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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诈死隐身的魔王戴笠?劫后偷生的妖谍芳子?七十年终极揭秘:《野火》谍战[第2页]

作者:荀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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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偷偷的跟着走出来,远远的跟踪着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走路的身子袅袅娜娜,风姿绰约。她手里提着一把昏黄的手电筒。
    高三发从那一天晚上就不可自拔。
    以后的每一天,高三发都来二道街北端转悠,后来,他发现了更好玩的地方。
    公厕的后面是一道矮墙,越过矮墙,可以看到公厕的下边的粪坑,他偷偷地潜入到粪坑下面,抬头往上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厕上的蹲坑。
    那个女子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打着手电筒来上厕所。
    高三发零零碎碎的打听到,这个女子名叫小莲宝,从前是个唱二人转的。后来被一个伪满的军官娶为外室,光复之前,那个军官跑了,小莲宝一个人赁了房子单过。
    这女子日子过的体面,不像圈楼里的其他人家在家里放一只马桶,她每晚睡觉之前必须出来上公厕。
    高三发每天晚上就算计好时间,潜伏在粪坑之下等着她来,借着手电筒昏暗的光芒,可以看到她白嫩的屁股和乌黑的私密之处。
    那是高三发最幸福的时刻。
    (五)
    “真恶心!”
    孟思齐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气呼呼地说:“别说这些恶心的,说重点,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昨儿晚上……”高三发似乎还没从预约单回忆中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才扭捏的说道:“昨儿晚上,我在厕所底下等着,小莲宝上厕所的时间没准儿,有时候七点来钟,有时候六点多,反正不超过七点半准来。”
    孟思齐厉声说:“说重点的。”
    高三发说:“是,重点。昨晚上,小莲宝来的有点早,大概六点多就来了,那时候街里边的人家大概都睡了,我看见她打着手电,进来,蹲下……”
    孟思齐猛拍桌子:“这段不用说!”
    高三发说:“那就后来吧,她完事儿,走了,我本来是要等到她大概走远了,再从厕所地下爬出来,结果,过了没多大一会儿,我就听到上面有两个男人说话,然后就打起来了……”
    还没等到孟思齐继续开口,何飞,元东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异口同声的问:“那个小莲宝住在哪个圈楼?”
    很显然,如果这个高三发说的是真的。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形就是,小莲宝上过了厕所,打着手电从女厕出来往回走,这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对面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作为一个单身女子,为了避嫌,她关掉了手电筒,等着对面的人走过去,她好回家。
    但是,这个时候,命案发生了,有人动手了。
    所以,这个叫做小莲宝的女人,很可能无意之中,目睹了杀人现场。
    不管高三发说的是不是真的,迫在眉睫必须首先要找到这个叫做小莲宝的女人。
    “不对,你们俩先别着急!”老宋忽然说道:“你应该再问问这家伙,今早上在围观的时候,他有没有看见那个小莲宝在人堆里?”
    何飞和元东立刻都顿悟了——这个老宋果然是个老手。
    如果这个小莲宝今早上在人堆里围观,那就很可能说明她对昨晚的事儿一无所知,所以才有心情凑在人堆里看热闹。如果是这样,就算要找她取证,也不急于一时。
    高三发摇摇头:“今儿早上,我没看见她。”
    好了,现在大概能认定这个小莲宝不在围观的人群里,那么就有点儿说明问题了。
    老宋忽然站起来,绕过孟思齐的桌子,走近高三发,笑眯眯地问道:“今早上,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高三发说:“当时,我看到他们在商量事儿,有个老头子喊,从二道街开始查起,我心里慌了,我怕你们是要把我找出来,我就想跑。”
    高三发所说的那个老头子,自然就是法医冯世魁。
    宋五奎说:“那你为什么开枪?”
    高三发说:“我哪儿有枪?我开什么枪?我没开枪啊!”
    宋五奎回头看了看莽子。
    莽子此时却有点搞不清老宋的来头,似乎有点儿背景。低眉顺眼的说道:“抢不是他开的,他身上没枪,当时我在现场,枪响的方向跟他的方位不一样。”
    “我知道不是你开的枪,我就是逗你玩儿……”老宋说着,拽起高三发的右手摩挲了一把:“看这手掌,还带着屎味儿呢,哪像是开过枪的手!”
    孟思齐被他这一句逗得忍俊不禁,只好拼命忍住不笑。
    宋五奎向元东点点头,说:“现在,咱们去找这个小莲宝吧!”
    元东却转向何飞说:“我认为,在北二道街一带,肯定有一个潜伏的特务据点。”
    何飞脑子转了一转,说:“这样,去找小莲宝,我跟你们这位老宋,带着莽子一起去。你们在家继续审,说不定还能审出点儿有分量的情况。”
    元东看得出来,何飞更愿意与老宋这样的人打交道。
    孟思齐气哼哼地说:“恶心!我更想跟你们出外勤去!
    第六章

    (一)
    宋五奎,何飞带着莽子急匆匆走出了审讯室。
    剩下元东和孟思齐,还有那个二处的科长和记录员,一时间面面相觑。
    孟思齐问:“咱们还审么?”
    元东没说话,走到门边,拽着门把手呼扇了两下,透透屋子里的烟味儿。
    嫌疑人高三发也瞅着这几个人发愣,忽然说:“长官,长官,你有烟没?”
    孟思齐没好气的吼道:“没有!”
    元东把门关上,对那个科长说:“你有烟么?”
    那位科长想了想,不情愿的从裤兜里摸出皱皱巴巴的半包烟,是“老巴夺”牌子的。
    元东抽出一根捏在手上,走到高三发面前,把烟卷塞进他的嘴里。
    高三发咂摸咂摸嘴唇,贪婪的叼住,哼唧着: “火儿,火儿!”
    元东弯下腰,凑近高三发的脸,说:“想抽不?”
    高三发急得直晃脑袋,急赤白脸的连声说:“想想想想,火儿……”
    元东笑得更开心了:“你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给你点火儿!”
    “我说,我说,啥都说!”高三发急得前仰后合:“长官你快问呗。”
    元东慢慢走回到审讯桌后边,在孟思齐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说:“小孟同志啊,你看到没,老何和老宋的经验丰富啊,这一点你得多学习,多请教,多观察!”
    孟思齐想了想,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跟老同志多请教,多学习!”
    这下那个小书记员有点儿懵了:“你们说什么哪,我怎么不明白。”
    孟思齐看了一眼元东,元东朝他点点头,示意她有话放开说。
    孟思齐整理了一下思路,对记录员说:“你看这个高三发,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皮肤都是焦黄焦黄的,牙齿也是黄的,这说明什么?”
    小书记员想了一下,有点恶心的说:“说明……他钻完粪坑之后没洗手。”
    元东和那个科长哄堂大笑。
    连高三发自己都被忍不住了,急赤白脸的吼道:“大姑娘家家的,说话这么埋汰呢,我手指头黄就是抠了粑粑没洗手。那我牙也是黄的,是不是还得吃二斤大粪哪?”
    小记录员又气又羞,拿起记录本遮住了脸,说:“你爱吃不吃,反正现在天冷,你就当吃的是冰淇淋呗!”
    “别胡说,怪恶心的!”孟思齐强压着笑意说:“牙黄手黄,这说明他是个老烟鬼,他的烟瘾很大。”
    “而且,我们在开始审讯之前,按照制度已经搜查过他,他身上没有烟卷。”孟思齐接着说:“所以,当他一进审讯室,何处长和那个老宋,就已经看出来他是个老烟鬼,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抽烟了,一定会犯瘾的。”
    “哦,我明白了。”小记录员恍然大悟:“所以呢,何处长就开始掏烟,那个老宋也开始卷烟,他们是为了刺激这个家伙。”
    元东摆摆手:“他俩可不是为了刺激他。你们要知道,很多审讯的老手,都不会一开始就进入正题,他们总是会在开始前玩一点儿花活,为什么呢?是为了观察一下审讯对象的在最不经意的状态下的真实反应。”
    元东指着高三发说:“就像他,老何和老宋卷烟玩儿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他嘴唇有点哆嗦,眼睛有点儿冒光,情绪很自然,很真实——很明显他对老宋的烟叶子更有兴趣,反而对审讯没那么严重的顾虑。”
    孟思齐接着说:“我明白了。这说明,他知道自己罪名不大,只要一交代就没事了。如果他是隐藏的犯罪分子或者特务,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先思考自己的应对审讯的办法,不会有这么发自内心的想抽烟的反应。”
    元东说:“对,所以,为什么老何说,这是帮你们审讯,就是这个意思。老手啊,一眼就看出来问题的关键。”
    孟思齐说:“那怎么办,这是不是说明他没事了?”
    元东说:“那怎么说明就没事了呢?没准儿他是个经过严格训练的高级特务,专门会窥探你的想法,钻你的空子呢?”
    孟思齐有点懵了:“那到底怎么算啊?”
    元东笑笑:“没怎么算,你该怎么审,还怎么审,按照规矩来。老何他们的试探,只不过是给你提供一个佐证的可能性。但是,你不能以这种可能性作为审讯的事实依据。”
    孟思齐是个聪明的姑娘,默默地想了一下,说:“谢谢主任的指点,我明白了!”
    高三发已经被烟瘾折磨得五脊六兽的,他叼着摇摇欲坠的烟卷儿,嘶吼着:“哎呀我的妈啊,快给点个火儿吧,这他妈烟卷都让哈喇子泡湿一半啦……”
    孟思齐却好整以暇的坐下,摊开桌面上的资料,慢悠悠的重新开始:“那个,咱们再重新过一遍啊……姓名?”
    高三发呸的一口,吧嘴里的烟卷吐了出去,带出一溜唾沫星子:“我去你妈的,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孟思齐也不生气,却从口兜里慢悠悠地掏出一枚闪亮的美国ZIPPO打火机,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翻着花样,然后“啪”的一声立在桌面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高三发,笑吟吟的不说话。
    高三发发出一连串绝望的嘶叫:“我服了,我服了!我叫高三发,今年四十七岁,现住哈尔滨特别市道外区南二道街27号圈楼。我昨晚扒厕所粪坑,可是我没看见杀人啊!我是从女厕那边爬出来的,我从二道街北边直接溜走了,我没经过男厕那一头儿……”
    孟思齐回头看了元东一眼,元东点点头,低声说:“陈述合理。他很有可能没看见杀人。”
    孟思齐摆摆手,制止了高三发的嘶嚎,沉声问道:“你没看见杀人,那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高三发晃了晃神,想了想,说:“我听见有个男人死命的嚎了一声,啊!”
    高三发冷不防的模拟着发出一声嚎叫,把孟思齐吓了一跳。
    “嚎得老惨了,就一声,然后就没了。”
    孟思齐说:“就这些?”
    高三发低头,很努力的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说:“我在粪坑地下猫着,听不太真,那俩人捏着嗓子说话,好像是怕被偷听到,不过呢,我恍惚好像听到其中一个报号自己的名字……”
    “什么名字?”元东和孟思齐都警觉起来,同时问道。
    “嗯,好像是……刘凡。”高三发腻腻歪歪的说:“那个自己说,我是刘凡……他妈的到底是哪个刘字,哪个凡字,我就不知道了。”
    元东和孟思齐迅速对视了一眼。
    孟思齐说:“这个情况太重要了……”元东面色凝重,深沉的点点头。
    高三发呵欠连天,哀求着:“长官,长官,我都交代了,你把那烟卷给我呗……”
    昨天晚上,北二道街上,罗子玉临死之前说:“我是刘璠主任的学生……”
    雪急风紧,屎尿熏人,这个高三发听错了。
    (二)
    道外北二道街北三道街桃花巷一带,解放前是哈尔滨的风月场。1946年哈尔滨解放后,共产党人民政府对妓女进行改造,肃清了全部卖淫场所。并对妓女进行了甄别处理。
    有一些拐卖欺压妇女,恶行累累的老鸨和伙计遭到了镇压。有一部分有劣迹的老鸨或职业妓女们被遣送到鹤岗,双鸭山等地煤矿劳动改造,并尽量安置与当地煤矿工人结婚。另外一些被迫卖身的,没有劣迹的,予以教育,遣散。
    所以在1948年的时候,道外一代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旧妓女。
    很明显,小莲宝就是其中一个。所谓“唱二人转的”,只是一句好听的瞎话儿。
    从分局再回北二道街,这一路上,莽子开着敞篷吉普,何飞跟老宋坐在后排上,一人一根卷烟,吞云吐雾,快乐得不得了。
    “窑子里有句嗑儿,叫色艺双全。色艺双全,你懂不?莽子你懂不?”
    宋五奎吧唧着大嘴巴,滋溜一口眼,牛逼哄哄的问莽子。
    莽子抓着方向盘,不屑的摇头:“那是啥玩意儿,咱可不知道!”
    莽子从心眼里觉得这个新来的老宋透着那么庸俗下贱,一想到心目中的女神孟思齐同志今后要跟这样一个家伙在一个部门共事,他就有点儿不爽。
    宋五奎丝毫不受影响,没羞没臊的接着吹牛:
    “妓女这行当,江湖上有好多种叫法,咱们北边道叫尖子,叫海马,叫尖嘴儿,也有的叫土炕;京城里叫大喇,叫暗门子,南方叫倌人……干了这行,接客的时候,除了会上床会叫唤,怎么的也得会两下手艺。客人抽大烟,你得会点大烟炮。客人体乏,你得会按摩捏脚舒筋活血。客人郁闷,你得会两段京评梆子,最不济,也得会场两段二人转,什么《王二姐思夫》《红月娥做梦》得张口就来。”
    宋五奎显露出话痨本色,一边抽着烟卷,一边给何飞叫莽子讲北二道街妓女暗娼那些奇闻笑话,乐得老何眉开眼笑,听得莽子呲牙咧嘴。
    吉普车突突喷着黑烟和汽油味儿,掺和着亚布力烟叶子的醇厚香气,一路狂飙。
    这时候,北二道街上警戒并没有解除。
    莽子和孟思齐,宋五奎带着高三发回到市局后,冯世魁着急几个民警把死者弄上接他来的那辆吉普车,但是并没有开走,他还留在现场仔细搜索着。
    1948年,哈尔滨公安局还没有开辟出专门的现场勘察和检验部门,很多现场的勘验工作,都是由侦察员直接操作的。发生这么重大的人命案子,冯世魁作为资深法医,他得亲自带着年轻的侦察员做现场勘验。
    莽子把车停在北二道街北端路口上,这样步行到现场要近一点儿。
    何飞下了车,舒了舒筋骨,奔着冯世魁走了过来,宋五奎和莽子紧跟着。
    冯世魁像个找不着北的苍蝇,正在满地瞎溜达,从男厕门口走到女厕门口,又从女厕门口走回男侧门口,反反复复,心事忡忡。
    何飞呲牙一笑:“咋地?老冯,憋不住啦?”
    冯世魁没正眼瞧他,说:“别跟我扯那些里根儿楞,老子现在心情不好。”
    面对冯世魁,何飞都没脾气,讪讪的说:“咋地?啥难题能难住你呀?”
    冯世魁有点儿沮丧:“这个死者身上没有居住证明,没有介绍信,没有钱包,任何能证明他是谁的东西都没有,唉,咱们不知道他是谁……”
    何飞严肃地点点头:“没错,现在最主要的是确认身份。”
    冯世魁转回身面对何飞:“现在现场分成两个小组在工作。第一组,由东来派出所的李喜民带着,挨家挨户排查,一是查有没有人认识这个死者,二是查那个趁乱开枪的人。另外一组,我叫你那个科长和侦察员,去排查在夜市上卖炒瓜子的,找到的全都直接送到市局去集中起来询问。”
    他看看何飞的脸色,说:“你们当领导的都不在现场,我就替你安排了。”
    何飞点点头,说:“你安排的很对。”
    冯世魁白了他一眼:“老子的安排,你敢说不对!想当初,老子跟张大帅一起操练东北军的时候,你还撒尿混泥巴玩呢!”
    何飞一撇嘴:“是是是,那时候我小,尿不够度数,还是你老人家借我一泡,才化开泥巴,呲出来都是二锅头的度数,劲儿他妈大……”
    冯世魁笑嘻嘻的说:“滚蛋。”
    这时候,宋五奎踅摸着走到尸体刚才靠着的男厕门和矮墙边,蹲下,一边吧唧着烟卷儿,一边盯着来来回回的看。
    冯世魁抽搭了一下鼻子,没好气的问:“这是谁?”
    何飞满脸堆笑,急忙给介绍:“这是咱们一处情报室新来的同志,老宋。跑外勤的。”
    宋五奎也正起身来,伸出右手,热情而礼貌的说:“冯法医,久仰久仰,江湖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哇!”
    冯世魁冷冷滴看了老宋一眼,说:“少跟我扯蛋,别来那虚头八脑的。”
    宋五奎有点儿懵,说:“怎么地?”
    冯世魁说:“干啥呢?还装傻,赶紧把你那烟叶子掏出来,给老子整一根儿!”
    宋五奎哈哈大笑:“哎呀妈呀,你也是个识货的主儿!”
    老宋掏出来卷烟纸,黄铜盒子,何飞和冯世魁一人又卷了一根儿,三个人美滋儿滋儿的就着公厕弥漫的清香味道开始抽烟,莽子在一边看着有点儿发愣。
    何飞猛猛的咕嘟了两口,扭身对莽子说:“你个傻子,你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麻溜儿的干活去!”
    莽子说:“我,我干啥去呀?”
    宋五奎抢着说:“你,赶紧的,去问问派出所的老李们,问他们那个小莲宝的家庭住址门牌号,找到本人,然后再派个民警来通知我们。”
    莽子愣住了,气哼哼地盯着老宋。直想说:你算什么东西?
    何飞急了,一抬脚踹在莽子的屁股蛋子上:“领导布置你工作,还他妈不快点儿!”
    冯世魁也幽幽地的吐了个烟圈儿,指指点点的说:“小逼崽子,没眼力见儿!”
    莽子怒了,吼道:“他妈的,就一根烟卷儿,就把你俩都收买啦?”
    何飞和冯世魁异口同声:“嗯呢,咋地吧!”
    (三)
    那个叫做小莲宝的女子,住在北二道街中段的一座圈楼里,相比起来,这座圈楼的建成时间比较晚,因此看起来比其他的圈楼要光鲜亮丽一些。
    莽子找到李喜民的时候,恰好李喜民带着几个民警正在这座楼里排查。
    经过了早上那会儿的惊恐骚乱,这条街上的居民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家,李喜民要挨家挨户的排查,人手明显不足,他只好派人到道外分局的几个派出所借调人手,又找到了附近几条街道的街道委员会,指派了十来个有经验的工作人员,这时候附近的几个派出所给出支援的二十来个民警也陆续到达。
    李喜民让自己手下的民警分开带队,把南北二道街上所有的圈楼,平房住户全部都要摸排一遍,这个工作量非常庞大。
    严寒的天气里,李喜民带着那些小民警和街道干部紧张而焦灼的奔走着,各个都忙得浑身是汗,头顶都热腾腾的蒸着呵气。
    莽子在圈楼院子里正好撞见李喜民带着几个民警。
    莽子问:“那些隔壁街上来看热闹的人,怎么查?”
    李喜民叹了口气:“工作量大,人手不足。只好先查距离现场最近的住户查起,然后根据排查情况再往外圈扩展。先问附近的居民,你看热闹的时候身边都有谁?你有没有注意到是什么人开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比较可疑?有没有你认识的别的街道上的人?问出一个算一个呗。”
    莽子问:“那个,这栋楼里有一个叫小莲宝的,住哪个屋?”
    李喜民愣了一下,反问:“你找小莲宝干啥?”
    莽子说:“这事儿你别问,保密。”
    李喜民“哦”了一声,随手指了指二楼上的一家门口:“那就是小莲宝住的。”
    莽子看了一眼,说:“她家你们就别去查了,交给我,顺便你派个人,帮忙去接一下老冯和何处长他们,我先上去。”
    李喜民听得这事儿要惊动何飞处长亲自出马,立刻感觉有点儿严重:“那好,我亲自去叫。”在公安系统内,东来派出所的李喜民是出了名能干活,也会拍马屁的主儿。
    何飞嘱咐了手下的民警两句,转身一溜小跑出了圈楼。
    莽子慢慢走上二楼,来到那个小莲宝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屋子里没有回应,莽子刚想再敲第二次,房间里忽然袅袅娜娜传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门儿没锁,进来吧。”
    这声音就像包在糯米里的红豆沙,绵甜酥软之中,微微带着一点点沙哑以及风情万种的慵懒。
    那一刻,莽子情不自禁迟疑了一下,他上过战场,受过伤,见过狰狞地尸体和淋漓地鲜血,但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进来呀。”小莲宝轻声的说,她的声音里有令人垂涎地食欲味道。
    莽子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推开了房门。
    迎面扑来一丝柔软而温暖的香气,房间里点着火炉子,烧得温度恰到温热。
    窗户上挂着水红色的纱窗帘,还没拉起来,阳光透过窗帘,把房间晕染出一味浓睡不消残酒的昏黄色泽。
    外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条小沙发,两把竹藤椅子相对摆着,中间横着一条很精致的小茶几,摆着一把紫砂的茶壶和四个茶杯。靠墙横着一条小书桌,桌面上铺着一条阔厚的毛毡,毛毡上摆着一叠宣纸,旁边摆着砚台,笔架上挂着大大小小三五只毛笔。
    墙上零零碎碎挂着几幅女子的肖像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温婉清秀的女子,大多做正对镜头深情凝视,表情清冷,情绪深邃。
    外间屋子里并没有人,莽子想:声音可能从里间屋子里传出来的,那是卧室。
    莽子刚想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请小莲宝出来相见,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小莲宝”的真名实姓叫什么。
    想了一下,他只好说:“同志,我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民警,有件事儿需要跟你询问一下。”
    沉默了一下,屋子里显得有些不合适的静谧。
    女子的声音幽幽弱弱的从里间屋子传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若是以往,莽子早就一脚踢开里间的房门,提枪冲进去,先把人揪出来再说。
    但是今天,这个时候,他蓦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一种麻酥酥的痒痒,从他的头顶沿着脊椎缓慢而单纯的流淌,慢慢地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顿觉无力。
    莽子说:“请你配合一下。”
    里间屋子里响起一阵儿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穿衣服。
    莽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一下慌乱。
    里间屋子的房门推开了,一个女子扶着门框,柔软的走了出来。
    (四)
    宋五奎可怜巴巴的摔了了摔手里的黄铜烟盒,尿唧唧的说:“卧槽,就他妈这么一屁股烟叶,都让你们咕嘟光了!”
    这三个老家伙就坐在冯世魁放尸体的吉普车里,一人一根烟卷,三吹六哨。
    何飞和宋五奎坐在前排,冯世魁跟尸体坐在后排。
    冯世魁呲了一声,说:“抽你点烟叶子,你瞅你那德行,大不了回去,晚上我请你喝酒得了呗!”
    何飞美滋滋的说:“算我一个。”
    冯世魁说:“呸!就算我想请你,可是,晚上你能出得来?”
    冯世魁的意思很明显,今天下午,102首长就要到达哈尔滨,而眼前的案件还没有任何头绪,这对于何飞来说,是相当难熬的一天。
    何飞猛地吸了一口烟,把脑袋探出车窗啐了一口痰,云淡风轻的说:“没事儿,这案子,现在可以定性为特务案件,那就是一处负责接手了,跟我们二处没什么关系。”
    他扭过头盯着宋五奎:“这就是你们的案子啦。”
    老宋愣了一下:“啥,啥意思?就是,就是说,晚上你俩喝酒去呗,没我啥事了呗?”
    何飞说:“嗯,正是这意思。”
    老宋想了想,笑嘻嘻的说:“有一个事儿我整不明白,为啥,你们看我们家主任,好像都挺不得意呢?”
    “得意”,东北土话,就是喜欢的意思。
    老宋看得出来,这些人对元东都有点儿小心翼翼敬而远之的意思。
    何飞抽了口烟儿,淡淡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冯世魁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可没有啊,我看老东那人挺不错的。”
    宋五奎嘻嘻哈哈的一笑,没再说话。三个人都忽然觉得有些赧然。
    吧唧了两口,何飞把烟屁股扔出车窗,忽然说:“你们说,一个嫌疑特务,晚上出来活动,不会是没有目的的吧?”
    这句话有效地缓解了车里的尴尬气氛。
    冯世魁说:“肯定有目的。如果没有目的,这么大冷的晚上,他不会出来逛街。”
    宋五奎说:“那,也没准儿,这块过阳历新年了,人家万一出来买点儿年货啥地。”
    冯世魁说:“你出来买年货,身上带把刀啊?”
    何飞想了想,说:“尸体的裤腿里有钢笔帽,但是他的匕首哪儿去了呢?”
    宋五奎想也不想,顺嘴说:“被凶手抛掉了,肯定的。”
    冯世魁说:“对,但是抛在哪儿了?”
    老宋细细长长的吐了一口烟儿,缓缓地说:“换了我是凶手,我一定顺手把匕首扔在厕所粪坑里。”
    冯世魁说:“嗯,我也这么想的。没准儿,连那只钢笔也在粪坑地下呢!”
    何飞说:“妈的,怪不得我俩来的时候,你一个劲儿盯着厕所看,我还以为你饿了呢?”
    冯世魁鸡贼的一笑:“我他妈是想下去找找,但是你看老子我的身份,能亲自下粪坑去找么?”
    何飞假装叹了口气:“行,我马上叫一个民警下去找找。”
    宋五奎忽然说:“这个不着急,凶器要在坑里,就一直在哪儿,跑不了。但是关键是……”
    他挤挤巴巴的扭身回头,盯着后座上摆着的尸体,慢悠悠的说:“他的居住证明哪儿去了?他身上的钱哪儿去了?”
    何飞说:“你怎么确定他身上有钱?”
    宋五奎说:“你瞅瞅,打扮得跟个电影明星似的,穿得人模狗样,身上能不带点儿钱么?”
    冯世魁说:“你说得对,做戏做全套,特务要符合他的身份,身上肯定有点儿钱。”
    何飞想了想,说:“居住证明和钱,是被凶手拿走了?”
    宋五奎说:“那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一起拦路抢劫杀人案,只不过是碰巧,歪打正着杀了个潜伏特务?”
    冯世魁呵呵一笑,嘲笑的说:“你他妈见过拦路抢劫的江湖老贼,有用钢笔杀人的?”
    宋五奎反驳说:“老家伙,你还别跟我抬杠,你怎么确定那只钢笔一定是凶手的,万一是死人自己的呢?凶手是从死人身上抢过来钢笔,杀了他。”
    冯世魁轻蔑地一笑:“两点……第一条,如果钢笔是死者自己的,那凶手不用把它拔走,他留下钢笔自己逃命就好了。因为一旦发现了尸体,找到他的家庭住址,就很容易证明那只钢笔是死者自己的,凶手拔走钢笔,完全没有必要。第二,如果钢笔是死者自己的,那么凶手既然能夺过钢笔杀死他,他就有足够的能力夺过匕首杀死他,用钢笔杀人,老费劲了,哪有用匕首容易?”
    宋五奎想了想,说:“你说得对,凶手拔走钢笔,是怕有人能通过钢笔认出找到他的线索。”
    何飞接口说道:“所以,这个钢笔,很可能跟凶手的身份背景有关联。”
    宋五奎狠狠的呸了一声:“他么还是知识分子呢,下手真鸡吧狠!”
    冯世魁说:“目前,哈尔滨地面上大概有八十万到一百万左右的居民人口,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呢,大概占百分之十左右,没有多少人,好找。”
    (五)
    这个时候,老戴已经在东来派出所门前的客运站烧了光了他的衣服,慢慢的走回到他上班的地方。
    出了太古街,沿着承德街往东走,上了坡就是哈尔滨国营卷烟厂,是1902年由波兰籍犹太人巴夺兄弟创建的老牌卷烟厂,在1952年这一年刚刚由人民政府以有偿收购的方式收归国有。
    过了卷烟厂,沿着东大直街往西南方向三五里路就到了著名的秋林百货公司。
    秋林百货公司对应着的果戈里大街的东南角上,有一家小小的书店。
    老戴这一路走得心情舒畅,进到书店里的时候浑身微微发汗,脸上泛着潮红。
    迎面走来的一个卖书的女店员,笑着说:“呦,老戴,今儿怎么来晚了?”
    老戴摆摆手:“岁数大了,备不住有睡过头的时候。”
    老戴从书店的门廊处拉出一张小桌子,一把摇摇欲坠的木头椅子。他把身上的书包摘下来,摆到桌面上,打开,小心的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叠信纸,一叠信封,一联邮票,一瓶墨水,按照次序,规规矩矩的摆在桌面上。
    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吱吱嘎嘎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精心裱糊过的硬纸板招牌,立在桌面上。
    纸板上写着两行工工整整的楷书毛笔字:代写书信讼状,银资换物均可。
    收拾停当,老戴安稳地坐下,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聊斋志异》,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那时节人心初定,民生回暖,早年间闯关东而来的关内移民,参军来到东北的军人,转业进城的部队家属等等,很多人都想跟在关内或南方的家族亲人取得联系。也有好些涉及到解放前伪满政府的冤假错案伸冤的。代写书信讼状是一门相当体面而且有油水的个体工作。
    老戴在书店的门廊一角租了这个位子,每个月给书店一点租金,偶尔也可以用小米、高粱、布料或者其他实物充抵。
    这个上午,老戴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满足,他一边看着《聊斋志异》,一边等着顾客上门。
    第七章

    (一)
    派出所副所长李喜民找到何飞、冯世魁和宋五奎的时候,这三个老家伙还窝在吉普车里三言两语七嘴八舌的聊着案件。
    冯世魁说:“目前,哈尔滨地面上大概有八十万到一百万左右的居民人口,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呢,大概占百分之十左右,没有多少人,好找。”
    何飞气呼呼地说:“好找?好找你去找啊!”
    冯世魁说:“我他么是法医,不是你的跟班儿,我只是给你提供思路,找人的事儿归你们负责!”
    何飞刚想反驳,想了一下,忽然嘿嘿嘿的笑了:“现在,找人的事儿也不归我负责了……”
    他很鸡贼的盯着宋五奎:“你们忘了刚才说的,现在这个案子归你们一处负责,一处处长也得着落在你们情报室身上,你是情报室新来的外勤人员,相当于行动组,找人也得你们去找。”
    宋五奎咧开大嘴无声的嘲笑了一下:“找人嘛,多大点儿事儿。”
    何飞说:“我就喜欢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还楞是挺直了腰杆子吹牛逼的英雄气概。”
    宋五奎忽然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下,深沉的问道:“何处长,你知道有个人,叫杨子荣么?”
    何飞一愣:“杨子荣,鼎鼎大名,谁不知道!”
    宋五奎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低低地说:“杨子荣活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要是论上山滑雪打猎开枪格斗的本事,我老杨谁都不服。但要是论潜伏跟踪找人的本事,我老杨只服宋五奎一个儿。”
    何飞跟冯世魁好像是被唬住了,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个宋五奎跟林海雪原剿匪的传奇英雄革命烈士杨子荣有这样惺惺相惜的交情。
    沉默了一会儿,冯世魁突然说了一句十三不沾的话:“你们说,死尸身上的居住证明和钱财,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么?”
    这句话十分突兀,打断了宋五奎对杨子荣的怀念和何飞的景仰之情。
    何飞说:“如果不是凶手拿走了,还能是谁?”
    冯世魁沉思了一下:“这具尸体在这里过了一夜,你不能排除一夜之间绝对没有人经过这里,这些人可能不是凶手,他们没有胆量杀人,但是不一定没胆子拿走死者身上的财物。”
    何飞沉吟了一下,说:“如果照你这么说,首先报案的臭春就有嫌疑。”
    宋五奎跟着说:“那钻粪坑的高三发也一样有嫌疑,那个小莲宝也跑不了关联。”
    三个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冯世魁慢慢地说:“我只是这么琢磨啊。我们首先假设这个死者是一个潜伏特务,按照逻辑来说……”
    宋五奎忽然说:“打住,打住。逻辑,是啥玩意?”
    何飞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吼道:“没文化别瞎吵吵,好好听冯老先生给你讲!”
    冯世魁呵呵一笑,接着说:“按照这个逻辑,凶手拿着一支钢笔杀了死者,使用钢笔做凶器,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杀人是临时起意,不得已而为之。第二,凶手不是拦路抢劫的黑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凶手不是拦路抢劫的黑道,那么他很可能也是一个潜伏特务。那么如果是特务杀特务,而且是临时起意干的,那么说明这很可能是杀人灭口,凶手一定为了掩饰什么。”
    宋五奎想了想,说:“最怕的是,两个特务接头,交接情报。其中一个收了情报,任务完成,突然杀人灭口。”
    何飞没说话,冯世魁接着说:“没错,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如果两个特务交接的是情报,我们不知道这份情报是关于什么的,这才让人害怕。”
    何飞沉默了半天,这时说道:“你们俩相信我,接头收情报的可能性也许有,但是不大,这个现场,更像是一次偶遇,因为潜伏特务交接情报,不会选择到这样的街道里面来,太危险了。”
    那毕竟是一条居民区的街道,虽然它偏僻,黑暗,但正因为这样,你猜无法预知什么时候会有人从那里经过。
    如果是两个特务接头,万一有人经过,那就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谁会注意到你,谁会不经之间就记住了你。
    冯世魁说:“不对,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盯着何飞,深沉而冷峻的说:“你说的是,凶手和这个死者是一次偶遇。我说的是,这个死人出现这里,是为了给谁传递情报。这是两回事!”
    何飞与宋五奎都是情报战线上征战多年的老手,一句话,一点就透。
    这个死去的特务,在深寒的夜里来到北二道街的幽深巷子里,是为了什么?
    何飞叹息了一下,说:“老冯,到现在为止,你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死者是个潜伏特务的前提下,但是,你没有铁证。”
    宋五奎笑笑,说:“我有铁证!”
    何飞问:“啥?”
    还没等老宋回答,冯世魁替他抢答了:“因为现场有人开枪!”
    何飞闷头说:“开枪是为了什么?在没抓到枪手之前,我们都不能确定。所以,开枪,只能证明围观现场可能有个特务,但是你不能确认开枪和杀人之间存在必然逻辑。”
    宋五奎下:“这个姓罗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何飞和冯世魁都知道他是故意逗焖子耍宝,因此谁也没搭理他。
    宋五奎自知没趣,便正经地说道:“那现在目的很清楚了,就是两点,第一是尽快抓到开枪的人,确认开枪和杀人之间这两件事儿之间的关系。”
    “第二是确定死者身份。很简单,就是谁拿走了他的居民证?查居民证,查姓名,再从姓名查历史,一查一个准。”
    哈尔滨解放后的几年间,为了实现“户籍化管理”,哈尔滨市公安局率先普及了《居民证明书》制度。城市居民都配发了一种叫做《居民证明书》的证件——是一个巴掌大的蓝色硬壳面的小本本,里面是四页纸,有本人照片,姓名,生日,原籍,现住址,家庭户主姓名等等。小巧精致,随身携带。从功能上讲,类似于身份证和户口本的混合使用证书。
    这个死者打扮的这么体面,像个有身份的商人,按规矩,他不可能不带着《居民证明书》。
    何飞默默地打量了老宋和老冯,说:“你们不觉得杀人和开枪,很自相矛盾么?”
    冯世魁说:“没错。如果昨天晚上杀人是为了灭口,那么今早上就不需要开枪。但是今早上如果必须要在现场开枪,是为什么呢?”
    宋五奎咋摸了一下,说:“最可能有两样儿。第一是为了制造恐怖,吓唬老百姓,对抗人民政府。但是这可能性不大,哈尔滨解放都好几年了,潜伏特务再搞这些花样,不但没意义,还容易把自己暴露。第二呢,就是在现场制造混乱,让围观的老百姓瞎跑起来,他们趁乱有其他的目的。”
    何飞点点头:“我基本上同意你的第二个看法,按我们的经验,这就是制造混乱,但是他们制造混乱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趁乱抢走尸体。”
    冯世魁冷笑了一下:“任何人想趁乱抢走尸体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只是为了趁乱抢走一些很容易拿走的东西,老百姓乱哄哄的一跑,他们上来就抢,抢了就跑。”
    何飞美滋滋的笑着说:“老冯,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肯定检查过了,是不是?”
    冯世魁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儿!没错,死者的衣服,大衣,棉帽子,皮鞋,我都仔细的摸了一遍,一般来说,特务的穿戴上大概有猫腻的位置,我都查了,但是他身上没有,衣服和帽子没有夹层,大衣没有夹层,鞋跟也没有,除了他西服里边的小刀鞘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可疑的。”
    宋五奎盯着那具尸体,愤懑地说:“不管咋样,他身上肯定还有东西,而且就在表面上,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否则,藏在人群里的特务不会随便开枪。”
    冯世魁说:“那好,你告诉我,是哪块儿?”
    宋五奎不说话了,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宋五奎赧然说道:“我不知道。”
    何飞忽然说:“想不通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去想,放下。说不定过一会儿它自己跳出来了。咱们还是先从认定的线索查起。”
    “谁偷走了死者的居民证?凡是接触过尸体的,或者有可能接触到尸体的,都有嫌疑,必须要一个一个清查,臭春,高三发,小莲宝,还有我自己,莽子……”
    冯世魁说:“还有我。”
    宋五奎说:“还有……我们科室元主任。”
    冯世魁眼睛瞪着车窗外面,说:“还有一个人。”
    远处,李喜民正在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冯世魁盯着他,喃喃地说:“派出所老李,他是接到报案之后,第一个单独接触到死者的。”
    何飞说:“报案的可是臭春啊?”
    冯世魁说:“我查过死者全身上下,如果有人要拿走他的东西,不会不翻找他的衣兜,但是他全身上下的衣兜裤兜,都没有臭大粪的味道。”
    这时候,李喜民已经来到他们的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
    (二)
    元东和孟思齐审完了高三发,翻来覆去没什么重大突破。
    两人商量了一下,先把高三发收进看守所,等何飞他们找到了小莲宝之后,再核对口供。
    元东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孟思齐也跟着走了进来,轻轻关上了门。
    情报室是个不对外的机构,主任之下就是机要秘书,机要秘书之下是分析员。
    他们所谓的分析员,其实就是许多年之后,我们在电影里见过的美国苏联以色列等情报机构的“情报分析员”,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要从各种形形色色的报纸新闻,广播消息,分局汇报,告密举报之中,汇总,筛选,分析那些有价值的情报线索,以及与其他省市的相关情报部门联络沟通,核查资料。
    现下元东手下有五个分析员,孟思齐是他们的组长。
    孟思齐对元东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暧昧,元东能够感觉得到。
    元东装作不明白的捅了捅炉子,把自己的水壶坐在炉膛上,说:“我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回你自己办公室吧。”
    孟思齐爽朗的说:“我有事儿!”
    元东把手里的炉钩子放下,回到座位上,淡淡地说:“哦,你说……”
    元东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淡定,从容,隐忍,冷淡。
    孟思齐心知肚明,大方的笑了笑,在元东办公桌对面坐下。
    “我想跟你研究一下案子!”

    

    
    东北银行发行的纸币,当时,老戴就是用这张一千元面值的纸币,买了一套旧书《聊斋志异》

    
    1950年代初期的靖宇北二道街,小街里再往里走一些,就是老戴杀死罗子玉的地方。
    @步行街2016 2020-05-29 09:54:28
    老戴后来还准备和一个烈士遗孀,一个国家女干部谈恋爱,对吧?好像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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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但是那是另一个秘密!嘿嘿!
    @步行街2016 2020-05-29 09:35:47
    这个故事以前发过,后来断了,因为作者说联系了出版社,要出版正规书。怎么又连载了呢? 原来的故事已经连载了很长了,现在这个很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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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的删掉了,因为和出版的内容有点差别 ,现在重发,是和出版的情节一致的。
    元东拿起钢笔,铺好一叠稿纸,看样子是要开始写字了。“那你得言简意赅了!”元东说:“我马上要整理一下资料,抓紧时间到苏联领事馆去跟谢罗夫同志碰个头……”
    那时候中国共产党虽然还没赢得全国胜利,但是已经指日可待。当时苏联驻哈尔滨的领事馆已经奉了苏共中央的指令,与中共管理下的哈尔滨开始了各个领域的试探性接触与合作。
    当然,在那个时候,这些行为还处于深度保密阶段。
    因为1945年日本投降之后,苏联驻原伪满洲国哈尔滨市的总领事馆已经关闭了。而中共接手哈尔滨之后,苏联方面又不能明确地与之建立外交关系,毕竟在南京,还有一个“苏俩驻中华民国大使馆”存在,如果在哈尔滨又建立了一个领事馆,那就等于公开与南京国民政府撕破了脸皮,毕竟战争还没有结束,新政权还没有建立。
    所以,目前在苏联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名义上都是“留守人员”,这就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苏联与中共政权并未建立官方外交关系。
    当然,所有的明眼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因为还存在着一个非官方机构——中苏友协。
    中苏友协是1945年成立的,著名抗联领导人李兆麟将军是首任会长。实际上,在当时伪满投降之后,苏联领事馆关停的复杂形势下,中苏友协实际上担负起了与苏联之间的外交渠道的角色。
    因此,公安局政保处情报室与中苏友协,以及苏联领事馆的“留守人员”之间,有一层心照不宣的关系。
    元东主管的哈尔滨市公安局情报室,与“苏联领事馆留守人员新闻秘书”是直接对口接洽单位,事关重大的特务案件和情报信息,双方需要互通。

    孟思齐盯着他,有点儿不悦。但还是强忍住情绪,轻声说道:“主任,你觉得,这起特务案件,会跟102首长来哈尔滨有关吗?”
    元东停住了笔,思索了一下,说:“我认为,可能性虽然有,但是概率不大。”
    “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潜伏特务想要针对102首长搞什么花样,他们一定要等到102到了哈尔滨之后才进行啊!”
    元东说:“他们提前搞事情,杀人,岂不是把自己都暴露了!引起了我们的警觉,那还有什么意义?——打草惊蛇,自我暴露,有经验的特务是不会这么干的!”
    孟思齐点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
    元东笑了笑:“这不只是我的想法,我相信欧阳处长,何处长,哪怕是新来的那个老宋都是这个意见——他们都是老资格的战士了,这点儿判断还是很清晰的。”
    孟思齐跟着微笑了一下:“但是,也说不准这就是特务们的障眼法呢?特务们也会逆向思考,他们会故意诱导我们往这个方向去考虑。”
    元东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们接下来工作很繁重。外勤的事儿,让老宋配合二处老何他们去进行,我要去苏联领事馆,跟苏方通报一下,做好预防计划。”
    孟思齐想了一下,问道:“那102首长的安全保卫,需不需要我们参与?”
    元东瞄了她一眼,说:“这个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102的保卫部署,由直属警卫部队执行,我们根本就靠不上边儿。”
    孟思齐有点儿没趣,闷闷的说:“那个姓宋的,口臭,牙黄,一身烟叶子味道,我觉得他不像个革命战士。”
    元东默默地拧开钢笔,开始写字,一边写,一边淡淡的说道:“我们做的是情报工作,需要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交接形形色色的人群,有些工作,你跟我都做不来,只有老宋这样的人才能完成。”
    孟思齐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元东写了两行字,冷冷的说道:“你还有其他的事儿么?”
    孟思齐识趣的站起来:“没事了,我回去工作了。”
    元东头也不抬,说:“好的。你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你要跟进二处和老宋那边,找到那个小莲宝之后,立刻带回局里,跟那个高三发核对口供,如果小莲宝真的无意中看到了那个杀人凶手,她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顿了一下,元东接着说:“还有,你布置你手下的分析人员,暂停手上所有的工作,全部人员集中清查目前哈尔滨市户籍上所有名字叫做刘凡的男性居民……”
    元东想了想,拿过一张纸,在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凡,樊,繁,梵,幡。
    “姓刘的,哦,甚至包括姓牛的,名字叫这几个字的,一时间我写不出那么多字,总之就是所有的同音字,近音字,都要查一遍。”
    他抬手看看了腕表,喃喃地说:“快去快回,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要亲自盘问这个小莲宝。”
    孟思齐抬手敬了个礼,没说话,悄悄地走了出去。
    小小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元东的手腕悬在空中,似乎能听到秒针滴滴答答的走动。
    元东忽然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忽然,办公室的门啪的一下被推开了。
    元东竟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孟思齐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元东有点愤懑:“孟思齐同志,你想干嘛?”
    孟思齐大大咧咧的笑了一下:“主任,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本来是想请你晚上到我们家吃饭的,我昨天晚上就想跟你说,但是一直没机会,今早上又出了这样的案子,我想可能请不成了,那就等忙过这阵子吧!”
    元东也举得自己刚才的情绪不太好,口气缓和了一下,说:“请我?为什么啊?”
    “嗨!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妈!”
    孟思齐嘟着嘴,没好气的说:“这老太太不知道中了哪股邪火,听一个什么朋友给介绍对象,昨晚上非要出去跟一个老头儿相亲,被我拦住了,她就跟我吵架,我想请你上我家吃个饭,帮我劝劝她。”
    元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事儿,我可劝不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你凭什么拦着你妈不让人家谈恋爱?”
    孟思齐听了这话,脸上竟然有点儿绯红,她直勾勾的盯着元东,说:“对呀!现在是新社会了。为什么我却不能大大方方的谈个恋爱?”
    元东一下子恢复到面沉似水,淡淡说道:“我要去领事馆了,你赶快去执行任务吧!”
    孟思齐默默地关上门。
    元东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盯着面前写字的那张纸,忽然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拿起笔,在一行字的最后面,工整的添加了一个字:璠。
    (三)
    李喜民敲了敲车窗,大声说:“何处长,莽子叫我来喊你一声,他在二道街31号大院二楼14号等你们过去!”
    何飞和宋五奎跳下吉普车,冯世魁坐在车上没下来,只对李喜民说:“快,帮我找两个小民警,下到粪坑里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一把匕首?万一你运气好,连杀人的钢笔都在粪坑里,你就发财啦!”
    何飞嘻嘻哈哈的说:“对喽!要是两样都找到了,一准给你派出所记上一功!”
    李喜民挠头苦笑:“艾玛!我上哪儿找人下粪坑啊?谁他妈能干这活儿啊?”
    老宋笑嘻嘻的凑上来,说:“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叫报案的臭春来啊。”
    李喜民笑了:“也对,臭春干这个正合适。我马上找人去叫臭春,这会儿我没让他走远,随叫随到。”
    宋五奎和何飞相对看了一眼,一起咧嘴露出一个非常鸡贼的坏笑。
    何飞说:“老宋啊,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在粪坑地下找东西太辛苦了,这样吧,我在这儿守着找东西,你去跟莽子盘一盘小莲宝!”
    宋五奎哈哈一笑:“你是领导,那怎么好意思呢!艰苦的工作还是留给我吧,你去找小莲宝!”
    何飞谦虚的说:“我不行。我从来没跟唱二人转的妇女打过交道,你不一样,你经验丰富,你有那么多故事呢!”
    宋五奎不依不饶:“不的,我这一身土棉袄,连一件军装都没有,没有派头。领导你这一身儿黄军装,一看就是板正人儿,威风十足,你一马驾到,保证没人敢隐瞒,问啥交代啥!”
    李喜民和冯世魁盯着这俩家伙拉拉扯扯,心烦的要死。
    冯世魁突然大吼一声:“你们俩娘了个腿子,一个窑姐儿就吓着啦?我说,你们俩都给我滚去,粪坑这儿我自己看着!”
    宋五奎和和何飞顿时都没了脾气,面面相觑。
    冯世魁怒吼道:“滚滚滚!”
    何飞跟宋五奎无可奈何,只好顺着李喜民指示的地址往前走去。
    冯世魁在身后大喊:“等会儿找到了东西,我就直接先回局里,不等你俩啦!”
    不要以为何飞和宋五奎单纯只是不想和小莲宝这样的旧社会妓女直面打交道。其实,他们心里的盘算多着呢。
    甚至包括冯世魁在内,包括元东在内,他们心里的盘算都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只是表面上不说破而已。
    (四)
    小莲宝从里间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一套墨绿色金线绣花的小棉袄棉裤,棉袄很短,前襟掐腰收紧,勒得一对乳房呼之欲出,后襟盖不住屁股,显得臀部特别丰满突出。头发乱蓬蓬的,随手扎了个发髻,却显得那么灵动鲜活。
    她的皮肤有点儿苍白,却又透着一点儿绯红的血色,眼睛眯成一条线,睫毛忽闪忽闪的,盯着莽子的时候,就像在说话。
    她看起来年纪似乎也不算小了,身材骨架也不算小巧,但是怎么看起来,都像是青春少女小鸟依人的样子。
    莽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他不由得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小莲宝毫不掩饰,放肆的,亦或是挑逗的微笑了一下。莽子有点羞愧的低下了头。
    小莲宝走到茶几边上,拿起紫砂壶摇了一下,轻声说:“你看,没水了,对不起啊!”
    莽子说:“没,没关系!”
    小莲宝再次嫣然一笑,说:“公安同志,请您坐一会儿,我给你烧壶水,泡壶碧螺春可好?”
    莽子很想尝一尝碧螺春,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不是来喝茶的!”莽子十分严肃地说:“等下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我们需要你核对一下口供。”
    小莲宝愣了一下,忽然又妩媚的笑了。
    她往莽子身边凑了凑,莽子蓦然闻见一丝幽幽袅袅的香气,带着肌肤的温热。
    “我,犯了什么事儿么?”
    香气就像两只无形的小爪子,挠得莽子心头突突直跳。
    “不,我们没说你犯事儿!”莽子强忍着心头的悸动:“我们只是找你核对一下口供。”
    “核对?跟谁核对?”小莲宝说:“为什么核对?”
    “我们抓到一个流氓犯罪分子,这个人交代,昨天晚上,他在公共厕所……”莽子竟然没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说了这些话。
    这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厉声说道:“莽子,住口,不要说!”
    莽子一下子警觉的紧紧闭上了嘴。何飞跟宋五奎进来了。
    何飞严肃地盯着小莲宝:“你就是小莲宝?”
    “是!”
    “你的本名叫金贞玉?”
    小莲宝忽闪忽闪的眨了眨眼,浅浅一笑:“是的。”
    “我们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何飞说:“请跟我们到市公安局配合调查!”
    莽子忽然有点儿慌了。他期期艾艾的问:“处长,你怎么知道她的本名?”
    何飞没好气的说:“猪头啊!我们叫你来打前站,就是让你先摸清情况,你已经遇到了派出所的李喜民,怎么不先问问清楚她的背景情况,这些问题,难道还得我临时教你?”
    莽子羞愧的低头,不敢再说话。
    小莲宝不卑不亢的说:“那容我先洗把脸吧,梳个头吧!”
    何飞说:“可以,给你五分钟,请你尽快。”
    莽子缓解了一下情绪,悄声问道:“处长,他姓金啊?他是满族人啊?”
    满清覆亡之后,很多八旗宗室都由满姓改了汉姓,在东北,有很多姓关,佟,金,那的姓氏,都是满族。
    何飞盯着梳头洗脸的小莲宝的背影,平静地说:“她姓金,但是不是满族……她是朝鲜人!”
    “我收拾好了!”小莲宝取过一件大毛领子的女式大衣,穿在身上,又拿出一条长长的俄罗斯风情花头巾,一层一层缠在头上,裹得严严实实。
    “咱们走吧!”小莲宝怯怯的说。
    第八章

    (一)
    老戴饶有兴致的看了半个上午的《聊斋志异》,看完了《席方平》一则之后,突然觉得有点儿饿了。
    整整一个早上,他一直在不停的奔走,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饥饿与疲惫的感觉又缓慢的恢复过来了。
    这个上午没什么生意,书店倒是有几个进进出出的学生,但是没有来写信的。
    “唉!”老戴装模做样的长叹一声:“社会越来越安定了,写家书的越来越少喽!”
    旁边书店的女店员说:“那你是觉得安定好呐?还是不安定好呐?”
    老戴自觉惭愧的笑笑:“那还是国家安定好啊!只要老百姓不遭罪,咱们少整俩钱儿不算啥。”
    在哈尔滨隐居了三年,老戴早已经把一口东北土话练得炉火纯青。
    老戴站起身来,对那个女店员说:“劳驾,帮我照应着点儿,我出去方便一下。”
    他戴上水獭毛的棉帽子,围上那条围脖,慢悠悠地走出书店,往果戈里大街下坡走去,那里有一座公共厕所。
    经过路口的时候,有一个卖烤地瓜的摊子吸引了他,一架铁炉子烧着红彤彤的炭火,炉膛里塞着一堆地瓜,焦红的皮,嫩黄的瓤,顺风吹起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老戴想,等下解手回来,要买三个烤地瓜,自己吃一个,给书店的店员们分享两个。
    想到这儿,老戴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了不皱眉头的生吃大蒜,生吃大葱,吃辣白菜,吃酸黄瓜,吃烤地瓜,吃粘稠的大茬子粥,吃一个大眼儿的窝窝头,吃俄国口味的黑面包和大列巴,而且是上完厕所之后手都不洗。
    但是,这就是活着,不是吗?
    老戴走进公厕里,这时男厕中没有别的人,老戴敞开了情怀,尽致淋漓的撒了一泡——尽管马上就到五十岁了,但是从排泄力量来看,自己的腰肾功能还算不错,这一点,老戴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提上裤子,准备扎腰带的时候,老戴忽然听到隔壁的女厕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一个老女人扯着嗓子叫喊:“破鞋!下回再让我碰见,我整死她!”
    另一个尖声细语的女人说:“哎呀,算了吧!他跟你老爷们儿睡觉,你看见啦?”
    粗嗓门的女人说:“我家邻居都这么说,那还能他们都是瞎叭叭的?”
    细嗓子的女人说:“那也没准儿,这人说话都是上下两张皮……”
    两个女人高音低嗓的争吵着,从公厕里走了出去,渐渐悄不可闻。
    但是,老戴一瞬间愣住了。
    他两只手掐着裤腰带,忘了扎紧,孤零零的站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怅然若失。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是却恰恰被自己忽略了——昨天晚上,北二道街里,也是这样一间公共厕所,他忽略了隔壁的另一侧是否有人。
    按照一般的情况,那样的街道,那样的夜里,女厕里是不会有人的。
    老戴勉强安慰自己:如果有人,凭借自己的敏感本能和丰富经验,是不会觉察不到的!
    老戴想了想,觉得自己认为的有道理。
    他串好腰带,走出公厕,但是一瞬间又想,万一,一万的万,万一的一,隔壁的女厕真的有人呢?
    万一,她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老戴的心沉了下去——太大意了啊!
    在人一生中,难免会犯一些错误,但是,有些错误尽管看起来粗条大块也无伤大雅,而有一些错误尽管纤细如发却足以致命。
    尽管这几年以来,老戴无数次的在脑海中模拟演练如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很多细节问题却自然而然的被忽略了——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他的观察力,判断力都无声无息的退化了。
    模拟毕竟终究无法代替实战,更何况只是脑子里的冥想。
    老戴一边走,一边默默地责备自己,随即又忐忑不安的安慰自己,昨天夜里北二道街的那个公厕里应该不会有个女人存在,又或者即使有人也不会怎样——他在脑海里默默地勾画着那个现场的位置图,死尸和他自己的位置在哪儿,男厕的门在哪儿,女厕的门在哪儿,位置,视线,角度,光亮,所有因素都在排列组合。然后,老戴宽心的安慰自己——无妨,应该不会有问题。
    经过烤地瓜摊子,老戴并没有忘了自己的想法,地瓜还是要买的。
    烤地瓜的摊主吆喝着:“快啦,快啦,三分钟就熟啦!”
    摊子边上站着三个人,看样子都在等着这一炉地瓜烤熟。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看样子就是出来买年货的,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包裹盒子。
    还有一个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劳动布的工装,带着狗皮帽子,双手抄在袖子里,百无聊赖的等着地瓜出炉。
    老戴凑过去,问:“多少钱?”
    老板说:“论斤,上秤约,一百块一斤。”
    老戴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钞票,说:“给我来三个,一个一斤左右的。”
    老板说:“好咧,您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得。”
    老戴往炉子前面凑了凑,想借着炉火暖和暖和。
    那个工装男人往边上让了让,给老戴腾出一块地方。
    老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工装男人憨厚地笑笑:“别客气……那个,我来两块大的,甜的。”
    老板说:“你放心,都保甜!”
    老戴和工装男人相视笑了笑,觉得很欣慰。然后工装若无其事的抄着袖子,默默地盯着炉火,似乎饶有兴趣。
    老戴忽然泛起一些异样的感觉——这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戴着一顶厚重的狗皮帽子,两只帽耳朵翻翘起来,活灵活现的像一个什么大头动物的毛绒绒的两只耳朵。
    这个人,自从老戴出了书店的门,他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溜达。
    老戴第一次经过烤地瓜摊子的时候,不经意的看了两眼,这个人顺着老戴的眼神看了两眼。
    老戴走进公厕的时候,他并没有跟进来。
    老戴走出公厕,来到烤地瓜摊的时候,这个人就在地瓜摊上等着了。
    ——他在跟踪自己。老戴蓦然想到。
    跟踪!
    老戴的心紧缩了起来。
    他是什么人?是共产党的公安侦查员?还是国民党的潜伏特务?是跟所天晚上那个被杀死的罗子玉有关系?还是跟那个炒瓜子的胖子有关系?
    或者,只是自己疑心过重,杞人忧天?
    烤地瓜的摊主喊了一声:“好咧,出锅!”
    炉盖解开,一股喷香的热气窜出来,那对小夫妻连声说:“真他妈美,又香又甜!”
    摊主挨个儿收了钱,用报纸包着浑圆烫手的大地瓜交到顾客手里。
    老戴双手捧着三个大地瓜,脸上带着笑意,转身走开。
    那个工装男人拿了一个地瓜,他剥开半截报纸,一边走,一边嘶嘶呵呵的吃着,就着冷风,吞着热气。
    老戴不紧不慢的转身沿着大直街向东北方向一直走下去,他决定不回书店。
    那个工装男人有意无意的跟着他的方向,亦步亦趋,不疾不徐,像闲来无事逛街一样。
    老戴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在跟踪自己。
    但是眼前的路还要走下去,已经不能回头——老戴故作轻松的一直向前走着,走过一个街口,在路边有一家裁缝店,那是吕二嫂的店面。
    (二)
    元东从局里出发的时候,车库里还有两辆就车待命,但是没有驾驶员。
    元东只好跟行政办公室打了个招呼,自己开了一辆吉普车去苏联领事馆。
    明天就是哈尔滨市各界人士庆祝东北全境解放大会了,102首长将代表中共东北局,代表101首长出席大会。或者远非如此,102首长是代表远在西柏坡的中共中央而来的。
    其实,就像方兴国副局长所说的那样,102首长来参加这个大会,只不过是表面理由。深层原因是,102首长要趁这个机会,代表中共中央与苏联领事馆留守负责人秘密会晤,讨论夺取全国胜利之后中苏两国两党的全面合作问题。
    如果这次会谈进展顺利,将促成一位苏共中央委员作为斯大林的特使到访中共中央驻地——西柏坡。那将意味着中苏两党达成了面向未来的史无前例的战略伙伴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讲是一次无比重要的“结盟”。无论是出于意识形态还是国家利益,这都是一件足以改变历史的大事件。
    这是涉及到夺取全面胜利战略决策的大事,绝对不许出现一丁点闪失。
    这个内幕,就是今天方兴国副局长开会时,想要显摆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件事。
    作为情报官员,元东基本了解102首长此行的重要任务,所以他才对这起杀人案件忧心忡忡。
    因此,按照中苏双方合作约定,涉及到重大事件的情报事件,均须相互及时通报——在重要的会晤前夕发生的这起重大案件,既然有表面证据表明涉及到特务案件,那就属于双方必须交流共享的范畴。
    按照中央军委情报部的规定,在在正常沟通渠道上,元东是情报交流主要负责人,他的对口交接人员是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的留守人员——秘书杰尼索维奇?谢罗夫同志。
    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位于要紧街(后来更名为耀景街)的路口里边的第二栋建筑,临街的第一栋建筑就是哈尔滨铁路管理局,这里以前是沙俄的中东铁路管局的旧址——明天的庆祝大会的主会场,就在这里。
    把各界人士庆祝大会的会场选在铁路局大楼,是经过仔细考量和设计的。铁路局大楼恰好毗邻苏联领事馆,102首长到这里参加庆祝大会,就可以趁着大会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苏联负责同志进行会晤了。
    元东到达的时候,路口的安保警戒比平时已经扩大了规模。元东看到有几个熟人在现场忙忙碌碌的布置工作,执行安保警卫任务的是首长的直属警卫部队。
    那个阶段,凡是我党东北局首长的重点要公开活动,都有“直属警卫部队”负责安全保卫任务。
    理由很简单。当时辽沈大战刚刚结束,平津大战迫在眉睫,东北野战军的主力部队刚刚短暂休整之后入关平津作战。首长们要出面参与哈尔滨,长春,沈阳等城市的重大公开活动的安全保卫工作尤为重要,但是调动战斗部队不合时宜,如果调配当地公安干警,一是人手不足,二是各地公安干警中还有许多伪满旧警察留用人员,政治上不太放心,也不太安全。
    所以,在那个短暂的历史阶段,送当东北局专门从战斗部队中抽调组织了一只直属警卫部队,用来执行最重要的首长的安保工作。
    这支部队一直担负着重要而敏感的使命,一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国家公安部成立了专属的“公安部队”为止。
    元东有一些旧部故交,就在直属警卫部队里,元东看见他们忙碌着,也不便上前打招呼,只好远远地摆摆手,权作寒暄。
    元东向领事馆警卫展示了一下证件,做了个登记。苏联警卫战士已经是老熟人了,跟元东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把元东引领进去。
    杰尼索维奇?谢罗夫的职务虽然只是个外交秘书,但却在领事馆里拥有一间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在领事馆里,谢罗夫的真正身份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是苏联国家安全部(MGB)的情报官员。在某种意义上,他的身份是半公开的,就像元东一样。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元东和谢罗夫的身份却又显得很无奈,甚至很悲凉。
    在任何时候,情报人员都是不能曝光的——但他们俩却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情报人员,他们是隐蔽战线上不能隐蔽的人。
    他们是潜伏于暗影之中的情报员的盾牌,堡垒,传声筒和护身符,但是他们却不能隐藏和保护自己。
    他们的要承担的责任,风险,远远比那些隐蔽执行的任务的行动人员要大得多。
    这就是他们的使命和宿命!
    谢罗夫的办公室,比起元东在哈尔滨市公安局的那个小窝可是宽敞,气派多了。
    屋子里烧着热乎的暖气,落地的大窗户擦得精光铮亮,阳光映在大玻璃上,令人眼花缭乱。
    红木的大办公桌,桌面上乱糟糟的摆着成堆的文件,信封,装着半瓶伏特加的酒瓶子,啃了一半的烤肠。
    大号的真皮旋转沙发椅背上,挂着谢罗夫皱巴巴的毛料西装。办公桌对面摆着一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胡乱扔着的谢罗夫的围脖和貂皮帽子。
    元东推门进来的时候,谢罗夫正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看见元东,谢罗夫欢快的从沙发跳起来,用一嘴纯熟的东北话打招呼:
    “东尼亚!东尼亚!你最近好吗?”
    谢罗夫大概四十岁左右,长得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确实活像一只北极熊。
    他展开双臂给了元东一个热乎乎的拥抱:“东尼亚!你很久没来找我了!”
    因为元东的名字叫“东”,所以,谢罗夫按照俄国人的名字习惯,亲切地叫他“东尼亚”。
    在俄文中,东尼亚是个女孩的名字,谢罗夫用这名字来戏谑元东的恬静性格。
    元东承受了一把结结实实的拥抱,微笑了一下,说:“怎么?难道你很想念我?”
    谢罗夫招呼元东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清理了一下茶几上的破烂儿。
    “您知道,我很愿意和您见面!”谢罗夫直爽的说:“但是我不希望你在工作时间来找我,您一来,那就意味着没完没了的案件,间谍,特务,血腥的,不道德的阴谋。”
    “但是如果您在下班之后来找我,我就很高兴啦!”谢罗夫眉飞色舞的说:“我们可以一起喝点伏特加,或者喝点儿双城烧锅也行,聊聊历史,聊聊艺术,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多姿多彩的,不要每天被那些阴谋诡计拖累!”
    元东没说话,只是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我又何尝不想如此?
    虽然身为一名情报官员,谢罗夫身上还是带有俄罗斯人那种特有的天真和莽撞,他经常表现得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但实际上,元东心知肚明,这都是伪装——作为一名情报官员,你的一举一
    但实际上,元东心知肚明,这都是伪装——作为一名情报官员,你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是有目的的,那只是你想被被人看到的,而绝不是你自己的本来面目。
    元东没有理会谢罗夫自顾自的表演,从文件包里取出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两页稿纸,递给谢罗夫。
    “昨天晚上,哈尔滨市道外区北二道街发生一起杀人案件,经我们初步判断,表面证据显示可能与国民党的潜伏特务有关。”
    元东沉着的说:“例行公事,我带来一份简报给你。具体的法医检验,物证排查工作,我方正在进行,如有进一步的资料,我会及时通知你。如需苏方配合,我会向您提出正式函件!”
    谢罗夫随便翻了一眼那份简报,拍在茶几上,苦笑了一下:“东尼亚,瞧你,总是那么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他随手指了指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信封文件:“您瞧!那些都是,永远都是这样,没完没了的通报,简报,密函,命令。来自克里姆林宫的,来自MGB的,来自红军情报部的,里面充斥着各种危言耸听的故事,让你去查这个,查那个,结果呢……”
    谢罗夫表夸张的皱眉,耸肩,摇头:“结果,往往都是扯鸡巴蛋,没有一点儿实质意义!”
    元东深沉的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谢罗夫长叹一声:“现在啊,克里姆林宫是被一群疯子和小人掌控……”他忽然一下严肃起来,俯身向前,靠近元东,低沉地说:“希望你们不是!”
    元东装作惊讶的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老谢同志,你要注意一下你的政治纪律性!”
    谢罗夫哈哈大笑:“亲爱的东尼亚,你知道的,我现在只是个废弃领事馆的留守人员,相当于一个没有薪水的失业者,我还在乎这些吗?”
    元东笑笑,站起来准备告辞。
    “东尼亚,您就这么来去匆匆么?”谢罗夫嗔怪着说:“明天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晚上中苏友协要召开庆祝晚会并组织晚宴,您也一起来喝一杯吧!”
    元东摆摆手,说:“不了,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案件,我想我们都没有时间参加晚会了。”
    谢罗夫习惯性的耸耸肩膀,表示理解。
    元东拉开门,刚要走出去,谢罗夫忽然说了一句:“嘿,东尼亚,你自己开车来的?”
    元东站住,说:“是的。”
    谢罗夫哼唧了一下,说:“你把车停在哪儿了?”
    元东想了一下,说:“我停在要紧街街口上,现在警卫部队正在会场布控,我不方便直接开进来。”
    谢罗夫意味深长的说:“那你要小心点了,最近哈尔滨的社会治安忽然变得有点儿不好了。国民党和日本人的遗留的特务经常搞破坏。尤其是道外区这一带,这一阶段坏的很!杀人案件这两年比较少见了,但是诈骗和偷盗却越来越猖獗了。”
    元东微笑着摆摆手,走了出去。
    但是他的脑子已经在翻江倒海——自己明明已经提交了关于道外区杀人案的书面资料,为什么谢罗夫还要神秘兮兮而且多此一举地暗示一遍“道外区的治安很不好”?老谢是个经验丰富的情报官员,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苏联领事馆所在的位置是南岗区,谢罗夫为什么要提到道外区呢?
    老谢说:杀人案件这两年比较少见了,但是偷盗却越来越猖獗了。
    这是一个微妙的暗示——他的意思是,这起杀人案件背后,隐藏着其他的内幕,是与“诈骗和盗窃”有关。
    难道有什么隐秘未发的诈骗和盗窃案,竟然比杀人的罪行更严重吗?
    如果针对有这样的案件,苏联领事馆的情报官员已经介入了,而自己却还一无所知,那就太不像话了。
    (三)
    老戴怀里抱着三个大地瓜,宣腾腾的香味和热气让他觉得有点儿舒服暖和。
    他沿着街边马路牙子一直走,身后的那个工装男人一直在身后十来米的远处跟着。
    “跟踪的本事不过关啊!”老戴想:“太明显了!”
    跟踪,并不是亦步亦趋鬼鬼祟祟跟在目标身后,那样的话,傻子都会发现你在跟踪。
    老戴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点儿得意——身后那个家伙的跟踪技巧,绝对不是从前的军统训练出来的。
    距离吕二嫂的裁缝店越来越近,他看见有两个人裁缝店里出来,又有一个女人推门走进去,看起来吕二嫂的生意还算不错。
    老戴走到店门口,伸手拉开了店门,他恰到好处的顿了一下,借着店门玻璃上的反光,他看到那个跟踪的家伙站住了,犹自在狼吞虎咽地吃他的烤地瓜。
    老戴想,他是在等着自己出来之后,继续跟踪。
    老戴笑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吕二嫂的店面很小,屋子里摆得下一张缝纫机,一张锁边机,一条柜台,柜台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几板布匹。
    吕二嫂正在陪着一个顾客在说话儿、这会儿看到老戴冷不丁的走进来,不禁一愣。
    老戴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我正好顺路,买了几个热乎地瓜,来看看你!”
    吕二嫂愣住了,那个顾客也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自然,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而尴尬。
    老戴不由地打量了一下那位顾客,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妇女,穿着一身藏蓝色列宁装,领口里扎着鲜红的一条围巾,头上戴着一顶大狐狸毛帽子。面目清秀,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透出一点儿知识分子的清高而又随和的气质。
    女顾客看了看吕二嫂,淡淡地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吕二嫂不禁面红耳赤,连连说:“老朱啊,你想歪了……”
    她挤眉弄眼的盯着老戴,没好气地呵斥:“老戴,过来!”
    老戴一是不明白吕二嫂这是什么意思,听话地走近了两步,站在两个女人边上。
    那个女顾客侧着脸,打量了老戴两眼。
    吕二嫂急赤白脸的吆喝着:“老戴,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
    她把“正式”这两字咬得很重,表示这次介绍十分重要而且具有仪式性。
    老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这位同志,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朱梅同志!”吕二嫂热热乎乎的给双方介绍着:“老朱,这位男同志,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老戴,戴玉龙同志!”
    老戴一下子释然了,他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位朱梅同志,就是吕二嫂给他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但是,你什么时候给我提起过她姓甚名谁啊?老戴愤懑的想:是不是当媒婆的都是这么信口开河?!
    朱梅打量了老戴两眼,爽朗地说:“刚说到你呢,老戴同志,还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呢!”
    老戴有点懵了,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期期艾艾的说:“这个,您说的哪里话?”
    吕二嫂歉疚地说:“那个,老戴呀,昨天晚上,朱同志家里临时有点事儿,所以才没去电影院,希望你能理解。”
    老戴一下子有点懵。
    吕二嫂自顾自地说:“朱梅同志是中苏友协的领导,事情比较多。”
    朱梅半嗔半羞的推了吕二嫂一把,不好意思的说:“嗨,什么领导啊,就是个干具体工作的……”
    他转头又对老戴说:“你别听他瞎说,不过这两天我们这边比较忙,明天就要举行各界人士庆祝大会了,有重要的首长要亲自来参加,我昨晚临时有工作,所以……”
    重要的首长亲自参加——老戴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朱梅却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反悔:“嗨,你看我这嘴上就是没有把门的,周总来哈尔滨的消息,还是机密呢,这也就是咱们几个随便说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外传啊,要注意保密纪律!”
    吕二嫂哈哈笑道:“这还用你说?庆祝咱们东北解放,这是个大事儿,这两天来我这儿做活儿的客人,都提到这事儿,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
    老戴也跟着附和:“是,是,中国共产党,毛 和周副 ,都是一代雄才英主,人民群众都充满了敬仰之情!”
    朱梅不由得对老戴又打量了两眼,很明显说对老戴的谈吐很满意,但嘴上却说着:“我们共产党员讲究的是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敬仰不敬仰的,我们不追求这些……当然,对毛 和周副 ,我们还是无限爱戴的。”
    老戴连忙说:“对,是无限爱戴!”
    朱梅咋摸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嗯,你这个人,口头表达能力还不错。哎,你是党员吗?”
    老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个,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还没有入党。但是,追求进步的信念,一直还是有的。”
    朱梅明显很满意:“嗯,不错。你要是积极坚持进步,可以写个入党申请书,我可以考虑做你的介绍人。”
    老戴受宠若惊,连忙说:“岂敢岂敢!”
    这时,吕二嫂才意识到老戴怀里还抱着一堆烤地瓜,狐疑地问:“老戴,你这是啥意思?”
    老戴一下子怔住了。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一路走到吕二嫂的店里,借此以观察判断身后的那个人是否在跟踪。
    至于那三个地瓜,他并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吕二嫂这人一向爽朗大气,也不是能看得上这两三个地瓜的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没有料到这位朱梅同志会这么凑巧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话,这三个地瓜就突然具备了一点微妙的意味——这会让朱梅看起来好像是吕二嫂和老戴之间有点儿说不清楚的暧昧。
    吕二嫂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欲盖弥彰的没话找话:“你看。老戴这个人就是这么热心肠,在我们院里,但凡他买到点好吃的好喝的,都得给邻居们借借光,他家隔壁的赵老二,闲着没事就找他蹭酒喝。”
    吕二嫂一个劲儿从侧面举例说明,老戴买来这三个地瓜纯熟街坊感情,人情活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思。
    就着吕二嫂的话头儿,老戴急中生智,说道:“这个,我上你这儿来看看,就是想跟你说说昨儿晚上的事儿……我没见着人啊。”
    说实话,此时此刻,老戴很为自己的机智而自鸣得意,朱梅昨天晚上也没去电影院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这样一来,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昨天晚上去看了电影,那么。即使杀人案件暴露,万一公安找到他的头上,他也有不容置疑的证据洗脱自己——简直是老天保佑,完美的证据!
    第九章

    (一)
    吕二嫂高兴了:“老朱,你看,老戴还挺上心呢,你没去,是你的不对。”
    朱梅不仅脸上有一丝隐现的绯红,低声说:“那要不,过两天等我忙过了,我请你俩一起吃个饭,咱们去吃西餐。”
    吕二嫂呵呵笑着:“那咋好意思呢!我也去,不像样子吧!”
    朱梅说:“那不行,你得去。”
    这话说的意思非常明显,尽管这次见面有点儿唐突甚至意外,但是朱梅对于老戴的初次印象很是满意,所以请客吃饭的话,一定要带上吕二嫂,这是相亲事成,感谢媒人的礼数。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眉飞色舞暗含微笑,老戴表情羞涩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跳进了一个老天特意为他挖好的坑,而且是他自己一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迫不及待的跳下去的。
    有一得必有一失——老天爷歪打正着给了他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据,但是为他预留了一个相亲对象,而且无法摆脱!
    不能再待下去了。
    老戴把三个冒着热乎气儿的地瓜,摆在吕二嫂的柜台上,连忙说:“那个,我书店里没人照看着,我得赶紧回去,你们俩慢慢聊。”
    吕二嫂眉开眼笑的说:“你这个老戴,净装,明明心里美得很,非要装个严肃的样子。这叫什么来着?你们文化人有个成语……”
    朱梅笑嘻嘻的接口说道:“欲盖弥彰!”
    老戴惶惑的笑笑,摆手告别,仓皇的逃出了裁缝店,身后还能听见两个女人吃吃的笑声。
    老戴站在路边,迎着冷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慢慢转身往书店的方向走回去,这时候,那个工装的男人依然还站在那里。
    他果然是在一直等着自己,老戴心里冷笑了一下。
    欲盖弥彰——不知道为什么,老戴的脑子忽然跳出了朱梅刚刚说到的这四个字。
    老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那个工装男人,果然,他跟着老戴慢慢走起来了。
    老戴忽然不由自自主打了冷战——对了,这就叫欲盖弥彰!
    这个人意图根本就不是跟踪,他恰恰是要自己发现他在跟踪,这是个打草惊蛇的战术。
    他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发现了他在跟踪,就说明自己具有发现跟踪者的本事。
    这个人正是想要判断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老戴身上的冷汗涔涔流下,他险些中了对方的圈套。而这些,对他来说,本来应该是雕虫小技。
    幸好自己这一路,没露出什么破绽,从书店到裁缝店,自己并没有暴露出发现跟踪者的痕迹。
    那就继续表演到底,不动声色,以静制动。
    元东沉吟了一下:“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冯世魁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他身上没有秘密,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在全是警察的杀人现场冒险开枪呢?”
    元东没又接茬,老冯说得对——在那种情况下,在人群中开枪,制造混乱,很明显有隐藏的目的。
    “你说,我是不是应喝二两?”冯世魁换了一副牛逼哄哄嘴脸。
    “是是是……”元东恭敬的说:“您老人家喝上二两,说不定能找到灵感!”
    冯世魁呲了一声,也没搭话,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元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那个死者身上应该有居住证明,但是不见了。他身上也应该有现金,但是也不见了。他被一只不同寻常的凶器钢笔杀死,在杀人现场,有人不顾公安在现场冒险开枪。
    虽然还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但是这个死者的特务身份几乎可以认定了!
    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有两个:
    一个就是冯世魁所纠结的,如果这个特务身上藏着机密,他到底藏在哪里?
    第二个就是,要迫切地证实,这期特务被杀案,与102首长的哈尔滨之行,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
    元东闷着头走上楼梯,孟思齐在楼道里等着他。
    “怎么?”元东问:“小莲宝带回来了?”
    “是的。”孟思齐说:“刚回来不久,等着你呢。”
    元东听了这话,脸上隐隐有一丝不悦之色。
    但是他毕竟不动声色,只是严肃地说:“我告诉过你,人带回来之后,不用刻意等我,你们要抓紧开始,时间不等人,明白吗?”
    孟思齐后似乎有点儿委屈,闷闷的说:“不是我们不开始,是小莲宝不配合,他不让我们审。”
    元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孟思齐有点儿不怀好意的笑笑:“这个小莲宝说,要想审她,必须由案件的最高的负责人亲自审问,别人问话,她不开口……”
    元东有点狐疑:“最高负责人?”
    孟思齐说:“对,现在这个案件由一处负责,欧阳处长不在,你就是最高负责人!”
    元东一下子愣住了。
    思索了片刻,元东喃喃地说:“莫名其妙!”
    (四)
    审讯室里还是急得满满登登的,主审桌空着,那是留给元东和孟思齐的。
    后边还是摆着一溜椅子,何飞,宋五奎,以及合肥手下的两个科长都在。
    小莲宝没有给上带枷板的审讯椅子,而是换了一把普通椅子。毕竟小莲宝不是嫌疑犯,只是调查取证而已。
    小莲宝端庄的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把大衣的扣子散开,露出里边的墨绿金线小花袄,把头巾散开披在双肩上,不时撩动一下鬓角的长发,显得摇曳多姿,妩媚丛生,
    元东和孟思齐进来,屋里的几位都站了起来,气氛有点而严肃紧张。
    调查取证的证人,突然要提出跟案件最高负责人亲自对话,这其中俨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元东坐下,孟思齐打开记录本。
    元东平静的说:“金贞玉小姐,我首先要明确的告诉你,我们这次只是请你来帮助我们调查一起案件,核对一下其他人员的口供,所以你不要担心,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不好?”
    小莲宝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反问道:“这位长官,请问你怎么称呼?”
    元东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叫元东,元是宋元明清的元,东是东南西北的东。”
    小莲宝说:“嗯,您姓宋元明清的元,那就是大元朝的后人传人喽?成吉思汗的血脉?”
    元东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嗯,这个……可以是!”
    孟思齐和何飞等人都抿嘴窃笑,敢情这位唱二人转的历史知识居然还很丰富。
    小莲宝有点儿轻蔑的笑笑:“那请问您的官职?”
    元东想了想,说:“我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一名副处长。”
    小莲宝“嗯”了一声,表示很满意:“很好,你是副处长,可以有资格跟我谈谈。”
    后面坐着的一排人都隐约的发出一声感慨,很显然这个开场确实气派十足。
    小莲宝指着孟思齐,说:“接下来,我希望我们的谈话不要被记录,所有的对话只在这个房间里有效,好不好?”
    孟思齐诧异的抬头望着元东,元东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紧张。
    “那要看你提供我们的情报是什么样的了?”元东说。
    小莲宝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前生今世无限伤感,喃喃的说道:“很好,今天是个有缘的日子,我在这个城市潜藏了这么多年,今天被你发现了真身,也算是机缘巧合。”
    孟思齐懂事的点了点头。
    元东起身慢慢的走了出去。何飞看见元东的情绪有点不对,也跟着出了门。
    小莲宝有点懵,问:“怎么着?这是,不搭理我是吗?”
    孟思齐狠狠的敲了敲桌面:“不许胡说,我劝你严肃点儿!”
    小莲宝这种人精,看人脸色十分仔细,便立刻不说话了。
    孟思齐叹了口气:“你知道刚才那位副处长是谁吗?”
    “是谁?”小莲宝问。
    “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孟思齐说。
    元东轻轻咳了一下:“老何,咱俩推心置腹的说句话,就你跟我,你要如实的回答我!”
    何飞已经隐约猜到元东要问什么,但是已经无法逃脱,只好硬着头皮说:“嗯,你问吧!”
    “咱们局里,几处的处长,和副局长,还有一些同志,一直对我有敬而远之的意思……”元东平静地说:“老何,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就因为我过去执行任务的那次遭遇,和川岛芳子的事儿!”
    何飞脸色通红,讷讷的说:“这个也不尽然,你知道,咱们这几个处的人马,大多都是跟着101的部队打出来的,穿一条裤子,平时看外人也没好脸色……但是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性情中人,不会玩那些虚头八脑的,你要是处好了啥都行,得慢慢磨,时间很重要。”
    元东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刚想问:你要是不玩虚头八脑的,你怎么不敢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
    在几个处长里,除了自己直接领导处长欧阳德,能跟元东交心的也就是何飞了,他不想这个时候因为一句两句口舌之利而损伤了跟何飞的交情。所以气氛有点儿尴尬。
    何飞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忽然走廊远处传来一声呼号,冯世魁像个疯子一样吵嚷着,大笑着,呼喊着:“老何,老东,快来,快来!”
    元东皱了皱眉:“老冯这是咋了?他不是去喝酒了么?”
    何飞啐了一口:“操蛋的货,又发什么疯!”
    这时冯世魁已经窜到了俩人面前,眉开眼笑,又故作神秘的说:“我,刚才,去喝酒了!”
    元东点点头:“我知道,怎么了?”
    冯世魁呲牙笑着说:“我在街角老馄饨铺子刚坐下, 他家老黑过来跟我说,呀哈,老冯今儿穿得真利索。”
    冯世魁得意的看着元东和何飞,说:“我就说:嗨,穿啥不都一样!老黑说,那可不一样,以前旧满洲国的时候,你穿那身伪警察的黑皮,就是磕碜。现在,你穿着人民解放军的军装,看着就那么精神利索!我一听,刚吃他一口馄饨,就他妈一溜烟跑回来了!”
    元东和何飞有点儿发懵,冯世魁的思维跳跃太大,还没理解清楚。
    冯世魁嘲笑似的看着他俩,意味深长地说:“老黑说,我穿伪警服就是磕碜,我穿新军装就是好看!”
    何飞呵呵一笑:“你可别信馄饨老黑的话,那家伙就是个马屁精!”
    冯世魁呲了一声,很显然对何飞的回答不满意,转向元东,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这一瞬间,元东心领神会,惊叫一声:“我明白了!”
    何飞愣了:“你明白了啥?”
    元东说:“那具死尸!”
    冯世魁拍手大笑:“对喽,还是你聪明,猜对啦!”
    何飞喃喃的说:“我还是没明白!”
    元东缓了口气,慢慢说道:“咱们不是怀疑,那具尸体身上有秘密吗?否则,现场也不会有特务冒险开枪?”
    何飞说:“老冯不是把全身上下都翻遍了,没有发现么?”
    冯世魁哈哈大笑:“小子,让酒魔子再给你上一课——那具尸体,身上没带秘密,但是他全身都是秘密。”
    这一刹那,何飞也恍然大悟。
    (六)
    “他什么上秘密都没有……”何飞思忖着说:“但是他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帽子,领带皮鞋,就是一套密码,你们是不是这意思?”
    元东和冯世魁说:“对!就是这意思。”
    何飞想了一会儿,喃喃的说:“太异想天开了!不过,也没准儿,这样就清楚地解
    释了,他们为什么要在现场开枪?”
    “没错!”冯世魁说:“枪声一响,群众大乱,特务只要趁乱跑到尸体跟前看一眼,就明白了他要传递的情报——他们根本不需要动手抢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就完事了!”
    元东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今后我们的面对的敌情就更复杂了。”
    何飞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愤懑的说:“那可不咋地?以往他们还有个短波电台密码本什么的。现在他们要是这么整,一件衣服代表什么,一个扣子代表什么……那我们可就彻底懵了,完全发现不了,就算抓到了都没法当证据。”
    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何飞说:“老冯,你这个想法,说到底还是猜测。”
    冯世魁很闷的挠挠头,苦笑着说:“我知道这还是猜测,但是,你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么?”
    何飞尴尬的一笑:“没有。我他妈的确实没有。”
    冯世魁说:“那就对喽,你没有更好的解释,那就先按我这个来!”
    元东忽然说道:“老冯,我记得刚才你说,你把尸体衣服上的扣子都摘下来了?”
    冯世魁一拍脑袋:“操!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何飞没好气儿的说:“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找个裁缝啊?!”
    第十章

    (一)
    老戴回到书店的时候,那个女店员揶揄地说:“老戴,你这一泡尿可够长的!”
    老戴讪讪的说:“没有没有,正好在路上遇见一个熟人,说了会儿话。”
    他谨慎地用眼角余光扫描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影,没再看到那个穿工装带戴狗皮帽子的男人。
    这是一次很明显的试探跟踪,而且绝对不会只有这一次。老戴想。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那个跟踪者对他的反应做如何评价,毕竟临时起意去了吕二嫂的裁缝店是个小小的疏忽,但是应该破绽不大。
    现在的问题在于,要确认这个跟踪者是来自于共产党公安局?还是来自于国民党的潜伏特务?
    老戴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冷战,他一瞬间想到了昨天晚上被他捅死的罗子玉。
    难道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老戴热情的表示:“麻烦你帮我看了这么半天摊儿,怪不好意思的。”
    女店员憨厚的说:“没事儿,就一眼的事儿,再说也没有人光顾。”
    老戴站起身:“那这样吧,眼瞅着中午了,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书店里的其他两个店员,一听到请客都来了兴趣,纷纷打趣道:“老戴,你发财了,大放血!”
    老戴自然而然的接了个话题:“没事儿,我今儿高兴……最近有个街坊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刚才其实是跟女方见面去了!”
    顺理成章完美的解释。老戴为自己制作的证据链毫无瑕疵的对接而感到得意。
    店员们赞叹着:“哎呀,哎呀,那可不得好好请我们吃一顿,恭喜恭喜!”
    趁着欢天喜地的热乎劲儿,店员们锁了大门,挂上了“午休”的牌子,一行四个人乐乐呵呵的找了个清真的羊杂汤馆子,要了几大碗羊汤和一堆烧饼,竟然还另加了四样炒菜。
    这一餐吃得沟满壕平,宾主尽兴,着实破费了老带两张大钞票。
    回到书店的路上,老戴确认这一次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在跟踪,老戴的心情稍微放缓了一下——但是,该来的一定还是会来的,这一点,老戴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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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2-29 00:23:32  更:2021-12-29 00: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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