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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灯盏火[第13页] |
作者:山茅2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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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前) 那时,邻里间确实有一些关于尤如君的流言蜚语,但也都只是听说而已。街坊上的婆婆大娘多,闲着没事就喜欢传一些小话,大都是一些天一半地一半的事。这类事当事人只好受着,所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看见尤如君倒霉了,有些人平常就见不惯尤如君为人的很高兴,心里想平日你也是神气活现的,看你现在咋个办。古明琚也是这种心理,别看她表面上啥都没说,心里是高兴的,认为这就是尤如君应得的报应。 不过她更看不起常光耀,心说又不是你老婆害的你,你拿老婆出气算啥本事。再说女儿都大了,好歹不要当着娃儿些的面吵,让娃儿些也不好做人嘛。所以她也钦佩尤如君忍辱负重的涵养。 刚开始听常光耀在家门口吵闹,没人劝解,觉得虽然是离婚了,多少还是有点家务事的意思。后来听的人也烦了,总是那些车轱辘话,所以,常光耀在院子里谩骂,骂到一定火候时,总有人出面劝他消消气。大约是觉得收到效果了或是骂累了,他也借坡下坎,走了。院子里也有人为尤如君抱不平的,在背后说: “尤校长一个人拉扯一家人不容易,有老有小的,家里家外两头忙。” “两口子都离婚了,别人爱找哪个就找哪个,这常光耀一个大男人还扭着臊,有点过分。” 他的朋友也常劝他:“老常,算啦。事情都过去了,你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何必总跟一个女人过不去,过自己的日子去嘛。” 他也满口答应:要得嘛,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但哪天要是不高兴了,又来一通。出乎意料的是,尤如君从不正面回应他。 (待 续) |
(续 前) 尤外婆为这事感到蹊跷,问:“如君,你真有啥把柄在他手中捏着?为啥忍气吞声哇。” “外婆,我有啥把柄在他手上?要有的话,他那个人还不早就闹翻天了。” “又没得啥子把柄在他手上捏着,你还这样忍着哇,由着他性子闹下去?晓得的人不说啥,不晓得的人还不晓得咋个看你。就不能找人管管他哇?” “找人管!找哪个管?他一个没有单位的人,破罐破摔,哪个管得了。这种事哪里能说得清楚,不说还好,越说就越黑。好歹他也是娃儿些的父亲,他不给我留脸面,我得给他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睬他,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说够了就没人听了。 “唉,真是冤孽。是你前世该他的哇。” 尤外婆有时听不下去了,以姨妈的身份出面跟常光耀理论几句,但也不起作用。此时的常光耀虽然还不当面顶撞她,但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尤外婆才明白女儿的态度是有道理的,也只好由他去吵了。 尤如君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愿与常光耀计较,又没法摆脱这种纠缠,这让她很为难。尤其是子女也大了,有的不能体谅她的难处,反过来同情一无所有的常光耀,这让她特别的寒心。 自己一个人,十多年来辛辛苦苦,里里外外支撑这个家,到头来,啥都没有得到。说是为了女儿吧,连女儿也不领情,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她的小女儿尤晓桂在父亲出事时,还小得很,不懂事,到父亲回来后,已经懂事了。面对自己的落难的亲生父亲,脑壳里没有那么多的阶级斗争观念,她觉得在这种时候,母亲更应该拉父亲一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落难下去。所以,在对待父亲的态度上,她与母亲时有分歧。 这也让尤如君感到压力,不愿意女儿误解自己。 实际上,虽说与常光耀离婚了,但尤如君在生活上还是尽自己的所能,资助常光耀。她托人给常光耀介绍临时性的工作,让他有一定的经济来源,生活上能有基本保障,而且不是以自己的名义,是以常光耀朋友的名义来做这些。 因为她晓得常光耀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尤其是不愿意让别人晓得是她在关照他。 (待 续) |
(续 前) 七十年代初,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上头对一些城镇的无业居民作思想工作,动员他们也到农村去自食其力。 那时的口号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一些城镇居民响应了号召,没有子女下乡的,就是自己下乡;有子女下乡的,就下乡到子女落户的农村。 常光耀工作没得,生活无着落,也找不到其他出路,一见上头号召无业居民下乡,心头一烦,脑壳一热,就报名要下乡去。 结果事情又黄了。 (第九章 萧墙 第一节 虎落平阳 完) |
第九章 第二节 留得青山 常光耀报名下乡,居委会当然很高兴,以为又超额完成了一个指标,把大红喜报都写好了,因为他没有家,大红喜报一下不晓得该往哪家门框上贴。没等居委会的人想灵醒,他又反悔了。 其实这事倒不是他反悔了,而是尤如君把事情拦下来,劝他不要去。女儿晓桂也劝他坚决不要去,他思前想后,最终也同意了。 常光耀没事就到尤家屋檐下来呆着,往椅子上一坐,既不算进了尤如君她们的房间,又能见到女儿们,可以说说话。除了三女儿跟他形同路人,其他女儿照旧叫他“爸”,跟小女儿晓桂关系尤其好。 父母离婚时,她才四五岁,啥都不懂,如今小学都毕业了,过去不懂的事也懂了。她心底善良,很关心和体贴父亲,经常嘘寒问暖的。常光耀觉得她跟自己是贴心的,所以她有时劝他不要跟母亲吵闹的话,他还能听进一些。 就在他报名下乡的第二天,常光耀正坐在椅子上跟晓桂说起准备下乡一事,尤如君回来了。她实际上已经晓得这事,觉得他此举太欠考虑,并想劝阻他去,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时装着才听说一样,很关心地问: “老常,听说你要下乡去,还是多考虑一下吧。” “我积极响应政府号召,主动要求下乡去有啥不好嘛,还考虑啥子嘛!” 常光耀一见尤如君来劝他,脑壳一昂又神气了。 “不是有啥好不好的问题。你得考虑到实际情况,你真要去了,去容易,回来就难了。你自己想过没有?”她的语气很诚恳并透出关心。 “我要是去了,你不是也高兴嘛。免得我在你眼皮下打转转,省得你心头烦。”他口气中仍是讥讽的味道。 “这些年,知青下乡已经好几批了,能自食其力的没有几个,都是回家伸手要钱的。实际上既成了农民的负担,又成了家长的负担。老常,你不晓得这些?”她听出他口气中的讥讽,却并不介意,仍是很平静地说。 (待 续) |
(续 前) 他们大的两个女儿已经下乡。尤如君通过熟人关系,把女儿安排落户到条件稍好点的生产队。即便是富裕的生产队,但农村的贫穷,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以为提到实际情况,会让他理智一些,没想到,常光耀却摆出一付不领情的架势,把脑壳偏到一边: “这跟我有啥关系?我要饭也不会伸手向你要。” “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年青人下乡都适应不了,你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从来没有在农村呆过,突然下乡去种地,能行吗?”尤如君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因为她太了解他的秉性,继续好言相劝。 尤如君说以上的话也是反复考虑过的,她考虑问题很细。以她对常光耀的了解,晓得他忽然要下乡的念头,就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常光耀目空一切,行事自负,不计后果,当年在税务局出问题与他这种性格是有关系的。 如今要下乡,肯定又是心血来潮,脑壳发热。等到他在农村也混不下去了,回头还得来找自己的麻烦,找子女的麻烦,那就是后患无穷。自己是与他已离婚的,就算他以后来纠缠,自己一点不管他,也说得过去。 子女就不一样了,常光耀毕竟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子女按理是有赡养他的义务的,子女要是不管,很容易遭到舆论的谴责。尤如君也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们不可能撒手不管的,尤其是小女儿晓桂。这样一来,常光耀就会成为子女的负担。尤如君是不愿见到这种后果的。再说,这时她有能力帮助常光耀。 “没有啥能不能适应的问题。哼,我在监狱头都熬出来了,有啥好怕的。”对方越关心他,他越显得满不在乎。 (待 续) |
(续 前) 她还是耐心地劝:“老常,话不是那样说的。再说,你不是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吗?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到了农村,哪个还听你的申诉,哪个还管你?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留在城里等待机会,看能不能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恢复工作。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娃儿些考虑啊。你想,你的问题要是能搞清楚,娃儿些不就不受影响了嘛。” 尤如君这一席话,是真心实意的,把常光耀的心说活了。他想老婆不是自己的了,娃儿些还是自己的啊!不过,他一时又放不下脸皮,承认对方考虑得周全。这时,坐一旁的晓桂看不下去,就大声说: “爸,我妈说得对。姐姐们下乡都恼火得很,你一个上岁数的人,去能干啥?你还是听妈劝吧,不要着急下乡去。” 后来,他还真的就打消了下乡去的念头,到居委会去申明不下乡了。其时,尤如君又处在得势时期,居委会自然不敢去逼常光耀了。没多久,尤如君通过关系把他安排到街道生产组上班,好歹可以养活自己了。 尤如君在官场上很失意,尽管不断追逐潮头,最终没有混出一个名堂。但她确实很有远见,后来事实证明她劝常光耀那些话是对的。 到了八十年代,平反冤假错案高峰时,常光耀的问题提出来了。尤如君有很强的活动能力,也认识不少人,帮助他跑有关部门。最后,常光耀的问题得到落实,安排回原单位工作。常光耀再次穿上了税务局的工作制服,又开始戴着大盖帽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地炫耀。 (待 续) |
(续前) 横在尤如君和常光耀之间的障碍消除了,政治上的因素不存在了。都岁数一大把的人了,都不必再去追逐啥了,希望给子女带来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也是女儿们的愿望,两人的复婚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殊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把事情搅黄了。 原来,常光耀在穷困潦倒时,寄居朋友家,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久了也不自在,就另外在郊区农村找了一个姓刘的老婆。如今要想与尤如君复婚,就先得与这老婆离婚。当他提出来时,这刘氏死活不同意离婚。中间人劝说刘氏: “你们缘分短,他们缘分长,她们的几个娃儿也希望父母能破镜重圆,你就权当积德行善,成全他们吧。” 常光耀如今又光生起来,刘氏也算苦尽甘来,当然不愿意放手,很不客气地回答: “呸!别看我是乡下人不识字,道理我懂。他们的镜子重圆了,我这镜子不又破了哇!有这个道理吗?再说,当初他倒霉时,是被她们踢出家门的。是我在困难时收留了他,是我给他一个家。如今他又风光了,她们想起他是哪个了。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横竖都是他们有理哇!” 中间人一看刘氏这样强硬,连自己的面子也不买,也不好再说啥子,只好把话原样带给尤如君。尤如君也没啥办法,她想起当年尤外婆说的话:你要离,我拦不住你,但今后可不要后悔。尤如君并不后悔,这样多年都过来了,有啥可悔的。此一时,彼一时。她倒是信了尤外婆当年说的另一句话: 真是冤孽。 (第九章 第二节 留得青山 完) |
第九章 第三节 遇见熟人 就在常光耀跟她纠缠不清时,尤如君又遇到一件更恼火的事。 事情出在她的三女儿尤兴无身上。 尤兴无,原来是随常光耀姓的,叫常晓兰。后来尤如君与常光耀离婚后,尤兴无随母姓,干脆连名字都改了,“兴无”就是兴无灭资的意思。这名字不像那些在“文革”中赶风头改的名字,是在“文革”之前就改了的,颇有点高瞻远瞩的境界。 “文革”中不少人赶风头改名为“兴无”,尤如君原来的一个姓梁的学生为显示革命的彻底性,就改名为“兴无”,他自己沾沾自喜。开始,有些同学还钦佩他的豪迈,后来就觉得他滑稽可笑,当面叫他梁兴无,背里叫他“无良心”,此人反成了同学们的笑柄。 “文革”中学校复课闹革命时,把那三年的小学毕业生统统招在一起,称之为“70级”。尤如君的女儿尤兴无,就是“70”级的学生。根据领袖“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学制由三年改为两年,这批学生1969年春入学,1971年春即毕业。 教育要革命,则主要强调教育要向工农学习。于是学校都派了“工宣队”进驻,官方的说法当然是把握教育的政治方向,老百姓的说法简明,夺权。把权力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手中夺回来,因此,工宣队在学校也是权力的象征。 (待 续) |
(续 前) 尤兴无很有点尤如君的风范。政治上积极追求进步,又能出得众,能说会道,只要有表现自己的地方,都有出色的表现。喜欢她的人说她是当领导的料,不喜欢她的人说她像闹山雀一样叽叽喳喳。父母离异后,她就敢抹下脸来骂她爸,真把常光耀当阶级敌人看待。 那时学校里都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一帮青年男女学生凑在一起蹦蹦跳跳,尤兴无也是其中之一。她人长得漂亮,唱歌跳舞也会两下,人又活跃,很快就成为宣传队的核心人物。她跟哪个都能摆上几句,喜欢出头,走到那里都有崇拜者。 她虽然尚未成年,已经发育得像大姑娘了,加上性格外向,引人注目。宣传队中就有几个男生,明里暗里追求她。尤兴无与那几个追求她的男生过从甚密,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但她心底根本就没有这些小男生的位置。她看中的是一位工宣队员。 别看尤兴无岁数不大,表面上也嘻嘻哈哈的,却远比她的那些同学有心计。在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中,老三届中学生已经急风暴雨般地走了,“70级”很快就会毕业,所面临的也是上山下乡。不同的是上头已经提出了“面向农村、面向工矿、面向基层、面向边疆”的所谓四个面向。 实际上绝大多数仍然是下乡,但有一小部分人可以不去了,根据需要可招工到工厂等。话再说得白一点,就是少数人可以通过各种关系(权力)留在城里工作。但在表面却需要走学校推荐这些程序,哪个都明白那不过就是一个过场,形式而已。真正的权力就掌握在学校领导手上,而那时学校的真正领导就是工宣队。 尤兴无的两个姐姐都下乡了,回来常提到农村的日子苦。尤兴无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从内心讲都是不愿意去农村过苦日子的。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到工厂参加工作。 她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政治上追求进步,是共青团员,会跳会唱有特长,有目共睹,是工厂需要的人才。那时的工厂招工,在政审之外,注重的就是有这些特长,因为那时大一点的工厂也组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所以,只要有工宣队的推荐,她进厂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待 续) |
(续 前) 川戎中学工宣队的人都是来自东方煤矿。张队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工人,认几个字,没多少文化。副队长周二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高小文化,在工宣队中是最能说的,在台上讲话一套一套的,虽然都是一些套话,架势上一点不比讲台上的老师逊色。因为有文化,能背诵政策,说话比张队长还管用。 周二雷刚到学校不久,一天在学校碰见尤兴无,尤兴无迎上去说: “周队长,你好。我认识你。” “认识我?你……” 周二雷停下了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搞愣了,他实在想不起来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位漂亮的女学生。这女学生看自己的眼睛,一点不躲闪,直直的。 “周队长,你忘啦?你原来总到我们那个院子去。我就在那个院子里住,常见你。” 一见他仍在发愣,一副没有想起来的样子。她就把自家院子的情况仔细一说,对方脸上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哦哦,想起来了哇,想起来了哇。” 周二雷说的想起来,是他想起了是咋个回事,而不是指他想起了眼前这位女学生。两三年前,这女学生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他脸上诧异的神色改换成高兴的神情,笑着说: “哦,想不到,在学校还遇见熟人了,你叫啥名字哇?” “我叫尤兴无,尤就是“特别”的意思,“兴无”就是兴无灭资的意思。” “哦,这样响亮的名字,是‘文革’中改的吧?” “不。我以前一直就叫这个名字。周队长。我是学校宣传队的。欢迎你到我们宣传队指导工作。” “好,好。小尤,有时间我去看你们排练哇。” (待 续) |
(续 前) 尤兴无的提醒,使周二雷想起当年到那个院子,是为了动员甘家老三甘亦安下乡。他当时就是甘亦安学校工宣队的,大批的学生已经报名,还没有报名的就由工宣队员上门动员了。 周二雷那些日子,不到早上8点,就坐在甘家那张靠门的藤椅上讲开各种道理。讲形势,讲理想,讲抱负,讲政策,讲现实,天南海北滔滔不绝地讲,以为凭他的口才,不用几天,就可以把甘亦安说服下乡。 刚开始,古明琚对他非常客气,他一来就让座,倒水,陪着听他的宣讲。两天后也就不陪了,到学校上班去了。周二雷虽不高兴,倒也没有发火,因为古明琚并不是他宣讲的对象,再说他也管不着古明琚,他的动员对象是甘亦安。 第一天,周二雷讲了二小时后,甘亦安说有点事,就先出去了。周二雷等到中午不见人回来,也只好窝火地走了。 第二天,周二雷讲了一小时后,甘亦安又说有点事,又出去了。周二雷等到中午仍不见人回来,也只好忿然离去。周二雷心想,哼,还敢跟老子玩这一套把戏。明天我要去时,就不让你走了,看老子咋收拾你。 第三天,周二雷到甘家,甘亦安已经不在家,甘亦宁说清早就出去了。周二雷气坏了,但晓得再等无济于事,走了。临走时大声武气地说: “告诉甘亦安,给老子放聪明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 他老人家定的。他能躲到哪里去?躲到台湾去,台湾也要解放了。” 后来,连续几天,周二雷都上甘家,准备蹲守,却被告知甘亦安没在家住宿。周二雷晓得自己碰上了一个落后分子,人都见不着,发脾气都找不到对象,还动员哪个?只好铩羽而归。 不过,动员工作并没有停止,由学生家长单位接过接力棒,单位有的是办法,立即让古明琚停止教课,参加学习班,反正“文革”中的学校也没有正经上课了。这学习班就是专门为知青家长办的,单位领导说,啥时候你的子女下乡了,啥时候你就从学习班毕业。 周二雷后来听说古明琚没几天就从学习班毕业,心想:“狗日的,还是组织有办法,比老子厉害哇。” (待 续) |
(续 前) 如今尤兴无的提醒,让他想起往事,心中还有点关公走麦城的感觉,不过很快就坦然了。当初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宣队队员,如今自己已是一个堂堂的副队长,是说话管事的。今非昔比,当尤兴无请他到宣传队指导时,他立即摆出领导的架势,客客气气地敷衍了一下。 一个校园,能有多宽,几天后,周二雷又遇上尤兴无,尤兴无嗔怪地说:“周队长,你咋个把答应我的话忘了?” 又是那双波光流动的眼睛,盯着周二雷。他有点尴尬。从前碰到漂亮姑娘时,他都不敢正面看。等姑娘走过后,他才盯着离去的背影看过够。不过,当了副队长进驻学校后,感觉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不用他偷偷地去看姑娘,有许多年轻姑娘主动看他了。刚开始,他还有点不自在,慢慢就不仅自在,而且自信起来。 “哟,我答应你的啥事哇?”对着那一双溢出笑意的眼睛,周二雷笑嘻嘻地回应着。 “呀!周队长,你不是答应到我们宣传队指导工作吗?咋个说话不算数呢?” 要是换一个男生说他说话不算数,他肯定会火冒三丈,变脸训人。眼下,面对着一个漂亮的女生,他哪里有啥火,听着那细声细语,心头好像三伏天喝了冰粉儿那样舒畅服帖,连忙笑眯眯地解释: “哟,没忘没忘,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哇!” 周二雷没说假话,他工作是很积极的。上头说了工宣队要长期留下去,他也信以为真,以为工宣队会是一个长期机构。自己有文化,好好干,没准能升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就可以不下井挖煤了。 “我们今下午就有排练,你来指导指导吧,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你给大家讲几句,鼓励鼓励大家就行。” “好,好,我跟你去看看。看看你们水平究竟咋样哇。” (第九章 第三节 遇见熟人 完) |
第九章 第四节 裤带勒紧 抱歉,跳过一节 |
(续 前) 不到一个月,尤兴无已经和周二雷非常熟悉了,可以随意进出周二雷的办公室和宿舍。原来周二雷身边还有好几个女生围着他转,周二雷人虽然长得黑点,却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正好近似于革命样板戏中的英雄人物形象。 有漂亮女生围着自己转,周二雷的感觉也是很舒坦的,好像自己也成了英雄人物。尤兴无的加入,让周二雷感觉更加良好,因为尤兴无的眼睛更会说话。 周二雷心头明白,女学生喜欢亲近他,不只是他的外形,而是他的工宣队副队长的身份。 没有多久,校园里关于尤兴无与周二雷的故事就流传开了。 故事版本有二,一个是围着周二雷转的那几个女生讲述的,另一个是围着尤兴无转的那几个男生讲述的。 尤兴无的加入,很快就把原来那几个女生挤到一边了。这几个女生认为尤兴无伤害了她们的利益,毕竟进工厂的名额是很少的,尤其是对没有权势的普通人家。哪个心头都有数,要想进工厂,周二雷是关键人物。所以她们视尤兴无为眼中钉。 她们传出的故事版本中,尤兴无是主动方,利用姿色投怀送抱,勾引英俊的男队长。另一方面,尤兴无和周二雷接近以后,那几个追求尤兴无的男生认为是周二雷的罪过,视周二雷为眼中钉。他们传出的故事版本中,周二雷是主动方,是利用职权之便,蒙骗天真女学生。这两拨人,在暗中盯着尤兴无和周二雷的一举一动。 校革委会的杨主任听到这些流言后,担心出事,其他学校已经有类似的事出现,有很坏的影响。他不愿意在自己这个学校也闹出这种丑闻,不管真假,都要趁还没有闹开就掐断它。于是,到工宣队办公室,悄悄跟张队长说: “张队长,学生年轻单纯,也很热情,喜欢跟工人师傅接近。向工人阶级学习嘛,这是好事,不过嘛,也要分清不同的场合……” “我说杨主任哇,你晓得我是一个大老粗,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哇,别绕弯弯嘛!”张队长听得一头雾水。不等对方说完,就截断他的话。 “我听说周副队长和几个女生关系特别好,学生中有不好的反映……你提醒周副队长注意影响。我们不方便说他。” 看着对方一脸严肃的神情,张队长有点不以为然地说:“我说杨主任,别听风就是雨。有证据吗?这种事,没证据可不好乱说哇。周副队长不是那号人。我的徒弟是啥子样,我还是晓得的嘛。” (待 续) |
(续 前) 杨主任心想,话我是说到了,管不管就是你们的事了,真要出了事,你当队长的得顶着。就告辞离开,临出门时觉得不放心,心想等有证据时就晚了,又回头说了一句: “张队长,还是小心点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等杨主任一离开办公室,张队长一想,老话说,无风不起浪。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杨主任既然说了,也得过问一下。于是专门把周二雷找到办公室来,关上房门后,问: “二狗子,我可听人说你跟几个女生有点扯不清楚哇,咋个回事?” “二狗子”是周二雷小名,张队长从小就这样叫他,他也不烦。到了学校后,他私下跟张队长说,师傅,人家都是副队长了,你还这样叫,别人会笑话我。这是学校,有文化的地方,你这样叫我,影响我事小,但不利于工宣队的工作。师傅,以后至少当着外人面不要叫我“二狗子”。 张队长立刻吼他,狗屁!你就是当矿长了,在我眼里也还是“二狗子”哇。说是这样说,以后当着外人面,他也很少叫“二狗子”了。 “师傅放心,别听旁人乱说哇,就是有几个学生经常找我谈谈思想,谈谈活动的事。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还信不过我?” “二狗子,反正你跟我小心点哇。人家学生娃娃可是相信你,别跟老子搞啥出格的事。把你裤腰带勒紧点哇!” 话既然说了,张队长也就放心了,他也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会干出格的事,都是有婆娘的人了嘛。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
第九章 第五节 大人大量 尤如君接到通知,立马赶到学校。 一见杨主任,原来都是熟人,都是在教育系统工作多年的人。杨主任把情况向尤如君如实讲了。尤如君一听,顿时就惊呆了。这事来得太突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女儿是每天都见着的,没有一点异常啊,咋个忽然就冒出来这种事?但看着杨主任严肃的神情伴着遗憾的语调,晓得是真的了,顾不得多想,忙问: “那我女儿呢,在哪里?” 学校学生多,之前杨主任并不认识尤兴无,见到尤如君后,心头暗暗叫苦。他晓得事情麻烦了,不敢有啥隐瞒,但之前提醒过张队长的事却一字未提。一听对方问到女儿,赶忙说: “小尤在校办公室。老尤啊,没想到是你的女儿。真是对不起,怪我们没有把小尤照顾好。你看咋个办好一些,总之按你的意见办。” 杨主任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神情依然凝重和难过。他一直在注意对方脸上的表情,一见对方没有说话,又小心翼翼地补充: “另外,我们也问过周二雷了。他全都承认,说这事都是他个人的责任,不怪小尤。周二雷也挺后悔的,说是天气热,穿得少,没有把持住。小尤那面我们也让女老师问了,她也说了事情经过,没有说是周二雷强迫她的。要不,你再单独问问她,看咋个办好?” 杨主任对尤如君这样客气,不仅因为是熟人,而是因为此时的尤如君是在市委办公室上班。杨主任晓得尤如君是现任市委领导的红人,是一个手中握有权柄的人了,要收拾一个周二雷,是小菜一碟的事。要是迁怒于自己,自己也扛不住的。 (待 续) |
(续 前) 尤如君因受常光耀的牵连,早被调到郊区小学去了。现任市委领导原来就是尤如君的熟人,在“文革”中崛起后,立即将尤如君调到市委办公室工作。虽然没有明确的职务,但哪个都明白,领导的信任,那就是最管事的职务。 “杨主任,我先看看孩子吧。”尤如君隔了一阵才说话,声音中透出担心和生气。 “老尤,你不要上火,别吓着孩子。她还小,责任不在她。你干脆先带她回家,家里说话方便些。明天告诉我一个意见就行了,我们一定按你的意见办。”杨主任的话是温和恭敬。他的心里也真心感到难过,毕竟是熟人的女儿,事情又出在自己的学校。 “哦,你放心,我会问清楚的。”此时的尤如君已经恢复了冷静。 尤兴无原来是最让尤如君放心的孩子。因为这个女儿既不像两个姐姐那样谨慎小心,又不像妹妹晓桂那样感情用事,她聪明伶俐,又能干又会处事,很像自己。从小就不用自己操心,没有想到反而出了这档子事。 见到女儿,让尤如君意外的是,尤兴无并不是很难过的样子。尤如君原来还以为女儿会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还在担心咋个开口问女儿,才不会伤她的自尊。没想到尤兴无根本就没有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她从女儿的神态中也看出来了,说不定这事还真不是周二雷强迫的。 她立即把女儿带回家。在路上她已经想好,这件事一定不能张扬出去。回到家,把门一关,悄悄地问: “兴无,你不用怕。你告诉我,咋个回事,是那个姓周的强迫你的?” “妈,你别问了,没人强迫我。没有啥大不了的事。” “兴无啊,你才多大一点呀,咋个会这样?周二雷算是你叔叔辈的人,而且他乡下早有老婆娃儿了。” “他有没有老婆,我根本不操心。我根本没有看上他,也没有想和她好,我就想让他给我帮一个忙。他答应把我安排到工厂去。有了这事,谅他不敢反悔!” (待 续) |
(续 前) 她一直注视女儿的脸,问话小心而谨慎,怕女儿不好意思,没想到女儿的回答很随便,没有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她不由得有些生气,抬高了声音: “你呀,啥事想得太天真。你要到工厂,我现在可以帮你,为啥要找他,还用这种方式。这事要传出去,你以后咋个做人?咋个嫁人呀?” “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另外那几个女生还想和我争,她们争不过我。我晓得是哪几个人搞的鬼,她们总往姓周的那里跑,她们嫉妒我,报复我。”尤兴无不看她母亲,头偏向一边,一脸自傲。 尤如君看着女儿的神情,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一样,感到女儿的想法有点可怕。自己都有点觉得难为情的事,她倒一脸的无所谓,像在说一场游戏,说一种交易。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窜上脑门,她抬手就给尤兴无一个嘴巴: “你还有脸说,你就一点不害臊?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就是想进厂吗,有啥错?”尤兴无捂着脸,怔怔地望着尤如君。 看着女儿那委屈的样子,尤如君停下手,心想到底是一个孩子,想得太天真,太幼稚。现在不是跟女儿计较的时候。这利害关系,一时半会儿也跟女儿讲不清,以后再慢慢教她吧。就说: “你这两天先不用上学去,等我处理好后,你再回学校,或者干脆再换一个学校。” 尤如君已经想好,要收拾周二雷太容易,判他几年也是便宜了他。可是,这样一来女儿的名声就坏了。这事一是不声张为好,得为女儿今后着想,晓得的人越少越好。二是还得低调处理,尽快了结此事。只是便宜了周二雷这个王八蛋。还是先给杨主任一个回话吧。 隔日,尤如君打电话告诉杨主任,惩处周二雷事小,败坏了工宣队的名誉事大。这事就不要扩大,内部教育教育周二雷就行了。通知东方矿,立即调周回矿去,以后不许他扩散此事。学校里知情的人,也不许再议论此事。 杨主任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定,见尤如君这样大度,也暗自高兴,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他晓得,这事要追究下去,自己也难逃干系。用很受感动的语气说:“老尤,你是大人有大量。” 第二天,周二雷就悄悄地回矿去了。 (待 续) |
(续 前) 工宣队张队长原来是矿上的一个挖煤班的班长,是周二雷的师傅。上头决定由东方煤矿进驻川戎中学时,矿上的书记看中了他。说他是老工人,政治立场稳,阶级觉悟高,让他当工宣队的队长,再合适不过。他一听,当时就愣了,整死都不愿意来,说: “我就一个煤花子,只会挖煤,只会出气力哇。不会干别的,又没文化,到学校去不是丢人显眼吗?会让人笑话死哇!” “不是叫你去教书,真让你去教书,书本你都会倒起拿。让你当领导去,哪个敢笑你!”书记的口气是斩钉截铁的。 “我一个工人,哪能当啥领导哇?!算球了,找别人哇。”张师傅还是坚决推辞,一想到要让他在会上讲话,头皮就发麻。 “工人咋啦!毛 说工人阶级就是领导阶级,天生的就是领导。再说这是矿党委的决定。” 一听是毛 说的,又是矿党委定下的事,张师傅犹豫了一阵,还是推辞。再三推辞不掉,他后来提了一个条件:“非要让我去,那就让二狗子跟我去吧。” 二狗子就是周二雷的小名,矿上的人都晓得,跟着张师傅已经有十多年了。张师傅要让他的徒弟周二雷当副队长,是晓得自己这个徒弟有点文化,嘴巴能说,帮得上自己。 “行哇,老张。不过,到了学校,你不要老叫周二雷‘二狗子’,这影响我们工人的形象嘛。”书记不忘在细节上叮嘱。 临行前,矿里给他们开欢送会送行,每人胸前戴一朵大红花。矿上的人都参加送行,敲锣打鼓,气氛热烈,书记说:“别看你们只有几个人,是代表我们全矿几千人,是为全矿几千人争光去哇。老张啊,好好干,别给我们矿丢脸哇。” (待 续) |
(续 前) 如今的张队长想到当初的欢送会,气得咬牙,心想:你个狗日的周二狗,还指望你争光。这事要是传开了,你丢老子的脸不要紧,你把我们全矿几千人的脸都丢尽了哇。 周二雷走后没几天,张队长自己也回去了。 自己的徒弟出了这种事,他觉得老脸上挂不住,徒弟走了,自己反倒成了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他对自己说:“老子犯不着在这里替别人受气哇,还是回矿挖煤踏实哇。” 没有多久,工宣队率先从川戎中学撤走,以后所有工宣队都从各个学校消失了。后来人们才晓得,不少地方的工宣队因为个别队员的劣迹而声誉扫地。 上头也似乎看出,让工人阶级直接领导学校,直接掌管这一招似乎并不灵验。上头只好宣布工宣队已经完成其历史使命,撤走了。在教育圈子里的人都晓得那不是真正的原因,但人们并不关心其就里,走了就好。 转年,这批学生就毕业了。到毕业时,尤兴无也靠尤如君的关系,直接进了工厂。 (第九章 第五节 大人大量 完) |
第十章 右舍 第一节 遇见正神 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后,古明琚所在的院子已是另一种情形了,住户由几户人家变成了十几户人家,超出了饱和状态。过去空旷的大院,已挤得满满当当。前院原来的空地建成了一个单位的大仓库,后院那地方也修成民居,并建了两间澡堂,为整个院子的人做了一善事。 “文 革”轰轰烈烈的前三年过去后,一般民众除了极少数还想在运动中捞一把的人外,绝大多数人都成了“逍遥派”,新中国的麻将活动就是从那时开始风行的。那时已经没有了私人开的茶馆,公共场所也不能打麻将,打麻将都是以家庭为中心展开的,麻将声响彻半夜,甚至通宵达旦。 “文 革”初期,麻将属于“四旧”范围,被销毁,所剩已不多了。如今有了需求,就有了生产,有人开始利用工厂的条件加工麻将牌,啥材料的都有,竹子的、塑料的、有机玻璃的。刚开始做的人都是自用,后来有人干脆做来卖。 在多数老百姓这里,“文 革”已经是停滞了,虽然在正经场合还没人明说,但内心里没人再操心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能否实现,没人担心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是否会葬送在哪个野心家阴谋家手中。 大家唯一关心的事是这种国穷民更穷的日子何时能结束,关心子女啥时候能就业,关心已经长大的子女有没有房子住,一句话都在关心自己的日子啥时能改善。 麻将风没有在甘家刮起来,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家里太窄,放麻将桌子的地方都没有。其时,最令古明琚头痛的是,子女大了,需要住宿空间。 古明琚家就一间屋,儿女小时,就挤着住了。到60年代末,眼看着儿子、女儿都长大成人,大男大女住在一室就不方便了。 她开始找房管所,提出要求,把屋后墙那部分空地改建为一间房,解决居住困难。 她找到房管所的陈房管员,说: “实在是住不下了,我也不敢提出再要一间房的请求,提了你们也办不到,我只需要把屋后面那点地方夹成一间小房。虽然只有几平米,好歹也能放下一张床。”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说的那块地方,是楼房修建时退进来的一块地,上面有顶,三面有墙,而且其中一面墙就是自家后墙,并且有两扇现成的门,只须夹一面墙就可成一间独立的房间。听了她的陈述,陈房管员没有一点犹豫,说: “古老师,说实在话,你要一间房,我们也真没有。你能体谅我们的难处,真得感谢你。夹一间房的事,你放心好喽,一家四五口人,大儿大女,应该帮助解决。你先打一个申请,得有一个手续。” 一周后,陈房管员就带着修缮队的张师傅来看地方。古明琚带着他们来到楼后,查看那块地方。张师傅看后说: “这容易得很嘛。三面是木墙,顶上是楼板,只消砌一堵砖墙封住后面,就成一间屋了,用不了多少料。也用不了多少工,来两个师傅,要不了两天就能完工。” 陈房管员说:“那好,古老师,我让张师傅他们先备料,下周就过来干。” 陈房管员看到那地方有两个灶头,问:“古老师,这是你家的厨房?这里可不安全呀,周围都是木板墙,一失火,不得了啊!” 没等到古明琚回答。楼上的余孃孃跑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冲着古明琚和陈房管员、张师傅就嚷开了: “干啥子的,干啥子的,你们要干啥子哇?” (待 续) |
(续 前) 看着奔过来的人,陈房管员解释道:“我们准备在这里修一面墙,给古老师家夹出一间屋。” “哪个同意你们夹的!哪个让你们来夹的哇!”余孃孃手指着陈房管员,大声斥问。 陈房管员一愣,面前这个中年女人,个子矮小,劲头足,嗓门大。心想这人说话口气咋个这样大,又解释道:“我们是房管所的。古老师打了申请,我们同意给她夹一间房。” 余孃孃双脚一蹬吼起来:“给她家夹一间屋!那咋个不给我家夹一间屋?她家不够住,我家更不够住哇! 余孃孃这个话也是实情,那个年代,一般老百姓家,尤其是住公租房的人家,都住得很窄。那其中的一个灶头就是她家的。 古明琚看见余孃孃话一停下来,连忙对一旁的陈房管员说,这是住在楼上的余孃孃,陈房管员想起来了,余家是住楼上的,有两间屋。就笑着说: “你家房子有多宽,我们清楚。虽说也不宽,好歹有两间屋嘛。一个院子头住着,她家就一间屋,你肯定也晓得。都是邻居嘛,相互照顾一下。” “你说得轻巧。我照顾她家,哪个照顾我家哇,我家厨房搬哪去?那不行!” 陈房管员一听这话,惊住了。古明琚一看余孃孃的态度,心想麻烦来了。 余家是前些年搬来的,男主人姓余,在一个针织厂上班。余孃孃是个家庭妇女,不知她娘家姓啥,大家都按习惯叫她余孃孃。她个子小巧,整天精神头十足,迁来没多久,就跟居委会主任关系搞得不一般的好。 居委会主任是政府机构最基层的一级干部,很有实权。那年头,城市青年就业,名额下到居委会,由居委会主任负责推荐。这仅有的名额,基本上是由居委会主任“开后门”,给了她的亲朋好友,或者给向她送好处的人。院子里原来的居民小组长不干了,因为跟居委会主任关系好,余孃孃就当了这个小组长。 可别小看这个小组长,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余家的儿子就是依仗这层关系安排了好的工作,一个儿子被推荐去参军,另外两个推荐去了工厂。余家人在院里特别蛮横,平日里跟邻居有点啥争执,他一家人全上阵。堵在对方家门口骂,仗着人多,有时还动手打人。哪个都不敢惹他家,甘家也不敢惹他家。 (待 续) |
(续 前) 甘家屋后那块地方,一直空着,余家迁来后就占来做厨房。古明琚一看,就催促房管所来夹房子。怕余家不同意,事先打过招呼,余家同意了。没想到之前就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看来是余家反悔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商量,她很克制地说: “余孃孃,我们原来不是商量过,你家厨房可以搬到西侧过道那里,那里也宽敞些。” 余孃孃毫不退让地说:“那不行!那里四面透风的地方,我不搬,我就在这里。” 陈房管员原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意外,也看出这位余孃孃不是一个省油灯,打着圆场说:“你家把厨房搬过去,需要挡风的地方,我们负责处理。你看行吗?” 古明琚晓得余家霸道惯了。平日里在楼上用水,从不考虑楼下人家,经常哗哗地往下漏水。如今,为了夹这房,只好用恳求的语气说: “余孃孃,你就帮帮忙吧。你也晓得我家是真有困难。” “有困难,有困难找政府哇!找我干啥子?” 陈房管员有点看不下去了,说:“古老师给房管所打了申请,我们也研究同意了。” 余孃孃又跳起来:“狗屁申请!这是我家的厨房,老娘不同意,哪个都休想在这里夹房子哇!” 陈房管员也很生气。凡是住公租房的,有事都是求他们,还没有哪个住户敢跟他们房管所的人耍狠。面前的人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由得把嗓门提高了: “你咋个就不讲理啊?这地方是公家的,我们房管所才有权处理。其他人都无权处理!哪个同意你家在这里做厨房?” 余孃孃满不在乎地说:“不讲理?不讲理咋个哇,老娘就不讲理!你敢把老娘咋个哇!” 张师傅在旁边也看不下去,劝说:“这个地方生火做饭真不安全。你看你的煤炉子,晚上封着,也不熄火。万一烧起来,这楼全是木板,一着火就完,救都来不及救。我看还是搬过去又安全又省心。” 余孃孃一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没你啥子事,别说这些屁话,老娘懒球理你哇!” “那我们就帮你搬过去!”张师傅看她说话一点不客气,有点生气。 “老娘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搬哇!”她把手指着张师傅的脸。 她的手指在张师傅脸上晃,张师傅吓得后退一步,不再说话。这时,她收回手,一巴掌拍在灶头上,冲着陈房管员说: “她男人是哪个,你晓得不?是反党反政府的大右派,这叫啥?这叫阶级敌人!你们还要给她家夹房子!告诉你们,我家可是军属哇!我才是正神!政府都要照顾的,你们也该照顾,反正我不搬,我看哪个敢动我这灶头哇!” 她说完,一眼不看三个人,昂着脑壳走了。 (第十章 右舍 第一节 遇见正神 完) |
第十章 第二节 退后一步 余孃孃气昂昂地走了,剩下陈房管员和张师傅面面相觑。她又看着那两个灶头,问古明琚: “这人咋个这样霸道?” 古明琚没敢回应说对方霸道,她怕这个话传到对方的耳朵里招来新的麻烦。她只是无奈地对陈房管员说,为夹这房子,我给他家协商过好几次,就差没有跪下磕头了。就是怕他家反悔,才想请你们出面,你们是房管部门,有权处理。 张师傅一听,摇着脑壳:“遇到这种滚刀肉,哪里都不好办哇。” 陈房管员若有所思,对古明琚说:“这事既然有人阻挠,看来是有矛盾,那就等矛盾解决了再说。今天我们就先回去。” 说完,她就叫上张师傅一起走了。 古明琚也看出他们的担心。 孔老师听说这事后,对古明琚说,古老师你这事恐怕有点悬,余家人不讲理惯了,尤其是这个余孃孃,就仗着是一个小组长,仗着跟居委会主任的关系,在这条街上哪个都敢欺负。你遇到她就认倒霉吧,千万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不然还会有更多麻烦事。 古明琚感谢地一点头,她心下明白,孔老师是好意,也是平常受姓余的欺负得出来的经验。孔老师是会处世的人,虽然心头对余家是不满意的,但不会公开说,明知得罪不起。院里其他人都不会出面管这种闲事,更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孔老师是因为跟自己关系好,才劝说自己的。不过,虽然不顺利,她还想争取一下,不能就这样就算了。 但是,事情真不顺利了。 (待 续) |
(续 前) 后来,古明琚再找陈房管员,陈房管员就开始推托、躲避了。 陈房管员叫陈泉。她这种在机构的办事员,别看不是啥头头,但握有实际的权力,根本不把余孃孃这样一个普通居民放在眼里。开始,她确实想帮古明琚解决问题,这对她也不算啥难事。 但最近她遇到一点难事,她男人在单位上出了一点状况,对她自然带来一些影响。“文革”中的人都特别敏感,一有事情,顾虑就多,想七想八,怕节外生枝。 在这种情况下,她怕余孃孃到单位告她立场不稳,恐怕会有理说不清。所以后来她想把这事拖黄,心想自己跟甘家非亲非故,不能为了你家的事,给自己找麻烦。 古明琚看出房管所是想拖黄这事。她也急了,有一次在办公室堵住陈泉问: “我家情况你都清楚,申请你们也批了的。半年多了,这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应该有一个解决办法吧。” 陈泉一边让她坐下,一边无奈地说:“古老师,我跟你说句实话,那余家后来我们也打听过,是一个胡搅蛮缠的角色,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啊。你那天不也听到了她说‘我家可是军属’那话,她真要咬我一口,说我站不稳阶级立场,说我是搞阶级报复,我也吃不消呀。姓余的不把灶头搬走,我还真不敢拆她的,容我们再想想办法。” 一晃,时间又拖了半年多,当古明琚又找到房管所时,陈泉说: “唉,不是我们不想办法。只怪你家运气不好,摊上这样一个恶邻居。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退一步?” “你说。” “你家门前屋檐宽,夹一间房出来没问题。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说需要夹三面墙,还须开门窗,费工费料,但跟余家没有利益冲突。可以减少邻里矛盾,好实施。你看行吗?要是同意,过几天就可以动工。古老师,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待 续) |
(续 前) 这个办法,古明琚不是没有想到过,而是她想把屋后那块空地利用上。这样能够成为稍微像样的两间房,虽说都不宽,毕竟是两间房啊。 而屋前的地方,实际上没啥空了,厨房在这屋檐下,吃饭的桌子板凳在这屋檐下,一张写字桌也在这屋檐下,家中所有的破旧东西也堆在这屋檐下。 夏天,儿子们也在屋檐下铺凉席睡觉。这约有10个平米的屋檐下,早已排满了用场。如夹成一间房,就只能不放吃饭的桌子,挤出地方放一张单人床。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夹后面,既然后面夹不成,也只好同意夹前面。 至于这前面夹成房后,原来房间唯一的窗户被遮挡,光线更暗,空气流通等都更差了。如今,这些就顾不上了,房管所能给自家夹成一间房,总比没有强。 再说跟余家争后面的地方,连房管所都打退堂鼓了,自家还能争得过吗?虽不情愿,也只好同意陈泉的办法。想到这些,古明琚没再迟疑,点头同意。 “好,古老师,那就这样。明天我就让张师傅过来看看,量一量,看需要多少料,好早点备料。” “就辛苦你们了。” (待 续) |
(续 前) 那个时候,大多数老百姓家庭都面临着居住空间狭小的问题。儿女们都长大成人,都需要分房住了。要是赶上哪家儿子要结婚了,最大的麻烦就是没有房,新婚的床往哪里放? 自力更生是中国老百姓的传统,像当年院子内挖地种菜一样,如今各家的眼光都盯了自家的房前屋后。只要是空地,就准备动手搭建一个简易房,老百姓称之为“偏偏房”。因为它不是独立修建,都是靠着原有建筑的一面墙或二面墙修建起来,对应于正房的一种称呼。 整个70年代,城市里的“偏偏房”雨后春笋般遍地生长,成了居民们解决居住空间不足的主流渠道。特别是在一些院落,因不临街,无碍于市容观瞻,有空余地都搭建“偏偏房”了。 他们这个院子还算好的,甘亦安一个同学所在的院子,家家往公共地上搭“偏偏房”,剩下的通道就非常狭窄,连搬家俱进出都费劲了。材料都是因陋就简,寻找或购买一些半截砖头、废旧木料、油毛毡、竹竿之类。砌墙时,用的都不是水泥,连石灰浆都不是,就是用黄泥巴合成稀泥来粘合的,有的看着就像风大点都能吹垮似的。 古明琚心里明白,楼上余家不让出自己屋后那块地方,也是看中了那是一个好地方,只须砌一面墙就是一间房。余家儿子多,没准哪天就能派上大用场,凑合做个新房也不是不可以。 四五年前,余家还没有搬来,那地方也是空着的。古明琚虽有此想法,也不敢提出来,提出来,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心底那一丝自尊不让她提出来。况且孩子们也没成人,还可将就下去。等到如今被余家占了,想想不甘心,可惜的是自家惹不起余家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件事,亦安姊妹都没有太多遗憾。他们心里都明白,那块地方是公地,虽说是在自己家屋后,但你一直没有去使用,让别家占用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别说是余家,换另外一家同样不好办。再说既是公地,哪家占了都能说出道理来。 所以当初古明琚要办这事,他们都不反对,也晓得是很难成的一件事,结局是早已预料到的。反过来是他们劝母亲算了,别争了,就按房管所的意见夹前面,挤就挤点吧。古明琚说,其实我也明白,大家都住得窄,不然哪个又会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争来争去。 (待 续) |
(续 前) 夹前面房时,有了余家的教训,古明琚想到还须早点给左右两家人打个招呼。虽说这不损害邻居的利益,但哪个能保证没意外?原来整个宽敞的屋檐下,三家人门前连成一气,敞亮、通畅,下雨时犹如一个睛雨操场,坐着干事、休息都很方便,行走也很方便。 古明琚想,自家这左右两边的墙一砌起来,原来宽大透亮,通气流畅的走廊就消失了,邻居一迈出门,侧眼就是一堵墙,换了自己也会觉得堵得慌。原来自己没有主动要求在前面夹房,除了自身利益,多少也考虑到左右邻居的感受。 如今,既没有其他办法,也顾不了那许多了。邻居要是有意见,也可以推给房管所,说是他们要这样做的。 在前面夹的房间很顺利地夹成了。一是由房管所出面修,算是公家的事,阻力小些,二是两边邻居都表示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左边的尤如君说,古老师家住得窄,早该解决了。右边的尚家说,古老师,你家夹成房后,对我们也有好处。以后我们利用你家这面墙,自己再砌两面墙,也就成了一间房。 古明琚也明白这点,房管所修建的房得交房租,而自己要是搭建一个简易房,就用不着交房租。但古明琚想到自己身份不一样,不敢去给自己找麻烦,还是通过房管所稳妥。偏偏房一夹好,事情就算过去了。余家也踏实了,晓得甘家不会再来争屋后这块地方。 孔老师对古明琚说,古老师,这样也好,宁肯吃亏,也不要跟那种人打交道。 (第十章 第二节 退后一步 完) |
第十章 第三节 水淹邻居 看着修起来的这个“偏偏房”,古明琚心头还是很高兴的。一来终于有了一个稍好的结果,二来也没有跟余家更深地结怨。 不料,古明琚后来才发现自己又想错了。争“土”的事情过了,“水”的事情又让两家再起矛盾。 50年代初至中期,城里居民的生活用水分三种情况,一是在家附近的井里排队打水,井水甘甜清冽,排队的人不少。二是离河近的,直接就到河里挑水。 甘亦和甘亦安都去江边挑过水,专门买的一副小水桶。虽说近,也有三四里远,还得爬坡上坎,小小年纪要歇若干次才能挑回家。水倒进水缸后,要用明矾来澄清后用。三是请人挑水或买水。前两种情况是大多数。 50年代末60年代初,城市居民开始用上自来水。自来水公司在城里设了许多水站,供居民用水。那时的水站离居民家还有一些距离,他们院离最近的一个水站有一百多米远。水站早中晚三次有专人放水,居民凭购买的水票挑水,人多时还须排队等候,为此各家备有水缸贮水。 到70年代中期又有所改进。自来水公司在古明琚她们院子也装了一个水龙头,由居民自己管理,挑水的距离就很近了,但家里的水缸还是必备的。把自来水引进厨房,这是家家户户的愿望,但那时的自来水公司没有这个财力物力来敷设进户的管道。 而且那时的民生问题得不到太多的重视,自来水这样,供电也如此,一个院里就一个电表,让十多户人家自己扯皮去。自来水公司为了自身利益,不准居民私自安装进户的水管和水表。 甘家屋后那块地方当初除了余家的灶头外,还有另一家的灶头。那一家同意搬走灶头,余家仍是以两家人的名义反对甘家夹房。等甘家放弃后,余家把另一家人挤走,自己找人修了一面墙,开了一扇门,一把锁锁了,成了独家的厨房。 这个厨房离院子里新的水龙头很近,就是十来米远,余家私下找到自来水公司安装队的熟人,把水管接进了厨房。余家私自安装水管左邻右舍都晓得,除了羡慕外,没人去举报他们。说到底,每家都希望能把水管接进家,再说余家此举也对别人无损,又何必招惹他家。 直到有一天,甘家发现自己房间进水了,甘、余两家矛盾再起。 (待 续) |
(续 前) 一天早起,古明琚起床下地,发现自己踩在水中,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已积了一寸多深的水。赶忙招呼家人找原因,很快发现水是从自家后墙,即余家厨房那方流过来的,很显然,余家厨房跑水了。 赶快搬开靠墙的箱子,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那面墙板中间部分已经被水浸泡朽了,水正从那里涌出来,墙根那里地势低,水有二寸多深。 甘亦安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立即跑到余家厨房,一看门锁着,立即上楼拍余家门,大声喊: “余孃孃,你家厨房跑水了!快下楼关水龙头。” “咋个会呀,肯定不是!你凭啥说是从我家厨房漏水,兴许是别人家哇。” 余孃孃一边说,一边很不情愿地跟亦安下楼来。余孃孃嘴上虽然硬,心里也有点发虚,她可能也猜到是自家厨房的事了。因为甘家左右邻居没有厨房挨着,更没有自来水管。 一下楼,甘亦安说:“余孃孃,先去打开你家厨房,看看是咋个回事。是不是水龙头忘了关。” “不会,不会,先上你家看。我就不信是我家厨房漏的水哇。”余孃孃嘴仍很硬。 气得亦安直想骂人,领着她就往家疾走。到了甘家,余孃孃进屋一看,古明琚和亦宁正拿着脸盆等家伙在舀水。余孃孃一看那腐烂的墙板和正在住外冒的水,啥话都不说了,赶忙回去开厨房门。 跟过去的亦安一看,啥都明白了。原来余家水龙头不是没有关,而是没有关死,正在滴答滴答的滴水,再看下面,是靠着甘家木墙壁用砖头砌的大水缸,水缸早满了,水正在往甘家溢。 原来就听院里有人说过,余家为了省钱,让水龙头慢慢滴水,水表不会走字,靠这种办法偷水用。原来余孃孃心头有鬼,不愿意让甘亦安进厨房看,而是先去甘家看,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点把戏。这次仓促之下遮掩不了了,急忙说: “哎呀,对不住,真对不住哇。昨天晚上水龙头没有关紧,不晓得是哪个娃儿干的。回头我骂他们!” 余孃孃立即招呼自家的人来帮忙舀水,一面对古明琚说:“古老师,对不住了哇,不是有意的嘛。”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一肚皮的不高兴,又想起原来为这个厨房的争执,心想当初你家要是同意厨房挪走,不就没这些事吗?再想还是顾眼前的事吧。房间里有一二寸深的水,所有直接放在地上的东西都湿了。收拾起来很麻烦,因为房子里放满了东西,床下也塞满了东西,得把东西挪开,边边角角的地方也很难抹干。她很无奈地说: “我相信你们也不是故意的,先收拾完再说吧。” 这时,甘亦康从学校回来。他在学校教书,晚上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住,赶上这事。却不想就此打住,对余家人说: “余孃孃,那墙板已经朽完了。那横墙板六七公分厚,居然被浸腐烂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那水缸得挪地方,不能再靠着墙板。不挪地方,肯定还得漏。” 余孃孃忙说:“五兄弟,你们放心哇,回头我们再把水泥抹厚点,保证不会再漏哇。” 余家的老三、老四俩兄弟也帮着说会处理好的。余孃孃和两个儿子一边干,一边表示歉意。几个人忙了一阵,总算是把水都舀干了。古明琚心想湿的东西就慢慢晾干吧,他们也帮不上忙了,就点点头说,你们先走吧。 古明琚晓得两个儿子心中不满,等余家人走后,就对亦安、亦康兄弟说: “余家这次态度不错,不像过去无理还搅三分,以后不漏就行了,你们千万不要再生事。都是天天见面的邻居,闹僵了不好。” 亦康看着那些已经泡湿的东西,很不高兴说:“她家态度好管啥用?那后面箱子里的书,还有其他衣服,总受潮,都长霉了。她家水缸就算以后不漏水,也得慢慢渗水,房间里总这样潮,人还不得风湿呀,还是那句话,必须挪地方!” 亦安紧跟着说:“妈,亦康说得对,得让余家水缸换地方。过去总觉得地上潮,还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既然找到原因了,就得让他们换地方。” 古明琚心里晓得儿子们说得对,还是想息事宁人,说:“先看余家修后漏不漏再说吧,要是不漏就算了。” 亦安又劝:“妈,不是我们想生事。你也看见了,这样厚的墙板都朽了,搞得不好,没准哪天,墙就穿了。” 亦康说:“妈,你一天到晚,怕这个怕那个,啥时候是头啊。” 古明琚到点就退休了,让当知青的甘亦康顶替回城。她心想:我怕哪个呀,我一个退休的孤老太婆。你们父亲走得早,又背着一个右派分子身份,我这辈子小心谨慎,还不是为了你们几姊妹。 她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反而说:“还是等一等吧,万一余家水缸修好了,不漏水就行了嘛。” 一看母亲这样说,俩兄弟也不好再多说啥,他们也明白母亲息事宁人的态度,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是现实逼出来的。 (第十章 第三节 水淹邻居 完) |
第十章 第四节 无法再忍 事情真如甘亦康所料,余家的水缸继续渗水。 几天后的中午,孔老师在古明琚家摆龙门阵,突然发现有水从床下漫出来,惊问咋个回事?古明琚立刻想到是余家水缸漏水,不过这次的积水没有上次深。立即叫余孃孃来看,她说有事,脱不开身,拖了很久才过来。一看孔老师也在场,晃着脑壳说: “这不关我家水缸的事哇,我家厨房是干的。孔老师,你看这说明没漏水哇。” “余孃孃,古老师这房子四周除了你家水缸外,左右邻居也没有水缸啊!”孔老师见不惯她的霸道,又不愿意招惹她,就客气地反问她。 “那我就管不着哇!反正我家厨房是干的,没漏!” 孔老师见她耍横,当着古老师的面不好说啥,只好当和事佬,劝道:“其实,余孃孃,把你家的水缸挪一个地方,不就啥事都解决了。” “哟,你倒会做好人。那年是你对我说的哇,我家在楼上生火不安全,应该在楼下安灶头,你不是很支持我家在这里做厨房哇。咋个今天又帮她说话哇。”说完,她就走了,根本不像上次那样帮着处理积水。 一个院子住着,孔老师平日也常受余家欺负,晓得她的厉害。等她走后才对古明琚说: “古老师,我从来没有支持过她家在你们屋后做厨房。她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我晓得,她乱说惯了。我不会相信她的话。”古明琚并不介意孔老师说没有说过那些话。孔老师会做人,为了敷衍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也是为了适应环境。 “这余家太霸道,明明是她家的事,还不认账。我也没法坐下去,水漫过来了,我帮着你们先收拾吧。” 古明琚和孔老师,还有在家的亦宁赶紧收拾积水。等到甘亦康回来,古明琚没有把这事告诉他,怕他去找余家理论。 (待 续) |
(续 前) 余孃孃不愿把水缸挪地方,从她家的角度考虑,挪一个地方,用水不方便。管道还得改线,得花钱,重修一个水缸也得花钱。余家最不愿意的是,水缸靠墙最省地方,不靠墙修水缸就要占更多的地方,利用空间就少了。所以,余家又在水缸靠木墙那面抹上一层水泥,心想只要不再让水溢出来就没事了。 实际上,那墙板已经朽烂了,再抹水泥已经不起作用,水仍在慢慢渗。余家厨房地势高,水缸的另外三面是砖和水泥,不漏水,只会往甘家漏水。又过了不到一周,甘家再次进水,跟第一次差不多。是被甘亦安的一个来耍的同学盛化云发现的。两个人立刻去余家找人,却发现他们家锁着门,连厨房也锁着。只好自己处理积水,又是搬东西,又是舀积水,忙了大半天。 到晚上余家才有人回来,甘亦安告诉他们漏水的事,让他们过来看看,他们连过来看一眼都不来了。亦安和盛化云都很气愤,跟余家人吵起来。古明琚听见了,赶紧劝亦安和盛化云冷静点,不要冲动。 晚上,甘亦康也回来,听亦安说了这事后,对亦安说:“老母亲这人,胆小怕事惯了,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壳。不管她,我去找余家理论。” “老太太是为我们好。你想我们让余家搬,他们不搬,两下说不拢,肯定就会吵起来。老太太是怕万一吵闹起来,我们和余家兄弟动手时吃亏。其实她骨子里是很傲的,不愿求人。世道难,她也没办法。这你也是晓得的。你找余家恐怕也是白找,她家是横惯了。” 果然,亦康找余家说理,让他们挪走水缸。又让余孃孃来家里看,她根本就不来,反而说:“你家是一楼,一楼本身就潮湿,那就是反潮,不是渗水,不关我家水缸事哇。” “别处都不反潮,就挨着你家水缸那地方反潮,有这种道理吗?” “我是文盲。是啥道理,我就管不着哇!” “是文盲也得讲道理啊!” 余孃孃和她男人都在家,他们已经看出甘家人只能嘴巴说说,没啥其他办法。就根本不放在眼里了,连第一次的那种内疚感都没有了,道歉话都嫌是多余的。她说完就蛮横地关门,下逐客令。 甘亦康憋着一肚皮气回家来。 (待 续) |
(续 前) 这是明摆着欺负人,甘亦康哪肯受这窝囊气,回家后对古明琚说: “妈,这事绝不能就算了。” “要不这样,你们看行吗?找找居委会的主任,让她出面给余孃孃说说。她们关系好,兴许能行。不要直接跟余家扯,隔邻隔壁住着,别为点小事把脸撕破了,大家都不好看。” “妈,你说的没错,她们关系好,穿一条裤子的,能帮你说话?别忘了上次为夹房子的事,你不也是找过那主任吗?结果帮你说话了吗?没有吧。”亦安立即说。 他还记得那年古明琚去找那个居委会主任回来时,一脸沮丧,晓得她是碰了钉子。果然,她说居委会主任非但不主持公道,还损了她一顿。 “事情虽是小事,但得解决呀。这事你不找,人家更不会找。火星星落在我们脚背上,烫的还是我们啊。按说邻居是得相互照应,问题是这事你没法让呀。你要让就还要漏水,你说咋办?再说也不能总是我们让,上次夹房不就是我们让了,这次也该轮到她家让了吧。”亦康还是很不高兴。 古明琚没有作声。 她心头清楚,好说好商量对余家是行不通的。也不会有人来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儿子都大了,不愿意受这种窝囊气,真要闹起来动了手,余家人多,吃亏的是自家。再以余孃孃那种为人,到时反诬你是阶级报复。 第二天,古明琚抱着一线希望,真去找那位居委会主任,结果仍然是碰了钉子。居委会主任很干脆地说,这事她管不着。无可奈何的古明琚又想到陈房管员,去跟她说: “那房子是公家的,墙板都被泡坏了,你们要是不管,以后别赖我们没有早告诉你们啊。” 陈泉一听,心想有人反映情况,不来看看说不过去。就跟过来,先到甘家看了看,然后去余家,那晓得余家把厨房锁着,根本不让她进去。气得她对古明琚说: “唉,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怪你家运气不好,摊上这样一个恶邻居。” (待 续) |
(续 前) 古明琚送陈泉出门时,碰见甘亦安他们回来,问咋个回事。她才把找人的事说了。看着一脸作难的母亲,亦安明白她有许多难处,多年来就是靠“忍”字熬出来的。 他把事情仔细想了一下,母亲的担心和忧虑是有道理的,没有哪个部门会为“黑五类”家庭出头。但余家这次的行为不仅是伤害自家,还影响到有关方。就说: “这事当然不能算了,但用不着再找余家理论。那天盛化云走时,就说遇到这种恶人,就得找更恶的人来收拾他。他说有两个办法,一是他找人来强行拆余家水缸,大家撕破脸。二是你们可以到自来水公司反映,他们这是偷水,别跟他们客气。所以,我们干脆直接反映到自来水公司,不用我们出面,自有人收拾他们。” “好。姓余的做法,伤害了自来水公司的利益。他们是绝不允许的。”亦康也觉得这个办法省事,让公家去跟余家讲讲革命道理。 不过,他们都担心母亲不同意,她习惯于忍让。出乎兄弟俩的意料,她非常同意,又说:“找有关方面出面好,但这事是不是有点阴?” 亦康说:“阴啥阴?就算是阴,不也是他们逼出来的?真不明白,人家都骑在你脖子上屙屎屙尿了,你还好心肠。还顾得上阴不阴的。” “妈,你是小心,还是担心?” 亦安猜她是否另有考虑。 “告啥呢?告余家偷水,事情过去了,也没有证据呀。再说这样做是不是就把脸皮都撕破了,这好吗?以后见面咋个打招呼?” “不说偷水的事,提都不要提。那根本就没几个钱的事,你想一百公斤水才一分钱。别看不值几个钱的事,要是落下一个‘偷’的名声,哪个的脸上都挂不住。为这点小事,就让余家落下一个“偷”的名声,就过分了。” “那又告啥子?” “盛化云说了,还可告他家私自安装水管,质量有问题,跑水,把我们家淹了。他家水管在,水缸在,我们家腐烂的墙板在,这就是证据。这触犯了自来水公司的禁令。再说,全院的人都晓得这事。偷水的事,我们不说,自有其他人说,他家在街坊四邻中没好口碑。” (待 续) |
抱歉,跳过一节 (第十章 第四节 无法再忍 完) |
第十章 第五节 水来土掩 两天后,古明琚到自来水公司维修部说了这个情况,请他们来人看看,咋个解决余家水管问题。维修部的人说等着吧,过几天我们派人去看看再说。古明琚满怀希望地回来了。 当维修部来人时,余家又关着厨房门。来人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走走过场,匆匆离去。原来余家的水管就是维修部的一个熟人帮忙安装的,听到甘家的反映后,就先跟去的人打招呼,又跟余家通风报信。 甘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只是感到蹊跷,自来水公司那方没有下文,余孃孃和她男人反而在院子里大声吼: “老子晓得有人在背后使坏,去找这个找那个。余家不怕,爱找哪个找哪个哇!不信就去找法院,找公安局,老子奉陪到底!也不想想自家是啥子身份,还敢瞎告状哇!” “我家水缸就是不挪开,有本事就自己来挪开哇。过去想占这块地没占成,跟老子现在又想借着水缸来翻案,这就是想翻案哇!” 一院子的人都站在自家门口听闹热,一是觉得余家的人太过,二是觉得太滑稽,一个水缸居然也扯上热门的政治术语“翻案”这字眼。听着余家人指桑骂槐,古明琚气得一脸灰白。 孔老师对她说,余家是冲你家来的,可能是晓得你去反映情况了。古明琚说,我也不是背着人去的,只是希望自来水公司来人解决,不漏水就行嘛。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回家的路上碰到同学王建成来看他,就一同回家。王建成复员回来,等待安排工作,闲着无事就来找甘亦安摆龙门阵。一进家门,正好听见古明琚跟孔老师摆这事,甘亦安就对古明琚说: “妈,不要生气。那两口子都是文盲,懂啥‘翻案’不‘翻案’的,无非就是用这些‘紧箍咒’来欺压人,跟自己捞点好处罢了。根本不用理他们。” 孔老师说,亦安说得对,懒得理这种人,说后就告辞回去。孔老师一走,古明琚跟王建成打过招呼后说: “唉,我也晓得他们是用这来压人,不过听着还是不舒服。问题是这办法不管用,没有解决问题啊!” “古老师,这好办!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办法不行,就想另外的办法,这部门不管事,就找管事的部门。古老师,过去你总教我们要与人为善,这当然对头。但是做人不能太老实,别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跟他讲啥子善嘛!” 王建成没有冒犯老师的意思,只是觉得老师太窝囊,话说得很直。古明琚却听着很不是滋味。甘亦安却晓得王建成也是经验之谈。 三年多前,春季招兵开始,王建成插队那个公社,照旧不推荐他。其时一起插队的同学已经走了好些,剩下的都人心浮动,各自盘算咋个才回得了城。 王建成一听公社又卡了他,他晓得是公社书记在作梗,心一横,顾不得公社书记的脸面,找到了招兵办的人,说自己出身烈属,哥哥牺牲在川藏线上。赶巧招兵部队是他哥生前部队,立即同意要他。 新军装发下来时,公社书记让公社武装部的人扣着王建成的军装不发,就是不同意他走,还在招兵办面前说他的种种“不是”,说他不符合条件。情急之下,王建成又去找招兵办的人,说公社书记之所以卡自己,是想要塞自己的一个亲戚。 招兵办的人一听,拉下脸来对公社书记说:我问你,烈士的兄弟都不符合条件,还有哪个符合条件?我跟你说,要是王建成走不了,你们公社的人一个也别想走!公社书记没料到对方这样强悍,只好乖乖地放人了。 后来,王建成在同学中摆龙门阵时,就爱说,跟老子,跟这种人不要讲善良。 甘亦安把这事摆跟母亲听,然后说: “妈,王建成说得没错,不能啥事都让。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明天我陪你去自来水公司,别找维修部,他们维修部有人跟余家穿一条裤子。我们直接找办公室管事的人。” (待 续) |
(续 前) 次日,古明琚和甘亦安去了自来水公司办公室。凑巧那办公室俞主任是古明琚二十多年前的学生,认出了古明琚。古明琚感到很尴尬: “你不说,我已经认不出你来了。没想到是为这种事见面,真不好意思。” 俞主任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请他们坐下说话。 古明琚从尴尬中恢复过来 ,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后说:“要不是把我们家淹了,我也不会来告他们。到现在他家也还不愿意将水缸换地方,有点欺人太甚。” “老师放心,于公于私我们都会严肃处理。”俞主任立即答应下来。 “不过,我听说余家水管也是你们自来水公司的人安装的。”她还是有些担心,余家既然是找熟人安装的,想必也是有关系的。 “这种事原来也有过,都是下面安装队的人干的。有些职工得点好处或者喝一顿酒,就帮着装上了,要不就是帮亲朋好友的忙。不管那种情况,我们公司都是严格禁止的,是有明文规定的。只要晓得了,一律拆除。退一步说,单论人情世故,邻里关系要这样搞,他家也过分了。老师放心,明天我就派人去看现场。” “这家人横惯了,你们小心点。” “放心吧!她再狠,还能狠得过公家。” 俞主任一直把古明琚他们送出自来水公司大门,并安慰她说,这就是一点小事,老师尽管放心,不出三天,就让他家拆水管。 回家的路上,古明琚还是不放心,对亦安说,也不晓得结果会咋样?亦安说,尽管放心。自来水公司的人不会让别人蔑视他们的权力。 (待 续) |
续 前 果然,隔了一天,自来水公司来人看了现场,对余家说,三天之内拆除水管。三天之后要是还没有拆掉,我们来人强行拆除。并警告余家,这是初犯,就不罚了,以后要是再这样,就要罚钱了。 余孃孃又把自家是军属那一套法宝祭出来,想把事情扛过去。那晓得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你家是军属,我家还是烈属呢!啥子属都得遵守国家法律!你要真是军属,就不要跟军人脸上抹黑!” 临走又丢下一句硬话:“赶快拆,就三天时间,没得商量!” 留下余孃孃在那里发愣,这才晓得对甘家有用的法宝,这时失灵了。 在旁边看闹热的人都偷偷好笑,余家当兵的儿子早已复员多年,她还厚起脸皮自称是军属。 为余家安装水管的人也晓得了这事,叫余家赶快拆掉。他也担心牵连到自己,因为是他私自帮忙装的,余家水管一天不折,他在单位的日子就一天不好过。 余家只好答应把水管拆了,其实他家没有啥损失,主要是觉得丢了面子,有点下不了台。 余孃孃在院里骂大街似的嚷嚷:“世道变了,军属烈属,不如人熟。我晓得是哪个干的事,给老娘背后下黑手,会不得好死哇。” 她好像忘了她家早不是军属,之前安的水管也是私下找熟人安的。这次,余家其他人没有出面帮着吼。 到第三天,余家就把水管拆了。 (待 续) |
(续 前) 事后,邻居牛孃孃对古明琚说:“余孃孃告诉她,晓得这事是你们告的。说你们认识自来水公司当官的,他们惹不起。其实,古老师,大家都晓得余家太霸道,你们挫了他家的威风,为大家出了一口气,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高兴。” 古明琚心头却并不高兴,自家是被逼得无奈了,何曾想过要灭哪个的威风。现在得罪了余家,还不晓得今后会遇到啥子麻烦,也告诫亦康他们,余家水管拆了就行了,不要再和旁人议论这事。 后来,亦安的同学盛化云说,这事余家做得太过分。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跟这种人打交道,光忍让不是方法。他家一看你们都是大小伙子了,还有这样多的同学朋友。他们也心虚理亏,自己收场了。 70年代末,暑假时,亦安和亦康都从学校回来,买了一些旧砖头、旧木料、油毛毡,找了一些朋友帮忙,把门前原来的花坛挖掉,在那个位置上搭建一个厨房。因原来的厨房仍在那间“偏偏房”中,终日烟薰火燎,都是煤灰。 厨房刚动工,古明琚对亦康说: “我今天碰到余孃孃,你猜她说啥 ?” “说啥 ?能说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亦康漫不经心地回答。 古明琚笑着说:“没想到吧,余孃孃说,该修,你们家厨房在房间里,不是烟就是灰。早就该修了。” 亦康也笑了:“哟,她倒挺关心我们呀。”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啥肉长的不肉长的,都是利益驱使,那是你没有妨碍她,要妨碍了就难说了。” 古明琚摇摇头:“话不能那样说的,人是可以变的嘛。” “不能那样说?!要退回去两年,你还是出身不好,你还是阶级敌人的家属,你看她会咋个说!” 亦康的话把她的嘴封住了。 甘家的厨房很快就搭建好了,甘家在院子里住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厨房。 又过了几年,自来水公司把水管接进了每家的厨房。 (第十章 第五节 水来土掩 完) |
第十一章 苦闷 第一节 机会不再 几十年中,鲍仁甫要是和朋友、熟人谈起往事,他就会说四十年代初自己就积极追求进步,向往革命,向往革命圣地延安。而最遗憾的事,就是当年没有能去成延安。接着叹一口气:“唉,就晚了十分钟。” 熟悉他的人或多次听过这种表白的人就会说:老鲍,你也不用失悔。你看古主任和霍书记,不就是你说的那些去延安的吗?“文革”中不也是成了走资派吗?倒是你没有去过延安,受的冲击反而小点。你得庆幸才是嘛,要是你当初去了延安,说不定那时被整得惨的就不是古主任,而是你鲍局长了。” 鲍仁甫并不服气,还要辩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当初要是去了延安,“文革”中照样会没啥事嘛,这跟做人有关。反右那阵,有人‘咬’我,我还是没有被划成右派嘛。” 他的愤懑其实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情,而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心情。说白了就是当年那些从解放区来的干部升迁快,而像他这种解放后才参加革命的人升迁慢,在内部也不被重视,每遇运动还容易首当其冲。 从五十年代他就是商业局副局长,后来仕途上几次眼看就要升为正的了,却总是在最后时刻泡汤了。 第一次是因为妻子江翼惠被打成右派,他算是受了“牵连”,第二次赶上戎州和江阳两个地区合并,一系列的机构撤并啊、人员调整啊,终究没能往上蹿一蹿。 他甚至在古明琪面前抱怨和发过牢骚:我们这些干部跟你们这些在延安镀过金的干部没法比,简直就是两重天。你看某某啥本事都没有,整出多少麻烦,照样往上提,我们拼命干还是这个样子。 古明琪在地委工作,主管过商贸系统,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叫他不要怀疑党的干部政策。经过延安整风的她在工作上特别谨慎,她在心头想,哼!镀金?那种“金”可不好镀。幸好你没有去,否则能否过关都难说。 等 到了“文革”运动就更不用说了。鲍仁甫在财贸系统干了三十年,到退休时仍是一个副局长,不过有了一个“享受局长待遇”的待遇。 (待 续) |
(续 前) 鲍仁甫心头这苦闷在子女面前也不回避。鲍毓芳长大后曾经问过他: “爸,你总说你这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去延安,那究竟是啥原因没有去成?是当时被抓起来了,还是有特务跟踪,或者是有啥惊险的故事?摆给我们听听。” 鲍仁甫不好意思地说:“哪有啥惊险故事,就是晚起了一个钟头。” “啊,这样简单。既然这样简单,你干嘛后悔了一辈子?” “就是因为简单,才觉得功亏一篑嘛。” 他就不厌其烦地把经过仔细讲了一遍,最后照例来一句:哎,就晚那么十分钟。 “那你怪哪个呀!是你自己耽误了。又不是别人的过失造成的。再说,这样大的事,你咋个会一觉睡过去呢?” “是呀,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失悔,阴错阳差的,眼看就要实现的事,眨眼又消失了,一想起就觉得抱憾终生。” “那你以后就没有机会去延安了?” “人生机会往往就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那时共产党活动都是秘密的,所以叫地下党。联系一断,就找不到组织了,再去延安的渠道就没有了。” 鲍仁甫一直到解放后才加入了共产党,晚了几年加入共产党他不后悔,他后悔的是没有去成延安。他常说:“晚了十分钟,耽误了一辈子”。 以后的几十年中,对此苦闷始终不能释怀,觉得自己是大清早起来,结果赶了一个晚集。一直到他退休的时候,他还把这句话在心里说了一遍,“晚了十分钟,耽误了一辈子”。 因为他是退休,别人是离休。鲍仁甫不是在乎退休金的高低,而是感到这是两种不同的人生际遇。 (待 续) |
抱歉,跳过两节 |
第十一章 苦闷 第一节 机会不再 。。…。…。…………。〉 抱歉,前天的一节跳过。 再抱歉昨天的一节也路过。 |
(续 前) 古明琚晓得,鲍仁甫那句懊悔话“晚了十分钟,耽误了一辈子”后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那批去延安的人中有他的恋人——古明琪。 鲍仁甫跟江翼惠感情不错,但在对时事的看法上常有分歧。他在心底深处怀念古明琪,若是跟古明琪在一起,两个人在政治上是高度契合的。 他跟甘行俭是同乡,又是学弟,把甘行俭当大哥看,而古明琚又是古明琪的堂姐,所以关系很好。他在甘行俭两口子面前叹息过自己是鸡飞蛋打。“鸡”是指心上人古明琪,“蛋”是指心中的延安梦。 大女儿毓芳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鲍仁甫心里明白是受了妻子的连累,江翼惠反右时被划成右派。但他认为这对女儿正好是一个考验,给女儿讲自己当年去延安的事,如果自己当年去了延安,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 “毓芳,没有考上大学未必就是坏事,可以下乡去呀。我当年就是错过了去延安的机会,一失脚成千古恨。你千万不要重蹈我的复辙,你应该马上下乡去,下乡就是走和工农结合的道路,这是一条光明的路,最终肯定能成为一个革命青年。” (待 续) |
(续 前) 鲍毓芳听从了父亲的劝导,准备到西昌农村去。 在鲍毓芳看来,自己也没有第二条路好选择,在考大学前,班主任动员她和同学杜玉容不要参加高考,直接下乡去,她答应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好友甘亦平,甘亦平劝她一定要参加高考,说: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你真要去,我也不会阻拦你。但我也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肯定不会将我的话告诉老师吧。” “这是肯定的,我心里也有一点犹豫,才找你说说。” “班主任也动员过我放弃高考,要我直接下乡去,我拒绝了。道理是明摆着的,大学招生,说明了上大学也是国家的一种需要。不然的话,大学关门算了,既然需要,我们为啥不能考?我一定要参加高考,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参加高考。” “班主任已经告诉我了,像我们这种政审不过关的人,大学是肯定不会录取的,考也是白考,那样的话,多此一举干啥?” “班主任也这样给我说过,但这次我不会听他的。你想,我们读了六年中学,毕业了,为啥不参加高考?那不是白学了吗?至少是对不起我们这六年的努力和辛苦,你说是吗?” “我也是有这种想法,好像不考有点不甘心似的。” “既然这样,你也不要放弃,按我们的成绩,哪有考不上的?真要像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就认了,等结果出来了再下乡也不晚嘛。” “你这一说,我就不犹豫了。那我就不放弃,先参加高考。” 事情果真如班主任说的,鲍毓芳和甘亦平、程子玥都参加了高考,都没有被录取。而杜玉容听了老师的话,没有参加高考,直接下乡了。鲍毓芳气馁了,心想,真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下乡算了,少受一个刺激。 当鲍仁甫让她下乡时,她就开始积极准备下乡的事。就在她准备下乡的时候,正赶上江阳气矿到戎州招工。 (待 续) |
(续 前) 江翼惠晓得江阳气矿招工的消息后,来找古明琚。她也有好久不到甘家来了,彼此都清楚的原因。一见面,古明琚就说:翼惠,你也成稀客了。江翼惠苦笑一下说:可不是嘛。 古明琚看着她,眼前的江翼惠虽然经历了几年的磨难,还是那样漂亮,就问:我记得你快四十二了吧。 江翼惠说:明琚大姐,你记性真好,我已经满过四十二了。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你。她把江矿招工的事一说,古明琚说我也听亦平说了。她就直接问: “明琚大姐,亦平已经晓得这回事了,准备去还是不去?” “亦平去,但她没有给我细说,只说是有几个同学一起去报的名。不知毓芳是不是跟她们在一起?你不晓得毓芳的打算吗?” “毓芳肯定没有和亦平她们在一起,她的事也不找我商量,我主动问她,她也不理我。老鲍在家一个劲催毓芳下乡去。我说考虑考虑嘛,老鲍还冲我发火,说考虑啥?光晓得拉后腿!” “那毓芳自己是啥想法?去还是不去。” “毓芳能有啥想法,她爸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明琚大姐,你晓得老鲍的脾气,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非要毓芳下乡,说是为女儿的前途着想。我在家里是不敢劝毓芳的,我要说话,这事情反而会搞糟。毓芳受她父亲影响,总认为是我害她考不上大学,在这些事上从不听我的意见,有时还故意疏远我。” “老鲍干嘛这样积极?政策上也没有说必须去呀。” “你这样说,老鲍听见肯定要批评你了。你忘了当年老鲍没去成延安的事,他揪心了一辈子,前些年已经不提了。现在又说给毓芳她们听,你说老鲍这人教不教条,完全是不同时代的事,能放在一起说吗?” (待 续) |
(续 前) “老鲍是一个当领导的,有他的想法,可能是我们都想不到的。你也不要怪他,毓芳也是他的女儿,他肯定是为毓芳好。” “明琚大姐,你没在机关呆过,你是不晓得。他们这些领导,这些年来都是跟着上面转,只要是上头说的,就是对的。一点都不顾下面的实际情况。就晓得年初啥计划是多少多少,年底啥任务完成了多少多少,一句话,假得很。” “我晓得老鲍的为人,是一个正派的人,也不会逢迎上头,就晓得干工作,他的性格就那样,认真惯了。不单在工作上要强,对子女教育也抓得紧,生怕别人说他闲话。” “啥认真哟,你说他在单位唱唱高调就罢了,回到家还跟毓芳她们讲这些。说实话,在家我也不敢劝他,就是因为我的问题,他没有提成正局长。虽然没有对我发牢骚,心头是很窝火的。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趁孩子们不在家,我顶撞他,我说你不能把自己没有实现的事,一定要让子女替你实现。总说要和工农结合,你自己下乡去不就行了。你把女儿送下去容易,想回来就难啦。” “是呀,我也是当妈的,女孩子下乡是有点让人不放心。要是亦平去下乡,我会比你更担心的,别看亦平比毓芳岁数大点,一点不会处世,个性太强。” 江翼惠也明白人生机会往往只有一次,这次江矿招工名额多,女儿是能够去的。在本地招工,只要鲍仁甫愿意动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女儿去没有一点问题的。麻烦在于鲍仁甫一心要让女儿下乡,而女儿又听她父亲的话,不听自己的劝阻。 她寄希望于古明琚,虽说甘行俭出事后,鲍仁甫就不到甘家了,但女儿跟亦平是同学,从小关系也好,说不定甘亦平的话她能听进去。 (第十一章 第一节 机会不再 完) |
第十一章 第二节 艰苦铸人 鲍毓芳继承了她母亲的外貌,从小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为此,江翼惠很自豪,女儿小时候也很乖巧,很听她的话。她出事后,鲍毓芳就只听父亲鲍仁甫的话,不咋个理睬她这个妈了。 这让江翼惠内心非常难过,却也不能责备女儿。鲍毓芳长相随她妈,性格上却不像江翼惠那样刚强和有主见。 鲍毓芳比甘亦平小一岁,古明琚是看着她长大的。古明琚有时觉得真想不通这一点,现在的年青人咋个啦,咋个家里人的话反而不如外人的话管用?亦平读高中时,只信老师的话,不信她的话,所以她很是体谅江翼惠的心情。 “明琚大姐,你让亦平劝劝毓芳,亦平和她都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中学又是同学,亦平的话说不定她能听进去。再说,看见亦平她们都去了江矿,兴许她图有伴凑闹热,就一同去了也说不定。” “你放心,我让亦平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劝劝毓芳,乡下能不去就不去。这些孩子都没有吃过乡下那种苦,不晓得厉害,不像我们带学生下乡劳动,只是几天时间。” “是呀,毓芳就是听他爸说得头头是道,还真以为自己下乡就能建设出一个新农村似的。前些时候,老鲍还用电影《朝阳沟》给毓芳举例,说现在的农村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城里姑娘主动嫁到乡下。 你说,他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这种事就算有,也是稀罕得很的事,能说明啥?农村再有变化,那跟城市的差别还是大得很嘛。 我们都在农村呆过,农村是啥样我们还能不晓得?电影里的农村生活比我们这城里还好,还用你去建设啥?农村生活是这样吗?我都怀疑老鲍是真不晓得还是装不晓得。” “这就是他当领导的难处了,得跟着上面的精神走。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去你家也不方便,我要是碰见老鲍,我也劝劝他。就怕毓芳自己坚持要去,别人就不好劝了。” (待 续) |
(续 前) 当着江翼惠面,古明琚不好说啥,实际上她对鲍仁甫那种观点是不以为然的,心想,难怪江翼惠越来越跟他说不到一块。 一听古明琚说鲍仁甫当领导有难处,江翼惠心头就不以为然,在机关工作过,后来又被贬到基层,她对基层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当初坐办公室的时候。对包括丈夫在内的这类干部的作风,她也是看不惯的,他们不深入基层,对基层的情况知之甚少。或者就算到了下面转一圈,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听到老百姓的骂声,也照样装没听见,继续按上头要求干。 搞大跃进搞浮夸那些名堂,虽然根子出在上头,其实跟下头各级干部只顾迎合上意也是分不开的。要说这些干部有啥难处的话,难处就是为了保住乌纱帽而唱高调。她也明白古明琚就是顾及到她的面子,委婉地一说,并非就是真的以为鲍仁甫的行事是对的。 “我也不敢直接去劝阻毓芳。明琚大姐,你也不要说是我托你的,你就以你自己的名义让亦平劝劝毓芳。我不是怕埋怨,我是怕毓芳和老鲍晓得了,事情没成,反而帮倒忙。这事还得抓紧,招工很快就会结束。” “我明白,翼惠。”古明琚点点头,又补一句,“亦平回来,我就让她去跟毓芳说。” 江翼惠一听,露出了笑容,还是那种迷人的笑,只是随着笑容的展开,额头上有细纹了。 她离开后,古明琚心里想她比自己还难,处处都在为女儿操心,还不敢对女儿明说。真是当妈的就没有省心的。 (待 续) |
(续 前) 第二天,古明琚就过问甘亦平去江矿的事。过去她对亦平的处事是不满意的,而这次亦平没有听老师的意见,坚持要参加高考,她觉得是对了。尽管她清楚结果肯定是不被录取,但说明亦平也认识到学校的那些作法是不对的了,能够自己动脑筋想事,总比被人牵着鼻子走强。而她自己联系去江矿,成不成都是很勇敢的行为,这个社会自己如不去争取,没人施舍给你。 “亦平,你们去江矿的事咋个样了?” “联系的差不多了,就等填表了。” “你们要好的同学都去了吧?” “有七八个,我们班有我、有子玥,二班的有……” “毓芳、玉容也是跟你们一起去吗?最近没有见到她们了。” “杜玉容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直接要下乡,我们都劝不住她,已经下乡了。毓芳参加高考前也是准备要下乡的,后来是我劝她参加高考后再说,才没有直接下乡的。这两天我也正准备找她,问她究竟去不去江矿,到月底就截止报名了。再不报名机会就错过了。” “那你赶快去吧。你们从小就耍得好,在中学又是同学,要是以后工作在一起,相互都能照应,那不就更好嘛。” 当天,甘亦平去找鲍毓芳,劝鲍毓芳一同去江阳气矿。鲍毓芳的家在一个机关院里,都是一些二层小楼。这里她已经很熟悉了,她还记得第一次去鲍毓芳家时,她家里是地板,枣红色的油漆铮亮,进门还得脱鞋,走路也是轻轻的。家里非常干净整洁,孩子的房间与父母的房间是分开的。在亦平的眼中,这是相当高级的住宅了,自己家中的地面就是泥巴地,一到阴雨天就返潮。 “毓芳,我听说你还是准备下乡,去哪里?” “去西昌。” (待 续) |
(续 前) “是西昌哪里?”甘亦平追问,因晓得西昌也是一个地盘很宽的地方。 “具体是哪里现在还搞不清楚,可能到了西昌以后还得往下分配吧。” “那些地方,听说又穷又苦。离家还这样远,干嘛非要去那样远的地方,找个近的地方不行吗?”甘亦平晓得西昌在凉山彝族自治州,是很穷的地方,要是再往下根本,那交通就更方便了,一旦去了,回来就难了。 “我爸说了,越苦越远越煅练人,我爸常在家感叹,他们那批人,当年去延安的都好了,像他这些没有去的就不行了。一提起这事,他就后悔,叫我一定要吸取他的教训。说知识青年不和工农结合是没有出路的。” “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你。我憋着一口气要考大学,程子玥还认为我是鬼迷心窍,其实我心里也多少有点明白,预料到是不会被录取的。不过学校的作法太欺负人,我就是要挽回一点自尊罢了。 江阳气矿这次招的就是工人,要说和工农相结合,这不就是和工农相结合吗?我也是做梦都在想当工人,在学校时老师总说哪个哪个出身工人阶级,那意思是有多么了不起。 现在要是我本人就能当工人,那不比工人家庭出身更强吗?就冲着这一点,我觉得我们都该去工厂。你爸让你去,那你究竟咋个想的?” “亦平,江矿招工的事我也晓得,我也很矛盾。我把事情说给我爸听,他说到农村去好,农村比工厂更艰苦,更艰苦就更煅练人。我爸还说农村也比工厂更缺知识,更缺知识的地方就更能发挥有知识的人的作用。” “那你妈是啥意见,也是同意你去?伯母可是最心疼你的。” “我不问她的意见,也用不着她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听我妈说过,江伯母是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很佩服的。” “哼,啥主见,我爸说她那些想法都是自以为是,不合时宜的。让我们姊妹都别听她的,以免受影响。一提到这我就生气,要不是她有主见,她能当右派吗?要不是她是右派,我能考不上大学吗?” (待 续) |
(续 前) 鲍毓芳这样想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她妈被划成右派,那么她们家就应该算革命干部家庭,父母都是领导干部,又是党员,那是当然的红五类了。 而她妈偏要去提啥意见,被打成右派,一眨眼,革命家庭成了黑五类家庭,她成了需要到农村去才能改造好的子女。所以,她对她妈有一肚子的怨气。一听有人提到她妈,气就不打一处来。 甘亦平很尴尬,连忙转变话题,想从同学情谊上来打动她: “毓芳,先不管你爸你妈的意见,你自己的意见呢?从中学开始我们就没有分开过,这次我们一起去,我们几个好朋友又可以在一起了。又可以经常见面了,这不是很好吗。” “我已经报名下乡了,我就不信我干不出点名堂来!” 看着鲍毓芳说话那种坚定的气概,甘亦平晓得说啥都晚了。没有考上大学让甘亦平有些清醒,这时看着鲍毓芳充满豪气的脸,反倒有点茫然了,好像一夜之间,就认不出多年的好朋友了。 甘亦平回家把结果告诉古明琚,古明琚叹了一口气,没说啥。她心想,鲍毓芳平日看着文静瘦弱,没想到打定主意后,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或许今后生活的搓磨,能让她明白生活和愿望不是一回事。 最后,江翼惠想劝鲍毓芳去江矿的愿望落空了,鲍毓芳还是去了西昌农村。 (第十一章 第二节 艰苦铸人 完) |
第十一章 第三节 讲大道理 这是当地的一所中专学校,老三届的学生们都毕业了,学校没有再招生,留下了空寂的校园,学校成了一些系统办学习班的所在地。商业系统的学习班也在这里,鲍仁甫这位商业局副局长已经在学习班呆了一段时间。每天来,对学校环境很熟悉了。 1969年2月初,仍呆在学习班的的鲍仁甫,从操场经过,刚要走一段近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才发现是古明琚。他停下脚步问道: “明琚大姐,你到这里来干啥?” “我到学习班参加学习。” “哦,你到学习班?咋个回事?” 鲍仁甫感到很奇怪,古明琚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一个群众而已,既不是领导,也不是党员。办啥学习班也办不到她脑壳上啊! “我家老三亦安还没有下乡,教育系统把没有下乡的知青家长都集中起来,办学习班。我已经来了几天了。” “哦,明琚大姐,亦安咋个可以不下乡啦!赶紧叫他走,这可是毛 的号召,这是天大的事。这是关系到下一代出不出修正主义,关系国家变不变颜色的大事……” “……” 鲍仁甫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好容易停顿下来,才想起问她,甘亦安为啥不下乡。古明琚叹了一口气说: “老三说下乡这事是不对的,不去。他脾气太犟,我说服不了他,他也不听我的。学校工宣队的人也说服不了他,上门动员他,他根本不听。唉,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这咋个行!年青人就应该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青年人革不革命,就看能不能与工农相结合。我家二女毓芝、三女毓兰都下去了,她们是姑娘家都能去,亦安一个小伙子凭啥不能去?告诉他,说鲍叔叔支持他早点去。要不,哪天我去劝劝他。” (待 续) |
(续 前) “唉,算了吧,他要能听我的,我还用上这学习班来吗?我家孩子要是有你那几个孩子听话就好了。他们都不听我的。”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首先要在思想上想通,要教育他们积极向上,要跟党走,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迷失方向。” “我思想上没有啥通不通的,到学习班第一天我就表态了,坚决支持他下乡去。实在不行,把他押下乡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古明琚的话里有一些怨气,但这怨气主要是冲甘亦安的固执和带来的麻烦。一听她这样说,鲍仁甫立即摆手制止她往下说,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这就是你的不对。年青人嘛,还是要以教育为主,能那样做吗?要是能那样做,还用办学习班吗?我劝你以后千万别这样说,别人会认为你是有抵触情绪,故意说的反动话。弄得不好,跟你扣上一顶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帽子,你吃得消吗?” “唉,我也明白。这犟种,我拿他真是没有办法,反正上头要求我咋个办,我就咋个办。”古明琚一脸的无奈。 鲍仁甫抬腕一看表,说我得先去学习班了,迟到了不好。等哪天我有空去你家,也有好久没去你家了,一定要跟年青人讲明道理,说完匆匆往大楼去了。古明琚也往自己学习班所在的房间走去,心想还不晓得要学到啥时候。 对于上山下乡运动,古明琚内心是想不通的,但既然是上头的要求,既然大家都要去,她又是想得通的。再说,自己这种家庭,不去还不得招来麻烦嘛,所以,她是真心支持儿子下乡的。哪晓得甘亦安坚决不去,这就让她为难了。刚才跟鲍仁甫说的话,确实是有气的,不完全是对运动,而是对亦安的不满。她心头想,你这不去,让我,让全家都背上包袱嘛。 两个人分手后,鲍仁甫很替古明琚担心,担心古明琚过不了这一关,他觉得古明琚有点看不清形势,知青下乡是上头布置的事情,那是必须完成的,你儿子不去本身就不对了。你作家长的也不会说话,哪能这样说话嘛,搞得不好就会闹出更麻烦的事来。 一方面也觉得古明琚太糊涂,对子女的教育是不成功的,哪能啥事都由着子女的意见,子女要是能把问题考虑周到,还要作父母的干啥?这些女人,就晓得心疼子女,不晓得为子女的政治前途作想,就看到眼前那点事。 前几年大女儿毓芳下乡时,江翼惠就不同意,古明琚也劝过自己不要让毓芳下乡,还是自己鼓励毓芳下乡去了。这才几年功夫,全国的知青都下乡了,成百万上千万的下乡,事实证明了他的远见。 想到这里,他心头浮上几许自得,自己还是有政治眼光的。 (待 续) |
(续 前) 鲍仁甫没有食言,几天后,与江翼惠一起到古明琚家来串门了。他要来说服甘亦安,让甘亦安尽快下乡去。江翼惠晓得鲍仁甫的意思后,劝他:老鲍,明琚大姐已经很烦心了,你还去招人烦,何必嘛。 鲍仁甫这两天心情大好,前日他已经被宣布从学习班毕业,当晚还组织他们看了一场电影《南征北战》。学习班领导说,学习班的人都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出去后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继续征战。 当地的各级革委会已经成立了一年,把过去一些被打倒的走资派“解放”出来,结合到班子里去,这次有他。他很开心,此时不无揶揄地对她说:看你平日聪明,到关键时候犯糊涂,这咋个是招人烦!这是大事情,不能看着明琚大姐犯错误啊!帮明琚大姐把问题解决了,让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就踏实了嘛。江翼惠眉头微微一皱,没再说话。 甘亦安在家。 古明琚事前跟他打个招呼,说是鲍仁甫要来,没事就在家陪陪客人。古明琚当初听甘亦安说他不会下乡去,没赞成也没反对,毕竟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儿子说这话也没有征求她的意思。 但随着形势的发展,你要不下乡就成了过街老鼠,单位的同事,街坊四邻都有闲话,她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儿子没把这些舆论当回事,每天去坐茶馆下棋,自己这个当妈的却被请进了学习班。她心里有很多苦楚,也不好说,要是鲍仁甫能劝说甘亦安下乡去,也是一件大好事。 甘亦安明白古明琚的心思,果真在家等着,对自己说,我就跟你们面子,听你们说,还能把地说到天上去。 虽然有十多年没来古明琚家了,一进屋后,鲍仁甫依旧感到是那样熟悉,房间里的布局没有变,还是过去的样子,家具也没有变,还是那几样家具。 最大的变故却是人变了,所谓物是人非了。老甘已经作古,他早已知晓。甘家老二甘亦和也去世,他是后来在学习班时听江翼惠说的,除了感叹一声,也说不出啥了。小的时候,他一来甘家,甘亦和还爱缠着他摆龙门阵。如今他的照片挂在墙上,目光仍亮而有神。 过去甘行俭在时,他和江翼惠常来甘家,有时他自己一个人也来找甘行俭摆龙门阵。甘家搬到这个院后,他也常来。到甘行俭被打成右派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并且劝江翼惠也不要来,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有时在街上碰见古明琚,也只是简单说几句或匆匆打个招呼就离去。要不是这次答应来劝甘老三,还真说不好啥时来甘家。 (待 续) |
(续 前) 跟甘亦安见面时,鲍仁甫发现对方已是大小伙子了。他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亦安,你都成大人了,明事理了。你一个年青人,应该毫不犹豫地下乡去才对呀,为啥不去?这可是毛 他老人家号召的呀!毛 说了,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地方。” 甘亦安静静地听着,他不想和鲍仁甫谈这个问题。他觉得没有一点必要,有啥好谈的,这是我自己的事。当初老母亲问他为啥不下乡时,他就说了,凭啥毛泽东一句话,我们就应该下乡去?他老人家都从农村包围进城市了,现在反而又让我们下乡去?在农村真要能把国家搞好,他又何必进城来,继续在农村搞不是很好吗? 当时已经有消息称,知识青年下乡几年以后,表现得好的可以调回城的。甘亦安相信这种说法,但他不相信去了的都能回来。他认为像他这种所谓“黑五类”出身的人,下去就肯定回不来,所以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绝不下乡。 他想,我为啥就不能决定自己的事?但这些话,他觉得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可以随便说,在母亲面前说说也无妨,但他觉得没法跟鲍仁甫说,在鲍仁甫眼中,这些能算理由吗? 他也不想和鲍仁甫争论,鲍仁甫是自己父母的朋友,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更主要的还是要给老母亲留点面子。 “这次上山下乡运动不是偶然的,这是毛 作为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伟大战略部署,亦安,你们年轻,可能有所不知,当年毛 在延安时就指出,青年能不能和工农相结合是革命和不革命的分水岭。 解放后50年代时国家也号召过知识青年下乡去,建设新农村。从60年代初开始,就有好几次集中规模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你毓芳姐不就是1965年到农村去的嘛。虽然一些亲朋好友不赞成她去,她们是鼠目寸光,我是坚决支持她去的。 这次毛 号召老三届中学生都下乡去,是他老人家的一贯思想,不为别的,就是要培养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鲍仁甫能讲,一讲就上瘾,还滔滔不绝。越是听的人多,发挥得越好。而把甘亦安说下乡去,他觉得是小事一桩,胜券在握。 (第十一章 第三节 讲大道理 完) |
第十一章 第四节 对牛弹琴 对鲍仁甫侃侃而谈的话,甘亦安没有往心里去,那些话都是所谓的大道理,却不解决任何具体问题。他在心头想,这位鲍叔叔虽然没有去过延安,却把延安那套整得滚瓜烂熟。不过,对他女儿有效的东西,在甘亦安这里却行不通。 这不怪鲍仁甫,连这一套思想的创立者的理论都说不服了甘亦安,就更不用说鹦鹉学舌的鲍仁甫了。 鲍仁甫在椅子上坐得规规矩矩,双腿并在一起,不像一些当官的喜欢跷个二郎腿。坐在对面的甘亦安看着他的坐姿,心想跟他讲那些大道理一样,方方正正的,无懈可击。不过,真要信那一套,一旦到现实中,都会碰得鼻青脸肿。 在一旁听着的江翼惠没有说话,但她心下明白,鲍仁甫提到的大女儿毓芳实际上已经与他的思想有差异了。 去年底,最高指示一出来,国家让老三届中学生全部下乡时,鲍仁甫说他一点不感到意外,且有几分自豪。因为他在几年前就让大女儿下乡了,言下之意,他比别人看得远多了,已经预计到会有这一天。 鲍仁甫想不到的是,几年前女儿毓芳跟他想法差不多,如今的鲍毓芳想法已经跟他不一样了。鲍毓芳写信告诉江翼惠,几年的农村生活,她感到下乡确实煅练了自己,但并不是像父亲所说那样使自己成了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她还说到父亲当初说的那些道理,离现实生活实在有一点远,身边的农民都在为“温饱”二字操心,无暇顾及革命问题,几乎找不到像父亲那样考虑问题的农民。这时的她已经明白当年母亲确实是在为自己操心,流露出悔意。 鲍毓芳在信中告诉江翼惠,如果让二妹三妹下乡,再不要像她那样到很远很穷的地方,还是近点的地方好一些。 (待 续) |
(续 前) 这次让知青上山下乡,江翼惠在家就根本不说话了,由着鲍仁甫的意见办。她心想,当年大女儿下乡的时候,并不是非去不可的,完全是自愿的,自己虽然不愿意让女儿去,却阻拦不了。如今的上山下乡是政府要求一律都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自己更是不能反对了。 她想当初要是大女儿能听自己的话,留在城里,就算现在的老二老三下乡去了,自己身边起码还有一个女儿,如今是一个也留不下了。她心底想大女儿明白已经晚了,像现在这种情形,哪个还敢说一个“不”字,再说,“文革”已经进行几年了,像她这种“右派”身份的人,还敢说啥呢,那样的话,不仅是跟自己找麻烦,也是跟鲍仁甫找麻烦。 况且是所有的中学生都去,她也能坦然面对。丈夫要上甘家来劝亦安,她觉得是多事,随口劝了一句,鲍仁甫不听,她也就没有阻拦了,心想我就权当去看明琚大姐。 所以,到甘家后由着丈夫去跟亦安讲大道理,自己跟古明琚摆龙门阵,相互关心起大女儿的个人问题。 甘亦安对鲍仁甫讲那些事和道理,有的晓得有的不晓得,如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是在“文革”中学得烂熟的东西,就差没有倒背如流。不过时至今日,他已经并不把它当“真理”看了,那只是领袖自己的一种见解而已。 他老人家还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类话,那嘛,到底该哪个教育哪个?而“文革”运动中不同派别群众组织的人在进行大辩论时,总能各自找到符合需要且针锋相对的毛语录,可见毛的话并非句句经典,也只是一时一地的东西,哪能管一辈子,管到地老天荒。 至于鲍仁甫说很早就有知识青年下乡的事,他晓得一些。1963年他上初中后,一些未上初中的同学下乡务农的事他晓得。1965年姐姐亦平的同学杜玉容面对工作组的“动员”,心想反正不会被录取,又不屑于看工作组那些人的眼色,没有参加高考,气昂昂地下乡去。几年后对甘亦平说,后悔当年的心高气盛,一时冲动的行为,反倒成了工作组那些人邀功请赏的资本。她说这话时,亦安也在旁,印象极深。 坐在矮凳子上的甘亦安,听着鲍仁甫的大道理,脑壳头却在想着那些跟小道理有关的事。 (待 续) |
(续 前) 鲍仁甫是来“治病救人”的,一看甘亦安还是没说话,以为是见“疗效”了,就继续不断地讲着。他要是晓得他口若悬河地讲了半天的东西,在亦安心头根本就没分量,一定会气破肚皮。 甘亦安明白领导们都擅长讲大道理,他还记得当年霍见在学校大礼堂作报告,一个上午四个钟头没有停嘴,下午又接着讲了三个钟头才收工。 眼前的鲍仁甫也是那个架势。他不晓得鲍仁甫家中子女下乡的情况,但并不信鲍仁甫讲这些大道理。中国几亿农民,少说有上亿的农民子女,这不是现成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嘛,还费劲培养几百万城里的学生干啥,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况且他对贫下中农能否培养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也表示怀疑,但这些念头他不能对鲍仁甫讲,鲍仁甫是理解不了的。说了,只能是遭到批评而已。 看着讲得情绪激昂的鲍仁甫,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甘亦安没有受感染,反倒想跟他开个玩笑,顺便将他一军,于是说: “鲍叔叔,按领袖的说法,农民不过是半无产阶级,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不是更先进嘛,为啥不让我们进工厂去接受无产阶级的教育培养,事半功倍嘛,这样不是更好吗?” 这话是前几个月,工宣队的人来动员他时,他对他们说的,当时就把那个老的队员说愣了,而年轻的队员立刻呵斥他,说他没资格接受工人阶级的教育。 鲍仁甫一听,连忙摇双手,神情严肃地说: “你可不能到外面乱讲,让知识青年到哪里去,那是政府决定的事,不是哪个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要那样的话,还不乱套了吗?上级决定了的事,作为一个革命青年就要坚决地服从和执行。这才是一个最起码的态度,哪能随便讲条件嘛。作为个人来说,再有道理也是小道理,国家的事才是大道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这才是真正的道理。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这个话,甘亦安也早就听得耳熟。工宣队的人就说过这话,其他代表一级组织的人也说过这话,反正是代表组织说话的人,都说他们说的就是大道理。反言之,对方的话一律是小道理。他心头很反感,原本不想跟眼前这位长辈争论,最后没忍住,不无嘲讽地说: “鲍叔叔,我不明白。我也没啥道理。我就是不想去。” “哦,成千上万的学生都去,你既没道理,又无理由,凭啥就不去?凡事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不想去就是我的理由。”甘亦安说得很平静。 (待 续) |
(续 前) 甘亦安不想和鲍仁甫争吵,他也不想说啥理由,即使有理由,在鲍仁甫看来也是小道理而已,说有何益。 他认为让学生下乡就是国家的经济没有搞好,提供不了这样多的工作岗位。“文革”中各级学校又停止招生,把人员都堆在一起了,没办法了,才让大家下乡的。而自己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自己又不愿意在农村呆一辈子。 事情就这样简单,但他不愿意跟鲍仁甫讲这些,在他看来,鲍仁甫就是一个官僚罢了,只能跟着上面的调子唱。 在另一边,江翼惠跟古明琚摆鲍毓芳和甘亦平的婚姻问题,两个女儿都是二十四五的人了,应该谈婚论嫁了。江翼惠很关切地问,亦平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没有,她可以帮忙留意合适的人选。 要在平时,这也是古明琚很热衷的话题,可如今她最关切的还是亦安下乡的问题。所以对江翼惠说了内心的担忧,江翼惠一听,也很关心甘亦安的出路,也很担心古明琚的处境。她看出鲍仁甫那些大道理对甘亦安一点用都没有,想通过务实的话来劝劝亦安,就说: “亦安,你鲍叔叔是当领导的,对上面的政策理解得深,说的没错。我也不跟你讲啥大道理小道理,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要是不下乡去,你干啥呢?” “我不相信这种政策能持续多久,几亿农民都搞不好的农村,去几个知青就能搞好了,再说国家的工业、其他行业就不需要发展了,就不需要人了?我看这种政策撑死了再持续三五年就得改变。” 鲍仁甫对甘亦安不听自己的话有点恼火,觉得这小子真是有点不可理喻,居然对上面的东西也敢怀疑。跟他说了半天,像对牛弹琴一样。鲍仁甫不等江翼惠说话,就说: “哦,你还想得安逸,我看你是太幼稚。国家政策是你能决定的,防修反修是我们国家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是世世代代要坚持的。我告诉你,今后工厂的招工,各单位的招人,不管是国营的还是集体的,都得从农村中招来,都得从农村中招那些经过锻炼,各方面条件都优秀的人。你想没有下过乡的行吗?所有的大门对没有下乡的人都是关上的。你掂量掂量这个后果吧!” 甘亦安没有回答,确实,上头的政策非自己能猜测到。自己所想,不过是自己的考虑和分析而已。 (第十一章 第四节 对牛弹琴 完) |
第十一章 第五节 冥顽不化 江翼惠一见甘亦安没有回答,晓得他对鲍仁甫那些话不感兴趣。但年青人对现实的严峻估计不足,一意孤行是会吃大亏的,自己当年也是有过教训的。想到这里,她觉得应该点醒他,就把话头接过来: “亦安,你鲍叔叔讲的有道理。如果所有单位的门都对你关上了,你找不到工作,咋个养活自己?你总不能靠你母亲养你一辈子吧?你总得自食其力吧?” 江翼惠的话说得很温和,也入情入理。甘亦安心存感激,她跟父亲一样,曾经都是丁酉年那场运动的殉道者,她不会跟自己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她对自己的关心跟鲍仁甫对自己的关心是不一样的,他很平静地回答: “江孃孃,俗话说,老天饿不死睁眼雀,车到山前自有路。走一步说一步吧。想那么多干啥。” 甘亦安没有细说,他晓得跟鲍仁甫说啥都没用。他们这些当官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不了解社会底层有很多人干活路,像黑户一样,无组织,无计划,无劳保,根本就无所谓单位不单位的。哪个都没有长远的计划和目标,无非就是出一把力挣一份钱,混一口饭吃。 有一点熟人关系就能干这种活路,干这种活路无非就是苦累脏罢了,无非就是被层层工头多克扣些,无非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你吃得消,熬得住,就能混下去,换句话说,能挣扎着活下去。当年兄长亦和就干过不少这样的活路。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着墙上二哥的照片,二哥的双目锐利地盯着自己,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讲。他对自己说,二哥若还活着,肯定会反对自己下乡的。1964年那次城市青年下乡潮时,居委会的主任就动员二哥下乡,二哥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少给我唱那些高调,有种你就先让自己的娃儿下乡去。 那时亦安才初中二年级,也晓得干部们都把自己的娃儿安排进机关,进事业单位,进部队,进厂,进一切所谓好的单位。二哥对他说,这帮手上有权的人,龌龊得很,嘴上都是一套套哄人的把戏,信不得。眼前的鲍仁甫倒还算一个一本正经的官儿,带头把自己的女儿催下乡了。 一生中,二哥教会他许多东西,让他在青少年时就有了独立思考的习惯。 (待 续) |
(续 前) 鲍仁甫不晓得甘亦安在想其他事,一看他许久没有说出下一步是啥,以为他是理屈词穷,以为是自己说的那些话产生了作用,准备宜将乘勇追穷寇,话中透出讥讽: “哦,我看你是心头发虚还嘴硬。还说啥走一步看一步,你现在就已经没路了,哪来啥下一步。” “亦安,你不下乡,你母亲就总在学习班呆着。你想过没有,那日子也不好过,你就忍心吗?”江翼惠想用亲情来打动他。 “江孃孃,我是不忍心,但我也没有办法。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是要我们下乡,不是要家长下乡。他们不来办我的学习班,要办家长的学习班,我有啥办法。不知这帮官儿是咋个想的。” “你不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也得为你妈着想啊!另外,有些事你要忍着,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和动员你的人顶撞。你年青,不太晓得利害,有些事不会难为你,但会难为你母亲。你体会不到,她是有单位的人,会有很大压力的。”江翼惠这样说,是因为她就常常受到这种压力。 “这不是我的错。”甘亦安仍不为所动。 鲍仁甫终于不耐烦了,他的耐心底线已经受到挑战,不想跟甘亦安耗时间。这时,他才顾上喝水,放下杯子后,接着对古明琚说,我们另外还有一些事,得先走了。 他心头有所不甘,但也明白自己说服不了面前这个年轻后辈,他想起前晚看的《南征北战》中的经典台词:“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 遂有了同感,不是他鲍仁甫不行,而是眼前这小子思想太落后。 古明琚送他们夫妇出门后,鲍仁甫对她说,明琚大姐,你这个儿子思想落后,且冥顽不化。你要加强教育,不要放任自流。等鲍仁甫说完,江翼惠对他说,你等我一下,我跟明琚大姐说点别的事。 她把古明琚拽到一边,小声说,你别听他的,他这个人越来越一本正经,打官腔打惯了,在熟人面前也习惯打官腔了。亦安能去当然好,不然没法了事。实在不去,也不要强迫他。我看亦安是很有主意的人,老鲍说的话他就没有往心里去。古明琚下意识地点点头。 江翼惠说完,跟鲍仁甫一道离去。 (待 续) |
(续 前) 鲍仁甫两口子的话没有对甘亦安产生影响,但另一件事却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决定马上离开家,到同学家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文革”初期,代总长杨成武发表文章要大树特树毛泽东的绝对权威,结果被整下去了。那时像甘亦安这些中学生,根本就不晓得内情,只觉得杨成武是“拍马屁拍在马蹄上”,倒霉了。 中共“九大”前后,毛泽东的威望在国内到达了顶点,是真正的绝对权威了,说话已经是一句顶一万句了。所以他老人家一声令下,数百万知识青年就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惯性下乡了。 甘亦安学校的学生都集体去高城了,剩下个别没走的,学校已经完成任务,不再管他们。他们都归入了街道和父母所在的单位管,由这两方面出面来动员他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可以说是老三届中学生们介入文化大革命的终结点。 到这时,私下里有不少学生已经不相信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及衍生事物是对的了,但鲜有人去公开反对。“文革”中,一句话不对就打成现行反革命的人有的是,哪个会犯傻,硬碰硬地去吃那个亏? 尽管如此,例外总是有的。 一日,盛化云急匆匆地赶过来跟甘亦安说,铁核桃出事了。“铁核桃”是一个同学的绰号。他跟人讨论问题时,从不让步,甚至跟老师谈话时,也如此。一次老师略带诙谐地说,你脑壳真像一个铁核桃,钉锤都敲不开。 以后同学们就戏称他为“铁核桃”,其实他姓“水”,柔软至极的一个姓。亦安一听铁核桃出事了,惊问水同学咋了? (待 续) |
(续 前) 原来,工作组的人到他家来动员他下乡,他老兄滔滔不绝地跟工作组的人讲了半天革命大道理,从人类进化,到社会演变,再到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最后又扯到新近的两条路线斗争。 他口若悬河地讲了大半个钟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没有讲到知青上山下乡的正题上。工作组的人哪有耐烦心听他闲扯,他们就是专门给别人讲大道理的,没想到反而让别人给讲了一通不着边际的大道理。 其中一人一看他口水四溅,把他爸拽到一边,小声问:水师傅,你儿子原来是不是神经有点毛病?要是那样的话,就先不用下乡了。工作组的人是好心,水师傅也听出一点道道,没敢说有,也不愿说没有,连忙说没有看过医生。 工作组的人一商量,就说先走了,又大声对水师傅说,先带你儿子上医院看看,看精神上有没有问题。铁核桃一听,大怒,拽着工作组的人不让走,说跟我说清楚,哪个是神经病? 工作组的人觉得他可能真有点问题,不想理他,要走,挣扯几下,却被他死死拽住不放。 这一下,把工作组的人惹毛了,立刻变脸说,你这小子太不受抬举了,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是想说清楚吗?我们找地方跟你说清楚!也不跟他废话了,对水师傅说,你儿子这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立即叫来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人,一下就来了四五个“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队员,荷枪实弹。队员们不由分说,上前就把“现行反革命”分子铁核桃抓到群专指挥部去了。 “群众专政指挥部”,是由“文革”中群众组织派别之间搞武斗的产物——“文攻武卫指挥部”转化而来。后来演化成为准专政机构,简称“群专指挥部”,可以干许多公安局都不方便干的事。 “群众专政指挥部”虽说只是一个群众组织,却是有武器的,也是有权抓人关人的,且不需要任何手续。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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