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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14页] |
作者:山茅2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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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跳过一节 |
(续 前) ………………。 ……………… 盛化云讲完这事,劝甘亦安说:这一下,“铁核桃”碰上无产阶级专政“铁拳头”了,不把他砸得粉碎,至少砸得稀巴烂,有他小子好受的。甘兄,躲两天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要是找上门来了,一说急了难免有事,要是不小心被“铁拳头”砸了不划算。 鲍仁甫的“大道理”,甘亦安没听进去。盛化云这句“小道理”立即让他警醒了,立即上同学赵同家住去了。 走前跟古明琚说了一声,古明琚点点头,表示认同,这也是一个减少麻烦的办法,在心头却说,躲也不是办法啊,能躲到啥时候? (第十一章 第五节 冥顽不化 完) |
第十二章 乱象 第一节 苦想 甘亦安坐在城墙下,看着那些长在城墙上的黄桷树呆想。 这些黄桷树就是从城墙侧面那些石头缝中长出来的。粗大的树根像章鱼的触须深深扎进周围的石缝中,树干刚开始弯着长了一段,然后就竖立着向上长了。黄桷树都长得很大了,有些树干一二个人已经抱不住了,黄桷树的树冠很大,向四周铺开,盖住了几间房顶。 亦安想这真是生命的力量,就在那种恶劣条件下,还能长成参天大树。古语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高耸的城墙有壁立千仞的味道,那些黄桷树肯定是没有人一样的欲望,悬在空中也不在乎,只顾一个劲儿地往上长,偏偏还长得极其粗壮苍翠。平时见惯不惊,细想时,让人感叹不已。 这一排民居顺着城墙根建起来,出屋就是高大的城墙。赵同的家就在这里,甘亦安为了躲避工作组的人,上赵同家躲清静来了。时间很充裕,也没人打搅,他就时常面对这高大的城墙和黄桷树胡思乱想,梳理自己的思想。几年来,思想上常常感到苦闷,他的苦闷跟鲍仁甫不一样,不是失悔某件事。而是对一些事想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想的究竟对不对头。 他一上初中,就赶上学校讲阶级路线最盛的时候。从小学开始受到的教育,农民和工人推翻地主资本家的政权,分田分地,当家作主。这似乎好理解,这也是应该的,哪个让你们这些剥削阶级过去剥削了穷人嘛。 但讲阶级路线讲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人的脑壳上,这就让甘亦安产生了本能的反感,这后代人都是所谓的新社会出身或长大的人,剥削哪个啦?压迫哪个啦?为何要被视为异类?反过头来被歧视。这不是像封建社会里那种株连九族的办法吗? 家中姊妹亦平亦和亦宁就因为这种阶级路线,连考一个初中都不被录取,有何道理?这样一看,自己进了中学完全是侥幸,因为姊妹们的学习成绩都比自己好。 (待 续) |
谢谢 |
(续 前) 初中阶段,他的学习不差,人缘也还可以,并没有感到同学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毕竟多数同学都还是纯真青少年。但有的同学却并不像自己那样走运,遭到了许多不公正的对待,唯一的理由就是出身不好。 这种状况让他非常愤懑,尽管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更主要的是意识形态氛围中那种对自己思想的挤压,让他困惑和不服。说是讲阶级路线吧,工农子弟应该吃香吧,但亦安的好朋友盛化云是工人子弟,却并没有受到重视。所以甘亦安发现,所谓的“红五类”子女中还是革命干部的子女吃香,那是天生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换个话说,还是当官的及子女吃香。 他想这是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而工农子女则是要信这些革命理论的,或简单说是要信上头所宣讲的阶级路线这类革命道理的才行,像盛化云这种并不太信奉这类革命道理的人,是得不到重视的。 这些想法伴随了亦安的初中三年,直觉是这种过分地讲阶级路线是不对的,旧社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新社会又反过头来把人分成九六三等,这不照样是不平等吗?至于为啥,他想不明白。因为这些都是冠以革命的名义,所以,他隐隐约约觉得这种革命有哪些地方不对头,但他也说不清楚。 教甘亦安政治课的老师,曾经很荣幸地说,从部队复员后插班到川戎中学受过甘先生的指教。古明琚说你爸出事后,他再不提了。轮到他教甘亦安的政治课时,每次判成绩,充其量给个“及格”,而“优秀”、“良好”跟甘亦安是不沾边的。 甘亦安心头明白,要是按作业或考卷判,自己得“优秀”,绰绰有余。而一些本不“及格”的学生,该老师大笔一挥,就可以得“优秀”。 这让甘亦安在心头反感至极:啥政治课,狗屁!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
(续 前) 暑假时,甘亦安和盛化云等人在农机厂打工。9月份,学校通知毕业班同学也回校参加文化大革命,事情向另一个方向轰轰烈烈地发展。满世界的变化让他看得眼花缭乱,如今邓拓、吴晗那些就只能算小萝卜头了,上头已经揪出中央的一、二号走资派了。 当地也不断揪出各单位的走资派。城里闹热地段已经有了好几个临时的台子,专供批斗走资派及各类阶级敌人之用。 年底的一天,路过一个台子时,正在批斗一人。甘亦安看见一个腰弯得很低的人,脑壳也完全勾下去了,头上扣的尖尖帽差点戳在地上,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牌子上红笔打叉的名字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霍见”。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四清运动时,霍见曾在他们学校作过报告,他见过。回家后无意中跟母亲提到这事,古明琚说这人是你古明琪姨妈的丈夫。过去他们家跟霍家没来往,所以他们姊妹都不晓得有这一层关系。 此前看到这种场面,甘亦安一般不停留,觉得与已无关。这次看见批斗霍见,他停下来听一会儿,发现也是老生常谈那一套。“文革”一来,亦安目睹了革命干部倾刻又成了反革命分子,其子女又由“红五类”子女成了“黑帮”子女。“文革”运动像变戏法似地变,台上的人像走马灯式地转,让亦安觉得这些理论指导出来的东西像闹剧一样,那这理论本身就值得怀疑了。 而亦安有时也想,一个人如果都被一种理论在政治上看作“非我族类了”,那他还会信奉这种理论吗?比如自己,就肯定不信了。但“文革”之前的姐姐,就是很执着地相信这些理论,拼命地改造自己,想成为这种理论体系所能认可的人。现实中像姐姐这种人还不少,亦安常觉得奇怪,他们是真信还是假信?难道这些成年人还不如自己这个未成年人有判断能力? 而如今在台上被批斗的霍见,他心头该作何想呢?作为一个主管宣传部的官员,一辈子都在负责宣传这种革命理论,到头来这种革命理论“理论”到自己脑壳上了,他还相信吗?甘亦安不得而知,心里想他至少不会完全信了吧? 甘亦安没有兴趣听下去,转身回家。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他把所见告诉母亲,古明琚没有太大的吃惊,淡淡地说:你古明琪姨妈之前也被批斗了。我不懂政治,霍见我也不了解,但你明琪姨妈像你这个岁数时就跟共产党干革命了。她又当着共产党的官,她能反对自己的党吗? 听母亲这样说,他就想:同理类推的话,霍见参加革命更早,当的官更大,获得的利益更大,更不至于反对共产党吧。那为啥又被作为错误路线在当地的代理人来批斗?是非善恶让人难以判断,这个标准何在?好像就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说了算? (第十二章 第一节 苦想 完) |
第十二章 第二节 冥思 文革运动之初,甘亦安和同学盛化云、王建成到军分区围墙外看大字报,大字报内容是一派群众组织质疑军队为何支持一派压一派。正看间,出来几个当兵的,把他们抓进去。 在一间房子里,一个十八岁模样的战士教训他们,问他们晓得这是啥子地方吗?为啥子要贴反对军队的大字报。他们一看对方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左右,认不到几个字的样子,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异口同声回答,大字报不是我们贴的,我们只是观看。 那年轻战士本来就是想诈唬他们,一看不凑效,就扬起下巴,指着盛化云问:你是啥子出身?盛化云脑壳一昂:工人。年轻战士立即说,你可以走了。 他又指着甘亦安问:你是啥子出身?甘亦安马上回答:教师,他停顿一下说,你也可以走了。 他又问王建成:你家成分是啥?王建成回答:小土地出租。他立即精神头来了:你不能走!你家里是地主,你是黑五类出身。王建成说:我家不是地主,我家……。 其实王建成家是烈属,两年多前,他哥在执行任务中牺牲。他人老实,还没来得及说。那年轻战士根本不听他分说,立即打断:有土地出租,还敢说你家不是地主!不许说话,听候处理! 甘亦安和盛化云被赶出大门,就在大门外等候。一个多钟头后,王建成被放出来。两个人连忙问他挨没挨打?王建成摇脑壳说没有,只是被推搡了几下,罚他靠墙站着不许动,不许说话。他腿都站麻了,最后进来了一个穿四个兜军服的军人,问明情况后,把他放了。 三个人一起往家走。跟王建成分手后,甘亦安告诉盛化云,他跟王建成父亲熟悉,曾好奇地问王父,你在城里住,在城里上班,咋会划个这样的成分? 王父回答,他家没有一分土地,更不用说出租了。至于咋个划的,他也搞不清楚,后来才晓得的。甘亦安说,这种荒唐的事,你也没有问问?王父说,问过,没人管。后来就懒得再问了。 盛化云一边走,一边摇脑壳说,政策要是不荒唐的话,就是执行政策的人荒唐,乱球整!上头的经是好的,下头的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待 续) |
(续 前) 到了领袖他老人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甘亦安就想: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种思想和政策,可以说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明明是国家经济没有搞好,加上“文革”这几年积累下来的问题,没法解决就业问题了,不得已把学生们都撵到农村去,还美其名曰: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嘛。 这种做法对吗?这种政策能持久吗?三五年就得停止吧。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去的。联想到过去自己不懂却有亲身感受过的一些事,诸如大跃进,大炼钢铁,公共食堂,三年自然灾害等,亦安觉得自己没法从道理上说清是咋个一回事,但自身感受告诉他,这是民生问题没有搞好。所以那些作法也就是维持三四年,很快就停止了。 让学生都下乡,也是民生问题没有搞好的表现。为啥民生问题就搞不好呢?一次二次的。为啥领袖总是把精力放在搞政治运动上呢?真的是像他老人家说的那样,政治运动搞不好,国家就变颜色了,颜色变了经济建设就搞不好?反过来说,少搞点运动,多搞点经济建设,让老百姓过点安稳日子不好吗?明明是他老人家没有把国家搞好,反而让我们去跳坑。 在城墙下坐着,甘亦安有时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他觉得这些都不对,却想不太明白,更无法在理论上想明白,但他觉得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同样是荒唐的。自己不能去做殉葬品。当同学们报名时,甘亦安没有报名,当工宣队的人到他家来动员时,他觉得没有必要听那些空话,干脆上赵同家来躲清静了。 (待 续) |
(续 前) 说是躲清静,甘亦安却清静不下来。他想,如果按照一些人说的,知青以后有可能调回城市。真要是有政策明确规定,知青下乡三年五载后,都可以调回城市,他很乐意去,多一种经历未尝不是好事。以自己的能力,不会比其他人差。 但按官方的标准,首先是看家庭背景,其次是个人表现。自己要是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一是政审不过关,二是要看个人表现。自己在学校表现就够好的了,不是照样被认为表现不好吗?自己不能去冒那个险,在农村呆一辈子是他内心绝不认同的。 但这上山下乡运动是政府搞的,这要是不去,总得要有一个理由,至少是对有关方能交待得过去的理由。再者,要是不去,这今后的出路又在哪里? 上一次鲍仁甫和江翼惠都向他指出了这点,当时他自己是嘴上硬撑着,心头是没数的。他也明白,即使到了有工作安排那一天,政府也会首先考虑下乡的知青,不可能考虑不下乡的知青。 难道自己就一辈子混在底层挑烂泥巴?他又觉得不甘心。他想起鲍仁甫来动员他,他很干脆地说自己不愿意去,鲍仁甫当然不会把他咋样。如要对工宣队的人这样说,肯定是不行的,那肯定会给自己找来不少的麻烦,更会给老母亲找来麻烦。 自己可以躲,也躲得了,老母亲躲不了啊,她是有单位的人。这不,自己前脚走,老母亲后脚就被请进学习班了。还不晓得老母亲在学习班的情况咋样了?所以,说是到同学家来躲清静,心头反而更不清静了。 赵同对甘亦安说,我父亲是工人,曾经也是一个工宣队员。你住我这里,没人能找来。赵同的父亲也对甘亦安说,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着,运动都是一阵风,等人走得差不多时就过去了。 赵同的父亲虽然这样说,他却没有感到高枕无忧,虽然那些人找不到自己了,反而总感到有一种不安,好像有事要发生一样。果然,一天兄弟亦康找来说: “亦安,不用在这里住了,回家住吧。”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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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三节 反标 七十年代初,院子里的男厕所墙上出现了反动标语:打倒毛××。 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中共九大之后,领袖权威已是达到顶点。在这种形势下,居然还出现了这样严重的政治事件,那是非同小可。 据说除了报案者外,看到该反标的人没有几个,这几个不幸看到的人后来在调查时,反而成了重点对象。他们都是听报案者说了这事后,出于好奇心去看的。这个时间点本身能证明他们是事后才看见的,不会是作案者,当然也有可能是作案者混在里面去看效果的。脑壳里多转几个圈的人是不会去凑这个闹热,怕沾上麻烦。 至于有没有人在报案者之前就看到,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不会有人承认。如有人承认了,符合逻辑的怀疑在等着他,为啥看到了不报案?到那时,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等公安局来人勘察、照相之后,那反动标语自然就清除掉了,道理很简单,流毒要肃清,不能让它继续毒害革命群众的心灵,不能让它干扰运动的大方向。 男厕所人来人往,到报案者发现后,那里没有留下清晰完整的脚印,墙上也没有发现手印。调查组的意见也分成两方,甲方认为反标出现在男厕所的墙壁上,排查的对象自然集中在男性身上。不同意见的乙方则认为,也不能排除女性趁男厕所没人时,溜进去作案。 甲方认为字迹的位置比较低,应该是儿童所为,而且笔迹笨拙,也像是小学生写的。重点应该锁定在男性小学生。乙方认为也可能是成人蹲下或趴下写的,至于笔迹也是可以模仿的嘛。 而且他们有一个很有力的解释,其中的“某某某”三个字是被打×的。这是那时写大字报、写标语时的流行写法。一个小学生恐怕没有这种专门的意识,应该是一个成年人所为。 在判定是院内人还是院外人作案时,甲方认为既然在院子厕所里出现,犯罪人必定在院内。乙方认为也可能是外面的人流窜进来作案。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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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按有关部门习惯性的作业方式,要先从政治上着眼,要进行阶级分析和排队。 重要线索之一:反标是由粉笔写的。院子里的几位老师,正好都是所谓出身不好的。不过,再往下进行又进行不下去,几位老师都是女性,白天都在学校,粉笔也不是她们在学校所用的那种。 重要线索之二:院内有一个男孩有用粉笔涂画的习惯。所幸也很快排除在外,男孩虽然爱涂抹,但不会写字,还是学龄前儿童。公安不放心,怕有成人诱骗男孩写的,让男孩照着且分开来写了那几个字,结果证实不是他。 另外,对有嫌疑的几个人,也分别对了笔迹,最终都被排除了。 刚开始几天,没人敢公开议论这事,生怕飞来横祸落在自己脑壳上。虽然不是自己写的,但那种非常时期,好事者有之,爱检举揭发的人也有之。稍有不慎,弄不好就会吃麻,还会吃不了兜着走。 过了一段时间,公安的人似乎也没查出一个名堂,院子里的人开始小心地议论,猜测虽然各异,但有一点都一样,认为绝非本院人士所为,肯定是流窜作案。 明摆着的事,出身不好的人被排除后,就会把注意力转到出身好的人身上。谁要是被怀疑上了,都是大麻烦事,所以不管出身好的还是出身不好的,都异口同声说是院外人所为,这样一来,大家都相安无事。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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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孔老师到甘家串门,和古明琚摆起这事,两个人在谈论时,不是说这家伙有多反动,而是说这家伙胆子有多大。孔老师说: “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跑到厕所里写,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发现的。” “是啊!孔老师,我看这人也不厚道。你有怨气,你到没人的地方去出嘛,你有牢骚到没人的地方去写嘛。跑到居民院子里来写,很容易连累旁边人啊!” “对头,古老师,你说的对头。你看这一个月,搞得一个院子里的人都神经兮兮的,不得安宁。” …… 其实,那些年月的这类反标时有所闻。细想也是情理中的事。各种政治运动包括所谓的非政治运动,持续不断地开展。运动一来,就得整倒一批人,由此牵连到更大的一批人,再由此影响到更大更大的一批人。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有的人采取了极端的自杀方式,更多的人是忍着。民间也积蓄着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或所谓的“反动”情绪,万一有人憋不住了,就得找渠道发泄一下,干出一些“反动”的事来。所谓的“反标”就是其中的一种。 甘亦安事发当天就听说此事,没把它当回事。兄弟甘亦康已经下乡,不在家,自然被排除在外。母亲她们也被排除在外。唯独自己是男性,属于有嫌疑的人,不过,自己在工地上,白天也不在家。他原以为会问问自己,或者对对笔迹之类,但却没有找过自己。最后事情没有查出个名堂,估计是作为悬案放在那里了。 按当时的《公安六条》规定,写“反标”属于“现行反革命”行为,视情节,作案人有可能被枪毙。那些年,不仅是这种明目张胆的反动行为,会被扣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就是在平常的工作或生活中,也有可能会被扣上思想反动的帽子,似乎反动思想、反动行为泛滥成灾,随时随地可见。 (待 续) |
(续 前) “文革”时,老师们经常进行各类政治学习。 一次古明琚去的早点,其他人还没有到,会议室只有主持学习的卓校长到了。这个卓校长就是一个很“革命”的人,就是几年前她说要站稳阶级立场,不同意甘亦和、易全福葬在一起。今天,看到古明琚进了会议室,就说了一句: “古老师今天到得最早。” 卓校长本意是习惯性地打一个招呼,没啥别的意思。古明琚也是随口回答说:“我今天吃稀饭,比较省事,快。” 古明琚家在夏天时,为了晚上吃饭凉快,中午就把晚上的稀饭做好,晾着。这样到晚上就不烫了,吃着方便,免得一身汗,也是多年的生活习惯了。所以卓校长一问,她张口就回答了。 不料,她说这话时,同事方樱等老师也走进会议室,正巧听到这句话。方樱立刻就接上话,对卓校长说古明琚是故意给社会主义抹黑,污蔑社会主义只能喝稀饭。卓校长一听,革命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为了不在方樱面前显得落后,马上质问古明琚是不是这个意思? 古明琚懵了,反应过来后,马上解释,今晚吃稀饭是事实,是我家的习惯,没有说粮食不够吃的意思嘛。 方樱立刻反驳她,你来早点就说来早点嘛,为啥偏偏说吃稀饭才来早了?为啥偏偏来政治学习说吃稀饭?你这是话里有话! 其他老师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卓校长当即说,先不要影响今天的政治学习。明天由方樱老师组织学生批判古明琚的反动思想。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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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古明琚一听,心头一沉。她太了解这个方樱了,别看年青,啥事都做得出来。平时就喜欢扮演革命觉悟高的人,一到运动更是冲锋陷阵在前,尤其擅长给别人上纲上线。 “文革”初期,她丈夫被当作“牛鬼蛇神”揪出来,她为了表示站稳立场,立马就揭发,把两口子在私下说的一些话也告发出来。古明琚想她为了一己之私,整自己的男人都这样狠毒,整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一颗心一直悬着。 第二天,方樱就动员古明琚班上的学生来批判她,对学生们讲古明琚这样说是别有用心,是攻击党和政府的言行。 不料学生不买她的账,不少学生说,我们家天天晚上都吃稀饭,有时连中午都吃稀饭。这就是事实嘛,有啥大惊小怪嘛,这事还值得批判啊。没有一个学生站出来批判古明琚,最后,所谓的批判闹剧不了了之。 当时古明琚就感动得流泪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她平日总教学生要善良,要与人为善。她觉得自己没有白教,关键时,这些十二三岁的娃娃帮了她。 后来,古明琚把这事讲给甘亦安听,那时亦安已经成人,当时就笑了,并不光是笑那些可笑的人,也是笑那可笑的年代。 他对母亲说,你这位领导和姓方的同事真可笑,也亏她们想得出来。亏她们也是老师,能教好娃儿些吗? 也幸亏是小学娃儿单纯,没有那么强的“革命”精神。要是在中学就难说了,中学那些革命学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革命的名义下,啥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第十二章 第三节 反标 完) |
第十二章 第四节 批孔 文秀青到甘家来串门,她现在也比较闲。一是学校招生没有原来多,二是课程安排也不如原来多。师范停止招生几年后,又恢复了招生,但都不用经过文化考试了,都是由工厂、农村推荐到学校来的。 因是推荐的,文化基础参差不齐,年龄也是大小不一,教的内容也兼顾到基础差的,所以相对过去而言,要浅得多了。另一方面,对学生的学习要求也不那么高了,当老师的自然就轻松一些。 文秀青跟古明琚说,前几天碰见沙溪来的项霄了,摆龙门阵时,项霄说任可骏刑满释放回家,在沙溪中学当代课老师。项霄感慨说,黄帅事件出来后,学校都在批师道尊严,现在老师这个行当搞得很臭了,能胜任的年轻人都不爱当老师了。 乡镇上找不到人,市里的县城的人都不愿意到乡镇上去当老师,这倒让老任有了一个临时的饭碗。她还提到她们学校缺数学老师。 文秀青说,我当时心一动,想推荐甘亦安去试试。因为不晓得你和亦安的态度,没有提出来。 文秀青这样说,是因为她晓得古明琚对任可骏有意见,还是先征求古明琚的意见,再联系沙溪中学不迟。她说,现在教的内容浅得很,让亦安去代课应该没得问题。她跟项霄是大学同学,还认识沙溪中学的校长,如果古明琚和甘亦安同意,应该问题不大。她又说,你不是总嫌亦安东奔西走不安定吗?让他去试一试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古明琚一口答应:我没啥意见,只要亦安愿意。恐怕他不愿意当教师,我退休时,就先征求过他意见,可否顶替我当教师。他一口就拒绝了,说对当老师没兴趣。后来才由亦康从农村回来顶替的这个名额。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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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两个人正说话间,孔老师来串门,三个人又摆起近来的事,林彪一出事,上头就开始了“批林批孔”。文秀青说: “学生们都不咋上课,整天忙着批林批孔,批克己复礼。批林彪就批林彪嘛,把孔夫子拉出来垫背,不知啥意思。林彪一介武夫,能跟孔夫子扯得上吗?完全是瞎扯。话又说回来,毛泽东从来都是‘古为今用’的,不知这回又要对准哪个了。” 古明琚一听,心想一向谨小慎微的文秀青都大起胆子说这话了,可见现在的运动真是让人厌烦透了。心想,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搞的几次文化运动,最后都搞成政治运动,以打倒一些人结束。这些都是我亲历、亲见的,让人心寒、心颤、心惧。这次批孔夫子肯定又是一个由头罢了,恐怕还是有所指的,不知又该哪个倒霉了。就说: “你这说到根子上了。政治上的事就不说喽,呆在下面的人,更不要说像我这种已退休的人,消息不灵,不知高层的事,也用不着操心这些事喽。” 孔老师说:“文老师,要说莫名其妙的事多了。你们的学生都是师范生,多少晓得些,搞批批孔也还说得过去。我们的学生都是小学娃儿,你说能懂啥孔子的事,也跟着瞎起哄。” “孔老师,那你们的小学生批啥?”文秀青有点好奇地问。 “批啥?前一段时间批‘父母在不远游。’说要教育孩子从小立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而孔子这个话就是反对年轻人志在四方的。”孔老师一脸苦笑地回答。 “那真是乱扯了,这话原本不是这个意思,还有下半句的啊!这有点断章取义嘛。”文秀青说。 (待 续) |
(续 前) “哪个说不是嘛。原话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现在只说前头,不说后头。现在批判人就是这样,抓住一点往死里抠,不管你在啥情况下说的,也不管你全部的意思是啥子。念过几天旧学的人都晓得孔子的原话,但没人敢去说这个。”说到这里,古明琚觉得很庆幸,“好在我已经退休,眼不见心不烦。” “跟我教同一个年级的伍老师在底下说了一句,这话的意思是主张子女要孝敬父母,对此要一分为二,不能完全否定嘛。结果有人汇报了,就批判她是在提倡封建道德。”孔老师说。 古明琚明白,现在还有哪个敢去告诉学生娃儿这是断章取义,就算你跟学生娃儿解释了“游必有方”,那也会批判你宣扬的是封建阶级的忠孝思想,那你就更说不清楚了。其实那些批判的人何尝就不晓得原话,只是不愿意正视事实,闭着眼睛跟上头的调子唱。 “我们学校的年轻老师方樱说,这就是孔老二要小娃儿从小遵守封建伦理道德,必须批判。现在搞得来连我这个姓都不光彩似的,好像姓‘孔’的都成了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孔老师说完,又补一句,“管它的,批就批吧,反正也是走过场。我再熬两年就该退休了。” 古明琚和文秀青都默然。 (待 续) |
(续 前) 三个人正摆谈间,甘亦安回到家,跟她们一一打招呼。孔老师说:“老三都回来了。文老师,你们接着摆。我先回家,该做饭了。” 孔老师一走,文秀青就把代课这事跟甘亦安说了,甘亦安一下就来了兴趣。 对当老师,他没兴趣。他是听说任可骏在那个学校,这个曾经让老母亲提起就愤愤的人,他并不反感。他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去拜访任可骏。 老母亲曾说过,当年你父亲只身一人在高城,跟任可骏走得近,反右时一起被打成反党集团。讲到后来,古明琚总说你父亲是被任可骏拖下水的。而这些消息的来源是乐永济的妻子高才琛告诉她的。 高才琛说,我家老乐是受了晋秋阳的牵连,你家老甘是受了任可骏的牵连。当年高才琛也在高城,对情况比较了解,古明琚对她的话是一半相信一半不信。一半相信是她也晓得丈夫跟任可骏走得近,一半不信是她了解甘行俭的为人,不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的人。不过,她也正好用这个话来堵塞子女们的追问。 对母亲的这种说法,年幼的亦安是相信的,稍大一些就有所怀疑了。因为二哥亦和对他说过,不要相信那些说教,全是哄人的。二哥去过父亲的劳改农场,接触过父亲的难友们。他也相信二哥的话是有道理的。 到“文革”时,他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事,亲眼见到“文革”中的反党集团、反革命集团层出不穷,到后来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待 续) |
(续 前) “文革”之初,还在揪走资派前,甘亦安读书的学校就揪出几个“黑帮分子”老师,每天在校园内进行劳动改造。 一日学生们集合在下操场听报告,那几个“黑帮分子”拖着一辆板板车从上操场的斜坡走向下操场,一人在前拉,俩人在旁边推,车上的东西重,板板车呼呼地冲向下操场。中间拉车的老教师压不住那车子,人被车把高高地撬起来,脚不沾地,旁边的两个老师抓不住那辆车,在一旁一边追,一边惊呼。 被车把撬起来的老教师花白的头发全竖起来,双脚在空中乱蹬,一脸的惊恐,随车冲到下操场,才慢慢停住。所幸车没有翻,人也没有出啥危险。在操场中听报告的学生,有的惊叫,担心出危险,有的哄笑,觉得那就应是“黑帮分子”的下场。 那是一位教高中化学的老师,没有教过甘亦安。甘亦安没有惊叫,也没有哄笑,他想到的是,也许自己的父亲当年也就是这样,当生命有了危险时,却得不到任何救助,唯一的理由就是有“坏人”的身份,是罪有应得。 晚上回家,他跟母亲提到了这一幕。古明琚隔了一阵才说,你晓得吗?那老师是你父亲大学的校友,也是要好的朋友,叫乐永济,曾经也在高城,反右那年也划进去了。据说是罪行不大,认罪态度也好,处理得比较轻,保留了公职,几年后调你们学校继续教书。 他在“四清”时,在办公室念了一句陶渊明的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文革”一开始,就被人揭发,打成翻案右派。说他是把资本主义比喻为草,把社会主义比喻为苗,是想翻案翻天。 古明琚说,你高孃孃直埋怨他,说你一个教化学的,念啥子诗嘛。甘亦安听后,心里一阵苦涩,才晓得是自己小时候去过的乐家那位伯伯。他心想念几句诗就成了坏人,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待 续) |
(续 前) 时间流转,甘亦安目睹过“文革”中不少的人和事,一会儿翻上来,一会儿打下去,真假全在掌权者的一句话,都是中国政治家们的“政治”需要。所以他想父亲他们的遭遇,大约也是当初的时势所致。 他在想,任可骏是一个啥样子的人?这个当年与自己父亲一同遭难的人,自己小时候是应该见过的,只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成人后,甘亦安有几次和母亲摆龙门阵时,曾有意识地问过她。他当然不相信右派反党反社会主义那一套说教,但他也真想晓得父亲他们究竟说了一些啥,何以罹罪。 但每次母亲都说自己当时也不在高城,究竟说些啥,确实不晓得。所晓得的部分,大约就是因为父亲他们写了一份万言书,具体啥内容不太清楚。他想这肯定不是事情的全部,母亲怕惹麻烦不愿意说罢了。 一摆到这些事,母亲的态度就是后悔,说不该让父亲一个人留在高城,否则就不至于此。留在高城,被任可骏拖下水,是很冤枉的,后来还摘了帽。他并不相信母亲说的有道理,人都死了,才来象征性地摘帽,表示是改造好了。真是天大的笑话,人都死球了,还能改造好? 如今,能有机会见见任可骏,听听当事人是咋个话当年的,是很有意思的事,就说:文老师,我去。 古明琚一听,感到有一点吃惊,亦安对当正式教师都不感兴趣,咋个忽然对一个代课老师感兴趣了。就对文秀青说,老三既然愿意去试试,就麻烦你跟那个校长说一声。 (第十二章 第四节 批孔 完) |
第十三章 沙溪 第一节 牢狱归来 任可骏有早起的习惯,那是牢狱生活造就的。回到沙溪已经两年了,早晨起来,他就沿着沙溪镇转一圈。天气晴朗时,还走出石板路,迈上田间小路,踏上田坎,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田野,看看绿色,好像永远看不够一样。下雨天也是如此,戴一斗笠就出门了。 爱人项霄说他,外面下雨,天麻麻亮。起那样早干啥?多睡会儿不好吗? 他不理睬她,心里想,你哪里晓得在监狱里的味道,世人都晓得自由,但只有在监狱里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啥叫自由。铁窗之内,狭小的房间里塞满十几个人,连打转身都恼火。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睡,都在监管的眼皮子底下。因为不服,他还被关过小号,更是孤寂可怕,常常是恨不得一头撞死,但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当他呼吸到第一口监狱之外的新鲜空气时,他觉得一切的忍辱负重都是值得的。 高城是因山势险峻得名的,而沙溪一带的地势平缓些,在两丘间都夹着一些槽型坝子,很适宜耕种,都是连片的稻田。沙溪一带出产黄豆,加上当地水质好,通过传统工艺,做出来的豆腐口感好,沙溪豆腐颇有名气。 沙溪镇是任可骏的老家,自他打小出去读书谋生后就没有回到故乡,一直到他刑满释放,没有地方可去才回到沙溪。沙溪的面积和人口都是高城县最大的一个区,所以县里的第二中学,即沙溪中学设立于此。 任可骏入狱后,他爱人项霄老师一个人,无法既上班,又照顾娃儿,只好申请调到沙溪中学教书,带着孩子回到沙溪娘家。 他回到沙溪时,“文革”已经进行了好几年,运动初期那种狂热躁动劲已经过去,任可骏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沙溪中学校长是任可骏的熟人,让他在学校代课,他平静地生活下来。 (待 续) |
(续 前) 今天,他正散步时,项老师找到他。项霄晓得他的习惯和行走的路线,她对他说:“老任,回家吧。有客人来了。” “客人?有哪个找我?” “老甘的儿子。” “老甘?!哦!老甘。” 听说有人找他时,他感到意外,有哪个会来找自己?跟外界隔绝了十多年,感觉是回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几年就没有人来找过自己。一听说是故人之子来找自己,意外之后立刻高兴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和项老师往家赶。 来找任可骏的是甘亦安。 他并不是冲着代课老师的位子,对当老师,他没兴趣。他是听说任可骏在这个学校,这个曾经让老母亲提起就愤愤的人,他并不反感。他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去拜访任可骏。 老母亲曾说过,当年你父亲只身一人在高城,与任可骏走得近,反右时一起被打成反党集团。讲到后来,古明琚总说你父亲是被任可骏拖下水的。 他在脑壳里拼命回想任可骏长得啥模样,但实在想不起来了,毕竟那时太小,又隔了这样多年。他想,这个当年与自己父亲一起被打成反党集团的人,被关了很多年,又被放出来,现在是一种啥状态? 事隔这样多年,他是咋个看待这过往的一切。自己的父亲不在了,能听听父亲当年的同事和一道被打成右派集团的人摆摆龙门阵,这事很吸引他。 (待 续) |
(续 前) 沙溪自古以来就是川滇交通的要冲之地,是历史上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是历史悠久的驿站。如今,从戎州到珙县的火车经过沙溪。 甘亦安在沙溪站下车时,站台上冷冷清清,下车的总共没有几个人。火车站离沙溪镇不算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镇上的主要街道不长,几乎可以从这头望到那头。他很快就找到了沙溪中学。他没有去学校的办公室,他觉得那不是特别着急的事,他想先去任可骏家,稍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任可骏家。 甘亦安这些年搞房屋修建,习惯性地打量着任可骏的家。是那种很矮小的老式串架瓦房,一排几户人,一家前后有两间,在后面那间之后再自己搭一个简易棚子当作厨房。 房子有点年头了,破旧得厉害,夹泥墙,不少处泥灰掉了,露出里面的竹篾条。上面没有望板,抬头就能看到房顶上用于透光的亮瓦。窗户是格子窗,室内光线也很差。虽然有两间,也是很狭小的,房内的家具也是简单得很。外间主要有两张床,一张吃饭的方桌和四条长板凳,来客和主人就坐在方桌旁。 甘亦安眼中的任可骏,五十出头的人,身板壮实,头发蓬松,一脸络腮胡,说话震人耳。那模样不像一个知识分子,倒像一个传说中的江湖虬髯客。 对甘亦安的突然来访,任可骏特别高兴,一迈进家门,大声武气地喊: “哎呀!大侄子,一晃快二十年不见。你家在高城呆了一年就走了,那时你还是小娃娃,如今都成大人了。要是不说的话,真是认不出来喽!” “高城的事,我还记得不少,但都是小孩的事,大人的事我是想不起来多少了。” “那是当然!那时你才多大点,现在有二十多了吧?” “24岁了。” “对对对,我记得你比我家老大还大几岁。我对你上头的哥哥姐姐有印象,你姐学习特别好,你哥又机灵又淘气。他们都还好吧?你母亲还上班吗?” (待 续) |
(续 前) 故人之子来访,任可骏非常高兴。 很多年都不晓得对方的音讯了,当年故人的子女都还是一些娃娃,一晃,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任可骏心中颇有感慨,真是流年似水,拽不住啊。 “母亲已经退休,兄弟顶替回城,也是教书。我自己在当木匠混饭吃。” 甘亦安把家里的情况简单向任可骏说了一遍。说到二哥的去世,任可骏叹了一口气说,亦和那个娃儿太聪明了,我对他有印象。唉,有多少家庭遭难,真难为你母亲喽。 甘亦安接着说:“有人介绍我到沙溪中学来看看,说是需要一个代课老师,教一期数学,让我来试试。我听说你在这个学校,主要是想来看看你。事先没法通知你,就冒昧前来了。” “说啥客气话,来了就好。我们两家失去联系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情况不明,也不好打听。不过,你父亲去世的事我已经晓得了,唉,太可惜喽!”说完他晃晃硕大的脑壳,又问,“你去学校了吗?” “我还没有去。先上你这里来了,想先看看你,学校回头再去也来得及。” “对,不着急。明天我陪你去,校长我很熟悉。这个学校编制不健全,恢复上文化课后,好多科都缺老师,全靠代课老师在撑着。人换得像走马灯似的,完全是乱球整!不知你这次来得巧不巧。” 任可骏一边说一边招呼甘亦安坐下来摆龙门阵,说人都来了,就不要着急了,多呆两天,我有好多龙门阵给你摆。这些年我也是找不到人摆龙门阵。 (第十三章 第一节 牢狱归来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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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二节 薄技在身 这时,项霄从后面厨房出来,给甘亦安端来一杯茶,他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住道谢。近距离的一瞥之下,她的发间掺杂不少白发了,比自己母亲的白发还多。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苦涩得很,他不由往杯子里看了一眼,都是一些大叶子。这就是高城大山里出的一种茶,商店里叫岩茶,当地人叫老鹰茶。 两年前,他到山里干活路时,喝过这种茶。他在心头想,是不是因种植在崇山峻岭之上,老鹰才能光顾,遂得此名? 它不像一些名茶,都是叶芽炒制,它是大叶子为主,而且由于山高天寒,生长周期长,叶子都长老了。 它的好处是耐泡,而且泡到后来,反而是茶汤清亮,味道甘甜。说白了,这种茶就是经济实惠,适合老百姓消费。 项霄对他说,学校确实缺数学老师,她自己就顶了好几个班的课。她又给任可骏的茶杯里添上水,对他说: “老任,你陪客人吧。我还有两节课。” 说完,她跟甘亦安打个招呼,匆匆去教室了。 项霄一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甘亦安说,项孃孃都有白发了。任可骏唉了一声:日子磨得嘛,其实你项孃孃才刚五十岁。他一听,晓得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在艰难中挣扎,无须细打听。就把话岔开,问起刚才的事: “任叔叔,你刚才说的巧不巧是啥意思?别人介绍我来,就是说这里缺老师,要找一个代课老师。我听你话里有话似的?” “大侄子,你那位介绍人没说其他啥?” “没有,就说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来试一试。”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
(续 前) 甘亦安想,任可骏说话直爽,也不客套。是啊,一个自觉满肚皮知识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却找不到用武之地,心中的失落、悲凉、无奈、憋屈、愤怒,可谓五味杂陈,又岂是一声“唉”能道尽的。他就说起,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难处,有手艺也照样难。 “任叔叔,现在是手艺好学,要找到可施展的地方也不好办。我的木匠手艺就是自己学的,但要找到活路,还总得求人才行,有时求人也不行。” “是啊,世道不好,没手艺有手艺都难。话说回来,我还是相信颜之推这句话的。我常劝我的几个娃儿,有空多看点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是经验之谈。他们听不进去,背后还笑我迂腐,我儿子说,读了几年书的学生都下乡去接受不识字的农民再教育了,你还在说那些空话。你看,他们目光就如此短浅!”任可骏刚开始还语气平和,说到最后嗓门又提高了。 “任叔叔,不能怪我们年青人,已经没有那个环境了。去年上头开始对招生工农兵大学生实行文化考试,我们都觉得是一个好兆头,私下里议论,这是否意味着高考要恢复?可惜又搞出交白卷的闹剧,一切又倒退回去了。哪个还会有心思看书?”甘亦安边喝茶边想,现实比这茶还苦涩,年轻人也是无奈啊! 任可骏的茶早起就泡上了,泡得久些,他已喝出回甜的味道,端起杯子慢慢品着。他不同意甘亦安的想法,心想,还是年轻,不懂得看问题不能只看眼前,眼光得往远处看。他语气凝重地说: “现实虽是如此,但年青人应该想得远一点,就怕只看到鼻子尖下那点东西。从历史角度来看,也有所谓的‘治世’和‘乱世’,用现世的说法就是所谓的‘倒退’和‘前进’。现在这种教育制度也是乱球整,说是教育为工农兵服务,到头来,既害了教育,也害了工农兵。一个国家哪里能长期无视教育?这种教育制度肯定是不能长久的喽。” (第十三章 第二节 薄技在身 完) |
第十三章 第三节 何患无辞 甘亦安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了解当年父亲他们的事。他很想听听面前这个当年反党集团的“主帅”是咋个说的。等对方一说完,就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的问题: “任叔叔,据我所知,文化、教育单位被打成右派的人不少,打成反党集团的并不多。你们小小的一个中学,居然就整出一个‘反党’集团。到底是为啥?” 任可骏对甘亦安突然转变的话题,一点也没有感到吃惊,他早料到对方必然关注此事,肯定会问到这个问题。他把身子在板凳上挪挪,晃得板凳咯咯响,挺直了腰杆,一面把茶杯端起,却没有喝,很严肃地回答: “你别小看学校,这是最早灌输思想的初始场所。别看是些学生娃娃,他们是未来社会的栋梁,统治者当然希望跟他们走,自然要统一思想。历次运动,文化界都是重点,尤其是学校。专区内被打成右派的人不少,整出的反党集团也有六七个,其中有三个反党集团都在学校。为啥?简单得很!执政的人,要掌控教育系统,不容有其他异见出现,听不得不同意见。杀鸡给猴看嘛!” “我很好奇,那时你们那个反党集团是咋个搞出来的?” 甘亦安一提这个问题,任可骏就很激动,放下茶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溢到桌面上,双目圆睁,大声吼: “啥‘反党集团’,全是他娘的胡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校长就自称代表党,那一个县委书记就更代表党了。都摆出一付同样的嘴脸:给我提意见就是给党提意见,给党提意见,就是反党。你们几人伙在一起,就是反党集团。你看,这是不是混账逻辑,是不是跟老子乱球整嘛!” (待 续) |
(续 前) 以文革运动观过去的运动,李轼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领袖擅长发动群众斗群众,一抛出一个运动对象,随后亿万群众就跟上了,一人踏上一只“脚”,踩进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群众有些是不明白真相,有些是跟着上头走,有些是有个人目的……反正是一窝蜂上,人人都“蜇”一下。 他问当年是否也如此?任可骏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嘛。开我批斗会时,让所谓的小集团的一些成员来揭发我的种种罪行。还把我老家的农民组织起来,批斗我,所谓的揭老底。 说我不是贫农出身,说我是欺骗组织。一个农民跳上台就说,我代表沙溪乡全体农民,要任可骏彻底坦白交待他的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罪恶活动。如不向人民低头,我们要和你坚决斗争到底! 你看说得多麻利,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现在想起,还觉得可笑!甘亦安等他情绪稍微平静一下后,继续问: “以今天的情形来看,说哪个哪个反党太容易了,说哪些哪些是反党集团也容易了。只是现在的老百姓已经不太信这个了,一场‘文革’整得老百姓云里雾里的,至今还不收场。 从我后来知晓的反右情况和文革中的事例看,当年即便对你们网开一面,你们也难逃一劫。有些人啥话都没说,还被划进去了。你们公然写有万言书,是自己找死了。听说你是被处理得最重的?” (待 续) |
(续 前) “是啊,我是主帅嘛。在我们三人中,你父亲是被开除公职,没有被判刑,算是劳教吧。我和另外一人是被判了刑的,算是劳改,其实对我们而言,劳改跟劳教也没啥区别。劳改有个期限,劳教连期限都没有。 唉,我是熬出来了,可惜你父亲啊。大侄子,这事肯定会平反的,你等着瞧,早晚的事喽。”任可骏边说边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自信,“就像这老鹰茶,先苦后甜。” 甘亦安站起身,走到墙边,刚才项霄走时,把水瓶放在那里,他拿起水瓶给任可骏续上水,又给自己续上后,才说: “能不能平反,我不晓得,但我认为这事肯定是错的。不就是提点意见嘛,就算那些有政治诉求的大右派,不也就是提一种政治主张嘛,不就是想多坐几把椅子嘛。完全可以在政治那个圈圈里头解决。当局动辄就搞运动令人胆寒,而且把这样多的人当成罪人整,这也太过了。” “说得对嘛!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是你共产党让大家提意见的,结果大家把意见说出来了,反而又成了罪状,实在是不能让人心服。所以那时我不服,结果又被加了几年刑。 那时我是真不服,心里也是真想不明白。我想共产党坐了江山,政权也是很牢固的,难道有一些知识分子提点意见,这江山就不稳了?不至于的事嘛,况且这些意见也不是错的嘛,为啥硬要把我们这些人治罪?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领袖不相信法治,只信人治的结果。还是帝王作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喽。”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第十三章 第三节 何患无辞 完) |
第十三章 第四节 棋局输赢 甘亦安看到任可骏说话时那种语气,仍是愤愤不平的,就问项霄的情况:“那年项孃孃没摊上吧?” 任可骏叹了一口气说:“唉,幸好项老师那年怀娃儿,反应大,没有参加鸣放,要不然我们两口子都跑不脱喽!如今靠着她的关系,加上校长也是熟人,我在沙溪中学当代课老师,讲历史,算是一个临时工。日子倒是还能混得下去,就是太无聊。一个小镇,十多分钟就能转遍,不说别的,就是找个下棋的人都找不到。” 甘亦安一听他说到下棋,想让他缓和一下情绪,就说: “任叔叔爱下棋,我可以陪你下两盘。” “哦,你会下。那太好喽!” “只是我下得不好。” “不打紧,不打紧。来,来,来。我们可以一边下棋一边摆龙门阵嘛。” 任可骏立即去把棋盘翻出来,草草地把棋盘上的灰抹抹,就和甘亦安下起棋来。 任可骏棋风刚猛,善攻击却疏于防守,颇像他的性格,没走几步,甘亦安就看出他的棋艺水平不高,有意识地让着他。 甘亦安下棋有一个习惯,跟同辈下,认真。跟父辈下,不在意输赢,遇到强的,他会尽力一搏,遇到弱的,一般都会让双方胜负相当。因为他明白,有些老人也不在乎输赢,却更在乎面子,在别人家就更不能让主人难堪。 (待 续) |
(续 前) 下午放学时,项霄和女儿任鸣凤一起回来了。母女俩,母亲头发已花白,女儿背着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任鸣凤一脸灿烂,兴冲冲的,像她爹一样,一进门就问: “听我妈说家里来客人了。” 项霄说,疯丫头,大呼小叫,没规矩。我先做饭去,你还是先做你的作业吧。任鸣凤说,作业回头做,我帮我爸陪客人。任鸣凤一看他们在下棋,就凑上来问: “爸,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下棋了。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你爸赢得多输得少。”甘亦安看任可骏盯着棋盘顾不上理女儿,回答了一声。 “哟,亦安哥,你真厉害,能赢我爸。我爸说他在学校没有输过。”她惊叫起来。 “别大声叫!影响我们。” 任可骏仍低头盯着棋盘,没抬头就冲她一摆手。她故意捂上嘴,随后又小声问: “那这一盘,你们哪个会赢?” 没人回答她。 甘亦安没出声,这盘原本就是想好要让对方赢的。盘面已经是残局了,他已看出对方是微弱的胜势。任可骏心底还没底,还在仔细计算。几步之后,甘亦安推开棋盘认输: “小妹,你爸又赢了。” “爸,你更厉害。”她去搂任可骏的脖子。 “好喽,把手拿开,在客人面前没有规矩。”任可骏一边说一边用手把她的手拨开,他并不是真生气,实际上他是很宠爱这个小女儿,“你们回来了,我们就先不下喽。” 任可骏很高兴,心头也明白,甘亦安没有尽全力下,故意让着他。不过,他也很开心,尤其是当着他这个宝贝女儿的面。 (待 续) |
(续 前) 吃晚饭时,任可骏对甘亦安说:“大侄子,看到你太高兴了,就像见到你父亲一样。我们喝点酒,平常没人和我喝酒。我们边喝边摆龙门阵。” “我喝酒不行,但很高兴陪任叔叔喝一杯。” “一杯哪行。你父亲酒量可大了,我们都喝不过他。你晓得我们咋个称呼他吗?” 一看甘亦安摇脑壳,任可骏用双手把酒瓶捧在手中,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姿势,笑着说: “我们叫他甘罗汉。一是说他有德行,有那个境界,二是说他身体壮实,又能喝酒。你父亲去世时,我还在监狱里关着,放出来之后才听说他病故了。我都不敢相信,身体如此强壮的一个人,胸怀也大度的人,咋个会突然病故?” “我印象中父亲确实能喝酒。”对此,甘亦安有很深的印象。父亲的下酒菜总是凉拌猪肺片,那时猪肺是很便宜的,一二毛钱就是一大堆。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父亲为啥总吃这种便宜的下酒菜。人大了之后,也就明白了家里人口多,老爹省下几个下酒菜钱,是为了给娃儿些买图书买玩具。 “你父亲是一个豪爽而不失宽厚的人。我不如他,像他那样能容人。同事们都很敬重他。我和他也特别谈得来,有时一摆起龙门阵,到兴头上,半夜都还不睡。” “亦安,别只顾跟你任叔叔摆龙门阵。一遇到合适的人,他的龙门阵摆起来没完。你多尝尝这豆腐。” 项霄端来一大盆豆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是稀客,原本该请你吃点肉。家里的肉票,两个儿子从乡下回来时都用光了,没啥好吃的,就请你吃豆腐吧。 (待 续) |
(续 前) 沙溪的豆腐在川南一带很有名气,有鲜、香、细、嫩的特色。沙溪豆腐色泽洁白、手感细嫩,尤其是看着细嫩的豆腐,筷子夹起后却不碎不掉,又凸现柔绵劲。不蘸汁水吃时,鲜嫩中透出微微的香甜,加上各种调料后,色泽则是红、白、黄、绿、黑五色相间,味道则是麻、辣、咸、酸、甜五味俱全。 甘亦安笑着说,豆腐有“素肉”之称,据传为汉代淮南王刘安发明,历史悠久,别有风味。任可骏呵呵大笑:那就是一说,未必有确证。不过肯定是中国人发明的。我们不管那些,只管吃就行喽。 他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任鸣凤说,她的一位高中同学家里就是做豆腐的,远近都有名。甘亦安原以为沙溪中学就是一个初级中学,一听鸣凤在本校读高中,很是诧异。问: “项孃孃,沙溪中学有高中部吗?” “哪有啥正经的高中部,就是有一个戴帽的高中班。小妹就在这个戴帽班。” 看到他一脸的疑惑,项霄作了解释。自开始实行学制缩短后,前两年县革委会提出:大学不出县,高中不出区,初中不出社,小学不出队的口号。学校大量升级,实行戴帽班,小学办初中班,初级中学办高中班。师资、设备严重不足,教学质量很差,实际状况像圈内人说的:高中的牌子,初中的架子,小学的底子。原来他们想送任鸣凤上县城或市里的高中念书。任可骏说这种环境下,哪里的学校都差不多,还不如就在身边,既可以在家自学,也可以由家长作点辅导。 “这倒很像大跃进年代放卫星的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帮官儿们真是不长记性。”他一听,觉得太可笑,一阵是闹读书无用论,一阵是教育改革的牛皮震山响。 “就是嘛。这些领导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晓得他们脑壳里装的是不是脑水。现在也没人敢去反对他们。”说完,项霄一声苦笑,“像鸣凤这些年青人都被耽搁了。” “我看他们的脑壳里装的是卤水。”甘亦安用筷子指着豆花碗说。 一听他说那些人脑壳里装的是“卤水”,任鸣凤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她对面前这位青年男子来当老师即好奇又不相信,就用质疑的口气问: “亦安哥,我听说你是想来当老师的。你一个初中生就敢来当中学老师,行吗?你就不怕误人子弟?” (第十三章 第四节 棋局输赢 完) |
第十三章 第五节 青春花季 任鸣凤的话问得很直率。 甘亦安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过去没见过,她是他家离开高城后才出生的。那双眼睛中有一点东西让他感到异样,无以名状,瞬间又明白过来,她眼底带着一股英气,这是女性眼里很难见到的。他微微一笑: “我也不晓得行不行。代课嘛,现炒现卖,我一个二十好几的人,教十三四岁的娃娃还教不了?我不信。现在的教材浅得很,教初一能凑合吧。至于误人子弟,那是当下的教育制度,赖不到我脑壳上。” 一旁的项老师连忙拽拽任鸣凤的衣襟,意思是让她别瞎说,免得让他难堪。随后接过话,打圆场道: “你们这些所谓的高中生,没学到啥东西,真没法跟你亦安哥他们这些老三届的初中毕业生比。不过,也怪不到你们头上。”项霄扭头问甘亦安,“你既然来当代课老师,想必也没有丢开过书本。古大姐真是教子有方啊,平日里都看点啥书?” 项老师一席话说得他真有点不好意思。书本也是早丢下了,倒是还没有忘干净,捡起来看看,应无大问题。其他书倒是看得不少,不过既没有目的,也没有啥计划,遂回答: “项孃孃,现在可看的书少,找到啥书就看啥书。家中有一些父亲原来留下的书,父亲很多在高城的书一本都没有了。”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想起当年二哥从高城空手而返的情景,还有市里图书馆关闭了一段时间,恢复后,可借的书很有限的情景。 “对头,你父亲爱买书。书架子上放不下,就堆在木箱里、桌子上。我见过。他和老任出事后,不消说得,肯定被那几爷子拿走了。”说罢,项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好,那些书真要留下来了,到了运动初期破四旧时,不又成了罪证,还得被抄走,还得被烧掉。老任原来在高城也有一些书,被我带回沙溪了,运动开始时也被抄走了。你看现在这个家,除了语录本,哪还有啥子书。唉。” “呸,一帮文氓。”任可骏不屑地一晃脑壳,把酒喝了。 甘亦安说,母亲一个要好的朋友,是一所学校的图书馆管理员,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可以随时去借书,借几本也不受限。 他喜欢看那些被批判的书,尤其是欧洲那些人文大师的著作。70年代开始,宽松了一点,国内又翻译出版了一些外国书籍,主要是苏联的,说是供批判用的,叫内部书。因为这个便宜条件,只要有的他都看过。 “我也喜欢看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看过三遍,保尔是真正的英雄,我也很喜欢冬尼娅,那样漂亮善良,不在意保尔的贫寒而爱上他。我为他们的各自离去而惋惜,多好的一对啊!为啥就不能在一起呢?看一遍我就哭一遍。她要是像丽达那样革命该多好啊!”任鸣凤一直在听他们摆龙门阵,一听到这里就又插嘴了。 她说得很兴奋,面庞因兴奋而红润。她长得像项老师,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笑起来更好看。正是这个年龄的笑容,单纯、干净。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做感情梦的年华,纵然现实教育中有许多清规戒律,也挡不住青春花季的原生力量。 (待 续) |
(续 前) 她给他舀了一大勺豆花,迎着他的目光,说:“亦安哥,你一定看过这书,我说得对吗?” 他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一代学生,差不多都看过,保尔是那个时代提倡的英雄人物典范。他也看过《牛虻》,喜欢牛虻的程度超过保尔。因为牛虻比保尔更不易,感情比保尔脆弱,遭遇比保尔坎坷。他觉得在所能了解的世界里,牛虻更真实,结局更符合现实。 年纪稍长,一些书看后,他有时反而感到困惑,一方面是书里的东西离现实太远,尤其是中国的书,书里的事与现实中的差距实在太大,想把它们拽拢一点都很难。 他先顾着谢她,说还是自己动手好点。她猝不及防的问话,他愣了一下才回答: “我觉得不是分对错的事情。我也很喜欢保尔那种不屈不挠的性格,觉得人就应该那样活着。冬尼娅和保尔走不到一起,是因为作者不想让他们走到一起。” “啊!我不明白。这跟作者有啥关系?”她有些不解和吃惊,收住笑容,扬起细长的眉毛。 “也许是作者认定他们不是一路人吧。” “咋会是这样……”她更加惊愕,带英气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小妹,一本小说,就是消遣的,用不着太认真。快点吃饭,早点做作业,明天还要上课。”项老师接住了女儿的话头。她想让女儿早点离开,她晓得甘亦安和丈夫有龙门阵要摆,不愿意让女儿在一旁听。 项霄和任鸣凤吃完饭,离开了。临走前,鸣凤故意凑近任可骏耳朵轻轻说:“爸,我晓得,好不容易来个人,你又要高谈阔论。你可不要扯起嘴巴乱说啊。” 任可骏没理她,一挥手,意思是让她快走:“去、去、去。在家说话有啥好怕的。” 她冲她爸做了一个鬼脸,进里间去了。 (待 续) |
(续 前) 外间剩下他们两个人继续喝酒摆龙门阵。 时间悄悄过去,里间已经静下来,想必是人睡熟了。外间的两个人还在继续喝酒,谈兴正浓。 任可骏已经不再劝甘亦安喝酒,抓着酒瓶自己倒,自己喝。说到高兴时,就喝一大口,然后一抹嘴,接着剥花生往嘴里送。桌上已经没有下酒菜了,那一大盆豆花,已经见底,就剩下一堆干花生,任可骏喝酒的兴致照样很高。 跟任可骏摆了半天龙门阵,甘亦安发现他真是一个豪爽的人,说话没有啥顾忌。是像他女儿说的,好久没人跟他摆龙门阵了,还是人们说的酒多话多,酒后吐真言了。 甘亦安在工地上干活路,常跟工友一起喝酒,喝酒也练出来了,但一般不让自己喝醉。这次是来找任可骏话当年的,自然就更不会让自己喝醉了。他端起酒杯问: “任叔叔,那时你和我父亲他们究竟都提点啥意见?是政治上的、思想上的,还是工作上的?能说给我听听吗?” 任可骏把酒杯举起,跟甘亦安的酒杯一碰,不等对方喝,仰头把杯中酒都倒进嘴。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倒满。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 …………………………。 (第十三章 第五节 青春花季 完) |
第十四章 时代烟云 第一节 豪情依旧 一盏15瓦的电灯,直接从房梁上悬挂下来,昏暗的光,投射四周。夹泥墙早就没有白色了,投过去的光,像被黑洞吸收一样,没有反光,房间里没有明亮的感觉。甘亦安看着任可骏的脸在灯光下愈发红了。 眼前的任可骏,握着筷子的右手就在空中比划起来,好像就是握着一枝笔在奋力疾书。投在地上的影子虽然很模糊,却很巨大。 甘亦安想当年任可骏和父亲可能也是英气勃发吧?可能自我感觉是在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吧?父亲要是还在,不知又该作何状? “大侄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说那帮人可笑不可笑!”任可骏重复他刚才说的话。 甘亦安想,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者应该给人说话的权利,更不能别人说了不同意见或反对意见,就当成罪犯来收拾。这样下去,一个国家肯定是搞不好的。于是又问: “这倒也是,“文革”中这类事也不少。再有一个问题,你们这些‘右派’,从内心讲,是不是反对共产党?我从小学起就接触到阶级斗争这套东西,一些课本和包括电影在内的文艺作品,好像你只要是不同阶级的,就注定是要走到敌对面,要你死我活,早晚的事。” (待 续) |
(续 前) 任可骏听到甘亦安的问题后,停下手中的酒杯,毫不迟疑地说了一大段话: “一个社会中不同阶层间肯定是有矛盾的,如何协调这种矛盾是这个社会能否长治久安的关键。如果就靠斗争的方式,而且又把这种方式用到各种领域,肯定是不行喽。如果哪个人的生存和发展权利都被剥夺了,他能不反对吗?” 说到这里,任可骏一拍桌子,又接着往下说,“就拿我们这种知识分子来说吧,按毛泽东的划分是小资产阶级,国民党垮台了,我们能失去啥子?倒是目睹了国民党的腐败后,相信共产党上台后,能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喽。我们不可能去反对共产党政权,那也是我们反对不了的。 我们希望共产党把国家搞得更好,这都是真心话,所以才提意见,就是巴望把国家搞好喽。不管哪个执政,我们都希望把国家搞好,你搞不好,还不让别人说话,这就不对喽。言论自由,思想自由,这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东西。这并不是啥太过分的要求嘛。” 他说完话,又仰头喝干杯中酒。 “任叔叔,中国这个国家专制年代太长,一直就有这个传统,对思想上的异端是从不留情的。其实对思想治罪就是一种专制,把有不同思想的人置之死地就更不对了,以言获罪是一个社会的耻辱。” “大侄子,说得好。历史上搞专制的都没好下场。所有的专制者,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桩上!任何时候搞专制都是不得人心的,不废除专制,国家就不可能搞好。”说到这里,任可骏的双目又瞪大了。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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