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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15页]

作者:山茅2018
首页 上一页[14] 本页[15] 下一页[16] 尾页[2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续      前)

    李轼觉得任可骏说得很对,但现实却让人沮丧,现实中连最起码的言论自由都没有,遑论民主政治。过去针对知识分子的历次运动中,掌权者不讲民主,食言而肥,言者照样有罪。

    而众多知识分子也没有坚持民主权利的骨气,尽管心头是十二分的不情愿,但压力一来,众人不仅纷纷承认“错误”,纷纷表示“服罪”,还相互批判,甚至揭发私下的言论,陷昔日的朋友于不义。这只能让人相信,一个社会,肥沃的专制土壤上,是开不出民主花朵的。

    他把这种担忧说出来,想听听对方的想法。任可骏立即说道:

    “大侄子,我是学历史的,坚信社会是进步的。专制统治被民主政治取代是世界潮流,这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存,逆之则亡。这种趋势哪个都逆转不了,国内国外都是这个理,我相信这点。”

    说到慷慨处,任可骏又用筷子在桌上敲着。好像是桌子阻挡了世界潮流,他要把它戳倒一样。

    甘亦安想他们一代人是经历过所谓旧社会的人,而自己这一代人只是听说而已,天晓得走没走样,就问:

    “任叔叔,你们这代知识分子都是经历了旧社会,又到了新社会,新旧文化都是接触到的,应该是有比较,能判断的,解放后搞了这样多的文化运动,究竟为啥?”

    “执政党要推行自己的文化思想,从历史的角度看,有它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如国民党上台后,规定全国大中小学校实行‘党化教育’,强制灌输三民主义。但执政党用运动的方式,用斗争的手段,肯定是南辕北辙的。

    再说,文化的传承性很强,断然分出新旧,跟老子这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事喽。就算是你要创造一种新文化,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你伤害到别人,肯定会遭到别人内心的抵抗。要是借此整人,就更与文化无关了,那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就是乱球整喽!”

    (待        续)
    (续      前)

    任可骏手中比划的筷子,在灰暗的灯光下,投影在灰白的墙壁上,像一付梯子架在墙上。

    已经是半夜了,怕影响里屋的人睡觉,甘亦安说话是尽量压低声音。而任可骏虽然压低了嗓门,还是有一付雄辩的架势,右手比划着筷子,有时又用左手敲着桌面,说到兴奋处,又拔高了嗓门,用词也不顾雅俗。

    甘亦安发现,“乱球整”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这或许是他对生活的一种领悟和概括。想到吃饭时,任鸣凤提到她们学校的宣传队也在排练革命样板戏,就问:

    “任叔叔,毛泽东他老人家有一句话,‘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在‘文革’中是尽人皆知了,成了名言。毛把其他的文化内容、文化形式都扫跑了,就剩‘样板戏’了,行家们咋个想我不晓得,但像我这种小民百姓似乎也不觉得好在哪里?至于那些教条式的说教,就只能哄鬼了。”

    “明摆着的事,这种斗争手段解决不了文化问题,毛泽东原来有一个话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对文化,对学术是很包容的,是很好的事,可惜没有做到过。至于‘样板戏’要达到啥政治目的,那只有系铃人才晓得喽。”任可骏又晃起脑壳,那意思是说系铃人的目的,是明摆着的事,不说也罢。

    (第十四章   第一节    豪情依旧      完)
    第十四章    第二节 谁系的铃

    甘亦安也大致明白任可骏的意思。

    对方一句“那只有系铃人才晓得喽”,让他心头一懔。年幼时无知,觉得领袖大智若神,到青年时就明显感到,领袖豪迈、大气、浪漫之余,时有不切合实际之想。大跃进时,他大笔一挥“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喷薄而出,写诗固然美妙。却让人感到大跃进的种种思想,也是他老人家如此一挥而就。那种随心所欲的劲头,似乎跟他的英明也不沾边,倒是透出一种蛮干气概。甘亦安把心头一直有的疑问提出来,因为他相信对方比自己明白。就接着问:

    “任叔叔,我的阅历很浅,但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领袖把我们国家和老百姓当成试验对象了,想咋样试验就咋样试验,建国后这些运动说得好听点是探索性的试验,说得不好听差不多都是胡乱整。他老人家就真不晓得这些事的荒唐?”

    “天意自古高难问。哪个晓得是他的政治抱负施展需要,还是他的政治斗争策略需要,说不定也是想到哪里整到哪里,天晓得。要依我看,就是乱球整,可怕的是都在以‘革命’的名义进行。大侄子,其实你父亲当初是有先见之明的,预计到提意见不会有好下场,还劝过我,是我执意要说,他才义无反顾地跟我一起写万言书的。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父亲,唉……”

    甘亦安想,哼,还说有先见之明,明知是崖还要去跳,“明”在哪里?完全是自找的,跟旁人何干?而当年他们之所以没有被追究,是因为赶上苏联的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的报告已经在国内传达,国内的舆论气氛有所变化。一年之后,“明”也罢,不“明”也罢,全都网进去了。

    但目下他最关心的还是文革运动的事,就问:

    “任叔叔,那你认为‘文革’啥时候能结束?”

    (待          续)
    抱歉,跳过一节
    (续        前)

    甘亦安有早起的习惯。

    一早起来,就把昨晚杯盘狼藉的桌子和一地花生壳都收拾干净了。任可骏却因酒醉还没醒,不像往日清晨出去散步,这还是他出狱后第一次没能早起。

    项老师和任鸣凤起来后,发现横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任可骏。项老师问:

    “亦安,老头子昨晚喝多了吧?看那个睡相。”

    昨晚,甘亦安既没有劝任可骏多喝,也没有劝任可骏少喝,听到问话,只是抱歉地笑笑,点点脑壳。任鸣凤笑起来:

    “亦安哥,我早就晓得我爸会海阔天空地喝酒吹牛。他肯定高兴得很,总算遇到一个愿意听他吹牛的人。我和妈都不爱听他摆那些陈年往事。”

    他一听,还是微微一笑,没说话。他在心头想,真高兴的也有自己。

    三个人吃完早饭。他说你们走吧,我来收拾。项老师说,哪好意思让你一个客人收拾啊。他说,没关系,别见外就好。项老师说,那就麻烦了,等老任起来,让他陪你去学校,他跟校长也熟。任鸣凤脸上又露出那种率真而略显顽皮的笑容:

    “亦安哥,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没课。你要不走,我带你去看街上的戏楼子和祠堂,河边还有一排吊脚楼。我爸说过有年头了,有历史风貌。”

    昨天吃饭摆龙门阵时,他说到这些年在不少老镇上干过活路,见到过不少古建筑,破烂的居多,完好的很少见了。她就在一旁插嘴说,镇上还有完好的古建筑,愿意带他去看看。正在喝酒的他就随口答应一声:要得。

    现在她一提,他立刻就想起来,立即回答:“好啊,下午有时间就去。要是没时间,就下次吧。”

    “那你等我。”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拎起书包,甩着两条大辫子,出门追上已走远的项老师,两个人一起去学校了。


    (第十四章    第二节 谁系的铃          完)
    第十四章    第三节  烟雨楼台

    上午九点多钟,任可骏醒过来。一看时间,说不早了,等我吃两口饭,先去学校吧。饭后任可骏陪甘亦安一起去找校长,果然如任可骏昨天分析的一样。坐在椅子上的校长慢悠悠地说,学校还得研究研究,让甘亦安等消息。

    出了学校大门,原本有点阴的天空,飘起了细蒙蒙的小雨。当地这种小雨天常见,有“春不湿衣,冬不湿路”一说。任可骏对甘亦安说,你也不用等校长的消息了,他说的就是推口话。甘亦安点点脑壳,表示明白校长话的意思。他说,天飘雨了,我们回吗?任可骏接着说:

    “这雨下不长,下一阵就得停。周六我没课。我们到田坝头走走,空气好得很喽。顺道可以看看小妹昨天跟你提到的那些古建筑。”

    甘亦安随着任可骏穿过那条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任可骏一边走一边介绍,此地过去叫沙溪驿,因为古代在此设有驿站,是一个千年古镇。历来交通发达,是高城和附近几个县物资集散地,本地物产丰富,商贾昌盛,镇上的大户人家不少,那些古建筑多是这些大族修建的。

    说话间,他们走到那戏楼子,甘亦安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全木结构,立柱、横梁、檩子都是粗大的原木。戏楼为重檐歇山式顶,檐下饰如意斗拱,垂脊和戗脊上的垂兽、走兽残缺不全。

    很高的青石台基,台基上饰有浅浮雕,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个大概,内容是古代戏剧故事,像川戏《贵妃醉酒》《柳荫记》《白蛇传》之类,情态各异的人物身后有山水楼阁作背景。

    戏楼的枋梁上雕刻彩绘的二龙戏珠,戏台两侧的图案有蝙蝠、喜鹊、花瓶、荷花等。总体建筑,说得上是比例匀称、线条流畅、造型奇丽、风格独特。不过,原有的色彩已经暗淡了,失去色彩的外衣,像脱了毛的凤凰,亮丽光鲜不再。但整体建筑模样格局气势犹存,可以见出昔日的辉煌。

    (待        续)
    (续      前)

    甘亦安晓得,这类戏楼不像都市的戏院,专供演出戏剧。它一般都是隶属于一些会馆或家族宗祠,具有私家性质。就问这戏楼是否也是如此?

    任可骏说,是,是谢家的。建筑技术我不懂,我只晓得这些建筑就是历史,不仅能看到过去的材料生产、技术水平,还可以看到过去人的美学观念、思想追求。哪个要想研究地方历史、民俗风情,这些建筑都是极好的材料。

    甘亦安点点头,表示同意,实物有时比文字记载更有说服力。好比当下这‘文革’戏台,各色人等都在台上窜,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一不留神,就跳脱了面具,露出真貌。

    经过那祠堂时,甘亦安看到它大体保存完好,有些地方也破败了。最明显的变化,是那些曾经有颜色的地方,基本上看不出原貌了。经历了多年风雨侵蚀,不管是梁柱的油漆,还是墙面上的油彩都悉数剥落,荒草和小树也落户在瓦沟了。历史早换了人间,现在的主人已经不在意它的衰败。

    任可骏说,谢氏是本地望族,清初从湖北迁来,于今已有二三百年历史。祠堂里的石碑都有记载。我国的传统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过去的乡绅保存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过去的乡绅家都秉承“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类信念,注重读书,注重文化。

    这些祠堂都是一族人心目中的圣地,是宗族文化的载体,后人可以从中看出中国人口的迁徙状况,不同地域文化的融合。所以,这些建筑实际上就是固化的历史,固化的文明。说到这里,他晃晃脑壳,接着说,四九年后,随着祠堂被废弃,这种文化的传承,不论好坏,都被中止了。

    (待        续)
    (续        前)

    经过谢家大院时,那宅子的外表更是破烂不堪,从那些石柱、石墙、石门、石墩看,历经沧桑,仍然坚实牢固,见证了当年主人那打造百年基业的雄心,而剥落的风火墙、残缺的小青瓦、断折的鳌尖,又在告诉人们曾经的风华现已逝。

    任可骏说,谢家大院一部分曾经做过仓库、学校所在地,大部分都分给农民居住了。后来的岁月中,不少条石、砖瓦、木料等建筑材料都被拆去修水库、干渠、猪圈了。谢家人在解放后早已星散,留下的自然会成为每次运动的对象。

    看着蒙蒙细雨中的戏台、祠堂、老宅子、石板路,构成既矗立在眼前,又似乎在钩沉既往的矇眬画面。甘亦安对任可骏说,还真有一点时空交错的感觉,应了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来寻常百姓家”诗意的感悟,往事都成过眼云烟了,这些乡绅留下的东西也成了历史遗迹。还有几人能知晓?也许只有他们的后人,才会去感叹祖辈是白忙了一场。

    任可骏说,你别小看这些大家族,过去中国农村地方上治理,就是这些当地的大家族在起主要作用,思想上很大程度就是依靠传统文化,诸如仁义礼智信那一套,组织形式上依靠族群、宗亲等纽带。几千年来的社会,都是这样慢慢延续下来的。

    过去一个县就一个县官,加两三个佐僚,几个差役。你想他能管到下面去吗?所以过去有“治不下县”的说法。乡镇、乡下这些事务,都是靠这些士绅来主持,断公道、判是非、兴义学、办慈善之类。

    (待        续)
    (续      前)

    说到这里,任可骏停了停,又往下说,中国传统文化有这种传承,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鼓励年青人读书、上进,出去为国家做事。历史上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沿着这个路子在走。

    当然,能出去做官的毕竟是少数,没有出去的人,就在乡里参与办学、治理一类事务。而那些出去的人不做官了或老了,又落叶归根,回到乡梓,服务于乡亲。俗话说,人上一百,五类俱全。过去也有劣绅鱼肉乡民,但很多乡绅还是做了不少有利于乡梓的好事的。

    民国之后,这种情况就变了,拿俸禄的人就多起来了。到现在就更多了,一个县里几大班子的人都是吃财政饭的。所谓的干部编制,城里到街道一级,乡下到公社一级,冗员是越来越多。

    对任可骏说到的这些从前社会治理的事,甘亦安知之甚少,兴趣不大。他想了解的就是朝代更迭,胜利者总是以新颜换旧貌,把过去的种种说得不堪。幼时信以为真,大了就觉得并非如此,尤其是混迹在社会底层后,听到的往往是另一种描述。

    小时候,他听到过姐姐追问家中的情况,母亲没多说,似乎也曾是一个大家族。他成年后也问过母亲,母亲说得很少。看得出来,母亲有自己的想法,却不愿意跟当下的官方调子离得太远。

    脚下的青石板路,因雨水更显光滑,还透着反光,映衬出街道两旁房屋隐隐约约的影子,不过那影子模糊得很,辨不出轮廓。

    两个人走出镇口,石板路没有了,他们迈上田野小路。土路吸水,不像石板路不吸水,反而没有积水,踩上去更稳当。小雨果然停了,天也放晴,很远处的山岭也清晰可见。迎面吹过来田野上清新的风,带有一种泥土腐殖质的味道,还有一种庄稼清香味道,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听任可骏说到历史,甘亦安心中正好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第十四章    第三节  烟雨楼台          完)
    第十四章    第四节    历史真相

    甘亦安初中时,看过苏联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印象最深最感动的就是结尾一段,斯大林打了一个比方,说希腊神话中英雄安泰的力量来自于大地母亲,苏联共产党的力量也像安泰一样来自于大地母亲,而这个大地母亲就是苏联人民。

    甘亦安大受感动:把人民当作母亲,把人民的支持视为力量源泉,这样的党获得政权是必然的。而且斯言如此,老百姓应该有好日子过了。赫鲁晓夫上台后,传出来斯大林的一些丑行,他晓得后感到震惊,这难道是同一个斯大林?

    甘亦安还看过不少关于苏联卫国战争的书籍,其中有一些著名将帅的回忆录或传记之类,对同一事情各有各的说法。这些,甘亦安觉得很正常,因为不同人根据自己的接触面,对事情有不同的记忆这是很自然的,至于对同一事的观点,更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他不晓得朱可夫其人,直到有一天,朱可夫回忆录《回忆与思考》等书,作为内部书籍出现时,他才晓得朱可夫其人。而且晓得在苏德战争中,苏联一方,朱可夫是在斯大林一人之下他人之上的重要角色。

    很显然,一些历史类书籍,遮盖了很多真相,有些是作了另外的叙述和解读,有些干脆就不再提历史上曾经不可或缺的那些人物和事件。

    那又为啥要遮盖历史真相?

    (待        续)
    (续      前)

    李轼脑壳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无非是统治者的需要。

    这点很好理解,但发生在苏联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却让人有点困惑。咋个会出现在社会主义国家?国内“文革”前出版的《红旗飘飘》《星火燎原》,这两本书都是一些亲历者写出来的书,甘亦安认为应是真实可信的。

    但他一直有一个疑问,抗日战争中国民党几百万军队在干啥子?过去得到的教育是国民党不抗日。这点亦安也深信不疑,国民党军队要是能打仗,就不会被共产党军队像风卷残云般撵到台湾去了。

    如今从苏联的这些情况对照看来,国内的一些历史真相是否也被遮盖了。再有从国民党和共产党实际控制的区域上看,说国民党军队不抗日也是不确切的了,共产党就那点军队和地盘,日本人也不可能把八路军新四军作为主要的对手。所以他很有兴趣和任可骏摆谈这话题。

    “任叔叔,你是学历史的,如果说你就了解不到历史的真相,那你学它还有啥用?或者说,你学了多年的历史,最后才发现你学的那些历史跟真实的历史出入太大,那你该咋个想?”

    “这跟历史本身无关,历史本身是真实存在在那里的。过去有一句话叫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像你还记得的高城的那个纪念碑,那就能充分证明国民党军队也是真正在抗日的。”

    田坎已经很窄,并排走不下两个人,任可骏在前面带路,甘亦安跟在后面,想到过去的阅读史,误导了一代人。又开口问:

    “如果这些实物没有了,过去的书籍见不到,现在的书籍中又不提,后世年青人真有可能忘却历史真相。像我提到的这类事,从小到大,学的就是这种版本的历史。你看不到其他的版本,找不到参照物,根本了解不到事情的真相,对事物的判断影响很大。”

    (待      续)
    (续      前)

    走在前面的任可骏没有停下脚步,徐徐走着,也没有看脚下,田坎都走熟了,好像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他没有回头,高声说道:

    “真相总是有许多人会晓得的,幸存的亲历者总会通过不同的方式或途径传播下去。如抗日的事,像我们这些经历过民国的人都是晓得的。一字不识的老农民,他的儿子就死在那战场上,不用看书,他也能晓得那一段历史。”

    甘亦安一直时不时低头看着田坎,田坎很窄,稍不留意,脚步就会踩空。听到任可骏的回答后,他又说出心头的疑惑:

    “人是最想知道真相的,真相却最不容易为人所知。我甚至就不敢相信遮盖者说的或做的,哪个晓得它是真还是假?”

    “就个人而言,也许会终生被欺瞒,但作为群体来说,真相是早晚会大白于天下的。中国的二十四史都是由后人写的,纵然官方修的正史上没有记载或作了篡改,民间也有许多野史会记录。另一方面,专制 者为了自己的统治,总是要搞愚民把戏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清朝统治者搞《四库全书》,销毁了大量他们认为不利于自己的书籍,妄图掩盖历史真相。但最终还是有许多史实流传下来了嘛。”

    “任叔叔,还以苏联的情况为例,斯大林去世后,赫鲁晓夫反对他,揭露出一些过去不为人知的事。赫鲁晓夫下台了,接替者又揭露出另外的一些事。那这不过就是不同掌权的人在操控,或说是胜利者在写历史罢了。不同的胜利者在说着不同的话,这其间究竟又有多少值得可信的呢?”

    “过去说历史是胜利者写的。这种说法对不对,不用去管它,反正它就是一种事实,本身就成了历史的一部分了。但历史最终是由后人写就的,而且哪个也不是最后的书写者,历史也总是不断被后人书写的。历史真相越往后就越清楚,所以说,一些所谓的胜利者要想一手遮天是做不到的。这点也为历史所证实。而且后来人对胜利者和失败者都会作出公正的陈述和评判,这就是历史。”任可骏说得很干脆。

    (待        续)
    (续        前)

    田坎如阡陌一般,在原野中纵横交错,随地势时隐时现。放眼望去,没有一条是直的,没有一条像是正路,又像每一条都是正路,都能绕回到镇上。要是不熟悉的人,恐怕一时半刻找不到回镇上的路。

    两个人在田野中转了一大圈,甘亦安又随着任可骏绕回镇上。一踏上石板路,路宽了,并排走着,甘亦安觉得这有点像“条条道路通罗马”那样。沙溪镇坐落在这里,方圆几十里内的路,不管咋个绕,都能通向它。这是否也像历史的迷宫,数不清的路径,数不清的节点,绕来绕去,终究会连在一起,找到真相。

    “任叔叔,你的意思是说时间终归会把事情搞清楚。我咋个就觉得未必如此呢?人活着的时候都还搞不清楚,人死了以后还能搞清楚?尤其是一些当事人之间的个人恩怨,或者是当事人之间私下的交易,外人是很难知晓的,民间流传的东西有多少可信程度呢?凭这些能知晓历史,能判断历史吗?”

    “细节决定不了历史走向。个人恩怨可以纠缠于细节,历史不会纠缠于细节。别的不说,就以“反右运动”来说吧,这中间涉及到这样多的人和事,就我接触到的,有些右派就是因为与领导有个人恩怨被打成右派的。

    但“反右运动”不是因个人恩怨而起,也不会因个人恩怨而终。这场运动对国家社会有啥好处?一点没有啊!我敢打包票,早晚有一天,时间会还它一个公道。时间才是历史的主人喽。”

    (待        续)
    抱歉,跳过一节
    (续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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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第四节    历史真相          完)
    第十五章    儿女婚姻

    第一节 白专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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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抱歉,跳过一节
    (续      前)

    古明琚对亦平学校工作组这种作法很生气,这不就是运动中整人那一套吗?又用到年轻一代身上了,非要把白的说成黑的,非要把没有的事说成有。

    她晓得这事对亦平的重要性,但却不敢把心中不满对亦平说,那只能让事情更糟。同时对亦平的作法也很恼怒,为啥外人的话你都能相信,我这个当妈的话反而不信呢?所以也很不高兴地对亦平说:

    “你可以告诉你们班主任,家里其他姊妹填成分都是填的‘教师’,别的学校也没有提出过不对。凭啥你们学校就要另搞一套!”

    甘亦平真的不相信古明琚的话,因为班主任告诉她:你家是大地主兼大资本家。
    自工作组进校后,班主任老师也换人了,由工作组的葛功锋兼班主任。葛功锋对她说,你家的情况学校清楚。你隐瞒也没用,主要是看你能不能跟你的家庭划清界线。出身是不可以选择的,但走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

    甘亦平却看不清道路在哪里?在学校她感到特别的自卑,就是学习好这一条也成了她的罪过。因为老师说她学习目的不明确,是在为资产阶级学习,好像她越学得好,资本主义就越容易复辟。

    无形的压力使她感到特别的无助,不晓得该咋个办才对?她是按照学校的要求做了,有些还做得更过,把自己跟母亲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向工作组汇报。但没人相信她,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无论咋个做都不能拯救她的灵魂。

    她有时甚至想到,这种生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第十五章    儿女婚姻    第一节 白专典型       完)
    第十五章    第二节 倔犟一面

    平日里,甘亦平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倒还能说说话,但都是一些“黑五类”家庭子女,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又能帮助自己啥呢?好友程子玥对她说:

    “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又何必太自责,你再自责,别人依旧不信任你。”

    “你的情况比我好些,当然用不着像我这样,我是上头定的白专典型。”

    程子玥的话并没有宽慰她,反而让她更困惑。程子玥好歹还算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自己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毕业考试结束,考大学前,葛功锋把甘亦平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直接动员她下乡,到农村去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他明确告诉她不要报考大学,考也是白考,因为你政审不过关,大学不会录取你。葛功锋还告诉她,跟她要好的鲍毓芳和杜玉容都已经决定不参加高考,直接去农村落户。

    葛功锋满以为她会听他的话,马上同意打申请下乡。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听话的她说不下乡,要先考大学,而且只填报清华大学一个志愿。葛功锋感到太意外了,从自己接手这个班以来,这个一直就很听话的学生,今天咋个啦?这个原来叫作思想汇报就作思想汇报的人,叫写检查就写检查的人,今天咋个啦?

    她看葛功锋没再说话,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心头也有些不高兴,忘了带上门。葛功锋瞪着诧异的眼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脸茫然,轮到他不解了。

    (待        续)
    (续        前)

    葛功锋感到意外的事,程子玥却一点不意外。她很了解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性格中除了本分、老实之外,骨子里还有倔犟一面。在自己认准的事情上,不会轻易放弃。

    从初一开始,程子玥和甘亦平就是同学,六载同窗,两人好得像一个人。高一时,甘亦平就对程子玥说过:

    “我的小学老师说我是读书种子,第一年我没考上初中,她晓得后很难过,没再说话。以后我一定考上清华大学,第一个告诉她。让她高兴。”

    程子玥晓得这也是六年来支撑甘亦平努力学习的一种信念。但她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好像不是生活在现实中,而是生活在理想中,看不清形势,独自编织一个美好的梦。程子玥冷眼旁观,心里晓得甘亦平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不是成绩考不上,而是大学不会收她。

    工作组一进校,把原来所有的学生干部像犁地一样,都翻了一个遍,上面的翻到下面,下面的翻到上面。将两个毕业班所有非红五类出身学生担任的职务一律撤了,只保留了程子玥的宿舍室长的头衔。

    当时,杜玉容还打趣她说:“哟,子玥,你是一枝独秀啊。”子玥嘴上说:“嗨,管打扫卫生的事,没人肯干。”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在工作组的眼里,还不算是黑五类子女,至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既然如此,自己学习也好,以后考大学,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至于甘亦平,哪个都看得清楚,考大学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程子玥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是执迷不悟,不过话里还是带点劝慰:

    “我不会下乡去,对考上大学也不抱太多希望。亦平,难道班主任的话你还听不出来?”

    “反正我要考,我就不信别处也跟我们这里一样。”

    程子玥觉得甘亦平是掉在自己的信念中不能自拔了。

    高考的结果让甘亦平很失望。
    这却是古明琚意料中的事,不仅是大女儿考不上大学,同一年,连小女儿也没考上初中,她晓得这跟考试成绩无关。让她稍为安心的是,亦平这次没有再向她问为啥了。

    程子玥也没有考上,班上一些成绩远不如她的人都考上,她明白这是所谓的政审不过关。

    (待          续)
    (续        前)

    大学梦与甘亦平擦肩而过,工人梦迎面撞上了她。

    就在那两年,四川发现大的油气田,1965年石油部门在省内大量招人。江阳气矿在戎州就招了五六百人,招工的人就住在市委招待所。

    程子玥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告诉甘亦平,石油部门需要的人很多,像刚毕业这批高中生,很受他们的欢迎。但招工已经进入尾声,一定要抓紧。

    对高、初65届毕业的学生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尤其是对一些没有关系,没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像甘亦平这种出身不好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对甘亦平个人而言,她还有一个想法:当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只有当工人才能改变政治血统。正在一个厂干临时工的甘亦平,连忙和同学们一起去报了名,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后来,甘亦平才晓得,她能进入这个单位也是很悬的。招工的人看她的档案上家庭成分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原是不想要她的,怕招来麻烦,又看到她的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很犹豫,汇报给招工组负责人。

    负责人有魄力得多,说我们工人阶级要是连一个出身不好的人都改造不好,还能叫领导阶级吗?把她作为备取人员留下来了。而不知此情的甘亦平还特意向招工的人提出到厂里当工人的要求,那知自己差点就被关在门外了。

    命运喜欢作弄人。甘亦平越是想当工人越是当不了。

    (待        续)
    (续      前)

    就在那两年,四川发现大的油气田,1965年石油部门在省内大量招人。江阳气矿在戎州就招了五六百人,招工的人就住在市委招待所。

    程子玥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告诉甘亦平,石油部门需要的人很多,像刚毕业这批高中生,很受他们的欢迎。但招工已经进入尾声,一定要抓紧。对高、初65届毕业的学生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尤其是对一些没有关系,没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像甘亦平这种出身不好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对甘亦平个人而言,她还有一个想法:当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只有当工人才能改变政治血统。正在一个厂干临时工的甘亦平,连忙和同学们一起去报了名,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后来,甘亦平才晓得,她能进入这个单位也是很悬的。招工的人看她的档案上家庭成分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原是不想要她的,怕招来麻烦,又看到她的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很犹豫,汇报给招工组负责人。

    负责人有魄力得多,说我们工人阶级要是连一个出身不好的人都改造不好,还能叫领导阶级吗?把她作为备取人员留下来了。而不知此情的甘亦平还特意向招工的人提出到厂里当工人的要求,那知自己差点就被关在门外了。

    命运喜欢作弄人。甘亦平越是想当工人越是当不了。

    那时石油部门的职工,其整体文化水平在工业部门中是最低的,跟煤炭部门差不多或略高一点,非常需要吸收一批有文化的年青工人。另一方面,新中国成立后,对于教育制度的改革有一些探索,那时刘少奇有个讲话,提出教育制度要改革,要走半工半读的路子。

    当年石油部门在戎州招的这批学生就是以江阳气矿半工半读学校的名义招的,都是高65级和初65级的毕业学生,其中高65级毕业学生有一百人左右。

    甘亦平报到的第二天就考试,第四天成绩出来了。还没有正式分配,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成绩好的高中生要被留下来当教师。她不想当老师,父母都是老师,她觉得老师是一个高危职业,目睹了他们在各种运动中上下沉浮,而当一个工人就不会再有类似的担忧。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古明琚回信说,当石油工人很辛苦,尤其是在野外工作的。古明琚有不少学生是当工人的,她晓得是很辛苦的,尤其是甘亦和当工人那一二年,都是在外头跑。所以她劝亦平慎重一些,或者由单位分配也好,不要让领导觉得你挑剔。

    没等她的信到,甘亦平就去找领导,提出不到师训班,要直接去当工人。领导嫌她不晓得好歹,说要不是看你成绩好,你想去都去不了。结果她和程子玥都被分到师训班。有关部门的考虑是等她们训练结束,就作为教师,到工读校教基础课。

    (第十五章  第二节   倔犟一面       完)
    第十五章  第三节   石油工人

    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开始打乱了原来的进程,工读校解散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分到井队、工厂当工人。这倒圆了甘亦平的工人梦,她被分到机修厂当焊工。

    “文革”一乱套,整个社会都乱了,各种群众组织都在造反,甘亦平单位也不例外,连那些对本人是绝密的个人档案,也扔得遍地都是。甘亦平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档案,家庭成分一栏:大地主大资本家。

    后来回家,甘亦平把这事对母亲讲,古明琚还劝她:“那是过去你们学校背地里搞的,葛功锋那个人就不是啥好东西。现在的单位既然要你,说明人家并没有受此影响,你还尽想它做啥?”

    能当上石油工人,让甘亦平心中充满了自豪感,石油工人是当时社会上令年青人向往的一种职业。那个年代,形势报告、政治学习告诉她们,新中国除了受到西方国家的遏制外,又遭到苏联的打压,国内提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石油行业就是这种精神的一个杰出代表。

    1964年全国开展了“工业学大庆”运动,石油工人那种献身精神是很感染年青人的。而六十年代中期一曲《我为祖国献石油》风靡全国,唱得年青人热血沸腾,歌中唱到:

    锦绣河山美如画,

    祖国建设跨骏马。

    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

    头戴铝盔走天涯。

    头顶天山鹅毛雪,

    面对戈壁大风沙,

    嘉陵江边迎朝阳,

    昆仑山下送晚霞。

    天不怕,地不怕,

    风雪雷电仍随它,

    我为祖国献石油,

    哪里有石油,

    哪里就是我的家。
    ……
    ……
    走在路上,一边哼着,还穿着那种特有的蓝色宽条纹棉衣制服,心头别提有多神气。可以想象得到,能当上一个石油工人是很自豪的事。尤其是像甘亦平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能当上石油工人是非常荣幸的事。她的心底还特别解气,因为当初在某些人的眼中,她就是一个根本没资格当工人的人,就连下乡当农民都是抬举了她。所以当葛功锋听到她拒绝下乡时,神情是大吃一惊。

    她在心头想象着,要是葛功锋得知她是一个优秀的石油工人时,该是一付多么惭愧的表情。

    (待        续)
    (续      前)

    就在甘亦平美滋滋的时候,古明琚已经在开始为她担心了,当她得知甘亦平的生活环境和工作环境后,她已经看到了甘亦平以后找男朋友的难处。

    石油行业的艰苦奋斗精神是出名的,王进喜铁人精神是全国学习的样板,在四川省内还有一个3211英雄钻进队。在生活方面,那时的石油行业以干打垒的精神驰名于国内,所谓干打垒精神,说白了就是先工作,后生活的具体化。生活上,尤其是住房上是因陋就简,多是一些临时建筑。像后方的基地有点正式的平房甚至是楼房,那就是呆在天堂了。

    甘亦平还记得60年代中期,她们一到这里,上面就给每人发三样东西:一本毛 语录,一个吃饭用的大粗碗,一个草垫。让青年人继承艰苦奋斗精神。前两样都晓得是干啥用的,最后一样,解释后才明白是为了开会、听报告、学习讨论各种精神时,当凳子用的。

    厂区地处农村,离上游的纳城有二十来里路,离下游的江阳城也有二十来里路,厂区周围就是农田。她们的宿舍,都是那种简易平房,即使宿舍区有楼房,也是那种筒子楼,对普通人来说,那时连单元房啥样子都没见过。

    就是平房和筒子楼也是很紧缺的,老职工要分到住房都是很难的,年青职工基本上没指望。年轻职工单身时住集体宿舍,结婚时,往往也没有房子,通常的办法是,住同一个集体宿舍的人搬出去,为新婚的人提供住房。

    工矿区没有大的商店,只有小卖店,没有农贸市场,连卖菜的早市都没有一个。星期天无街可逛,更不用说影院剧院之类了,要往外走需乘公交,到公交站还得走一段路。用老职工的话说,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

    就是这样,甘亦平心头还是充满快乐,艰苦更能磨砺人,更能帮助自己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工人。再说,机修厂的条件比起井队的条件就好得多了。井队上的条件就跟歌词中一样:戈壁风沙、昆仑飞雪了。

    所以,每次跟母亲写信时,不管是讲到工作还是说到生活,都是报喜不报忧。

    (待        续)
    (续        前)

    刚到机修厂,是全新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一切都充满新鲜感。甘亦平忙着跟师傅学习技术,无暇考虑个人问题,无论是哪个跟她介绍对象,她都是那一句话,趁年轻,多学技术,个人问题往后放。

    当她技术学成,能够独当一面时,一晃就是二十四五的人了。
    这时,她静下心来考虑终身大事时,才发现在本单位很难找到男朋友,其他条件先不说,就是找个岁数相当的人也难。比她们先进厂的那批男职工,多是当兵复员的,或是从农村招工的,差不多都已成家,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丢在乡下。像她的师傅就是这种情况,岁数也就三十多岁,老婆和三个娃儿都在农村。

    他们这批进厂的人,就是当年工读校的学生,男的多数分到井队了,留在机修厂的没几个。按中国人婚嫁习惯,男的一般要找岁数小点的女的,像她这个岁数的姑娘,正好处在一个空档上。其他条件不论,在厂里就接触不到几个岁数差不多的男人。

    她还发现了,工读校那批同学,基本上都有了归属,要嘛是已经结婚,要嘛是名花有主。像她这样单着的没有了,古明琚有点焦虑,每次回家探亲,古明琚总要唠叨几句:

    “结婚可以晚些,找对象得早点。合不合适不是事先能看出来的,你跟他还需要交往一二年才能晓得合不合适。”

    “我都不急,你急啥?”

    她没有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对自己说,在厂里找不到,我就在别处找,未必就找不到。

    甘亦平是太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在学校的时候没有把男生放在眼里。古明琚有一次跟她摆龙门阵时问:你们班上哪些男同学学习好啊?其实不是想问学习好坏,而是想从侧面看看亦平有没有印象好的男生。却被亦平一句话呛回来了:没有一个学习比我好的。

    为这事,古明琚还提醒过她:除跟你周围那几个女同学好,也应该跟男同学有交往。倒不是催她在学校就要找男朋友,是要她学会跟人打交道,学校生活很快就会过去,一到社会上,跟人打交道是最重要的事,处理不好就会吃亏。

    古明琚有这方面的体会,她不愿意女儿也像自己一样,在这方面吃亏。

    (第十五章  第三节   石油工人       完)
    第十五章  第四节  高低不就

    事情还真像古明琚担心的那样。

    在单位上的时候,甘亦平还是心气太高,没有把男同事放在眼里。对自己看不上的人,热情不起来,很冷淡,她自己觉得是不装假,是在真诚做人,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等到她琢磨过来,黄瓜菜都凉了,哪个还守株待兔地等着你,笑话。

    到外单位找吧,甘亦平还给自己立了一些篱笆墙 ,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出身好的,这是她的一个指导思想。她总想自己因为出身不好,在人前抬不起头,再找一个出身不好的,下一代都抬不起头。

    她嘴上不说,心里的条件是很高的,人要有文化,最好是大学生,自己没有上大学的命,找对象也要找个大学生。只是她的愿望也屡屡受挫,那年头的工农子弟,不少人已经尾巴翘到天上,要找老婆一定是年青貌美的。

    像她这种自认为有教养却相貌一般的人,别人是看不上的,更不用说工农出身的大学生了。另外还有一层,一些工农家庭也不愿意找所谓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大环境就是这种氛围。

    古明琚在这点上,更务实一些。她想:抬得起头抬不起头不都得过日子吗?外人再咋个看,不妨碍自己过日子就行了,自己一辈子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只要心里能不低头不就行了。她晓得亦平的想法不切合实际,所以,有意无意之间,总劝亦平现实点。她说:

    “找男朋友,只要人本分、正派就行,文化也一定要有,至少得要初中毕业吧,长相一般就成。”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在大女儿的婚姻上没有少花费心思,托同志介绍,托亲友介绍,托熟人介绍。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年一度的12天探亲假,差不多成了甘亦平的相亲假。此时的甘亦平心里实在是烦得要命,也是很无奈。尤其是面对着为她介绍的一个个“男朋友”,她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但又躲避不了,不去吧,过不了老母亲那一关,母亲总是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式劝:

    “女娃家,岁数拖不起。二十七八的人,再晚就不好办了。男的二十七八找个二十出头的女的也好找,女的二十七八就得奔三十外考虑了。”

    “那也得差不多吧,我就不信我以后会嫁不出去?”亦平一付不在意的样子。

    “早点解决好,越到以后越被动,挑选余地会更小。”古明琚的态度是不能不认真对待,所以还是耐心地劝说。

    “买萝卜青菜还得挑一挑,我为啥就不能挑选?”亦平心头对母亲的话不认同,不愿意让步,嘴上为自己的态度做辩解。

    “哪个说你不能挑,问题是你得现实点,哪能光是你挑别人,别人还得挑你嘛。”古明琚当然了解女儿的脾气,不能激她,还是耐着性子劝说。

    甘亦平却失去了耐心:“挑就挑嘛,我也不是没有被人挑过!”

    古明琚明白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跟女儿发急,那样就呛起来,事情就会黄了,仍然苦口婆心地劝:

    “亦平,不是我说你,你总是拉着一张脸,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哪个受得了?哪个欠你的了,好像别人都是借你谷子还你糠似的,换了我,我也受不了。不是我这个当妈的要逼你去,你要是自己能找到,我高兴还来不及。求人给你介绍不容易,你要不去,就把中间人也得罪了,以后还有哪个愿意为你跑腿?”

    “好啦,好啦,去还不成吗。”亦平的态度也软下来,她虽然烦母亲的唠叨,也明白母亲的苦心。

    往往就是在这种争吵中,甘亦平一次一次无奈地去,又一次一次懊恼地回来。
    在甘亦平看来,不去,母亲叨唠没完。母亲除苦口婆心之外,说到伤感处,还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这让作女儿的也受不了,心想,不就是去会会人吗?顺从母亲不就完了。
    去吧,却是去一次就受一次刺激,不是自己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看不上自己。只要甘亦平一回来,古明琚就很关心地打听:

    “亦平,咋样啊?还联系吗?”

    “不联系了。妈,你跟中间人回个话,谢谢了。”回答干脆而平静。

    “为啥呀?不是说挺不错的一个人嘛。”古明琚的话里满是失望。

    “人错不错我看不出来,但他看不上我,这点我是看出来了。不行就不行呗,摆啥架子。我还见不惯他呢。”亦平的回答明显有些不高兴。

    古明琚一听这话头,晓得这次又未成,女儿正在心烦。不好往下问了。

    (待        续)
    (续      前)

    一次,甘亦平是和程子玥一同去的,看着亦平一脸不高兴地回来,古明琚又小心翼翼地问:

    “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

    “咋样啊?”

    “不咋样。”

    “那,还联系吗?”

    “不联系。”

    对古明琚的关心,甘亦平的回答简短得很,就几个字,似乎多说两个字都是多余的。当妈的心里不踏实,不问不甘心,问又怕惹亦平不高兴。古明琚转头问程子玥:

    “子玥,你也去了,你看咋样啊?”

    “伯母,那人看着就不顺眼。个子又矮,人又老气,一付呆头呆脑的样子。”程子玥回答。

    “你们呀,咋就都一个腔调,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究竟啥人才顺眼?”

    “伯母,不是亦平挑剔,连我都看着不顺眼。起码第一眼得看得过去吧。”程子玥一方面帮着好朋友说话,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慰古明琚。

    “子玥,你是亦平最要好的朋友。你的话,她能听进去,完全劝劝她,务实点。不要嫌我们当老人的多嘴,女孩家,拖过30岁就麻烦了。”

    不知是哪个的话管用,很快就见到效果。到下一年探亲假回家时,甘亦平对母亲说:

    “妈,别人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已经见过两次,想到我们家看看。你看让他哪天来?”

    “后天吧。人家第一次上门,应该请人吃个饭。明天我准备一下,后天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第二天,古明琚简单收拾一下房间,家里就那样简陋,没啥好收拾的。

    古明琚的重点是做一餐丰盛的午餐。早上起床后,先到街市上挑了一只很肥的母鸡,收拾完后,放在砂锅里炖着。这是她的讲究之一,新鲜的活鸡,现杀现炖,把鸡内脏拿掉后,整个鸡炖10个钟头以上。作料只放几粒花椒,其他都不放,上桌前再放盐,这菜讲究的是喝汤,原汁原味的汤,既清淡又醇厚。冬天喝这汤特别舒服,虽然汤浓却不腻。她考虑到煤炉就在家门口,明天不宜多炒菜,搞得烟薰火燎,给客人印象不好,特意又做两个蒸菜,这样一来,明天就省事了。

    (待        续)
    (续        前)

    第三天,给亦平介绍的对象如约而来。一见之下,古明琚觉得还不错,人长得结实粗壮,个子也不矮。古明琚在这种场合除了礼节性的寒暄外,从不直接打听对方家庭,也不打听对方的教育背景,只要女儿愿意就行。那时的工资都不用打听,都差不多,大多数年青人的工资就三四十块钱,要是有四五十块钱就算很高的了。

    家里比较安静,亦安他们都不在家,事先晓得亦平的对象要来,就都让出去了。古明琚给亦安他们说:

    “回家来吃饭,也帮你们姐看看。”

    “放心,有好吃的干啥不回来。”

    吃饭时候,亦安等果然都回来了。饭桌是折叠式的,平时都收起来,吃饭时才支起来。亦安一看,此时的饭桌上,色香味俱全了,那套餐具又被母亲摆出来了。这套餐具亦安特别熟悉,听母亲讲那是当年她和父亲结婚时,好朋友作为贺礼送的,是景德镇出的青花瓷。

    三年困难时候,古明琚对亦和说,留着没用了,拿去卖吧,能卖几个钱算几个钱。亦和带着亦安去摆地摊卖东西时,这套餐具就摆出去了的。父亲留下的衣物等东西都好卖,每天都能卖掉一件二件的,唯独这套餐具无人问津。

    那年头,哪个需要它呀,先是吃公共食堂,食堂解散后,“餐”仍不多,哪个还会花钱买餐具。后来母亲很庆幸这套餐具没有卖掉,说:“幸好当初没卖掉,要不然,家里来个客人,还真没东西用。”以后只要来了古明琚认为重要的客人,这套餐具就在餐桌上亮亮相。

    饭桌中间是一钵古明琚精心炖的鸡汤、一盘是扣肉、一盘是腊肉、这都是昨天就做好的,一盘青菜、一盘蒜苔、一盘笋片是今天现炒的。菜并不多,却摆得很整齐。

    亦安朝桌子上扫了一眼,盛菜只用盘子,盛饭只用小碗,连周围的小碟、小勺也摆得中规中矩,让人看出是精心安排的,是一丝不苟的。他在心里说母亲又开始穷讲究了,其实反倒让客人感到拘束。

    古明琚笑着对客人说:“东西不多,随便吃点。”

    亦安的担心是多余的,客人没有一点拘束,相反是语出惊人:

    “嗨,摆得这样好看嗦,我是山猪吃不来细糠。就不客气了。”

    说完就把那些小碟、小勺推到旁边,看着客人的动作,古明琚脸上刚才还有的笑容收不回去,就停在脸上了。

    对母亲这种“穷讲究”,亦安历来看不顺眼,有外人来刺激一下母亲,心下还有一丝快意。但随即就对来人不满了,心里说,这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呀,一个客人好歹得尊重主人家的习惯吧。

    亦安看出客人是存心要显得粗鲁的,心想何必呢?实在不乐意打个招呼走人就完了,这年头一桌好饭价格不菲,哪个非留你不成。再说,跟长辈说话至少得客气点嘛。亦安斜眼看一下姐姐,亦平脸上也有点难堪,想出口的话就打住了。

    饭后甘亦平送客人走时,古明琚起身走到门口只说了两个字:慢走。连“有空来耍”的客套话都没有说。

    (第十五章  第四节  高低不就        完)
    第十五章    第五节    快刀斩麻

    程子玥结婚了。

    甘亦平再次陷入感情的低谷。几个要好的朋友都迅速地解决了个人问题,后来,连一直与甘亦平保持共进退的程子玥,也找到了男朋友。这也成了古明琚“教育”甘亦平的活教材:

    “你看子玥都能下决心定下来,为啥你就不行?”甘亦平无言以对,她真说不清自己为啥子不行。

    程子玥是甘家的朋友,古明琚把她当成女儿看,古明琚常对其他姊妹说,你姐和子玥好得就像一对鼓槌。甘亦平在家时,她准来。甘亦平不在家时,她照样来看望古明琚,跟甘亦平的弟妹们也都很熟悉。

    程子玥的转变让甘亦平震惊,程子玥原来与她一样,嘴上说要现实点,心里仍是比天高的。没想到,程子玥居然快刀斩乱麻,一步就迈出去了,不顾家人反对,与男友一起走了。

    程子玥这个男朋友,叫丘蔚林。是子玥一个要好同事丘蔚叶的哥哥,人品不错,学识也不错,工作也不错。丘蔚林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现在是重庆一个电子研究所的工程师。

    丘蔚林小时候因故一腿致伤,治愈后走路仍有点瘸。当丘蔚林的妹妹试着把他介绍给程子玥时,子玥心中是很不高兴的,心想:我们虽然是好朋友,你也不能只为你哥哥着想,把你跛腿的哥哥就介绍给我呀?

    当即就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待        续)
    (续        前)

    程子玥原来与甘亦平都是在工读校的师训班,后来工读校分配时,程子玥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到基层当工人,她被分配到采气队,与甘亦平各奔东西了。

    石油部门的采气队,就是气井打成后,进入正常的运行期,需要有人值守维护。一口井只需要两三个人,甚至还有一个人守一口井的。

    这种工作对年青人来说,也是一种心性的磨炼,工作不算劳累,但心累,因为是一个很寂寞的职业。气井多是在一些荒山野地,周围没啥人家,生活用品、粮食蔬菜都需要到附近的集市上去买。那时没有电视,即使有一个收音机,也没有啥娱乐节目,无五色染,无五音迷,年青人都自嘲为出家修行。

    程子玥所在采气站的员工,一共就四个人,除了她和丘蔚叶,另外两人已经是一对恋人。在这种环境中,程子玥连见到的男青年都没有几个,更不用说适合做自己男友的人了。

    其他渠道介绍的朋友,开始时见过一面两面的,以后一年左右都见不着人,只能靠书信联系。有时通了一年信,最后谈不拢,只能不了了之。子玥也感到莫名的惆怅,自己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找一个合适的人为啥就这样难?

    一年后,丘蔚叶要调动工作到广东去,她的男友在那里。丘蔚叶告诉子玥,因她要走了,她的哥哥准备利用出差机会,顺便来看看她。她说:

    “我哥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你不妨见见,就像普通朋友那样见见。”

    程子玥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也是很能理解别人的人。她当然明白丘蔚叶的心思,虽未允诺,也未拒绝。心想见见就见见吧,朋友的哥哥,就权当是自己的哥哥一般,正好自己也没有兄长。

    (待        续)
    (续      前)

    程子玥见到丘蔚林时,心情很放松。丘蔚林显得比实际年龄年青,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始终是笑眯眯的样子,说话慢声慢气。丘蔚林走路时,右腿明显是瘸的。程子玥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调子,不管人是好是坏,都与已无关,反正自己不考虑,就像见兄长一样见见。有了这种轻松的心态,在和丘蔚林摆龙门阵时,她是用一种超然的态度来看待丘蔚林的。

    子玥问:“你从重庆一下来到这山沟,感觉咋样?”

    丘蔚林说:“我还真有点羡慕你们这种工作,清静、闲适。”

    “哥,你这是说风凉话,我为啥想调走?除了男友的原因,我实在是烦透了这种生活。不信,你问子玥,年青人都烦,有办法的人都想调走。”

    “蔚叶说的没错。别的不说,买点东西都很不方便。”程子玥回答。

    一路过来,丘蔚林已经看出她们工作环境地处偏僻,似乎比妹妹在信中描述的还要恼火些。但他是一个性情安稳的人,喜欢清静,而且此行目的是冲程子玥来的,就说:

    “这倒也是,不过我还是喜欢在安静的环境下工作。人多是非就多,有时躲都躲不开。你说是吗?子玥。”

    他的话说得很随意,有意无意间就直接称呼“子玥”了。程子玥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刚一听这称呼,略一愣,随后也不介意了,委婉地回答他的话:

    “我也喜欢安静的工作,但工作之余和星期天,我也希望有商场转转,有电影看看。或者是有朋友一齐来坐坐、摆摆龙门阵。”。

    “哥,我们这种工作,也不需要啥技术,有一个小学文化就够了,看看仪表。只需要耐得住寂寞就行,也许老职工来合适,家也有了,子女也有了,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啦。我们年青人还是喜欢都市的生活,我和子玥都是这样想的。”

    “我们单位在市区,是一个研究所,专业技术性强,现在新来的年轻人都不讲技术了,觉得无所谓,真要是有一天需要了,是要吃亏的。像你们都是高中毕业生,有基础,应该还学点东西,有些事临时抱佛脚不行。”他很真诚地说。

    “像我们这种环境下,能学点啥呢?学来又干啥呢?”程子玥略带揶揄地问,她觉得他的话有点好为人师的味道。

    “我也说不好,人得根据自己的条件来定,不管学啥,学点东西总没坏处吧。”他温和地回答,露出亲切的笑容。

    (待      续)
    (续      前)

    丘蔚林上午来,下午就走了。他走了,给程子玥留下了一个较好的印象,谈吐轻松,喜欢自己的工作,有扎实的专业背景,也很敬业。那年月,身体有残疾而能被大学录取,肯定是品学兼优的人。

    最让子玥出乎意料的是,丘蔚林对自己的生活并不怨天尤人,似乎没有多少自卑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程子玥想,丘蔚叶的话没有错,这丘蔚林要不是腿有点毛病,倒真是一个好的人选。

    不久后,丘蔚叶就调走了。行前告程子玥:“你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我哥也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你们肯定能谈得来,可以通信摆谈。”

    程子玥没有回应她的话,心头说,我要写信就给亦平写,干嘛给你哥写?

    采气站就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工作就在那个小范围内,单调枯燥。生活也差不多是足不出户,因为附近也没有地方可去。周围也没有谈得拢的人,过去跟丘蔚叶还说得来,现在丘蔚叶走了,程子玥感到一种莫名的感慨,感慨啥?她也说不清。

    她给甘亦平写信,述说这种寂寞,身边的朋友感情有了归属,自己的感情世界还是一片空白。世上这样多人,为啥就碰不上自己喜欢的人?

    甘亦平的回信表面看来是劝人平和一些,实际上字里行间还是那傲劲:宁缺毋滥。但这不能解决程子玥内心的疑惑,宁缺,这是用一生来做赌注,即便“赢”了,那又是何种人生?。

    恰恰在这个时候,丘蔚林的信来了。

    (第十五章    第五节    快刀斩麻        完)
    第十六章 命运之门

    第一节 锲而不舍

    丘蔚林给程子玥写信,主要是受她妹的鼓动。丘蔚叶和丘蔚林兄妹间曾有一次对话。那是上次丘蔚林离开采气站时,丘蔚叶送他去镇上的车站,他没有啥行李,丘蔚叶坚持要送送他。她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对程子玥不抱希望了,她主要是想跟她哥打气。

    到车站的路得走半个多钟头,路就是乡村的土马路,两旁就是农田,没有房舍,也没有店铺。绿色的原野在他眼中是一阵一阵的清新,而在她心中则是一年一年的单调。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摆谈。

    “哥,你也见过子玥了,你觉得她咋样?”当妹妹有开始发问。

    “很好。人不错。”当哥的随意点头称赞。

    “那你应该主动点嘛。” 当妹妹的鼓励她哥。

    “我看出来了,她没那个意思。像你也一样,把我当成一个兄长了。”当哥的跟妹妹没有想到一块。

    “哥,我原来给子玥提过此事,她拒绝了。从外表上说,要让女孩子一下就接受你,那不现实,但接触多了,你的优点就显出来了,子玥能体会得到。我了解她。”当妹妹的仍坚持自己的主意。

    “小妹,别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光是我一厢情愿不行啊。”当哥的却没信心。

    “哥,子玥很看重朋友间的友谊,择友也是很看重人品的。她还有一个优点,为人宽容。她不像我是一个会交际的人,认识的人多,但她待人宽容,所以能跟不同的人都成为好朋友。你只要坚持,我保你有好结果。”当妹妹的信心满满,也不容她哥退却。

    (待        续)
    (续      前)

    “我看出来她并不歧视我。但我要找的不是朋友,我要找的是老婆。过去给我介绍的那些女朋友,也是因为她们翻不过心里那道坎或是家里人坚决反对,最后分手了。真要让她把我当男朋友,要接纳我,我想她和她的家人也是很作难的。”当哥的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

    “你还不很了解子玥,程子玥是个性情温和,感情细腻的人。她要拿定主意了,家里拦不住她的。”当妹妹的把自己朋友看得很准。

    “那,我就试试?”当哥的心头有些活动了。

    “哥,你要有信心,但不要着急,也要有耐心才行。”当妹妹的不失时机地鼓励。

    “那我就多给她写信,看看她的反应。”当哥的也认真起来。

    一看她哥开始认真起来,丘蔚叶就开始替他分析起来,从工作环境、性质以及对程子玥的了解,尤其是女青年这时面临的问题和解决途径方面讲了不少。因为她本人就是其中一员,正沿着靠夫妻关系调动路子走。说到最后,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哥,我认为你也适合子玥。我们工作生活的环境你也看到了,在这种环境中,刚开始还无所谓,时间一长,就得考虑个人问题和工作调动之类的事。对一般没门路的人来说,靠夫妻关系调动工作是唯一路子。

    这方面你能帮到她。我们这种生活环境跟庙子里的出家人差不多,接触不到异性,子玥要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也不容易。关键是你自己一定要树立信心,准备打持久战。爱情需要锲而不舍的功夫,不瞒你说,我那位就是这样把我追到手的。”

    (待        续)
    (续        前)

    丘蔚林听丘蔚叶分析得头头是道,果然又增强了不少信心,四周那些绿色,不仅是清新了,是希望了,有了绿色,早晚会开花结果。他高兴地说:

    “好,我就坚持写信。只要她不拒绝。”

    车站到了,刚好车也到了,丘蔚林赶紧上了车。车启动了,乡间马路上腾起一阵灰尘,车绝尘而去。他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向后摆动。

    丘蔚叶随车追了两步,招着手,冲着车窗大声喊:

    “哥,你就准备八年抗战吧。要是你运气好,也许只须三年解放战争的时间就够了。”

    刚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不晓得她在说啥。车已经消失在远处,她在空中的手仍在挥动,心头在为她哥加油。

    程子玥打开丘蔚林的信,她猜想他会谈男女感情的事。出乎意料,他的信并没有谈男女感情的事,而是像讲故事一样,讲自己的童年,讲大学生活,讲兴趣爱好,讲正在看的书或原来看过的书。

    丘蔚林虽然不说,聪明剔透的程子玥心头哪有不明白的,不还是想和我交朋友吗。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她也无由拒绝,这种方式让她不反感,心想:爱写你就写吧,反正我啥也没有答应你。

    就这样,丘蔚林的信写下去了。程子玥开始不回信,后来觉得不礼貌,有时也回一下,她想不就是谈谈天、说说地嘛。

    后来,她把这事告诉甘亦平,说自己觉得丘蔚林是一个好人,挺不容易的。亦平立即回信劝她坚决拒绝:

    “你是找好男人,不是找好人。”

    “我们就是一般朋友,还没有说到那一步。我拒绝啥呀!”

    “没说到那步更好,现在就不要往下发展了。以后再拒绝,反而得罪丘蔚叶。”

    “丘蔚叶说过,她哥绝不会勉强我的。”

    “你不能听丘蔚叶的,在这件事上,她肯定先为她哥着想。”

    “虽然丘蔚叶曾提过此事,但丘蔚林并没有正式提过这事。我拒绝啥呀?不让别人写信,是不是有点过分。”

    “没啥过分的。你呀,人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看你现在就有点迷了。”

    甘亦平觉得程子玥这样下去,早晚会陷进去。因为她晓得程子玥心地善良,从程子玥给她的信中,能看出对丘蔚林充满同情。
    ……
    ……

    (待        续)
    (续        前)

    丘蔚林追求程子玥有5年了,锲而不舍。刚开始,他绝口不提两个人作为男女朋友交往的事,后来也顺势提了出来。但每次提出来都被她婉拒,说别人已为她介绍男友,她不能脚踏两只船。其实是没有的,不过她觉得这样说,不太伤他的心。

    程子玥觉得对方啥都好,就是腿有点瘸,这让一个年青姑娘的脸面放不下来。一个需要托付终身的男人腿有点残疾,除了今后生活上有一定的障碍外,更多的是在心理产生的障碍。别人咋个看,亲朋好友咋个看,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为啥偏偏要找一个腿有残疾的呢?

    世俗的压力也罢,内心的困惑也罢,子玥的这个心结始终有点解不开。加上家人强烈反对,让子玥感到难下决断。

    日久生情。程子玥的内心深处,开始牵挂着丘蔚林。每一次拒绝丘蔚林后,她开始考虑他的感受了。她迫切地希望赶快找到一个新男友,好让自己把丘蔚林忘掉,也让他死心。她作了多次努力,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每个新结识的男友,与丘蔚林相比,除了腿上没有毛病外,其他方面都不如他。当她有了新的男友,他就不再给她写信。当她跟男友告吹时,他的信又悄然而至,不谈自己的事,只是安慰她。

    双方又联系起来,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反复来回,到后来,她甚至把自己又新交的男友情况给他讲,把他当作是一个可以依赖的兄长来征求意见了。

    这些事,程子玥一直瞒着家里人。但纸包不住火。

    (第十六章     第一节 锲而不舍      完)
    第十六章  第二节  冲破阻力

    程子玥家人终于也晓得了此事,晓得她和一个腿有残疾的人交朋友。这像一滴水掉进油锅里,炸开了,一家人都反对。

    程子玥的母亲去世很早,她和两个姐姐都是被父亲拉扯大的。父亲在郊区的供销社上班,离家有十来里路。从小,她记得父亲每天早出晚归,要是在冬天,天还没有亮,父亲就出门了。冬天常下雨,她看着父亲穿着那件旧雨衣,宽宽的背影悄悄地消失在雨帘中。晚上,也要到天黑了后才能回到家,那时城里没有公交车,对一个小城来说,十里的路程不算短。

    母亲去世早,母爱、父爱都担在父亲身上。父亲不多言不多语,默默地守护着她们姊妹。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多花一分钱,把全部的爱都放在儿女身上。

    父亲希望她们都能平平安安,能找到一个好的人家,两个大女儿已经结婚,只有程子玥还没有男朋友,当爹的希望她早点有一个好的归属。

    当他晓得子玥的男友腿有毛病时,他感到自己是失责了,对不起她的母亲,但他不晓得应该咋个对女儿说。当父亲的爱自己的女儿,也了解自己的女儿,晓得女儿考虑问题不会是一时冲动,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问了一句:

    “女儿,你不能再考虑考虑?”

    子玥无法面对父亲的目光。

    她晓得天下父母心都一样,为儿女好。她尤其能理解父亲的心情,对她们这些没娘的孩子,父亲平日怕她们受委屈,从不大声呵斥。面对父亲轻轻的一句话,却似有千斤般的重量,她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说啥?

    说自己对感情的看法,说自己对婚姻的观点,说自己对生活的认识,说自己这几年心理的变化,说自己咋个接受丘蔚林的?她觉得在父亲面前说这些都是多余的,他是明事理的人,能接受自己的选择吧。最后,她也轻轻地回答一句:

    “他对我好。”

    “那你自己要想好。这事不好后悔的。”父亲的回答却是沉甸甸的。

    (待        续)
    (续        前)

    父亲以后没有再干预她的事。

    程子玥仍然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因为两个姐姐始终不赞同。她们都是已经有丈夫、有孩子的人,觉得自己对恋爱、婚姻、家庭有更多的发言权。她们觉得妹妹的念头太天真,也太愚蠢,她们要坚决打掉子玥这种愚蠢的念头。只要子玥回家,大姐、二姐和其他家里人就七嘴八舌地劝她。

    “子玥,你好端端一个人,又不是长得丑,干吗非要找一个腿有毛病的人,图啥呀?”

    “图他对我好。”

    “现在没有结婚,他当然对你好。结婚以后咋样?难说啊。还是再考虑考虑。”

    “我就不明白,小妹你干嘛非要找他,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

    “你们自己说,给我介绍了好几个,除了腿不瘸,那方面比丘蔚林好?”

    “看你说得轻巧,腿跛是大毛病,其他方面不好是小问题,过日子嘛,总能凑合的。腿有问题是终身的麻烦,别的不说,跟你一道上街,一抬脚走路就矮下去一截,走路忽高忽低的,你就不怕难看?”

    “有啥难看的,我过日子也不是为让别人看的。管那么多干啥。”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让同事指着我的后背说,她的妹子找了一个瘸子老公。”

    “姐,你们要嫌我给你们丢脸,我到重庆定居,以后就不回来。”

    “小妹,不是丢脸不丢脸的事。这是实际问题,成家后有很多体力上的活儿,有了娃儿后,事情更多。到时丘蔚林帮不上你不说,你还得照顾他,你身体也弱,咋个办呀?”

    “我想好了,生活上的困难我自己能克服。

    “子玥,你可得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不后悔。”

    “不听劝,有你哭的时候。”

    ……

    ……

    每次,互相都不能说服对方,都是不欢而散。

    (待        续)
    (续      前)

    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往往与家人不能沟通,与好友反而更能交心。

    子玥把她的一些心事对甘亦平讲,希望亦平能帮自己拿拿主意,希望从好朋友这里得到支持。但甘亦平是站在子玥家人一边的,反对子玥和丘蔚林谈恋爱。

    一是子玥的父亲、大姐、二姐都拜托她劝说子玥拒绝丘蔚林,二是亦平也不愿意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嫁给一个腿有毛病的人。所以,甘亦平劝子玥拒绝丘蔚林。随着时间的推移,甘亦平也多次接触丘蔚林,晓得这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遂由反对转为不反对了。

    她们平时也见不着,只在信中交谈这些事。每年的春节休探亲假,大家都回老家才能见着。程子玥已经想好了,自己眼看就要满三十岁,她不想把自己的个人问题拖过三十岁,这样对哪个都没好处。再说,她心底已经接受了丘蔚林。

    春节见面时,她把自己的打算和甘亦平交底:

    “丘蔚林特别会体贴人,对人也宽厚,这是不是因为他身体有残疾,反而让他更尊重人,更理解人,心地更宽容。我最后还是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在这件事情上,丘蔚林没有为难过我。

    他说,子玥,我等你,直到你结婚为止。其实他除了腿有点毛病外,其他条件都好,也有女孩子愿意跟他的,但他都拒绝了。这让我也为难,找来找去,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人,把他也耽误了。

    他坚持等我,说明他认为我是能理解他的,而不是同情他。这点也让我感动。我现在发现我已经不能拒绝他了,这也许就是我和他的命吧,我为啥要回避它呢?”

    (待        续)
    (续        前)

    “你决定了,不再想想?”

    “决定了。人不能啥都要,我只要他真心对我好就行了。以后有了困难共同面对吧。”

    亦平明白子玥的心思,她也是从不甘心这种归属到最后接受了这种归属。这中间包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有当事人的两心知了。亦平晓得她已经下定决心,既然是不回避,那就是迎接它了。

    家人还是不能理解程子玥的想法。她也决定不再等待家人的理解,采取果断行动,准备独自去丘蔚林单位。几天后,她瞒着家人,在甘家住宿,准备一早就去火车站。因为发车时间很早,担心从家里动身有可能受阻拦。这一点一直让甘亦平佩服,到关键时,一点不犹豫。

    次日清晨,天还黑着,亦平送子玥上了东去重庆的列车。亦平看着渐渐远逝的列车,默默祝福朋友交上好运,却马上感到自己的形单影孤。

    回转身,泪水涌上了眼眶,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奔她的幸福去了,自己呢?自己的幸福呢,在哪里?

    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情归何处?

    (第十六章  第二节  冲破阻力       完)
    第十六章  第三节  遭遇工伤

    屋漏偏遇连天雨。

    年过三十的甘亦平仍孑然一身。这让古明琚内心像热锅上的蚂蚁,而甘亦平依旧坚持她的想法,宁缺毋滥。

    一次意外的工伤事故,彻底摧毁了甘亦平心里残存的那点矜持。在事故中,她的脸被烧坏了。经过两年多的治疗,伤口是愈合了,却落下了明显的疤痕。这对一个未婚的年青女性来说,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伤后的两三年间忙于治疗,找朋友的事就无从谈起了。就连古明琚也晓得女儿心情糟透了,不要说催促甘亦平找朋友,就连提都不敢提了。她想等一等,等到甘亦平身体上和心理上的伤平复了以后再说。遗憾的是,被烧伤的脸是平复不了啦,在脸上留下了终身的疤痕。而心灵上创伤,无论是甘亦平,还是古明琚都没有想到,难以治愈。

    事隔多年,古明琚提到女儿被烧伤这事,对甘亦平单位和当时的几个头头,还是很生气的。

    那时甘亦平已经调到一个更偏远的基层运输队搞维修。出事故那天,一个工作经验不足的副队长,说甘亦平技术好,坚持要她切割一个带残油底的油桶,而且没有派人作防护。她拗不过那副队长,只好服从命令。结果引起燃烧爆炸,把脸烧坏了。更令古明琚生气的是,当时女儿被烧伤后,只在乡下卫生所敷了一点油膏,消毒和烧伤创面的处理都没有做,连矿医院都没有送。

    正值热天,很快就感染了,有熟人关心她,说你这样不行,得赶快到正规医院治疗,否则会有严重的疤痕。而甘亦平认为领导没有让自己去医院,就还在坚持工作。那位副队长,认为没有断胳膊断腿的,这点工伤不算事,根本就不重视。在那个年代,生命都不能得到足够的尊重,更不用说一点伤痛了。

    那副队长想的是,与当年3211钻井队那些被烧伤的英雄相比,你甘亦平这点烧伤算啥呀!不影响吃不影响穿,不值一提,根本就没有想到应该赶紧送医院作伤后处理。他哪里能想到一个未婚姑娘的脸被烧坏了,远比腿、手受伤更让她伤心。而且他还有一个私心,不想在他当班期间出现工作事故,作为事故报上去后,对他有影响。

    一直到伤后第四天,有一个卫生所的人发现甘亦平的伤口已经感染,才提醒副队长,赶快送医院吧。要是严重感染,搞得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一听说有生命危险,那位副队长才让送医院。那时,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医生说如果及时送治,处理好创面,进行植皮,伤口可能会恢复平整,至多肤色不一样,不至于留下很突出的疤痕。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不仅对单位有意见,对甘亦平也是很生气。因为这件事上,甘亦平既没主见,也没有把这事及时告诉家里。

    古明琚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甘亦平的来信,跟小女儿亦宁念叨:

    “你姐好久没来信了,我这心头总不踏实。该不会有啥事吧?”

    正好有亦平同事回戎州探亲,告诉她女儿被烧伤一事。古明琚立即让亦宁赶过去了。

    亦宁看到姐姐时,亦平的整个脸都是肿的,脸都变歪了,由于烧伤很深,皮肤下面肉都翻出来了,看着怕人。亦宁立刻意识到,姐姐的脸是毁了,是无法复原了,她不敢把这想法说出来,只能失声痛哭。

    她想姐姐真是命不好,姐姐是老大,在家里比弟妹们承受了更多的压力,如今又遇到这种灾难。她很担心姐姐以后从皮肤的伤痛中走出来后,能不能从心灵的创伤中走出来,平静地面对今后的生活?回家后,她也不敢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母亲,尽量把姐姐的伤情说得轻一些。

    后来,川东又发现新油田,需要大上快上,从各方抽调人员过去。基层员工都不愿挪窝,领导发话了,抽签。抽中的单位,除特殊原因外,一个不剩,成建制地走。甘亦平所在的运输队恰好被抽上了。

    她的心情与众人相反,愿意去。烧伤后,她特别不愿意跟过去的熟人打交道,不愿意别人看到那伤痕累累的脸。她巴望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工作和生活。

    (待        续)
    (续          前)

    有知情的人告诉了古明琚,古明琚立刻赶去亦平的单位。见到女儿,她不管女儿心里的难受,相反是一顿数落:

    你单位不把你当回事,你自己应该当一回事,立即提出到正规医院治,后果就会好得多。你单位上这样多焊工,缺你一个就不行了?出事了,你不告诉家里,你要能处理也行啊。处理不了,你还瞒着!到头来后果你一人承担,有哪个管你?你要还是这样老实巴交的,以后还得吃亏!

    她是太痛心这个女儿,话说得狠,是巴望女儿在自己的事上能够有主见,以后的日子还长,很多时候需要女儿自己去面对。她明显感到工作十多年的女儿,光晓得钻研技术,社会经验基本上等于零。年过三十的人了,还像当学生娃儿那样单纯,领导说啥就是啥。

    古明琚一席话说得甘亦平直掉眼泪。甘亦平心中确实有许多无奈和伤心,那时的工人,都是一心以工作为重,脸上受伤,虽然是钻心痛,手脚能动,照样坚持工作。领导不发话,根本不敢离开工作岗位,更不用说自己提出要到城里医院治疗。

    女儿的委屈伤心,古明琚像没看见一样,其实心头也在抽泣。这时却顾不了这些,让女儿带路去找公司的领导。这时“文革”已经结束了,她也退休多年,不像在单位时那样唯唯诺诺。见到公司领导和队长,她毫不客气地说:

    “你们那位副队长很不称职,咋个当的领导?既不遵守安全规程,非要我女儿干危险的事,也不会处理突发事故,积极补救。你们公司一分钱损失都没有,倒把我女儿害了。我女儿连男朋友都没有,脸毁了,以后找哪个去?”

    队长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说:

    “伯母,你先消消气。我是队长,虽然当时不在场,也是有一定责任的,真对不起你和甘亦平了。我个人也感到很内疚,我……”

    (第十六章  第三节  遭遇工伤        完)
    第十六章    第四节    伤在心里

    队长的话是很诚恳的,不过反而让古明琚感到更生气,你们事前的责任心到哪里去了?事后来表示要承担责任,别的事好说,可以补救,这种事能补救吗?

    古明琚不愿意听对方说那些对不起之类的话,能有啥用?能让女儿的脸恢复到从前吗?趁对方说话间隙时,立刻说:

    “过了的事,再说也没用了。说眼前的吧,队长,我不同意甘亦平调川东油田去。到了一个新地方,她的个人问题更难解决。”

    “调动的事,甘亦平是可以不去的。上面也有这个规定。另外,有工伤的职工也可以提出调换工种的要求,这也是有规定的。就看甘亦平以后愿意干啥了。事前,她没有提出来,当然也怪我们考虑不周,没有主动征求她的意见。”

    队长态度诚恳,古明琚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了。事情也定下来,甘亦平留在基地,工种可以由她在现有的范围内挑选。在古明琚的坚持下,单位同意甘亦平到大医院作进一步治疗,因为疤痕增生开始显现。

    川医的古云展联系了专家,专家说开始伤口处置不当,后续治疗又耽误了,进一步改善已经不可能。疤痕增生是一个普遍问题,今后还须控制增生现象的扩大。

    古明琚明白,已经无可挽回。这种事,在别人看来也就那么一件小事而已,一是人活着,二是其他五官未受损,已算万幸。但这事对女儿来说,就是终身之痛了,只能希望女儿能慢慢适应这新的处境。

    (待        续)
    (续        前)

    后来,甘亦平提出她想当电工。立即被古明琚喝住:

    “看你读这样多书,都读到牛角尖尖里去了!遇事就不会处理,当工人还没有当够?”

    “那我干啥?”

    “干啥?你就不会用脑筋想想。”

    “我觉得当电工有技术,也比较轻松。”

    那时的厂矿有一句广为流传的顺口溜:车工紧,钳工松,吊儿郎当学电工。电工工种是比较受年青人喜欢的,甘亦平也受此影响,还在做她的“工人梦”。

    “当初分配时,让你们这批还有点文化的人,在教师、财会、医务三种岗位中选择,结果你们这批人都选择到基层当工人。等到后来发现基层工人不好当时,一些有办法的人都想法离开了工人岗位。“文革”都已结束几年了,工人吃香那阵风早都过去了。你也当了10多年的工人,这还看不出来?国家需要有知识的人,又轮到有知识的人吃香了。”

    这一次,甘亦平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她也明白自己过去跟母亲闹那些别扭,实在是自己太书生气。就这样,甘亦平调到运输公司当会计。

    很快,古明琚发现自己的想法落空了,她希望女儿换工作,是认为这样可以有助于女儿解决个人问题。哪想到,甘亦平当会计坐办公室后,反而更内向了,工作之余,她一个人呆宿舍里,基本上不与他人交往。

    每年探亲回家一次看望古明琚,就在家里陪老母亲,连门也不出。她不愿意让自己那张脸在人前晃来晃去。

    (待        续)
    (续        前)

    特殊的年代,把甘亦平铸造成一个心思重重、性格内向的人。面部被烧伤,疤痕不仅是留在脸上,更是留在心上了。她再次把自己收缩在狭隘的空间,与外间的接触更少了。

    她在内心想,命运之门对她是如此吝啬,一直不愿对她坦诚地敞开,尽管自己成绩优异,小学考初中时就“名落孙山”,到考大学时,老师干脆就动员她不要考了,说你政审不合格,考也是白考。几经曲折,如愿当上工人,她庆幸命运之门对自己打开了。

    哪里想得到,跨进命运之门后,厄运再次来临。她感叹命运的高深莫测,有人踏进命运之门,就踩在坚实的路上,经过跋涉后,终能到达人生的山峰,而自己踏进去,却是深崖。像坐电梯一样,别人跨进去,一下就坐到了高楼,而她跨进时,电梯是空的,一下就跌到莫测的深处……

    在后来的若干年中,甘亦平是有机会调回戎州工作的。古明琚是特别希望大女儿能回到自己身边生活,但她不愿意到一个新的工作环境,尤其不想回到家乡。

    她怕面对熟人。她想自己这张脸单位同事们都看熟了,无所谓了,要是再到一个新的工作环境,还会迎来更多好奇的目光,还会一遍一遍回答好心的关怀。这个她受不了。她也不愿意回到母亲身边生活,天天这样面对母亲,她也怕母亲受不了。

    古明琚明白女儿的创伤,留在表面的倒在其次,更深的是在心头。劝说多了,女儿会更烦。不劝说,任之听之,由女儿耗下去,啥时是头?面对此情此状,她也感到束手无策。

    有时想起,她甚至对女儿感到生气,要是女儿早听自己的劝说,早点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即使现在遇到了工伤,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像现在这样的孤立无援。

    (待        续)
    (续      前)

    女儿“伤”在心里,当妈的自然也伤在心里。亦平是大女儿,聪慧能干,一直在家里为自己分忧分劳,如今女儿遇到了难处,自己却一点帮不上忙,心头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古明琚不仅看到了眼下,而且看到了以后。女儿的婚事一直就是一个烦恼事,现在脸烧坏了,以后……以后是啥样?她简直不敢去多想。但又不能不想,之前都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之后恐怕就更渺茫了。

    如随便找一个人嫁,女儿要承受多大的委屈?不要说女儿心有不甘,自己的心头恐怕也会永久不得安宁。要是不嫁人,单身一人生活,那这其中的难处,她是体会太深,同样是一条荆棘之路。

    在家摆龙门阵时,古明琚问甘亦安:老三,你姐姐的事情今后咋办?甘亦安说:不好办?姐姐是一个不肯苟且的人,对亲人、朋友、事业、爱情都专一而认真。而命运对她却很吝啬,一点好脸都不肯给她。我担心她以后是否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妈,好多事,旁人帮不上忙,得靠自己。

    古明琚觉得老三的话,正是自己最担心的地方。她见到好多学生,原本是很不错的,就是因为生活中遇到一些挫折,就变得消极起来。大女儿对生活原本乐观向上,经此挫折,恐怕会失去对生活的执着态度,变得无所谓起来。

    那样的话,可能还会有新的麻烦。

    (第十六章    第四节    伤在心里        完)
    第十七章  花开花落

    第一节 落花有意



    抱歉,跳过一节
    (续        前)

    甘亦平听母亲讲过二姨妈漂亮得很,但她没见过,所以没印象。

    她在想像中认为二姨妈就像江孃孃一样好看。因为她从小就认识江翼惠,在她心目中,江孃孃就像美丽女神一样,美貌、优雅,说话也是轻轻的,简捷明了,不像鲍仁甫那样滔滔不绝,爱讲大道理。

    出入她家十多年,从没有看见过她对孩子发脾气。念高三时,有一次她和杜玉容一起去鲍仁甫家,杜玉容是第一次看见江翼惠,一看就愣住了。

    后来,在回校的路上,杜玉容对甘亦平说:

    “嗨,鲍毓芳的妈真有气质,又漂亮又年青,要是母女两个人走在大街上,不晓得的人,还会以为是大姐和小妹两个人。”

    甘亦平说:“你不晓得,听我妈说江孃孃当年在学校就是校花,追求她的人可多了。她哪个都没有看上,就看上了鲍叔叔。我妈还说她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是那种随风倒的人,工作能力又强。原来是当科长坐机关的,后来反右时出问题了,从机关下放到底下的一个小厂当会计。”

    杜玉容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待        续)
    (续      前)

    “文    革”初期,江翼惠属于“死老虎”,受的冲击并不大。鲍仁甫呆学习班时,她还有功夫天天给鲍仁甫送饭。后来鲍仁甫到干校又呆了两年,等到各单位成立革委会,搞“三结合”时,鲍仁甫被“解放”出来。上头又要求“抓革命,促生产”了,让他回局里抓业务。

    中美关系正常化后,国外的人开始到大陆来探亲访友。江翼惠的亲戚从美国回来看望她,并劝她到美国去。

    她拒绝了,说我要是想去美国,二十多年前就去了,那时我还会有所作为的。如今岁数大了,还去干啥子?我现在处境虽然不好,但我相信自己没有错,我相信党,我的问题会有搞清楚的那一天。

    其实,江翼惠内心深处对自己当年没去美国留学,是有所懊悔的。她想,假如自己当初去美国了,现在的一切都会是两样。当她这样想时,她又想自己为了爱情留下来,是值得的。

    鲍仁甫是值得自己付出的人,尽管后来她发现丈夫已经唯唯诺诺,“顺应”时代了,她仍认为丈夫是一个正派的人。丈夫不顾自己的政治前途,坚决不跟自己离婚,证明她选对了人。

    况且,眼下子女们的出路只能靠丈夫了。她哪里还敢答应跟亲戚去美国,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是走了,会说她不爱国。反而会连累她的丈夫和子女。

    她对亲戚说的那些话,是发自肺腑的,虽然也有冠冕堂皇的味道,却是实实在在的话。没料到,却被认为是有问题的,又被关起来审查。审查的人只问了她一句话:你说你没错,是啥子意思?难道我们党还错了不成!你还公然把这种言论散布到国外来人的耳朵里,你想干啥子?!

    她无言以对。要是在过去,她肯定会愤起争辩,说这是欲加之罪。如今她只能沉默了,丈夫好不容易才恢复工作,她不想再牵连丈夫和子女了。

    (待        续)
    (续        前)

    生活中,鲍仁甫尽管有时也发发牢骚,对党的信仰没变。比如他在干校呆着时,和霍见在一起,后来霍见先恢复工作。他私下就对江翼惠说,还是延安出来的人吃香。不过,也快轮到我们这些干实事的人了吧。

    要是在过去,江翼惠会劝说他,你那个官儿不当也罢。等到几个女儿都下乡后,鲍仁甫在家中向她发牢骚时,她就会好言劝告他要忍耐。她明白权力太重要了,几个娃儿今后的出路,还得靠丈夫手中的权力。

    所以,当后来女儿站在母亲的立场,说鲍仁甫是为了乌纱帽疏远母亲时,江翼惠劝女儿们要理解自己的父亲,还认真地说,你父亲是坚持自己信仰的人。听了母亲的话,鲍毓芳反问:

    “妈,你原来不也是信仰马克思的吗?”

    “我现在连党籍都被开除了,还咋去信?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但我现在仍然憧憬马克思说的那种社会,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衣食不愁,人人平等,人人都能得到最大的发展。

    只是那些东西太遥远,作为一种信仰没错,但跟现实是两回事。我过去没有把这些搞明白,太自负了,走了一些弯路。你爸是个好人,我不担心他,就是担心你们姐妹。你们姐妹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趁他还在位子上,你们都早点调出来,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我就放心了。”

    (待        续)
    (续        前)

    江翼惠说这番也是真心的。她看不惯一些领导的做法,对上头的一些政策也有自己的看法。

    像一朵盛开的花,她当年义无反顾地脱离自己家族及阶层的那棵大树,毅然跳入革命的洪流中,随着洪流奔腾一段后,却被波涛拍在了岸上,枯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江水弃它而去。

    她自叹为“落花”,说明她内心深处仍眷恋革命事业的滔滔洪流,仍相信对信仰的追求是美好的。

    下乡几年后,鲍毓芳已经能理解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相信母亲是被“冤枉”的,不再怨恨她。

    这次被“审查”,鲍毓芳更相信母亲是无辜的。母亲自身被隔离审查,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想到的还是子女和丈夫,她更佩服自己的母亲,不仅有美丽的外表,还有美丽的内心。

    (第十七章  第一节 落花有意        完)
    第十七章    第二节     流水无情

    江翼惠这次被关起来审查后,子女们要去看望她,鲍仁甫不让去,说是不要受影响。鲍毓芳姐妹只能偷着去看她。

    这让子女们对鲍仁甫很不满意,认为鲍仁甫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他不去看自己的妻子也就算了,还不让儿女去看自己的妈。这时的鲍仁甫在他女儿鲍毓芳心中,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官迷”,甚至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可以六亲不认的小人。

    江翼惠这次只算是一般性的审查,就关在单位上,管得不严。鲍毓芳常去看她,看押人员在大门外时,还小声陪她妈摆龙门阵。

    “妈,你总说爸好得很,他咋个就一次都不来看你?”

    “毓芳,你爸忙,抽不出时间来。你们不要怪他。”

    “他再忙也不至于一点时间都没有啊,再说星期天不是也休息吗?当初他呆在学习班时,你天天中午给他送饭,难道他就忘了不成。”女儿并不相信当妈的解释。

    “他是当领导的,跟我不一样。你看他有多少个星期天是在家里过的,不是总加班嘛。不要埋怨你爸,你们来看我也是一样的。”江翼惠不愿意女儿埋怨丈夫,孩子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

    “妈,你不要总为他说好话。我们来看你是一回事,他应该来看你是另一回事。我看他就是找借口,现在单位上班,还有几个是正经的?一天到晚就是学这个文件学那个文件。没啥正经事。我爸就是怕影响他的那顶乌纱帽,才不来看你的。”毓芳的话更难听了。

    “毓芳,你错怪你爸了。当年你爸本来是要提局长的,因为我出事,就黄了。你爸从来没有为这事埋怨过我一句。他是那种坚决跟上面走的人,当然要站稳立场。他不来看我,我并不怪他。你们都长大了,还是不了解你爸的苦衷。他现在也不是怕影响自己,而是怕影响你们。”见女儿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江翼惠索性把话点开了。

    (待        续)
    (续        前)

    江翼惠这样说自己的丈夫是很实际的,因为她了解鲍仁甫。至于自己的前途就无所谓了,关键是不能再因为自己影响丈夫的前程,影响儿女的前程。

    在一些事情上,她也不再坚持说自己没错,因为说自己没错,等于是说组织错了,所以,现在她只是说组织也没错,会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

    有一次她跟古明琚摆龙门阵时,古明琚劝过她,不要跟政权较劲,人在矮檐下,该低头得低头。她已经学会“务实”,已经学会妥协。

    “影响我们?能影响我们啥呀?笑话!我们都在农村,还能影响我们挣工分不成?”毓芳仍然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

    江翼惠怕隔墙有耳,话说得含蓄。一看女儿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禁想女儿虽然下乡几年了,还是涉世未久,不晓得官场这潭水有多深。干脆跟她摆明了:

    “你们真是糊涂,难道还真想在农村呆一辈子?知青现在已经开始招工了,中专大学都在开始招工农兵学员了,你们爸要是还在位子上,你们姐妹出来都没有问题。你们爸要是不在位子上,也像我一样,你想你们能回城吗?”

    “他不是一直希望他的子女在农村干一辈子,干出一点名堂吗?当初不就是他竭力支持我下乡的,我在农村干革命,啥名堂都还没干出来,他倒先不革命了,也愿意我们回城了?”毓芳这次明白了,想到父亲的所作所为,仍忍不住笑话他。

    “毓芳,别说傻话。你爸是一个信仰马克思的人,一点都没有变,但现实中你得先信上头,不然你连信马克思的资格都会被取消。如今“文革”搞了七八年,很多事大家都有所明白,他思想上已经不那么教条了。他是个很正统的人,一点关系都不会搞,现在办事都凭关系,没关系啥都难啊!幸好你爸还是局长,否则你们姐妹要调回城市,恐怕难了。”

    (待        续)
    (续      前)

    1976年秋,鲍仁甫接到江翼惠厂里通知,说是江翼惠失踪了。

    一周后,尸体在下游一个河湾被发现。有关方说没有发现他杀的任何迹象,只能定为自杀。那年月死人的事是常有的,一个有问题的女人死了,像一滴水掉进江里,没有一点反应。

    这朵当年被同学公认为的校花,后来自叹为的“落花”,就这样随着滔滔江水无声无息地走了。

    在组织上给江翼惠的死亡定性时,还有人说应该定性为“畏罪自杀”,因为她问题还没有弄清。有些人不同意,说组织上并没有给江翼惠定罪嘛。

    最后报到地委经贸办,主任古明琪拍板,一言定论:江翼惠同志拒绝去美国,说明她是爱国的,是相信我们党的。相信党的人咋会畏罪自杀,这不符合逻辑嘛。这就是一个意外事故,既然公安部门已排除他杀,那就定为“意外死亡”。

    古明琪在官场多年,心头有数,自己要坚持“意外死亡”,那就会追究跟“意外”有关联的部门和个人,利害攸关,这事就会复杂起来。所以也退让了一步,同意定为“自杀”,不牵连任何人,好结案。

    这些经过,当时鲍仁甫并不清楚,所以才感到庆幸。几年后江翼惠的问题得到全部解决,他才从古明琪口中晓得了具体情况。

    (待        续)
    (续        前)

    鲍毓芳不相信母亲是自杀,她晓得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是不会自杀的。她是被关起来反省的,是有人看守的,咋个会不明不白地走出被关押的房子,又跑到江边去寻死?

    鲍毓芳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谜团,希望父亲去找有关方要一个交待。

    “爸,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了?你不去找有关部门问个清楚。”毓芳认为母亲的死太离奇,其中一定有鬼,父亲应该过问这事。

    “公安局的人已经说了是自杀,你再让我找哪个去?”当父亲的却感到为难。

    “爸,你相信妈会自杀吗?”女儿问得很直接。

    “这是一级组织给出的结论,我相信组织。”父亲却不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内心想到的是流水无情,一个不谙水性的人贸然跃入洪流,十之八九都得溺水,妻子这次也未能幸免。

    “爸,我是问你内心相信妈会自杀吗?你心里就真相信那个组织结论!妈咋个会走出那锁着的房门,还有看守的人又去哪里了?人不见了,单位为啥不马上派人去找?你不觉得这中间有很多问题吗?”女儿的问话一句比一句尖锐。

    毓芳的话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扎鲍仁甫的心窝。他顾不上内心的痛,怕女儿的执著,会产生节外生枝的麻烦,急忙给女儿晓以“大义”,急忙给女儿解释:

    “毓芳,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是事实问题。我们都不在现场,不晓得现场是咋个回事,不晓得现场究竟发生了啥,我们能怀疑啥呢?又有多少根据来怀疑呢?组织上很慎重的,是不会搞错的。即使一时搞错了,以后也会纠正的。你妈的死,没有定性为‘畏罪自杀’,就算烧高香了。”

    鲍仁甫说到最后,已是带着一种感恩的语气了。他希望女儿也能知足,不要纠缠下去,惹出事端。因为其时正赶上国内发生了一件天崩地裂的大事。

    (第十七章    第二节     流水无情        完)
    第十七章  第三节   花开花落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就在鲍仁甫父女在争执江翼惠的生前身后事时,是年秋,伟大领袖他老人家溘然长逝。
    鲍仁甫说,全国人民都处在巨大的悲痛中,像你妈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死算啥?幸好是早了几天,要是晚几天,根本没人管了。哪个还有闲功夫来管你一个“问题”女人的死活!在这种时候,还要去找有关部门要说法,那不是惹火烧身吗?

    所以他劝女儿相信组织上不会搞错,即便错了,以后也会改正的。

    不料鲍毓芳并不领情,她认定父亲是明哲保身,不顾母亲是否是被冤枉。所以,反倒提高了嗓门:

    “哼,组织上搞错的事还少吗?人都死了,以后纠正还有啥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妈,你怕给自己带来麻烦,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只有你那顶乌纱帽!”

    女儿的话深深刺痛了鲍仁甫的心,他想起当年和江翼惠的约定: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妻子走了,还有哪个能理解自己?

    毓芳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一直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过去女儿对自己言听计从,现今却如此伤害自己。

    他想大声发火,还扬起了手,最后忍住了,巴掌没有落下去。女儿伤心正在气头上,自己再发火,就是火上浇油,事情会更糟。他又耐着性子说:

    “毓芳,我要咋样说你才相信?我和你妈生活了三十年,经历了风风雨雨,你妈走了,没有哪个比我更难受的。但事情既然发生了,还得节哀顺变。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现在搞不清楚,等到情况变了是会搞清楚的。”

    (待        续)
    (续      前)

    鲍毓芳过去总觉得是她妈不对,政治觉悟、思想境界都不如她爸,以至于她犯错误,连累了子女,所以曾经怨恨她。后来自己在农村呆了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多了,才明白母亲并没有错,明白母亲一直是为自己好。只是自己年青不懂事,错怪母亲了。

    这时她看见父亲铁青着一张脸,也放缓了声音说:“爸,你现在这种对待妈的态度,我就不明白究竟是为啥?”

    “你们虽然长大了,但不在具体位置上,你们体会不到那种压力,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的。”鲍仁甫很无奈,也不愿意展开说。

    “爸,过去我曾经怨恨我妈,现在我怨恨你。” 见父亲依旧只为自己开脱,鲍毓芳不愿意再说下去,丢下这句话。

    鲍毓芳对她爸彻底失望,转身走了。鲍仁甫伤心到极点,为了维护江翼惠,为了维护这个家,他付出了那么多,作儿女的却没有一个能理解他,反而责怪他。翼惠走了,他的委屈说给哪个听?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冲着毓芳的背影说:

    “你怨恨我,我不怪你,以后你们会有明白那天。”

    江翼惠的死,让鲍仁甫与子女的关系疏远了,鲍仁甫感到孤独。

    古明琚晓得江翼惠去世的消息,是拐了两个弯的。鲍毓芳写信告诉甘亦平,甘亦平又写信告诉了母亲。古明琚晓得后,没有犹豫,让甘亦安陪她去鲍家。她已经十多年没去鲍家了,追悼逝者,看望生者,她觉得义不容辞。

    甘亦安不太愿意去,他不喜欢鲍仁甫这种爱打官腔的官僚。古明琚说,你姐跟鲍家关系好,你就代表你姐去吧。

    面对客厅里江翼惠的遗像,那就是她50年代最具风采的一张照片,着列宁装,神采奕奕,古明琚和甘亦安默默致哀。古明琚打量着这个曾经宽敞通透、窗明几净、地板光亮鉴人的家,由于女主人的缺失,明显黯淡了。

    鲍仁甫感激古明琚来家悼念。他不仅沉浸在失去爱妻的悲伤中,还沉浸在失去伟大领袖的悲痛中,整个人都被悲伤笼罩着。

    他对古明琚说,毛 去世了,今后中国咋办?舵手没了,革命的航船将驶向何方?右倾翻案风会不会重新刮起来?红色中国会不会变色?

    (待        续)
    (续        前)

    古明琚想起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大儿子亦和去世,也只有她一个人暗自哭泣。其时中国大陆文革运动狂飙卷地,亦和的单位及人员都被席卷进去,有些人还为之颠狂,一个普通人的去世无疑是轻于鸿毛了,有哪个会来关心一个普通母亲的悲伤?

    如今江翼惠这样一个背负着问题的人,悄然走了,更是无声无嗅了。单位不会管,只能是亲朋表示关心了,而赶上了这样一个特殊时机,鲍仁甫压抑自己的私情,忧虑国家大事,她也表示了理解:

    国家的事让国家去操心吧。翼惠走了,娃儿些还在,还得靠你。你要节哀顺变,不要让娃儿些再出事。

    鲍仁甫那种像天塌一样,像失去父母的孤儿的那种神态,让旁边的甘亦安感到不理解,甚至有些好笑:

    好歹你鲍仁甫也算老革命了,参加革命的年头跟我岁数差不多。不至于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吧?这个地球离了谁不转啊?再说,像老母亲说的,这种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基层干部操心,自有中央一级的领导操心。你心急如焚的干啥?

    一些革命群众对领袖他老人家,有一种朴素的阶级感情,他相信。但你一个混了二十多年官场的人,且郁郁不得志的人,能对领袖有多少真情实感?难道文革的苦头还没有吃够?

    甘亦安觉得看不懂鲍仁甫,是真心?还是表演?猜不出他佩戴的白花,究竟是为哪个?

    (待        续)
    (续        前)

    领袖追悼大会那天,甘亦安和好友盛化云站在半山腰,那是山势拐弯处的一个突出点,多年后建了一座观景亭,此处看山下广场特别清晰。看着下面的广场人头攒动,十万人的青蓝二色的衣服,汇成一片深色的海洋,每个人佩戴的小白花,像在海面上翻起的小浪花。

    广场上追悼会的规模很大,在盛化云的记忆中,只有几年前庆祝中共九大胜利召开的大会,有如此大的阵势。那时领袖权威达到顶峰,这才几年功夫,就像花一样凋谢了。

    看着那庄严肃穆的场景,盛化云很感慨地说,我已经下乡整八年,身旁的同学一个一个地回到城里,而我仍然在乡下。我现在最急迫的心情是啥时候能返城?他问甘亦安:

    “当年你就说过,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最多维持三五年,现在已经八年了。这次老人家走了,是不是该结束了?”

    甘亦安想着他认识的人中,都会有哪些人在广场上?鲍仁甫肯定在,他对领袖感情深厚,又是领导干部,肯定不会缺席。霍见、古明琪也会在,他们都是领导干部。还有谁呢……

    他想起这段时间接触到的人,他们都是基层的普通人,不像鲍仁甫那样悲伤,平常咋过日子还咋过日子,比甘亦安预料中还要平静一些。工地上的人也关心国家大事,但对谁当一把手二把手兴趣不大,他们的着眼点是上台的人能不能把他们的日子搞好点。

    亦安想,多年来领袖不仅是一个人,而是引领代表了一个时代。领袖曾经倡导“百花齐放”,但所作所为更像黄巢的“我花开后百花杀”,至少是在思想文化方面,把这个时代引领进一“花”独放的篱笆内。

    如今,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了,一个时代也结束了。他听到盛化云问他,却想起两年前任可骏的话:领袖的继任者搞啥名堂,哪个说得好?要还是萧规曹随的话,那“文革”结不结束没啥两样喽!

    他想既然文革运动不能结束,知青运动也就结束不了。但他坚信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但在哪一天?他现在不敢下断言了。就说道:

    “早该结束了。在啥时候我却说不好。”

    (待        续)
    (续        前)

    事情真像地火一样,在地下运行得愈久,爆发起来就愈快、愈猛烈。

    没有几天功夫,从京城传出小道消息,四人帮被抓。很快,大道消息出来,报纸登出“四人帮反革命集团”被粉碎的消息。

    甘亦安和许多人一样,意识到这个时代要改变了。

    (第十七章  第三节   花开花落      完)
    第十七章    第四节       梅开二度

    江翼惠去世后第二年,“文革”结束。

    又过了一年,鲍仁甫找了一个女伴,准备结婚。遭到以鲍毓芳为首子女们的坚决反对。

    子女们说,一是这人虽然年轻,形象远不如江翼惠,子女们认为鲍仁甫的行为破坏了她们母亲留下来的形象,也对不起这个家。二是她们认为母亲去世还不到三年,尸骨未寒,鲍仁甫就另觅新欢,是喜新忘旧,对不起母亲。

    鲍毓芳生气地对鲍仁甫说:“爸,如果你执意要再婚,我也不再回这个家。”

    此时的鲍毓芳已经结婚,因丈夫的关系调到成都工作。她认为父亲又找老婆,就是对母亲的背叛,反正自己在外地,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

    二女儿毓芝三女儿毓兰一直就跟江翼惠亲近,在她们心中母亲的死与父亲的冷漠是有关的,母亲的位子更不能由别人来代替。两个女儿一致说,如果鲍仁甫再领一个女人进这个家门,她们就直接跟鲍仁甫断绝父女关系。

    “唉”鲍仁甫长叹一口气,“你们是不理解我,其实你们母亲的死,我比你们哪个都难受。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家里常常剩下我一个人。有哪个来陪我?”

    鲍仁甫虽然不满意女儿们的态度,但也不愿意伤子女的心,让女儿们都离家出走,那样就真对不起江翼惠了。他就放弃了。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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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17 12:29:39  更:2022-01-17 12:3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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