巧玲珑、好看的女人。

    “佩芝,这是甘师母,这是大兄弟。这是我爱人佩芝。快中午了,佩芝准备一下,请师母她们吃个便饭。”穆希明忙着跟双方介绍。

    “师母,我在戎州读书时,甘先生教过我,后来从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高城中学来教物理,刚来半年就看到甘先生他们出事了。六零年甘先生去世,我也听说了,那时也不敢去送甘先生。”

    古明琚勉强笑了笑说:“我家老甘到这个学校,也就两年,偏赶上了。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穆希明说:“师母,我也四十多了,后来又经历过一些运动,祸福的事真不好说。但反右时的印象特别深。那时刚出校门参加工作,记得假期中就是开会学习,说得热火朝天的,一些平常不说的话也说了,我们新来的人说得少,老同志们都在提意见。

    后来,好像一夜之间,情形就变了,批判右派的大字报就贴满了校园,凡是能贴的地方都贴满了,说揪出了一个任甘反党集团,说任先生是主帅,说甘先生是军师。

    我们当时都想不明白,都在心里为甘先生抱不平,但也不好说啥,也不晓得该说啥。上头咋个批,我们年轻老师就跟着咋个批。领导晓得甘先生教过我,还动员我检举揭发甘先生过去的问题。我没有,我说甘先生没问题。”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没有再说话。丈夫甘行俭被打成右派,她并不在高城,当时的很多情况她并不了解,是事后才晓得一些。

    在旁的甘亦安晓得母亲对这事的态度,在反右之后,“文革”之前,她在家谈到父亲问题时,都是很谨慎的,教育他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

    到了“文革”前期及她退休这段时间,谈到这事时,她是愤愤不平的,说老爹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是当时的校长葛功锋整父亲。后来葛功锋在“文革”中也被整得够呛,她听说后还高兴地说,当年整你们父亲那个人现在也倒霉了,真是现世报。

    在打倒“四人帮”之后,她对这事已经不说了,偶尔说起,也是一种较平和,认命的态度了。大约也是在“文革”中见多了,听多了,与那些更不幸的人相比,丈夫的遭遇也算不了啥。

    古明琚不顾穆希明的再三挽留,坚持不在穆希明家吃饭。无奈之下,穆希明把古明琚送出老远,一直到出校门下山,才停下来。古明琚对丈夫的事,这些年受儿子们的影响,已经看得开了些。

    俗话说,触景生情。要不是甘亦安想到学校来看看,她是不愿跨进这校园的,何必来勾起不愉快的事?所以她并不想多呆。

    (第一章  第六节      匆匆过客        完)
    第二章  劫后

    第一节 满目荒草

    第二天,古明琚和甘亦安又到了统战部。简生复还是那样热情,一边让座倒水,一边又立即打电话叫来张秘书。等双方都坐下,她立即说:

    “古老师,小张把情况都搞清楚了。小张,你把情况说一下。”

    张秘书说:“按简部长的要求,我找了所有能找到的人,把情况基本上搞清了。第一,当年的那个劳改农场,在“文革”前就解散了,劳教人员和管理人员都分到不同的地方。机构没有了,与甘先生去世有关的材料也没有。

    第二,当年和甘先生一起劳动的人,在高城还有两个,但他们没有参加埋人,不晓得埋人的地点。他们推荐了两个当年参与埋葬的人,经电话联系,一人“文革”中去世。另一人还在,但他也是重病缠身,来不了,提供信息说,记得甘先生是埋在高城隔河的山坡上,太细的已经说不上来了。

    第三,当年在农场当连长的王富道还在县公安局刑警队,他是当年在农场中专门管甘先生他们那一连的,应该还记得那时的事。”

    简生复说:“古老师,我原来是想让小张多找几个人,一齐来开一个小型座谈会,碰一碰情况,肯定能回忆起来。现在看来有难度,年头久了,人员走散了,找到的也记不清了。好在王富道在,明天一早就去,争取上午就找到。”

    古明琚很感激:“谢谢简部长,让你费心了。”

    “不要感谢我,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这事对别人无所谓,对你们重要。再说,这也是我的工作。”

    “我们一家人都感谢你。”

    “别客气。明天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会,就不陪你们去现场了。由张秘书代表我陪你们去,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县公安局。另外,文教局那方,我已打过电话,说欢迎你们去,说是还有一笔费用给你们。”

    (待        续)
    (续      前)

    简生复说到这里,看了看瘦弱的古明琚,心想还得先提醒提醒。她关牛棚时,也在那山上劳动过,晓得那山基本上是荒山,坡陡,没有正经的路。就用关心的口气问:

    “明天要爬山,坡有点陡,古老师,你行吗?”

    “我不去,我爬不动了。让甘亦安去。”

    其实,古明琚不是完全因为爬不动才不去。她不愿去,是害怕。一是害怕失望,怕找不到。她不像简生复那样充满信心,以为肯定能找到,毕竟过去了二十年。二是怕找到了,情绪失控。

    她怕面对丈夫的遗骸,二十年来积压的感情会像决堤之水,漫过痛苦筑成的大坝。

    (待        续)
    (续      前)

    第三天,甘亦安跟简生复、张秘书一起去公安局。

    路上,简生复告诉他,刑警队队长不在,指导员在,刚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很年青,很能干。是你老乡,也是戎州人,是地区检察院徐院长的女儿。昨天一打电话,她就答应得很痛快。她父亲跟我也很熟。

    他没有搭腔,不晓得简生复跟他说这些干啥。他不关心指导员在不在,他只关心姓王的在不在。能不能顺利找到父亲的坟墓,得指望这位当年的管教。

    及至见面,他看到,徐指导员可能比自己还得小四五岁,不仅年青,人也长得漂亮。透出一种少年得志,干练、利落的气概。他心头想,纵然能干,要没有她老子,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能混到这步?

    简生复一开口就很严肃地说:“小徐,我听小张说,你们那位王富道有些思想不通,说啥‘骨头都能敲鼓了,还找啥’,你告诉他不要倚老卖老,这不是耍,这是工作。唉,这老王咋个就不能将心比心。他“文革”中不也是受迫害了嘛。”

    甘亦安一听这话,眉头皱起来。晓得这姓王的是那种卖老资格的骄兵悍将,难怪简生复打了电话,还不放心,要亲自陪着跑一趟,是怕有反复。

    徐指导员立即说:“简部长,真不好意思,还让你跑一趟。你忙,你先走。你放心,我们这方面没得问题”。

    随后对甘亦安说:“甘同志,你别担心,简部长都如此重视,我们哪能不配合。老王就是一个炮筒子脾气,说话冲一点。你跟张秘书稍等一下,我先送简部长走,就带你们过去。”

    她说话干脆利落,还面面俱到。甘亦安客气地一点头,没说话。她送走简部长,回到办公室对甘亦安说:

    “老王也不容易,‘文革’中一条腿被打断,没彻底治好,现在还拖着一条腿走路。家里有两个病人,也挺恼火。心头有事,所以脾气不太好,你别介意。”

    (待          续)
    (续        前)

    王富道这个人,甘亦安从没有见过,却对这个名字熟悉得很。他长大后,古明琚告诉过他,此人对犯人们厉害得很,大家背后都叫他王霸道,形容他对犯人的凶悍。所以,他对这个姓王的也没有一点好感。听到徐指导员的话,他并没有表示理解,反而在心头想,现在他还凭啥子脾气大。

    徐指导员带着他们在公安局大院里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军械库似的地方,一迈进去,就看见一个人正在收拾枪械。徐指导员冲他说:

    “老王,事情昨天张秘书已跟你说了。先把你手上的事放下,现在就和统战部的张秘书,还有家属上山去。家属专门为此事来的,找仔细点。先到办公室开一封介绍信,听说山上面是一个水电站了。”

    “不用!他们还敢不让我进去。”

    甘亦安仔细打量王富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高大壮实,四十多岁,脸粗糙,楞角分明,不带凶相,却一脸的狠劲。

    甘亦安想,难怪被称为“王霸道”,当年被劳教的人们看到这张脸,恐怕先得有几分怯意。在老母亲的叙述中,这家伙也是迫害父亲的一个“帮凶”。这种印象还在二哥亦和从高城回来的摆谈中得到加深。

    事情过去快20年了,如今,甘亦安对王富道并没有过多的恨意,一个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军人,面对一帮“反党反人民”的坏蛋,就像在战场上,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往死里整。在那时,这才是站稳了阶级立场,才是有坚定的革命性。能怪他吗?

    在政治运动中多数人都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工具,况且,他现在也还拖着一条伤腿。看着他那条站不直的腿,甘亦安觉得王富道也挺可怜。

    “那好。老王,你现在就出发,别耽搁了。”

    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徐指导员一发话,王道富立马跛着脚 ,带着他们出门了。

    (待        续)
    (续      前)

    南广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高城就在江边。王富道要带他们去的山,就在江对面。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看着不远的山,走了很久,看着不高的山,爬起来才晓得陡。山坡高,基本上没有树木,是一个长满荒草的荒山。山高不说,还难爬,因为坡上没路。在半山坡转了几圈,虽是寒天,甘亦安也开始出毛毛汗了,再看那两个人,已是一头汗了,王富道更累得喘气。

    甘亦安觉得他也不容易,看着前面荒草覆盖下有几个坟头样子的土堆。没等他开口,张秘书也看到了,问王富道,王富道摇摇脑壳。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说:

    “张秘书,先歇会儿,抽根烟。当初是我带着人上来的,但我也没有走到跟前,我在山脚下面就停下来。六零年时,大家都吃不饱,我们连队有一半多的人得肿病,皮子肿起来发亮。

    好容易找了几个年轻点,没得病的,换着抬,才抬上去的。我还记得,没有棺材,就是几块旧木板钉的。应该就埋在这一带,是一个山坳,当时哪个也没想到要留记号,时间久了,真记不准了。”

    甘亦安想,真难为了当年父亲那些难友,饭都吃不饱,还要抬着棺材爬上这样高的坡。要不是他们,父亲早就抛尸荒野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来找遗骨。而在管理部门看来,能埋你就不错了,还管你以后的事。

    王富道一边抽烟,一边对甘亦安说:“你爹也是,一个教书匠,不好好教书,跟着瞎起哄,最后把命也搭上了。现在连骨头都找不到。你说值吗?”

    (待        续)
    (续        前)

    张秘书一听话的味道不对,担心旁边的甘亦安翻脸,赶紧劝说:“老王,话可不能这样说,现在都在讲落实政策。”

    王富道哼了一声:“哼,政策个球!啥鸡巴政策,说变就变,有几个人搞球得明白。”

    甘亦安听出王富道话中的怨气,原来对他的一点同情顿时就没有了。心想你有怨气,当年你就在“犯人”身上发泄,今天还想在我面前抖威风,老子不吃你这套!正想开口吼他两句,转念一想,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还须靠他帮助找下去。在心头却不客气地骂开了:“狗东西,真该把你两条脚杆都打断,看你还狂不狂!”口里没说出来,忍耐下去,话出嘴边客气了许多,说:

    “王连长,你得再辛苦一下,帮忙找找。当初活人是你管的,现在死人你也管到底吧……”

    王富道立即打断说:“早就没球王连长啦!叫我老王,叫王富道也成。我他妈一个当兵出身的,要不是上头安排,活人死人我都懒球管!”

    甘亦安一听,这家伙脾气还这样狂,正想再说他两句。转念一想,他也不完全是冲自己家这件事来的,听张秘书说他是连长转业的,没有文化,要不然这样多年下来,至少是一个公安局副局长了。

    他是有怨气要发泄,包括对政策、对自己遭遇在内。甘亦安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把话说出口。

    张秘书见状,连忙说:“老王,我们是具体办事的,无关的事不扯,事办了就成。”

    (第二章  劫后  第一节     满目荒草      完)
    第二章  第二节    何处黄土

    正在这时,下面上来两个人,指着他们吼:“不许抽烟,快下来!你们干啥的,哪个让你们上去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满山荒草,天干物燥,极易引起山火。那两个人一边喊一边往上爬。看着走近的来人喘粗气,王富道连屁股都没有抬,回了一句:“公安局的!”

    甘亦安心想,真是霸气毕露,专政机关养成了这些人的骄横。一般人是不敢惹他们的。
    果然,一听是公安局的,上来的两人顿时就和气起来。很客气地问:

    “你们要找啥?需要帮忙吗?”

    张秘书把来意大致说了一下。电站的人说:

    “恐怕是找不到了。建这个电站时,上面修水库,大兴土木,这几个山坡都动过工。开挖之前,都贴出过迁坟的告示,有主的都迁走了,剩下的无主坟,就随着工程建设都处理了。后来,电站又搞过几次绿化,种树都没活,现在依然是荒坡。原来的东西都没有了。”

    甘亦安在建筑工地干过,见过咋个处理无主坟的。建筑工地挖土方都是找临时工来干,挖到尸骨随着土就倒了,没人管。但还怀着一线希望,指着刚才那地方问:“上面那几个包是坟吗?”

    “我们不晓得,没听说过还有坟,你们要是觉得像是,就挖挖看。”

    (待        续)
    (续        前)

    张秘书一听,心说这事悬了。他在心里想开了,简部长的交待是一定要找到,而王富道心头就没数,电站的人说的更不靠实。再找下去,是顶着碓窝跳加官——吃力不好看。不找的话,得有一个交待,但这事的关键在王富道身上,他是当年的知情人,得让他拿主意。他看着王富道说:

    “老王,你说咋个办?现在只有你有发言权。”

    “我刚才就说过,当时我也没有走到跟前。即便是为了交差,我也不敢瞎说。挖开有还好说,没有啦?我不能自己抽自己的耳光吧?”

    甘亦安正想这王富道倒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跛着腿也不容易。张秘书一听王富道的话,泄气了,只好转头问他:“你说咋个办?”

    甘亦安刚才已经想好了,能确认就回去告诉老母亲,看下一步咋个办。如找不到或确认不了,回去就是咋个说服老母亲放弃此事。半年前,母亲向他们姊妹提到此事时,是充满愧疚的。

    甘亦安却没有把这事看得有多重。人都死了,埋在哪里还重要吗?况且那么多年过去了,能否找到就是一个未知数。找,无非是尊重母亲多年的心愿罢了,所以,一放寒假就陪母亲来高城办此事。

    眼前这个情形,要找到已悬了,哪能为了找自家坟去乱挖别人的祖坟。此时,见张秘书问自己,从对方的神情中,甘亦安看出是希望自己松口,这样的话,他回去就好交待了。现在连面前的王富道都搞不清楚了,更不用说咋个确定了。按电站人的说法,更是早没影了,还找啥?就说:

    “张秘书,既然找不到,就先回去吧。我和母亲商量后再说,你们也尽力了,谢谢你们。”

    (待      续)
    (续        前)

    在招待所,甘亦安把上午的经过告诉母亲。说时间久了,当初没有留下任何记号,也没有其他线索,现在既难找到,更难确认。又提到张和王都很卖气力,隐去王的那些牢骚话,最后才说:

    “我们尽力了,心意也到了,父亲若有知,不会怪我们。”

    古明琚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高山没有说话。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并不意外,二十年过去了,找不到是完全可能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点东西在撞击,在梗着,现在一家人都好了,却把老头子一个人留在这荒山野岭。不过,又能咋样呢?心头涌上一阵一阵的悲凉。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结局?

    甘亦安见母亲不说话,明白她是在犹豫,自己是不愿再找下去了,但得给老人留点希望,得让老人心里下这个坎,说:

    “这次既然找不到了,我们就先回去。我看简生复那人挺不错的,跟她留个话,以后要是有啥线索,再来找,行吗?”

    古明琚看着对面的荒山野岭想,这次连王富道都搞不清楚了,还有下次吗?她明白,没有下次了。其实她也是想了了这个多年的心愿,把心里的一块重负卸下来。对面这座荒山,若干年来哪个说得清埋过多少人,如今又还有多少坟还能为人知?

    她在心里说,老头子,我们来看过你了,你若还在这山上就安生呆着吧,若不在,我在心里给你留块地方。

    想到这里,她收回目光,回头对亦安说:

    “那就准备回吧,当年你哥空手而返,这次你又这样。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话里是怅然和无奈。

    (待          续)
    (续      前)

    到文教局,是甘亦安一个人去的。

    古明琚不愿意去,对她来说,此行找甘行俭的坟是重要的事,其他事对她都不重要了。文教局方面也提供不了线索,她也没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再去说啥呢?无非是听一些深表同情的话。而这些话她不愿意听,过去她想听时,没人跟她说,现在她已经不想听这些了。

    她对亦安说,不就是那点抚恤费吗?我不去了,你去吧。

    在甘亦安眼里,母亲表面是一个本分、懦弱的人,甚至是逆来顺受的人,但骨子里却是一个固执,甚至是傲气的人。看得出来,在父亲的问题上,她常常是刻意回避的。

    接待甘亦安的局长姓张,张局长说:“简部长给我们来电话了,有啥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说。”

    甘亦安说:“没有事。听说有一笔钱要让我们领?”

    胖胖的张局长五十出头的人,很健谈。

    “我印象深得很,你父亲工资很高。我那时就是副局长了,工资才四十来块钱,而你父亲工资已是百多块了。你父亲我也认识,他刚来高城时,就是我代表组织安排的。甘先生那时是有名人物,不仅在我们文教系统,就是在全县也是名人。可惜走得太早,英年早逝啊!

    简部长很关心你们,其实她不认识你父亲。她是后来调来的,她丈夫在‘文革’中也被迫害致死。她前年刚恢复工作,对过去冤假错案中的人特别同情。”

    张局长很热情地絮叨着,甘亦安对这话题不感兴趣,父亲给他的印象很深,却不是在这些方面。一面连声谢谢张局长,一面说:要没其它事,我就告辞了。

    张局长说父亲工资很高,而他领到的就是二百多块钱,说是抚恤费。他也没问为啥?即使是几千元,又有多少用处?

    在他看来,父亲的问题至少在自己这里是可以划句号了。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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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17 12:29:39  更:2022-01-17 12:3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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