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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悬疑推理小说《通灵悬案》[第3页] |
作者:荀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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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得跟金明去大集看看,暂且先不回去了。”我有点心虚地说。 “没事儿,我自己回去,你们好好走走看看,我在民宿等你们回来涮羊肉。”老马的话明显是在暗示我。 “我也不能回去。”尼洛沮丧地说:“我他么的得找个修理铺修车去。” “那我自己走回去,反正也没几步路了。”老马倒是没显出不开心。说罢,他摆摆手,转身,慢悠悠地独自走了。 “你去哪儿修车啊?”我回头问尼洛。 “我那儿知道啊。”尼洛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查地图倒是能查到,我特么怕摸黑挨宰。” “我给你出个主意。”金明看着我,说:“你去找老景问问,他是坐地炮,警察,他给你找个熟人,估计不能黑你的钱。” 我扭身看了看面馆的大门,有点儿阴森。 “你不跟我去吗?”我问。 “滚!”金明低吼笑骂:“你不怕死人,我可害怕,你自己去。” 尼洛懵了:“哪儿来的死人?什么情况?” 很明显,他和老马早上出来看外星人的时候,大老李还没被发现报案,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又发生了一起死亡案件。 金明顿时兴奋起来,掏出手机:“老刺激了,你看过老驴作法请灵么?三魂七魄从这儿走,看我偷拍的现场视频……” 这俩人鬼鬼祟祟的偷窥着视频,我无奈地苦笑着,朝远处看看老马早已消失不见的踪迹。他已经离开了,我再去找老景,估计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吧。 我慢慢地转身离开,朝大老李面馆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非常诡异,模糊,令我不寒而栗,却又茫然摸不着头绪的感觉蔓延了我的全身,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好不错纸扎店”,窗户上并没有隐藏着好不错和她的大外甥的阴影,室内依然阴沉晦暗,毫无生气。 我意识到,就在刚刚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一种非常重要的,我曾经见过的,但是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儿经历过的事件,就在眼前发生了。徐峥和莫文蔚曾经主演过一部心理悬疑电影《催眠大师》,剧情里就曾经提到这个现象——既视感。 在很多悬疑类型的小说,喜剧,电影,电视剧里,都有这样的噱头,甚至每个平凡普通人在生活中,都经历过这样的现象——就在眼前发生的事情,你却好像很久以前就曾经经历过。 虽然我无法追溯这种感觉的源头,死死活活都无法想起到底是什么呢?但我清晰地认知到,我一定是错过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东西。 我沉思着,步履沉重,缓慢地走到大老李面馆门口,思忖片刻,正想抬手敲门。铁皮门却从里面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我一只脚踏上了门槛,顿了一下,说:“刚才你看见老马了?” 门里老景一声冷笑:“我只是老了,又不是瞎了。” 我有点儿赧然:“抱歉了,我没跟他说上几句话,没刺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你做得对。”老景说:“这种事儿,一定要循序渐进,不能一开始就太积极。你要是像一只发春猫似的盯着他,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片刻静默,无声无息。 “有兴趣进来跟大老李聊会儿天不?” 面馆里,虚空深邃的黑暗中,老景慢慢地说。 |
本章结束。谢谢捧场。 祝大家元宵佳节快乐。 |
第二十六章/ 死亡现场 老景向我发出了一个邀请,我却踌躇了。 “这里是案件现场,我进去不合适吧?”我有点儿心虚:“警察能同意么?” 老景一咧嘴,冷笑:“怕个吊毛,我不就是警察嘛。” “警察也得讲纪律啊。”我说:“所长还再三嘱咐你,尽量别碰现场的东西。” 老景又“嘁”了一声:“我都说过了,我就算碰了,他们也看不出来。” “但是,我碰了就不一样了。”我嗫嚅着说:“我没你那本事,能复原如初,让人瞧不出来。” 老景瞪着我,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当侦探吧?” 这句话,我没法抗拒,抬脚就迈了进去。 老景正想松手关门,我说:“别动,开着吧。” “咋了?你怕黑?”老景有点儿鄙视。 “我不怕黑,但是太黑了,有些细节可能看不清楚。”我说。 “没事,我可以开灯。”老景说。 我摆手制止了他:“不要开灯……如果现场最初都没开灯,那就不要开灯了。 老景微微叹息了一下:“现场一直是黑着的,没开灯,我都问过了。” 我扭头看着老景:“这是不是疑点?” 老景点点头:“这确实是个疑点。” 我没说什么,慢慢地向室内深处走去,就看到了那具尸体。 说实话,命案现场并不像很多糟烂小说或者低俗网剧里描述得那么肮脏,恐怖,充满猎奇的低级趣味,相反甚至有点儿过于简单清晰,略感失望。 大老李骨汤面馆的室内格局跟老胖子的筋饼店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装潢陈设却差得很远,看起来就有一种寒酸劲儿。前厅里拥堵地摆着四张四人位的餐桌,桌子都是规格最小的小桌面,椅子是廉价的钢管椅,包边儿都已经撕烂翻开,露出了钢筋铁脚。 在靠近最里面的桌面上,摆着两个小盘子,盛着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菜,边上扔着一双筷子,一个食碟里面吐着两根细碎的骨头茬儿,一只三两三的酒杯,里面剩着杯底的半口酒,以及一瓶没有标贴的白酒瓶子,这就是东北林区老男心心念念的“散搂子”,当地作坊自酿的散白酒。 在前厅最里面,靠近后厨房门的位置,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老男人,半侧身瘫在地板上,脚朝着后厨,脸朝着前门,上身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圆领毛衣,领口袖口里露出一件格子衬衫的领子和袖子。下身穿着一条羽绒棉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棉拖鞋,右脚的还挂在脚面上,左脚的却落在后厨房门的门槛上。 在后厨门和尸体之间,扔着一块破烂的瓦楞纸壳,就是那种普通的饮料矿泉水的包装箱上撕下来的一块,但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命案现场,显得有点儿突兀。 他的衣服,裤子,鞋子,看起来都不是精致的高档货,可见他平时的生活也相当的仔细,或者是吝啬。 |
我尽量不去触碰周边的桌椅,贴近尸体边上,慢慢蹲下,仔细观察。 大老李的尸体看起来并不显得狰狞,就跟一般的宿醉昏睡之人没什么明显的区别。只是人死之后难免会眼窝深抠,两腮塌陷,有点儿不大舒服,而且身前身后,还隐约缭绕着白酒的余香。 虽然店门开着,但是光线还是过于黯淡,看不出尸体表面上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周边也没有血迹。 整个现场大体就是这样,一时片刻之间,我也观察不出来更多微妙的细节。 我抽了抽鼻子,说:“还有煤气味儿?” 老景说:“你那纯粹是心理错觉,该散的早就散光了。” “那怎么还有一股怪味?”我说。 老景略带鄙视地笑笑,他抬手指了指后厨房门:“你没吃过骨汤面么?” 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后厨门边上,绕开那只飞出来的棉拖鞋。 后厨房并没有门,只是在门框上挂着一张半截的破旧门帘子。 我挑起门帘走进去,厨房里略显凌乱,但并不肮脏。贴着一侧的墙面是两口灶眼,每个灶眼下面都用胶皮管子连着一个大号的液化气罐,其中靠着房门一侧的灶眼上面架着一口大锅,室内中间是一块面案,另一侧的墙壁上是杂物架子。 面案整洁,厨具有序,储存的肉菜蛋鸡鱼调料什么的,都码放在架子上,看得出大老李操持后厨是一把好手,应该是个有经验的老师傅。 唯一令我感到异常就是其中一个灶眼架着一口硕大的铁盖子大闷锅,锅盖一边高一边低斜扣在锅沿上——抱歉,我是个不下厨房的男人,不知道这口大锅学名怎么称呼? 我慢慢地走近灶眼,铁锅四周基本上算是收拾得比较整洁,只是在锅底下方和灶眼凹陷深处隐约可见喷溅的汤汁痕迹,但是液化气罐的开关旋钮已经归位关闭。想必这就是造成“煤气中毒”的罪魁祸首了? 我四下瞧瞧,见面案旁放着一条毛巾,便随手拿起来,搭住锅盖的边缘,轻轻捏住锅盖提起。一股冷却油腻的肉腥味弥漫开来,里面是大半锅已经半凝固状态的油汤,宛如凝胶,里面横七竖八地埋着几根猪骨棒。 “这就是大老李的炖骨汤。”老景站在门框边上,一边四下打量一边说:“他的招牌手艺。” 我微微叹气,小心翼翼地把锅盖扣回去,尽量保持高低不平的原样。 依照表面所见来看,应该是昨天晚上大老李独自在店内,一边在灶眼上熬骨汤,一边小酒小菜自斟自饮。不慎骨汤溢出了锅,扑灭了灶眼上的火苗,导致煤气大量泄漏。但是大老李喝醉了,没有察觉,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试图逃出去,却不甚摔倒,而这时他已经吸入了过量的煤气,导致他昏厥,或者摔倒的那一下让他受伤了,总之他无法继续行动,就这么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 |
“怎么样?”老景问:“有什么看法?” 我没敢直接回答,反问:“我暂时没什么看法,我得先知道报案人是怎么说的?” 老景慢慢退出厨房,在那张摆着酒菜的桌边椅子上缓缓坐下,露出一丝微笑:“思路正确,先听听报案人的说法。” 我也跟着他坐到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小心地绕开大老李,我们俩中间隔着一具尸体,就好像三个人在喝酒聊天谈心。 “今天一大早,六点来钟,七点不到,天还黑着呢。隔壁的小老太太好不错起得早,心情好,看看外面天气暖和,就出门来遛遛……”老景慢慢地说。 “她起得早,是因为心情好么?”我揶揄地反问。 当然不是,好不错起得早,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抑郁难过,愁肠百转,她的少女时代梦中情人不幸去世了。 老景叹息了一声:“唉,人艰不拆,老瞎说什么实话。” “好的,你继续。”我说。 “她溜溜达达,没几步就走到了大老李的面馆门口。”老景慢悠悠地说:“猛然间,他闻到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煤气味儿,从面馆的门缝里窜出来。” 他抬手指了指门口:“大老李的门一向不怎么结实,豁牙漏齿,有气味窜出来,很合理。” “于是她激灵一下,意识到可能是发生了煤气泄漏。她奋不顾身,一把拽开了大门,一股浓烈的煤气味喷出来,呛得她吭吭咳嗽,眼泪鼻涕淌满脸。但是,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以示自己的危险,而是大声喊‘老李!老李!’”。 “她听了一下,没听到大老李的回答,于是下意识地判断,大老李一定是熏昏迷了。这个时候,一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崇高信念激励了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用头巾堵住了口鼻,奋不顾身地冲进了危险的面馆里,然而,面馆里很黑……” “她没有开灯?”我抢着问。 “没有。”老景说:“她说,在冲进屋里的一刹那,她本来是想去开灯的。但这时,她猛然想到以前在香港录像带里看到过,黑社会杀人灭口,煤气喷发,一开灯,砰,爆炸啦!” “警惕性真高!”我赞叹了一句。 “所以她手忙脚乱,只能手摸着桌角椅背,乱七八糟地跑过去,影影绰绰能看见大老李在地下趴着,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直接窜到厨房,先把煤气罐阀门拧死了。” 老景接着说:“然后又冲出来,蹲在路边上一边咳嗽,一边喘气,一边呜呜哭,又呛又怕,吓傻了。” “他对面馆的厨房倒是挺熟悉啊。”我思忖着说:“摸黑都能关上煤气阀门?” “这不是问题。”老景说:“这个镇上,所有的临街门市房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知道自己家的厨房什么样,就知道面馆的厨房什么样。更何况,他们都是老街坊,常来常往,熟悉是正常的,她要说不熟悉,那才不正常。” |
“没有天然气管道?”我问:“都是用的煤气罐子?” “这是全省统一的老旧林业局棚户区改造工程,相当于回迁房。”老景说:“再说,像这样山高皇帝远的林业局,哪儿来的天然气管道工程,全是用煤气罐。” “然后呢?” “这个时候,已经有左邻右舍几个老头儿起来遛弯了。”老景说:“几个小老头儿一商量,打算齐心合力团结起来,壮着胆子进屋来营救大老李,于是,他们走到门口,胆战心惊地向门里窥视,但是却在门口发现了这个玩意儿……” 老景吭吃瘪肚地弯下腰,从大老李尸体脚边上捡起来那张纸壳板儿,双手捏着边缘,旋转,展示给我看。 原来纸壳板儿的另一面是写着字的:因二鬼子死了,心情不好,歌一天。 这一行字大大小小,七扭八歪,笔记十分潦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写上去的,黑乎乎的一片。 我正纳闷,“歌一天”是什么意思,随即哑然失笑——他原本想写的是“歇一天”,但是想必是不会写这个“歇”字,所以照猫画虎地写了个四不像的“歌”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明白意思就可以了。 “这是大老李的笔迹?”我问道。 老景说:“看着倒是挺像,他柜台上有记账本,我对照了一下,笔画倒是差不多。” “后来呢?”我继续问。 “再后来,那几个老头子商量了一下,还是没勇气闯进来。”老景不屑地叹了口气:“唉,男人呐,有些时候真就不如个好老娘们儿。” 我没说话,因为听得出来他的话语里至少有几个百分点是在借题发挥暗讽我和金明,所以我索性闭嘴。 “然后,那几个老头子就开始沿着这条街的一楼门市房,挨家挨户敲门喊人。他们看到了我停在筋饼店门口的电动车,知道我在里面,于是就啪啪拍门喊醒了我。” 老景接着说:“我来到面馆门口,已经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但是人人都怕煤气中毒,没有人愿意进屋来,我是第一个走进来的,大概勘察了一下现场,然后询问了好不错,上述情况均知己了来自于好不错女士的亲口证词。接着,好不错就给老驴打了电话,请他来作法,三魂七魄从这儿走……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接下来,一阵静默。我和老景似乎一时之间都没什么可说的,大老李本人也很沉默,乖乖地趴着,我们仨都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乱说话的男人。 我伸手把那块写着“歌一天”的纸壳板儿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这个东西,应该是昨天晚上大老李挂在门口的?”我说:“他打算今天歇业一天,寄托哀思,怀念他的酒友。在好不错第一次冲进来关闭煤气阀门的时候,把它拽掉了?” 老景说:“看起来,应该是这样。” “好不错一拽,门就开了。”我思忖着说:“这也就意味着,现场不是密室。” 老景忽然一楞:“密室?什么他妈的密室?” “密室杀人啊!”我说:“你不是经常看小说吗?门是锁着的,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这样才能证明死者是意外,或者自杀。” |
为什么非得有个密室?”老景慢慢地呲出焦黄的大板牙,嘶嘶哑哑地笑起来,又得意又猥琐:“你已经在潜意识里认定了这是一起谋杀,而不是意外。” 我苦笑。他说的没错,迄今为止我所看到的所有表面证据,都清晰地指向这仅仅是一起不幸的煤气中毒事件,跟蓄谋杀人没有任何明显关联。 除了一点…… 我笑了,理直气壮地反问:“如果不是谋杀,难道你认为大老李会一个人在店里,乌漆麻黑的喝酒吃菜,不开灯?” 从好不错第一次拽门进入室内关闭煤气管,到老景第二次进入简单勘察现场,到第三次派出所长和民警进入现场勘察,他们都没有开过灯,那么就只能说明大老李死的时候,灯一直是关着的。 但是那时候,他还在喝酒吃菜怀念亡友,这可能吗? 我死死地盯着老景,追问:“刚才你自己也说过,这确实是个疑点。” “这确实是个疑点……”老景沉吟着说:“但是可以解释。” “哦,怎么解释?” “非常简单。只不过因为你不是这个镇上的人,所以你不了解。”老景接着说:“大老李这家伙,是个死抠鬼,就是那种一块钱穿在肋巴扇子上,拽下来带血筋儿撕心裂肺的疼的那种葛朗台。” 我点点头:“明白了,他就是于谦的爹王老爷子,出门不捡钱就算丢。” “所以,他儿子儿媳妇都不得意他,家庭关系非常紧张。”老景说:“你也看到了今天早上,他儿子媳妇的死样子。” “看到了,但是,这跟开不开灯有什么关系呢?”我有点糊涂。 老景假模假式地叹气:“唉,你还是对世界文学名著缺少阅读量啊……吝啬鬼,葛朗台,死魂灵,你都没读过么?” 他靠在椅背上,费劲巴力的扭身,盯着门外:“瞧见没?路灯?” 我顿时恍然大悟。 “伊通河大街上的路灯,每天晚上只开一侧,就是他门面这一侧。”老景说:“有时候晚上实在没生意,他就自己把灯关了,借着路灯照亮就足够了,一个月能省下好几毛钱电费。” “左邻右舍都知道他这个好习惯。所以,没有开灯看起来反倒更符合他的做派。” 我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那就意味着,大老李是在昨晚九点半之前煤气中毒的?” “对,因为路灯就开到九点半。过了时间,路灯熄灭,一片漆黑,他就应该开灯了。”老景继续说道:“骨汤面这种东西,就是个应急的小吃,家里有老人小孩,临时有事没法做饭的时候来吃一口而已。它不像筋饼店,不像烤串店,几个狐朋狗友可以晚上没事来喝点儿。在这样的小镇上,不会有人大晚上的来面馆聚餐喝酒。所以,一般到了晚间,他的店里就没什么客人了,他才有时间炖骨头熬汤,他管这个叫‘备料’。” 我叹息了一下:“可能只有一个人会来,二鬼子。” 老景冷冷地笑笑:“现在,他们老哥俩都到那边团聚去了。” 我说:“因此,煤气中毒看起来合情合理,基本没有破绽。” 老景保持了沉默,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闪烁游离。 |
“你是不是应该有些事儿跟我解释一下?”我忽然问道。 老景猝不及防地一愣:“我?解释什么?” “昨天下午,你骑着电动车,跑遍了镇上所有的饭店酒馆,询问二鬼子的行踪。” 我盯着他,慢慢地问:“在路边见到我和金明的时候,你说筋饼店是最后一家。那就意味着,大老李面馆是你刚刚去过的倒数第二家,你就是从这边过来的……” 我指了指地板上趴着的大老李:“那个时候,你见到他了么?” 老景默默地看着我,思索了几秒钟,说:“我当然看到他了。” 我微笑,问:“那时候他还没死?” 老景也微笑:“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死。” “什么叫应该?”我反问。 “因为我不是在这个店里看见他的。”老景说:“那时候,他正在站在粮油店门口……” 他挥手虚指:“好不错的隔壁,就是一家粮油店,你看到了没?” 我点点头:“看到了。” “那时候,他就站在粮油店门前,粮油店老板从屋里给他拿了好几把花椒大料陈皮什么乱七八糟的调味料。”老景说:“粮油店除了卖米面豆油,也兼营一些油盐酱醋调料之类的。” “于是,我就问他:老李,昨天二鬼子在你家喝酒了么?大老李说:没有。我说:真没有?大老李说:我忽悠你干啥?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老景回忆着说:“这时候,我就隐约看见了你和金明在马路上溜达,就朝你们俩开过去了。” 我思忖着说:“他去粮油店买了些调料,就是为了回来熬骨头。然后就一边喝酒一边炖汤,没想到喝多了,结果汤锅冒出来了,扑灭了灶眼,于是悲剧发生了?” 老景严肃地点头:“嗯,悲剧发生了,一点都没缓儿。” “完全是意外,一点破绽都没有?”我沉思着,喃喃自语。 老景慢慢地把身子向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惊动了大老李似的:“破绽,你看不出来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虚虚地说:“我现在只能大概看出来一点……” 老景追问:“哪一点?” 我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张纸壳板儿,说:“如果大老李已经打算今天‘歌一天’,他就不应该在昨天晚上炖骨汤。” 老景嘿嘿地一笑,呲出板牙,很是得意:“不错,你发现了很关键的一点。大老李这家伙,虽然又抠搜,又酗酒,但是他的骨汤面的确是好东西,骨汤都是现熬现煮。所以昨晚熬骨汤,一定是为了今天开张煮面用。即便二鬼子死了,他完全可以把悲伤埋在心底,不耽误他开张营业努力赚钱。” 我接着说:“对,他要是打算今天歇息,明天开张,他应该今晚熬骨头,而不是昨天晚上。” 我忽然有点儿兴奋,但是老景却淡淡地说:“还有第二个疑点。” “哪一点?” “像大老李这样的老厨子,绝不会犯下漏汤灭火这种低级错误。”老景意味深长地说:“他们都干了几十年了,几根骨头,加多少汤,多少料,炖到什么时候,他们完全了如指掌,就像扶墙撒尿一样手到擒来。” 我有些愕然,沉默了一下,隐约想起今天早上,我和金明从民宿出门时,驴老板告诉我,厨房的灶台上还煮着大米粥呢。 老景说的没错,不管是老驴,还是大老李,甚至老胖子,这些多年经验的老厨子,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
但我还是深深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两点,说是疑点,但都可以解释,意外都是有概率的。就像你刚才解释为什么屋里没开灯一样,简单的怀疑不能成为铁证。” “你说得对!”老景说:“如果非要较真的话,这两点都不会被采纳……但幸好,我还有一个无可辩驳的铁证。” 我立刻兴奋起来:“是什么?” 老景慢慢举起那块纸壳板儿,把写着字的那一面朝向我:“就是这块板儿。” 我顿时有点疑惑:“哪里有问题?” 老景用手指,一点点指着“歌一天”,说:“你知道为什么二鬼子在镇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却唯独和大老李惺惺相惜吗?” 我怒了:“你特么能不能不卖关子,有屁快放!” 老景没心没肺地嘶哑着笑起来:“因为,大老李也是个下乡知青,他俩同命相连。只不过大老李不是外地来伊通河的,而是滨江市去外地的,文革之后,他本该回到滨江市安置工作,却阴差阳错地又被下放到伊通河林场,所以他们俩特别有共同语言。你猜他下乡的地方是哪儿?” 我懵了:“这种事儿,我哪儿知道啊?” 老景缓缓地说:“对,你不知道。写这块板子的人也不知道。幸好,我知道……大老李当年下乡的地方,很远,在四川。”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四川省,重庆市,北碚县,歇牛湾公社。” 我心头忙滴如遭重击,砰然一震:“什么公社?” “歇牛湾公社。”老景淡淡地说:“歇息的歇,牛马的牛。那是他战斗和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地方,作为一个有点儿文化的知青,他不可能不会写这个‘歇’字。” 忽然一阵沉默,幽深寂静,可能是连大老李都愣住了。我情不自禁地微微哆嗦起来。 “写下这块牌子的人,漏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破绽。”老景说:“他故意照猫画虎地写下一个错别字,看起来好像更符合大老李的身份,但却因为这个暴露了自己。” “你刚才问我,为现场是不是密室?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是!这里就是一间密室。” 老景站起身来,拿着那张纸壳板儿,蹒跚地走到门口,把纸壳板儿往门上的位置虚拟比划了一下。 “大老李死在屋里,某个人把这块牌子挂在了门外。这样,所有想要进来的人。一看屋里黑灯瞎火的,外面还挂着歇业一天的牌子,都会自动识趣离开了。面馆,就成了一间不用上锁的密室。”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门外传来金明的大嗓门连珠炮式的吼声:“他妈的屁大点儿的事儿,你要磨叽到几点啊?” 我顿时眉头紧皱,心脏抽搐。唉,跟老景扯得太远,彻底跑题了,尼洛还等这我修车的消息呢。 |
本章结束,谢谢各位支持。 再有两章,老马诡异死亡。 老马之后,很快还有一个人重要人物被弄死。 接下来,就是我自己了…… 祈祷我好运吧! |
第二十七章/ 推翻 老景回头,贼溜溜地看着我,说:“啥情况?女粉丝喊你咧。” 我叹息着起身,小心翼翼绕过大老李的尸体,走到门口瞧了一眼。 金明远远地站在马路边上,双臂抱膀,气鼓鼓地瞪着我。而尼洛则正在拉开别克商务的车门钻进去,那个傻乎乎的大外甥在另一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尼洛看到了我,笑嘻嘻挥手,喊道:“荀哥,别打听了,我找到熟人了。” 那个大外甥也热情地跟我挥手致意:“我领他修车去,提我好使。” 我扯不起那么大的嗓门喊话,只有苦笑着招手示意一下。尼洛和大外甥关上车门,车轱辘一刺溜,转身调头开走了。 看起来显然是金明和尼洛等了我很久没有结果,好不错的大外甥从纸扎店里出来了,他俩就跟这位大外甥打听了一下修车的熟人。大外甥是个热心肠,带着尼洛去修车了。 金明看着尼洛开车走远,又回头恨恨地等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景低声问我:“刚才你们跟好不错都聊什么了?” “腰带。”我说。 老景略微沉吟一下,一笑:“嗯,好话题。” 我们俩心照不宣,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因为彼此都清楚,“腰带”这个话题,是能够把目前已知的所有案件连接起来的关键问题。但是眼下,我们俩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探讨了。 金明已经走到了面馆门前,但是她距离还有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就站住了,犹犹豫豫地向门里打望着。 我明白了,她害怕死尸。 老景贼溜溜地口头挑衅道:“妹子,进屋聊会儿?” 金明哼了一声:“我是守法公民,听警察叔叔的话,不敢破坏现场。” “怕个毛线球球。”老景说:“我就是警察。” “你就是个老破协……警。”金明阴阳怪气地拉长音说。 老景咂摸了一下:“你说话这口大喘气,听起来仿佛是在骂人?” 金明嘿嘿地笑了:“你们俩一肚子花花肠子,又藏起来说悄悄话,故意防着我,还拉个死人当挡箭牌。” 这一老一小,一男一女两个妖精打架,我是插不上嘴的,只能乖乖地吃瓜看戏。 老景呲牙坏笑,正想组织语言反击回怼,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老景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啧”了一声,不大情愿地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嗯嗯啊啊答应了几声,挂断了。 “唉,不能请你进屋聊天了。”老景似乎感到没有尽兴,有点失落:“所长的电话,他已经接到了上面派来的法医,马上要过来收拾现场,搬走大老李去验尸,我就不留你们了。” 金明哈哈大笑:“走喽,咱俩逛大集去。” 我思忖着问:“那就意味着,法医已经验完二鬼子了?” 老景点点头:“应该是在镇医院太平间验的。二鬼子死因简单明确,很好验。” 我心里蓦然一动:“我好像记得,刚才咱们在街边聊天的时候,你说,二鬼子不是被抛尸的?” 老景摆摆手:“没时间掰扯那么多了,回头找时间再细聊。” 金明抢着说:“对,带我一个,我请客。”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老景说。 “对,尥蹶子都追不上。”金明笑道。 |
老景咧嘴大乐,在我肩膀上一推,我顺势跨出了门槛,老景“吧嗒”一声关上了店门,装做他尽忠职守,从来没放人进来过的样子。 这时天色更见昏黑,刚刚细碎杂乱的小雪已经变成了飘飘扬扬的中雪,沉闷中暗暗憋着一股劲儿,看来鹅毛大雪很快就要下来了。 四周依然寂静,远处路边上偶尔有两三个行人匆匆经过,再无人迹。 金明深深呼吸了一下,眯着眼睛,拉长声音,装腔作势地感慨:“空气异常清凉,融合着诡异的雪的味道。小镇无比空旷深邃,宛如寂静岭的开场……” “太特么文艺了?”我揶揄地说:“有点酸,我受不了。” 金明猛然睁开眼,恨恨地说:“吕洞宾不吃驴肝肺,我这是给你写的剧本开场好嘛?” 我点点头:“嗯,听这调调儿,倒确实像我的笔法。” 我们俩漫不经心地走上人行步道,不约而同地向镇中心的方向走去。金明再次慢慢地贴近我身边,鬼鬼祟祟地伸手,挽住我的胳膊。 我没什么反应,只当顺其自然。 “你刚才是不是害怕了?”她忽然凑到我耳边,低声问。 “刚才?哪个刚才?”我反问。 “别装了,其实你没有那么大胆量。”她略带鄙夷地说:“害怕也不丢人……就是老马推门进来的时候。” 我无法抵赖,讪笑了一下:“你看出来了?” “岂止我看出来了。”金明说:“我相信,老马,甚至好不错,都看出来了。” “那你心里不害怕么?”我岔开话题,反问。 “我为嘛要害怕?”金明再反问。 “因为……他似乎是杀死大美的嫌疑人嘛。”我说。 这个时候,我不能透露出关于老马是杀死吴鑫碎尸的真凶的蛛丝马迹,所以只能暂且把他归结到大美的案件上。 金明冷笑:“他不是杀死大美的凶手,你们怀疑错了,我怕他个球球?” 我有点愕然:“你咋那么确定他不是?” “这就要回到你问我的第二个问题了。”金明忽然站住,淡淡地说:“在好不错店里,你站在窗户边上,问我: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那个跟三个女生都有直接关联的事件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心中却在微微震颤。 “你问我的那一刻,我就豁然开朗了。”金明说:“跟所有的案件都有关的那个人,就是二鬼子古月生。迄今为止,每一起案子都是围绕着他发生的。” 我沉默着点点头,默认,她确实猜中了我的想法。 金明接着说:“二鬼子古月生,从一九八几年开始在林业局中学当民办教师,教英语。一直到九十年代末被下岗。按照时间算,吴鑫,包括她姐姐吴淼,大美范美心,都应该是他教过的学生,古清星则是他的亲生闺女。” 我想了想,说:“那二美呢?二美年纪小,她应该是2000年左右出生的,而那时候,吴鑫已经死了两年,二鬼子也下岗很多年了,他跟二鬼子有什么关联?” 金明目不转睛地地盯着我,略显激动:“你说得对,从表面上,二美跟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但是,杀手为了告诉我们,二美跟他们是有关联的,所以他给足了提示……” 我泄气了,点点头:“没错。” “他故弄玄虚地伪装了大美带走二美的鬼故事,还故意让二鬼子看见,以此暗示二美之死一定与大美之死有关联。若干年后,他又制造意外冻死了二鬼子,还抽走了二鬼子的腰带。而二美也是冻死的,她的皮带圈丢失了。两个人的死法和疑点一模一样。”金明越说越快,一口气讲完,有些气喘嘘嘘。 |
“那大老李呢?”我问。 “大老李……”金明狐疑地地咂摸了一下,说:“大老李不是煤气中毒意外吗?” “如果不是呢?”我说。 她沉思了片刻,说:“大老李,是二鬼子唯一的知心朋友,一定知道他很多秘密。比如,为什么二鬼子说是范大美给了他一大笔钱……” “所以,并案了。”我思忖着说:“所有的疑案,确实都是围绕着二鬼子发生的。” “但如果是这样,实际上还存在两个疑点不能验证。”金明迟疑着说。 “哪两个?” “第一,还是二鬼子的女儿,古清星的下落?” 我心虚地叹息:“是啊,刚才在好不错店里,是我追问得太心急了,被她看破了。那第二点呢?” “咱俩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系列案件的起点究竟是哪儿?”金明慢慢思忖着说:“在吴鑫被害之前的五年,1993年,还有没有类似的案件?” “我觉得应该没有了。”我脑子快速盘算着,说:“老景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在这个镇上密查了好几年了,如果在吴鑫之前还有类似案件,他不可能查不到。但是他一直没提起,足以说明此前没有发生与之关联的案件。” 金明点点头:“那也就意味着,整一系列案件的起点,还是吴鑫?” “好吧,回过头来,再说说你为什么认为老马不是害死大美的嫌疑人?”我重新把话题拉回来。 金明淡淡地笑了一下:“很简单啊,如果大美真的是老马害死的,那么同理可证,吴鑫,二美,甚至古清星,二鬼子,大老李,应该都是老马害死的,别忘了,这是个犬牙交错互相勾连的系列谋杀案。” 她的话刚说完,我突然感到惶惑了。 没错,金明说得非常有道理。 “如果说,老马在98年杀害了吴鑫,有可能。在08年杀害了大美,也有可能。”金明慢慢梳理着思路,说:“但是,他绝不可能在03年的时候杀害古清星。也不可能在三天前杀了二鬼子,更不可能在昨天晚上杀了大老李……” 我的脑子猛然间嘈杂搅乱起来,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不能?” 金明忽然顿住了,怔怔地盯着我,又温柔地叹了口气,幽怨失落地说:“原来你真的只会写故事,不会动脑子……” 我再一次在她面前遭到了重创,智力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 |
“古清星和她妈是在2003年1月失踪的,后来,他妈妈独自回到了河北老家,但是古清星从此失去了踪迹。我们现在无法确定的是,古清星到底是在他妈妈逃跑之前,在伊通河就消失了?还是跟妈妈逃离之后,在途中消失的?” 我木讷地点点头:“是的?” “但是你别忘了一件事,她们母女俩是2003年的1月初逃跑的。”金明说:“但如果换做是我,如果没有极其特殊的原因,我绝对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逃跑。” 我更纳闷了:“为什么呀?” “你真笨!”金明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说:“因为她们母女俩没有钱。” 我这才恍然大悟——金明确实太聪明了。 按照老景和好不错两人的说法互相作证,那个时候二鬼子因为失业,酗酒所以生活极其拮据,只能靠低保过日子,为此,他老婆在外面打点零工赚钱养家糊口。 如果这母女俩要逃离的话,必然手头要有点钱才行,因为从黑龙江到河北毕竟千里迢迢,而即使回到娘家也得有点儿防身备用的继续才行,所以二鬼子老婆肯定需要从各种渠道攒点儿钱。 而2003年的春节除夕就是2月1日,按照林区的传统,不管在哪个小厂子或者小店面打零工,到了春节之前,老板都会发点儿奖金或者红包,三五十不算少,一两百不算多。意思一下,讨个吉利。 也许这笔钱对于其他人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二鬼子老婆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他要想带着女儿逃离,九成九的可能一定要选择临近年关之前,等老板发了红包之后,现金到手,抬腿就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但是,现在的事实是,二鬼子老婆没有等到年底发红包就匆匆逃跑了。” “没错。刚才你在面馆里和老景说悄悄话的时候,正好大外甥出门来,我和尼洛又跟他瞎聊了两句。”金明接着说:“大外甥说,古清星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放寒假的时候,他会跟着她妈妈一起去木耳菌加工厂打工。但是忽然有一天,他们母女俩就跑了,非常仓促,连正常的工资都没领,更别说过年的红包了。” 我沉默了,无数个纠结的线头在我脑子里绕来绕去,此起彼伏,滚成一团乱麻。 “对,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金明说:“临时突发某种状况,造成她们母女俩不得不临时决定逃走,不管有钱没钱,只要跑了就行。” “逃跑,是临时决定的!”我说。 “那么,老马怎么知道这样一个突发事件的呢?”金明问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二鬼子的老婆和老马是同谋?” 我思忖,苦笑:“不会的。我不相信一个母亲会把亲生女儿交给一个凶手去杀死。” “所以咯,如果二鬼子老婆和老马不可能是同谋。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2003年1月的冬天,老马根本无法预料她们母女要逃离伊通河,也就无法进行追杀。” |
我仰头望天,思索了片刻。 “你说这个推断,是基于古清星是在逃跑途中被害的。”我说:“但是,如果假设她是在逃跑之前,在伊通河就被害了呢?” “在这个小镇上,谁和谁都是熟人。偶尔来一个陌生人,不出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像我们一样。”金明说:“如果老马来到这个镇上图谋杀人,一落脚,就被人注意到了。” “被人注意到了,也不耽误杀人吧?”我略带狐疑地说:“注意和杀人,是不同的两回事。” “你说得对。”金明沉吟着说:“我们假设,即便他被人注意到,也不会耽误他杀死古清星。但问题是,如果他在2003年的时候来过这里,那么今天,他应该被很多人记得,例如,派出所所长。” “派出所所长,怎么会一定记得他?”我纳闷地问。 “天呐,你真是个猪脑子!”金明夸张地低吼一声,令我无地自容:“我现在已经怀疑,我是不是选错了偶像?” 我讪讪地说:“你说,我认真听。” “好不错说的,多年以前,这里还没有棚户区改造,他们所有人家都住在平房里。”金明接着说道:“而二鬼子家,跟老驴的前丈母娘家,也就是大美的亲姥姥家是隔壁邻居。你想想,2003年的时候,所长二十来岁出头,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民警,他就在住在二鬼子家的隔壁。” “而老马如果是那个时间来镇上杀害古清星,没有几天时间跟踪摸底,他根本没法下手,因为他一定要找古清星落单的时候下手才行。所以,他一定需要一个在镇上落脚的地方。同时为了方便跟踪监视,这个落脚的地点必须得在二鬼子家附近才行……”金明盯着我,就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师在循循善诱一个像大外甥那样的傻孩子。 我再次恍然大悟:“如果他在某个小旅馆落脚,按照惯例,民警一定会去查的。在林区,春节过年之前都是护林防火和法制安全严管期,这个我很熟。” “所以咯,像老马那么体面气派,白白胖胖的省城老板,会不让人记住么? 但是现在,所长叔叔对老马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金明说:“就连好不错这种四处漏风的碎嘴子都没有印象,很大程度上说明,老马以前没来过这里。” 我必须承认,金明的推论非常有道理——假如,2003年的时候老马来过这个镇子,如果他住旅社宾馆,躲不过民警的春节期间安全排查。如果他花钱租住民宅,则躲不过还不错等老娘们儿的闲话。 此前,老景和好不错都曾经说过,金明比我聪明得多,那时候我虽然嘴上没有反驳,但是心里自然是耿耿于怀的,但是这一刻,我释怀了,云淡风轻了,她确实比我聪明得太多了。 |
“那二鬼子和大老李呢?”我问。 “更简单了。”金明甚至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按照筋饼店老胖子的线索,老景的打听和你的推断,二鬼子是三天前的晚上在大老李筋饼店喝了最后一顿小酒之后冻死的,那么就肯定不会是老马干的。” 我梳理了一下思路,试探着说:“因为老马不会开车?” 金明笑了:“我的妈呀,你总算开窍了。” 我简直无地自容,只有傻笑以缓解尴尬的气氛。 这个思路其实无比简单——从二鬼子在大老李面馆喝酒,失踪的情况推断,他一定是在12月25日晚上出事的。 而老景则刚刚说过:二鬼子不是被抛尸的,我最初的判断错了。 我相信以老景的观察,推理能力和几十年的经验,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出错。这也就意味着,二鬼子的尸体,从始至终就在老道口的雪地里趴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我最初的直觉是正确的,二鬼子的的死亡时间必然是在12月27日的晚上,也就是我们来到伊通河之前的那个晚上。 因为如果早于这个时间,他的尸体应该早就被过往的车辆或者玩耍的小孩发现了。 也就是说,二鬼子是在25日晚上失踪的,在27日晚上死亡的。至于从失踪到死亡中间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还不得而知,但是目前而言,这不重要。 因为这已经可以证明,不是老马干的。 如果,假设是老马偷偷摸摸潜入了伊通河镇,于25日晚上劫持控制了二鬼子,那么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冒险在伊通河呆上两天三夜的时间,还要找个隐秘的地方把二鬼子藏起来。 他要带着一个大活人,躲过无处不在的小镇居民的视线藏起来?太难了。 这一来,一捉,一藏,一杀,一回,时间长,风险高,他不可能冒着暴露身份证的风险乘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来到伊通河。唯一可行的选择,就是他自己开车,偷偷摸摸地过来,鬼鬼祟祟地离开。 但目前显而易见的问题是,老马明显不会开车——这一点,从他跟尼洛早起出去看外星人就知道了。 显然尼洛对于什么外星人没有半点狗屁兴趣,他之所以跟着老马睡眼惺忪翻山越岭地去虎山屯看外星人遗迹,必然是出于老马的胁迫。 如果老马自己会开车,他完全可以自己驾车去了,轻松自在惬意,为什么还要惹得尼洛一身埋怨呢? 所以,老马不会开车,也就消除了他来到伊通河镇弄死二鬼子的可能性。 |
“至于大老李么……”金明慢悠悠地说:“昨天晚上老马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乱了,全特么乱了。 一刹那间,我失魂落魄,空空如也。 金明则幽幽地说:“所有的推论,只在证明老马不可能是杀死古清星,二鬼子,和大老李的凶手……当然,这里有个前提,就是需要确认大老确实是被谋杀,而不是煤气中毒死的。” 我微微点头,没敢轻易接茬。 “但是不管怎样。至少可以清晰的判断,老马肯定不是杀害古清星和二鬼子的凶手。”金明淡淡地说:“而鉴于这些案件都是前因后果互相勾连在一起的,所以,如果他不是这两起案件的凶手,那么同理可证,他也不会是其它几起案件的凶手。” 我木讷了,僵硬了,石化了,空白了。 是啊,截至目前,金明所有的推论都自圆其说,严丝合缝。这几起案件,以一种非常微妙且隐秘的逻辑关系勾连在一起,表明凶手一定同一人。如果否定其中一件,即可否定其它所有。 不对,似乎有些不对。我下意识地笑了笑。 “你看你那个死表情。”金明恨恨地说:“你又想到了啥?” “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我笑道。 “嘁,我秒你一眼就猜到了。”金明不屑地说。 “哦,你说说……” “你是不是想说,老马的嫌疑依然很大。但是,他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出手。以他的财力,完全可以雇凶杀人,对吧?” 我点点头:“难道不对吗?” 金明左顾右盼,无奈地苦笑:“你要记住一点,如果是雇凶杀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趁你落单,四周无人,冲上去一刀捅死,转身就跑。或者看马路上无人,直接一脚油门撞上去,然后弃车逃跑。没有任何一个拿钱行凶的刀枪炮子,会陪你二十年如一日的玩这些花样,又是失踪,又是冻死,又是坠楼,又是偷走裤腰带。更何况,还要碎尸上千片,抛尸一条街。有尊严的雇佣杀手不会干这种事儿。” 我承认她说得对。但问题是,如果她对了,我就不对了——那么;老景和他的法医师姐,对老马的怀疑又从何而来呢? 或者说,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每一起案件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关联,只不过是在案发时间偶然出现了一种被误解的概率而已。 至于所谓的连环杀手,纯是我自我娱乐,想多了。 “是不是有点儿头疼?”金明忽然变了语气,轻轻地,温柔地问。 “嗯,被你鄙视了,感觉不太好。”我很坦诚,但也很沮丧。 “我不是故意的。”金明眨眨眼,故意靠得更能近一点儿。 “我忽然有个很好玩的想法。”她眼波流转,古灵精怪地吃吃坏笑。 “你想干嘛?”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你会骑电动车吗?”她问道。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去,我身后不远处就是老胖子的筋饼店,老景的那辆电动车还停在门口,车身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我木讷地点点头:“会,我平时开工就骑这个。” “会骑,能驮人么?”金明低声问。 “你到底想干嘛呀?”我佯装愠怒。 “咱俩去二鬼子家里,探险去。”金明笑嘻嘻地说:“没准就发现点儿什么惊爆内幕呢?” 我的心脏忽忽悠悠地跳起来,我太喜欢这个主意了。 |
今日更新,一章结束。 老马死期临近,敬请期待。 谢谢大家的关注支持回复点赞和转贴——如果有的话。 我爱你们! |
第二十八章/ 秘密搜查 金明眉开眼笑,牵着我的胳膊走到电动车前,捏着大衣袖口扑扑拉拉蹭掉了车座车把上的积雪。 “上车,开路伊马斯!”金明兴奋地说。 我扭头看了看筋饼店的门窗,依然黑乎乎的,这个时候还不到中午,饭点儿还没开始,老胖子也许不在店里。 我走到电动车边上,真幸运,钥匙居然插在锁眼上,我捏着钥匙旋转了一下,电量显示亮起来,居然还剩下三格电力,我想在这个小镇上,跑个来回足够了。 我看着金明,狐疑地问:“你知道二鬼子家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啊!”金明大大咧咧地说:“但是,大集上人山人海,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上车!”我说。抢先跨步骑了上去,金明嘻嘻笑着,坐到了后座上,趁机张开双臂环保住我的腰。 “不许假公济私!放松点儿……”我严肃地说。 金明啥也不说,只是胳膊上默默地加重了几分劲道。 我苦笑一下,转头改道,加速出发。 虽然我不知道小镇上的大集在哪儿,但是林区的小镇习俗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我猜大集应该就在小镇的两条主路的交叉口附近。 期待了很久的鹅毛大雪终于飘落下来,绵绵密密,无边无际,低垂的云层里隐现着一丝昏黄的色泽,小镇的街路和建筑的轮廓在阴郁的氛围中,犹如人格苏醒,发出低沉的吟唱。 金明搂着我的腰,贴紧我的后背,嘴唇几乎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真美啊,好像末日大片儿。” 我没回答,小心翼翼地驾驶者电动车。雪落在地面上,轻软,绵密,车轮扑簌有声,缓缓地碾压而过。 实话实说,这一刻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如痴如醉的幻觉,麻酥酥 ,暖洋洋,脑子里只有一个倏忽而逝的年头,但愿这一刻长梦不醒。 但是时间和道路终究都是有尽头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远沉醉不醒的美梦。 不道两三分钟,我就们就来到了一纵一横两条主路的十字路口。我果然没猜错,大集就在这里。以路口为起点,沿着山坡那条路自下而上展开。 山坡路的两侧,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买卖散户,有敞开货箱的大货车,也有小推车,甚至还有狗拉爬犁当摊位,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鸭鱼肉蛋菜冻梨冻柿子冰棍雪糕玩具杂货之类,几乎应有尽有,逛街的人们倒也熙熙攘攘,半截山坡路堵得满满当当。 我不得不减缓车速,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左右穿梭。 金明笑道:“我看呐,他们镇上可能也就这些人口了,都在大集上了。” 我回头问:“你打算怎么打听地址啊?” 金明拽了一下我的衣襟:“停车。” 我找了个空档,把车停在路边上一个人流较少位置上,那个摊位是个买春联福字和贴花的,这个时候距离过年还为时尚早,摊位前没有什么顾客。 金明从后座上跳下来,四下打望了一下,瞅准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起来貌似应该比好不错靠谱点儿。 金明溜溜达达地凑了过去,跟老太太套词儿。 人声嘈杂,距离有点远,我听不见她是如何忽悠老太太的。便索性不去管她,百无聊赖看着各种买卖消遣时间。 |
那个卖春联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抱着膀子站在我身边,一眼一眼打量我。 我讪笑一声:“我就呆一会儿,等人,不买对联儿。” 摊主呲牙一笑:“我知道。你外地来的,又不在这儿过年,买什么对联?” 我微微一愣:“你咋知道我是外地来的?” 摊主指了指我的呢子大衣:“本地人不会穿成这样。你这身叶子,西装革履的,一看就是大城市下乡来玩的。” 我顿时来了兴趣:“哦,你是本镇人?” 摊主笑笑:“我不是。出大集的摊子大多数都不是本地人,我们都是各个镇流窜出摊儿,二五八,三六九,哪个镇有大集就去哪儿。” 我说:“那你咋知道,我不在镇上过年呢?万一我住到明年开春呢?” 他又笑了,有点像我看大外甥的表情:“你这辆电动车啊,是老景的。我估计你应该是老景的亲戚。” 我点点头,假装默认。 摊主果然兴奋起来,说:“老景不在伊通河过年,每年春节他都回滨江市。他不是坐地户,我都知道。” 我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个林区的生意人,好像各个都很聪明,无论是老驴,好不错,还是这个买对联的,都那么善于观察推断,果然高手在民间。 “哥们儿你脑子挺好使啊。”我真心地夸奖他。 摊主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讪讪地说:“脑子好使个屁呀!都是老景自己说的……前几天,我去滨江上货,在火车上遇见老景了,一路扯闲篇儿。” 我不禁哑然失笑。 但随即一个问题接踵而来,我蓦然感到有点儿紧张。 “老景哪天去的滨江啊?他也没说,我都不知道。早知道我就跟他一道回来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应该没露出刻意追问的破绽。 摊主眯眼想了想:“礼拜天,就上个礼拜天。” 我心里迅速盘算着,礼拜天,就是12月24日,老景坐火车去了滨江市。 那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在当天返回伊通河。最快也要第二天,也就是25日才能赶回来。 而25号那天星期一,正是二鬼子在储蓄所存了一笔来路不明的巨款,在大老李的面馆喝了酒之后失踪的那天。 很显然,老景在那天还没回到伊通河,因为镇上的碎嘴子么你都在传说二鬼子存钱的话题,但是这件事,老景居然不知道,这也就意味着,他至少也是在26号之后才回到伊通河的。 老景的家就在滨江市,虽然他是个单身老男人,但是至少也有个窝。所以他偶尔回去看一看也不奇怪。但问题是,正常人回家看看,基本都会在礼拜五下午启程,在家里呆上两天,礼拜天乘车回来,不会耽误礼拜一上班。 但是老景却选择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日子——他在礼拜天的下午出发去了省城——我很清楚沿线各个林区小镇到省城的火车的时刻表,因为我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是乘坐这些火车往返的。按照时间推算,最早经过伊通河的火车也要下午一点多。 所以,一定是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迫使老景不得不回到滨江市去处理。 但是,他已经快六十岁了,我不认为他的父母双亲会活到如此高寿。退一步说,即使他的父母有这样的高寿,那么一旦出现了突发状况,就不是两三天能够处理妥当的,恐怕他也不会有心情跟一个批发对联的小贩子一路聊天了。 所以,老景回到到滨江,一定不会是因为父母的原因。 那么。他一个老光棍,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唯一的梦中情人也已经故去多年了,他为了追查一个没有证据的系列案件的真相孤独的隐匿在小镇上,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滨江去? 我默默地思索着,说实话,此时此刻,我对老景的怀疑,恐怕比对老马的怀疑更深几分。如果金明对于老马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老景就显得异常可疑了。 因为现在无法释怀的一个问题就是——老景和他法医师姐对于老马的指证,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底气? |
这个时候,金明嬉皮笑脸地回来了,一个跨步坐到后座上,连声催促:“开路,开路。” 我向摊主点点头,启动电动车,在人群中磨磨唧唧地穿梭爬行。 “上山坡!”金明用力地搥着我的后背:“二鬼子家在山坡上边,平房。” “你怎么打听到的?”我问。 “嗨,忒简单。我找了一个看起来面相靠谱的老太太,跟她说,我是镇政府新调来的民政办事员,要整理一下二鬼子的遗物给他烧走。” “老太太就相信了?”我有点儿狐疑。 金明呵呵笑道:“岂止是相信,把老太太感动得热泪盈眶的。” “鬼话连篇儿!”我笑骂一句,加速开出人群,冲向山坡路上。 山上是连片的平房区,一趟房连着一趟房,横平竖直,宛如列阵。每趟房五户人家,前面都有个小院子,后面就是窗户对着狭窄的小道。这是典型的林区住宅模式。 在很早以前,这种平房的前后都是有院子的,居民可以在自己家前院后院种点蔬菜瓜果之类。 但是八十年代中期,有一阵子各个林业局频发火灾事故,尤其是1987年大兴安岭森林大火之后,森工总局下令,所有邻区居民平房的后院子全部拆除。据说是因为防患于未然,预留出足够给消防车呲水的距离。否则一旦板架泥的平房烧起大火,后院的“板杖子”太耽误救火了。 板杖子,就是“栅栏”。这是只有东北林区人才使用的土话。 开进了平房聚居区,我降低车速,缓行逡巡,金明四下打量寻找着。 “按照棚户区改造政策,他们镇上所有的平房都要拆除。换楼房。”金明说:“但是需要再交钱,有些人就是死活不交,一直住在平房里,政府也不能强拆,就这么拖着。” 我也四周打量,大多数人家显然已经人去屋空,几乎接近房倒屋塌了。偶尔有几户夹杂其间,还有人类生存的迹象。 “这边,这边。”金明兴奋地叫起来:“路口有个变压器,西边把头第一家。” 我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伫立着两根水泥柱子,上面架着一台老旧的变压器,上面乱七八糟地缠绕着电线,这是个明显的地标。 我小心翼翼地催动电动车开过去,平房之间的小道都很狭窄,也很粗粝,我不知道打大雪覆盖之下会不会埋藏着石头土坑之类的路障,在这种大雪之中需要特别小心。 我慢慢开到路口,停下。金明打量了一眼,伸手一指:“就是这家,错不了。” 那是其中一趟平房最边上的一户人家,前院的大门和板杖子虽然残缺不全,摇摇欲坠,但是能看到院子里收拾得很整洁,柴禾垛,煤棚子都井井有条,窗台上没有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窗户玻璃上用来保温的塑料布钉得很细致,这些细微之处都表明,这家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我和金明翻身下车,我把车停在路边上,走到院门口,这才看到,大门的门梁上,挂着一串稀稀拉拉的黄表纸。 在北方很多地区的风俗,门口挂黄纸就表示这家里在办丧事。 |
我捋了一下黄纸,说:“这也是好不错赞助的?” “别摸,不吉利!”金明喝止了我:“摸了死人黄纸要倒霉的。” “我连死人都不怕,还怕一张纸?”我笑道。 金明没搭理我,嘟嘟囔囔地说:“他妈的,门上有锁。” 我低头一看,大门当腰上横贯着一根黑魆魆的铁门闩,死死地掐着一把硕大的铁锁头。 金明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院门:“我靠,忘了这茬了。这么大一把铁锁,美国联邦监狱都用这玩意儿。” 她扭头看着我,有点儿泄气:“咋办?” 我笑了,非常得意。 金明显然是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于这种林区生活,她知之甚少。但是我就是在这种山沟里的林区小镇出生长大的,对于这样的住户情况,我太熟悉了。 金明怒了:“你笑个屁,有屁快放。” 我忍着得意劲儿,斜眼向邻居那边看了一眼:“要是好不错和老景都没撒谎的话,隔壁这家,应该就是老驴的前丈母娘家吧?” 金明也跟着瞄了一眼:“嗯,应该就是,这就是大美小时候生活的姥姥家。” 隔壁的院子破败荒凉,隔着板杖子都能看到房门虚掩,门楣窗框豁牙漏齿,显然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我走到隔壁院门前,果然,门上没锁,两扇门已经摇摇欲坠了。 我试着伸手推了一下,院门稍微抵抗了一下,便吱吱呀呀地散开了。 我迈步走了进去,金明亦步亦趋地跟上。 院子里积雪极深,几乎要没过膝盖,看起来是因为没人清扫的缘故,很多场雪都堆积起来。 院子虽然不深,但是雪太厚了,我们俩几步路走到房屋门口,便已经气喘吁吁。 金明扶着我的胳膊,呼呼喘息:“咱们怎么过去呀?从板杖子上翻过去呀?” 两户人家之间隔着一趟板杖子,不过相对于外院的板杖子比较低矮。在关系不错的两户邻居之间,这种低矮的栅栏,也就起到个装饰作用。 “矮,我也翻不过去。”我喘息着说:“我岁数大了,体力不支,骑上去,下不来。” 金明的脸颊蓦然绯红,好像是误解了我的暗示。 不要误会太深,我急忙解释:“咱们可以直接走过去。” “你以为你是崂山道士啊,会穿墙?”金明恨恨地说。 我笑笑,走到紧贴着平房窗户下面的栅栏边上,伸手一推,一个小角门吱吱扭扭,应声开启。 我比划了一个手势:“请进。” 金明屁颠屁颠趟雪过来,笑嘻嘻地问:“这尼玛什么情况?” “这说明,二鬼子和大美她姥姥两家人相处的关系非常好。”我说:“所以两家人在栅栏上开了个小角门,方便进出。” “唉,想当年,多么朴实无华,心安理得的人际关系啊!”金明感慨着,推开角门,走进二鬼子的院子。 我跟着进来,有感而发地说:“所以呢,在林区平房,大门上挂把锁头,纯粹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没啥用。” 金明扭头剜了我一眼,眉开眼笑地骂道:“你才小人呢,你全家都小人。” |
二鬼子院子里的积雪,明显要比隔壁轻得多,应该是以前的积雪都被清理了,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二鬼子古月生虽然酗酒,但是依然在仔仔细细地过日子。 金明站在房门前,思忖了一下,慢慢地拉开,我俩迅速对视了一眼,闪身钻了进去,迅速关紧,毕竟做贼心虚嘛。 屋子里黑魆魆的,而且十分阴冷,这是必然的,二鬼子从失踪到死亡到现在已经四五天了,没有人点火烧炕,阴寒之气郁积已久,刹那间钻心入骨。 屋子里是典型的东北林区平房格局,进门是一个小厨房,俗称“外屋地”,一个贴着白瓷砖的锅台,镶嵌着一口铁锅,旁边是一口水缸,地上码着一捆烧柴,墙上打着架子,摆着几个饭碗,筷笼,油盐酱醋之类,但是没看到有什么柴米彩蛋之类的食材,可见二鬼子果然不怎么在家里做饭。 挨着锅台进去,是一间小卧室,里面搭着一铺小火炕。 金明凑近去看了一眼,说:“空空如也,看起来他不在这屋睡觉。” 里间就是大卧室了,我和金明都觉得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大卧室就显得很空旷了,陈设也很寒酸,地面上摆着一张小餐桌,上面一个暖水壶,两只玻璃水杯,地上两把塑料凳子,出席之外别无长物。 地面是林区人家通用的木地板,但是已经斑驳不堪,红油漆脱落得像牛皮癣一样,只不过清扫得很干净。 木地板上有一块四方形的边界轮廓,显得有些突兀。金明试探着抬脚踩了一下,狐疑地问:“这是啥?传送门?” 我微微苦笑:“什么传送门,这就是菜窖,里面堆满了土豆,要不要开门下去看看?” 金明一咧嘴:“咦,怪吓人的,没兴趣。” 她又充满好奇地走到火炕边上,饶有兴趣地观察:“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火炕,劲儿长见识了。” 我说:“老驴家民宿的难道不是火炕?” 金明说:“那不一样,他家那纯粹就是个噱头,盘地暖的,不正宗。” 这铺火炕又长有宽,虽然跟老驴民宿的面积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在这空旷的小屋里就显得特别突兀了。 炕头额位置,整齐地码放着一铺褥子,一条被子,一个枕头,都是半新半旧的,虽然不算干净,但至少不油腻脏污,对于一个单身老酒懵子而言,能保持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炕哨的位置,放着一架炕衾柜,透过玻璃门隐约可见里面码着一层一层的被褥。贴着炕衾柜,一流摆着三个大小形制一样的小箱子,都是三十几年前的流行款式,实木材质,手工打造的,每个箱子上都挂着一副精美的黄铜锁。 |
金明看着那三只箱子,来了兴趣,她七手八脚地爬上炕去,用膝盖跪着挪蹭,来到箱子边上,摩挲着,赞叹道:“这个可是好东西啊?” 我也说:“可不是嘛。如见想找这样的实木手艺可难了,就这样的东西,拿到网上去拍卖,遇上那些不识货的伪青,准能卖个好价钱。” 金明再次回头,恶狠狠地说:“你才伪青呢,你全家都伪青。” 我不跟他争辩,也跟着蹭上炕,凑过去。 金明捏着黄铜锁,轻轻一拽,居然打开了。 “你猜,这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绝密?”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我严肃地点点头:“嗯,很有可能,没准藏着一具干尸……” “滚蛋,别吓我!”金明低声呼喝,抬起拳头捶了我一下。 这一刻,我眼前黑乎乎的,热血上头,兽性滋生,一把攥住了她的拳头。 金明一下子没了动作,呆住了。不挣扎,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她默默地,慢慢地凑到我面前,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头,把嘴唇若即若离地放在我的嘴唇边上,便悄无声息,宛如沉睡。 但是我看到,有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晶莹如冰。 她的眉眼五官并不美艳,甚至有些粗犷,但是总是有一种令人心神荡漾的性感气息。用最新流行的一个词儿形容,又美又飒,又纯又欲。但是,这一滴泪水滑落之时,便平添了几份楚楚可怜,令我无法自拔。 我向按天神佛立誓,发文,求解——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有那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 我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连续轰鸣着,强烈撞击着我脆弱的欲望——就亲这一口,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我保证。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于鞥够正常地好好接个吻,于是我也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很美好,顺其自然。 只是有一点——在二鬼子的家里搞这种事情,似乎有点儿太不给亡灵面子了,谁知道他有没有躲在角落里偷窥我们? 就在这一刹那,金明像个撑不住的气球砰然爆裂,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完蛋了,所有美好的幻觉瞬间破防了。 “你笑啥?”我怒道:“好不容易培养点儿情绪,都特么浪费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金明几乎是放声大笑,连连摆手,说:“我不是故意逗你玩儿,只是忽然想起,你刷牙了没?” “上哪儿刷牙啊?”我愤愤地说:“昨天晚上喝酒喝到半夜,睡得一塌糊涂,早上一睁眼就跟老驴出来看收尸,哪有时间刷牙?” 金明几乎是把脑袋埋在我胸前,笑岔了气:“我也没刷牙,嘴里全是烤腰子和大蒜味儿,你喜欢吗?” 我愣了一下,没接茬。 她抬起头,笑嘻嘻地盯着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咱认真努力培养一下情绪,再来一次?” “算了,情绪早都跑光了,下次吧……”我无比沮丧地说。 金明抬起头,摘下帽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清清嗓子,认真地说:“那好吧,等下次有机会的,我请你。”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金明也抿着嘴嘿嘿笑了。 就在这时,我俩蓦然不约而同地停顿,僵硬,屏住呼吸,一股巨大的恐惧眨眼之间在室内弥漫开来,无形,有声。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我们都听到了一连串隐隐约约的笑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诡异飘渺地传来——嘿嘿,嘿嘿嘿…… 不是我,不是金明。 那还能是谁呢? 鬼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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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 合作 如果你正在阅读这个故事,请你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沉浸在情节之中,想像一下—— 一间无比昏暗深邃的小平房,房间的主人两天前诡异死亡了,疑似死于谋杀。 现在,你和一个女子偷偷潜入了这座房子里,就在你们俩打算偷偷摸摸打个啵儿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几声若有若无的,阴森诡异的笑声,转瞬即逝,侧耳细听,再无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刹那都是幻听错觉。 我就问你,害怕不害怕? 你在这一瞬间能想到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反正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二鬼子的鬼魂就躲在炕稍的角落里,蜷缩着成一个布偶一样的人形怪物,两只眼睛翻着白眼,瞳孔只是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儿,四周全是惨白的眼眶,眼神自下而上,狰狞扭曲,死死地盯着我和金明,呲着白牙,嘶嘶冷笑。 但是我却看不见他,鬼魂,总是隐形的嘛。 一阵冷汗汩汩流淌,从我的后脖颈倾泻而下,瞬间溻湿了整片后背。 金明双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襟,瑟瑟发抖,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突突跳动,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由衷地的恐惧感。 这时,我再也顾不上什么情感,道德,家庭,伸手把她死死地搂在怀里——其实,这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在这种情形下,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十几秒钟变得像经年累月一样漫长。 但是好在,最终所有的恐惧都终将过去…… 金明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渐渐变得坚定,甚至夹杂着一丝狠辣,我想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怕也没用,不如干他一下。 我轻轻地点点头。 金明慢慢地把手伸进大衣兜里,掏出来她的手机,打开了摄像头,慢慢地举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各个方向扫瞄着。 在很多通灵手段中,都提到过利用现代科技产品捕捉灵魂现象的方法,比如使用特殊的录音机,能够录到正常情况下人类听不到的声音。或者利用摄像机,可以拍到模糊不清的类似魂魄活动的影像。 有些很出名的,难辨真伪的灵异照片,就是使用手机拍照时无意中拍下的。 也许,鬼魂虽然在人类眼中是隐形的,但是在几亿像素的高清摄像头的扫描下。还是无所遁形吧。 我虽然有点儿胆战心惊,但还是诈着胆子,随着手机缓慢的移动。我横下一条心,哪怕在拍摄画面里真的看到一只厉鬼,也总比我在明他在暗,他冲着我冷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要好一些。 金明攥着手机的右手微微颤抖,沿着大火炕的炕稍一侧平行划过,到炕头,哪里是二鬼子的被褥枕头的位置,如果真的有鬼魂存在,我想,他应该更习惯于出现在自己被窝里,才比较合理。 我的呼吸全部憋住,心跳近乎极限,连耳膜里都是扑通扑通的爆破声——万幸,出现在手机画面里的被子还是被子,枕头还是枕头,并没有蜷缩扭曲着一个狰狞凄厉,散发着酒气的陈年老鬼。 我和金明都常常地呼出了一口气。 |
但就在这呼吸的一刹那,我俩身后倏然响起一声剧烈地撞击,清脆响亮,惊心动魄。 我和金明纯粹是下意识地回头——但凡这个时候我能够有一点点自控力,我一定强忍着低下头,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因为我不知道身后到底是人是鬼? 但可惜的是,我没有。条件反射是控制不住的本能刺激,我回头了——炕衾柜子的两扇门被撞得大敞四开,门玻璃噼啪碎裂,一个庞大的人形生物,从柜子里钻了出来,发出一声沉闷而诡异的嚎叫,一个跨步越过炕沿,向地下冲去。 金明猛地大吼一声:“去你妈的!”冲着那个就扑了过去。 这一刹那,我也复活了——很明显,那是个人类,或者说,至少不是个鬼魂。 既然你不是鬼,我害怕你作甚? 顿时,刚才两分钟里积攒的所有恐惧都变成了暴戾的怒火,我紧跟着扑了过去。 金明的动作还是比我快了几分,那个家伙跳下炕沿的时候,金明双膝跪在炕沿上,探空出去半个身子,张开双臂,死死地搂住那个人的左腿。 那个家伙身体踩空,失重,沉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接着便没了声息。 我及时伸手拽住了金明的后腰,把她从悬空中拉了回来。金明软绵绵地靠着我,呼呼喘息。 惊变于须臾之间,恍如幻觉,匪夷所思。 片刻之后,我贴着金明耳边,轻声说:“不会是摔死了吧?” 金明啐了一声,恨恨地说:“我觉得没那么便宜,装死呢!” “这家伙是谁?”我狐疑地问。 金明忽然冷笑:“他妈的,还能是谁?满身的油饼和酱肉味儿!” 地下趴着的那个家伙,慢慢地蠕动了了两下,又怯怯地笑了一声:嘿嘿…… 他四肢扭曲,劈腿拉胯,慢慢地爬起来,装模做样地咳嗽,好像内伤不治,即将死于非命的样子,真是筋饼店的老胖子。 我和金明都没说话,也没动作,就这么干巴巴的看着他,趔趄地爬到炕沿上,倚着火墙蜷缩着座下,灰头土脸,脑门上一块淤青,鼻孔里渗着血丝,看看我俩,竟然羞涩地讪笑。 “我呀,就是岁数大了。”老胖子舔舔牙花子,用棉袄袖口擦擦鼻血,死不要脸地说:“这要是我蹲苦窑那会儿,你俩绑一块儿都不够我打的。” 金明猛地一耸,在炕面上滑行过去,一脚踹在他胳膊上。 老胖子倒是满不在乎,只是讪笑、 “你他妈的吓死我了!”金明咋呼着。 老胖子摆摆手。满脸诚恳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你们俩又要亲嘴又不亲的,还什么满嘴大蒜味儿,我实在憋不住笑了。对不住呀,搅黄你俩的美事儿了。” 他看看我和金明,试探着说:“要不我先撤了,屋子留给你俩,你们继续。我坚决保密……被窝都是现成的呢。” “信不信我弄死你!”金明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我在身后拼命抱住了她。 “冷静点儿,有话好好说。”我劝道:“胖子,你藏在二鬼子家干啥呢?” 老胖子眼珠贼溜溜地转着:“我要说,我是来找钱的,你信么?” 我和金明面面相觑,都不接茬,等着他自己破闷儿。 |
“二鬼子不是在储蓄所存了一笔钱嘛。我就琢磨着,他家里会不会还藏着点儿现金。”老胖子慢慢地说:“我就随便溜进来看看,万一翻着了呢,岂不是小小地开心一下。” “去你妈的,这就叫盗窃!”金明气愤叱骂。 “说话别那么难听,没翻着。”老胖子讪讪地说。 “那就叫盗窃未遂。”金明被气笑了,呵呵地乐出声。 我四下看了看炕上地下,笑道:“我不信。” 老胖子愣了一下:“你凭啥不信?” 我没接他的话,反问:“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下雪之前,我就进来了。”老胖子说:“否则,你俩进来的时候,就应该看见我的脚印了。” “你这话倒是没撒谎。”我说:“可是,从开始下雪到现在,起码也有三四十分钟了,你要是没翻到钱,早就应该跑了吧?” 老胖子不动声色:“那不一定,我翻得仔细。你别忘了,我混黑社会的,蹲过苦窑,干这种事我专业。” 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只是为了钱,屋里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你找了这么长时间,屋子里的各种东西依然井井有条,很显然,你是找完之后,又把每样东西原样不动的放了回去,不留任何破绽。” 金明呵呵笑起来,抢着说道:“如果是为了偷钱,根本不需要这么仔细。所以,他不是来翻钱的,他是来找别的东西的。” 我接着说:“然后,他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有人进来了,走投无路,只好钻进炕衾里。只有那里边宽窄足够大,能装下他这身肥肉,还能蒙上被子伪装。” “他妈的吓死我了。”金明再次想起这一茬,意犹未尽地骂起来。 “说实话吧,你在找什么?”我冷硬地质问。 老胖子眯着眼睛,蓦然阴冷起来,一种黑道杀手的戾气勃然爆发:“我要是不说呢?”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认怂装傻。 老胖子说的是正确的,刚才他摔倒受伤,只是因为一时情急,慌不择路。 如果真的撕破脸皮,正面硬杠,他可以轻松愉快地弄死我们俩,他是个坐过大牢的黑道砍刀手,我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渣男,实力太悬殊了。 所以,还能怎么样呢? 金明扭头,眼波流转,异常温柔地看着我,慢慢地举起了右手,手里握着她那部豁牙漏齿的破手机,笑了笑。 手机依然处在拍摄画面中,是老胖子那张油腻腻肥滋滋的大脸的特写定格。 “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偷摸地拍下来了。”金明一丝坏笑,慢悠悠地说:“现在我只要轻轻一按,这段视频就可以同时发送给一百个人,其中包括七个警察,三个律师,两个检察官,还有老景。” 老胖子微微一愣,随即阴森冷笑:“你信不信,在你发送没完成之前,我就能弄死你?” 金明装模做样地叹气,柔弱无助小鸟依人地呓语:“你信不信,荀鹿能帮我死撑到发送成功?” 老胖子一瞬间明显地懵了一下。 “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弄死荀鹿。我只要一分半钟就能发送完成。”金明幽幽地说:“剩下一分半钟,我还有情趣看着你俩肉个博。” 老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住,许久没有呼出来,脸庞涨得紫红。 “说不说实话,痛快点儿。”金明催促道:“等会儿到饭点了,你店里该上客了,不赚钱啦?” |
老胖子眼珠乱转,猛地把那口气喷了出来,得意地笑了,样子很无耻。 “你刚才说,我说的每句话你都拍下来了?”老胖子贼溜溜地说:“那你们自己的话,不也一样录下来了?嗯,我要是被举报到警察那儿了,你们俩也一样跑不了。” 这下,我倒是愣住了。 他说得对啊。他老胖子固然是入室盗窃,那我和金明怎么解释呢? 不料,进明却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反击:“你是来盗窃的,我俩是来拍摄的,这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回事好吗?这个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们是来拍片儿的。我俩来到二鬼子家,只是为了拍点儿鬼屋素材。就算被警察逮到,最多也就是私闯民宅。而你不同,你是来盗窃的,你在视频里亲口承认过。” 老胖子沉默了。 “再说,我和荀鹿都是外地人,大不了批评教育罚款认错,完事儿,我俩一拍屁股就走了。” 金明笑嘻嘻地说:“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个店面,你还得在镇上开门做生意。要是全镇子三老四少知道你不要肥脸去偷死人家,你还怎么混啊?” 老胖子沉默,片刻,低沉地问:“你俩到底想干嘛?我来找什么。关你们俩什么事儿?” “这都是极好的剧本素材嘛,我当然感兴趣了!”金明说瞎话眼睛都不眨。 “瞎扯蛋!”老胖子呲牙冷笑:“你的话比我的肾都虚。” “那又怎样?”金明开始胡搅蛮缠:“反正咱俩都是死鸭子嘴硬,撒谎撂屁,没一句真话。” 眼看着这两人即将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嘴炮大战,口水对决,我想我有必要出面整肃局势了。 “这样吧,互相抬杠也没啥意义。不如,咱们合作吧?” 我严肃地说:“想要找什么一起找,否则夜长梦多,万一等下再有人来,就麻烦了。” 老胖子沉思片刻,慢慢地说:“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俩得先告诉我,你们要找什么东西?” 我还真是被问住了。想一想,我和金明也没有预设目标打算找到什么东西。 “我们没有特定目标。”金明说:“我们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找到线索,二鬼子的闺女去了哪里?是跑了,还是死了?” 金明的表态倒是非常诚恳,看表情也看得出不是在编瞎话。 老胖子默默地盯着她,叹息,说:“我信了。” “那你在找什么呢?”金明追问。 老胖子咧嘴一笑:“我要说,和你俩一样,你们信么?” 我和金明都笑了,异口同声:“我信。” 金明眉开眼笑地说:“而且,我也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了?” 我顺口接话道:“是老景。” “今天一大早,我还迷糊着呢,就有人啪啪拍门,说大老李死了,煤气中毒。”老胖子压抑地说:“我还没缓过神来呢,老景就一把抓住我脖领子,吼我,让我赶紧来二鬼子家。” “来二鬼子家,跟找东西,不是一回事儿。”金明警惕地反问。 “二鬼子虽然喝大酒,但他过日子是个非常精细的人。”老胖子慢慢说:“他所有的东西,都保管得很小心……” 老胖子一边说着,一边翻身,艰难蹒跚地爬上炕。 金明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我拍拍她的后背,暗示她放松下来。 看老胖子的行动迟缓,疲惫不堪,就知道他刚才砸地板上那一下着实摔得不轻,应该是胳膊膝盖都受了伤,所以他刚刚的恐吓威胁,其实都是虚张声势,要是真的再次翻脸动手,我自信一个人就可以放倒他了。 金明思忖了一下,看着老胖子虚弱迟缓地行动,舒了一口气,略表安心。 |
老胖子爬行到那三口箱子边上,双手一抬,打开了左边的那口箱盖。 我和金明都凑过去,三个人围在箱子边上,仔细观察。 箱子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里面却整整齐齐摆放着很多东西,一眼粗略看去,都是些大大小小,方方正正,半新半旧的书籍文本之类,因此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纸霉味儿。 “这口箱子,我已经都查过了。”老胖子喘息着说。 “上下左右,摆放的都是不同的东西。左上角都是些小说……”老胖子指着箱子的左上角说。 我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竟然是我的最爱,1979版本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就是我第一本阅读的谋杀小说,我的心灵启蒙之作。书页已经微微扭曲卷边了,但是依然能看得出保养得很仔细。 下面的一本书更是出乎意料,竟然一本原装的英文书《ENDLESS NIGHT》。 我微微愣了一下。 老胖子看看我:“你不认识外国字儿么?” 我有些尴尬。实话实说,这俩单词我都认识,发音呢,勉勉强强也凑合不大跑调。 但是,作为一本书名,我就不知道它是谁了。毕竟,我是个自考大专生,我的英语追平还远远达不到流畅自如阅读引文原版的程度。 老胖子毫不掩饰地呲了一声,表达了他的鄙视。 金明拿起那本书。捋着书页哗啦啦翻了翻,说:“ENDLESS NIGHT,无尽长夜。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一本与其它作品不大一样的另类小说,有谋杀,但是没有侦探,通篇都是叙述诡计。” 这本小说我是看过的,但说实话,我并不很喜欢。 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晚年作品,喜欢的粉丝评价说,这是阿加莎的集大成之作,虽然没有侦探,杀人诡计也很浅白,但是胜在人物剖析和氛围营造。 但是实际上,我个人认为,这只是一个老人在垂暮之年的怀旧心绪,作为一本小说,他并不惊艳。它就好像是《尼罗河上的惨案》与《罗杰疑案》的混搭之作,虽然不乏味,但也不精彩。 但是老胖子却对金明刮目相看,连眼神都崇拜起来,问:“你能看懂?” 金明谦虚微笑:“一般一般,略知一二。” 老胖子又瞥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更加鄙视。 金明轻轻叹息,把书放了回去,规规矩矩地摆好。 |
“你有什么发现么?”金明问。 “什么都没有。”老胖子略显失望地说:“我虽然不大识字,但是我把每一本书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每本书里都光溜溜的,没夹着什么书签,照片,纸片。” 我相信老胖子这句话,如果二鬼子真的有什么秘密的东西涉及到他老婆女儿的失踪之谜,他也不会夹在小说书页里,毕竟安全系数太低了。 “其它的呢?”金明再问。 老胖子又指了指右上角:“这一堆,是影集,照片儿。” 右上角的一块儿,最上面摆着一个大号的黄纸档案袋,金明拿起来,敞开袋口,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黑色胶卷底片。 在二三十年前,拍照还是个手艺活儿,大家都是去照相馆摆拍,然后拿底片冲洗。每个人家都有或多或少的胶卷底片。 金明探手进去,捏出一张底片,迎着黯淡的光线比划着,问我:“这玩意儿你能看出来谁是谁吗?” “看不出来。”我说:“但是有底片,就一定有相片。” 在装着胶卷的黄纸袋下面,是一摞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影集。都是那种老式硬壳的,封面花花绿绿的大本子。 金明笑了:“哎,这玩意儿我有兴趣。” 她抓起来最上面的一本影集,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张7寸大照片全家福。 典型的照相馆的背景幕布,画的是皱皱巴巴的桂林山水。一个消瘦苍白的男人,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夫妻俩都是显而易见强行挤出一丝微笑,勉为其难地贴着肩膀。俩人中间夹着一个小女孩,皮肤黧黑,身材细瘦,小身子大脑袋,扎着蓬松的两条辫子,开心地笑着。三口人都穿着略显寒酸,但是干净整洁的春秋装束。 照片下角有一行烫金的小字:清星十周岁生日留念。1999年10月 金明端详着照片,皱了皱鼻子,惋惜地说:“这小姑娘就古清星了?长得霸丑儿霸丑儿的。”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说:“嗯,长的像妈妈。” 金明说:“看姿态,他们两口子关系不是很好,别扭,靠着肩膀都很生硬。但是,小姑娘明显跟爸爸更亲热,她的身子都偏向爸爸这边。” 我蓦然忍俊不禁,咧嘴无声的笑了一下。 “你笑个屁?”金明问道。 我压抑着笑意,低声说:“你知道吗,刚才在好不错家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怀疑你就是二鬼子的闺女?” “为啥呀?”金明一下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好不错,是谁带头陷害了二鬼子?”我说:“你换着花样问了两次。” “我呸!”金明勃然大怒,举起影集把那张照片摆在脸颊上,吼道:“睁开你狗眼看清楚,她长什么样?面黄肌瘦,像个狗崽儿。我长什么样?白白嫩嫩一个大美女。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不能侮辱我的美貌!”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无比贴心,柔声认错。 金明忍俊不禁,脸色绯红,轻声说:“知道错了就好。” 旁边的老胖子期期艾艾地说:“要不,我还是先撤吧,把屋子留给你俩……被窝还是现成的。” “死去!”我俩异口同声地骂道。老胖子乖乖地闭嘴。 金明哼了一声,继续往后翻阅。这本影集很厚,但是几乎每一页上都摆着照片,有的是一篇两张,有的是一篇一张。 大多数是二鬼子和女儿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在户外拍摄的,有的是山坡,有的是河岸,有的是树林中,有的是灌木丛,有春夏季秋冬四季皆有。偶尔有几张他老婆出现在画面中,但是数量极少。 金明沉吟着说:“看起来,大部分照片拍照的人就是他老婆。” 我说:“这也就意味着,二鬼子家里曾经拥有一部照相机。” 老胖子接口道:“没错,二鬼子上海人嘛,他家里原来是资本家出身。他下乡来到伊通河的时候,随身就带着一架照相机,体面人儿。” 我和金明对视了一眼,没说话,继续翻阅。 即将翻阅到封底的时候,出现了一张二鬼子的单人照。 照片中的二鬼子,身穿着羽绒服,戴着棉帽子,精气十足,心明眼亮,一点看不出来是个酒懵子。背景是一尊冰雕冰灯,远处是模模糊糊人头攒动的公园。 我只瞄了一眼,却猛然愣住。 金明狐疑地看着我,我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照片的右下角。 照片下面印着一行小字:滨江市江岸公园冰灯游园会留念。1997.12.23。 金明倏然扭头,两眼圆睁,用力盯着我。 我想,我俩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1997年12月,年底,吴鑫碎尸案发之前,二鬼子古月生居然出现在滨江市。 这绝对是个石破天惊的意外发现,只能说:太刺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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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 匪夷所思 这片刻的工夫,我和金明的神色都有些变化,老胖子应该看得出我俩之间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猫腻,他刺刺挠挠地看着我俩,想问,但是最终还是憋回去了。 此时此刻,这是个无比重要的秘密,我们当然不能当着老胖子的面公开讨论,所以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 金明继续翻阅着那些影集,放下手里这本,她又拿起箱子里面其余的几本,哗啦啦的翻着,虽然速度极快,但是每一张都不遗漏。 我一边打眼看着那些照片,一边随便拾起了箱子左下角的一个老式红色塑料皮本子:“这是什么?日记吗?” 老胖子摇摇头:“我都看过了,不是日记,好像是记账本。” 我略微有些失望。一般来说,如果二鬼子能够留下一些日记本,那么倒是有可能透露出一些陈年旧事的线索,但是记账本,恐怕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我还是翻开了本子看了看,果然如老胖子所说,确实像是记账本。本子上每一页的都之后寥寥几行字,有的甚至只有几个字,但是也单独记载一页,显得非常清晰规整。 内容无非是“今天购买挂面两扎,计肆元整”“前天欠食杂店酒钱叁元柒角,今日还讫”“今日领取低保金叁百元,困难户补助壹佰伍拾元”之类的,整整一本鸡零狗碎的记载都是这样的日常收支。 这一本记载的时间都是2016年某月某日的。我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但是还是拿起了下面的几本,果然也都是同样的记载,只不过日期是2015和2014年的,想必是这两年二鬼子的花费较少,所以一本上记下了两年的内容。 于是我干脆直接掏出了最下面的一本,开篇第一页写着工工整整的一行字:今日女儿出生,今后一切生活花销,均需记账,量入为出。1989年10月7日。 我笑了笑,内心却微微有些酸楚,也许是感同身受地想起了我儿子。 我也是个收入微薄,身家清贫的人,在我儿子出生那一天,我也曾想过今后一切都要精打细算,量入为出,把钱都花在刀刃上。大人缺什么都不要紧,再苦不能苦了儿子。 只不过,我和二鬼子之间的区别在于,我没有坚持记账的毅力。 这时,金明放下了那本影集,凑过来贴着我,好奇地问:“帐本儿?” 我说:“是,从89年古清星出生,一直到去年。” 金明把她手里的影集交到我手里,顺手接过我手里的帐本儿,互换了一下。 她哗哗啦啦地翻找,咂摸了一下,问:“那今年的呢?” 我倏然一惊——是啊,今年的账本呢? 金明停下动作,盯着我,慢慢地说:“如果有今年的记账本,他就应该记下是谁给了他一笔钱?” |
我恍然大悟,立刻扭头盯着老胖子:“你拿走了?” 老胖子触电似的举手:“向管教发誓,我没拿。” 我和金明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老胖子看着我俩,期期艾艾地说:“没准儿,他只记花钱的账,不计进钱的账?” “不是的,他本子里明明记得领取低保金和困难户补助。说明他是进出都记账的。”我更正道。 金明四下打望,思忖着说:“家徒四壁,干干净净。一个记账本,肯定是随手放着,有进账花钱的就随时记上。” 我说:“那么,这个本子既然不在明面上,无非是两钟可能。第一,二鬼子把它藏起来了……” “或者,有人把它偷走了。”金明沉思着说,语气中透露出了一点点惊惧。 老胖子微微地嗤笑了一声,有点儿瞧不起人的意思。 我和金明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老胖子再次摆出黑道大哥的气质,冷峻严肃地问:“你俩,破案呐?” “没有,我们就是分析一下。”我说。 “分析个毛线球球。”老胖子说:“这屋子里这么明显的痕迹,你们看不出来吗?” 我微微一凛:“什么痕迹?” “最明显的痕迹,就是没有痕迹。”老胖子呲牙嘲笑,转向金明:“这爷们儿没看出来,你看出来了吗?” 金明再次扫视着屋里,从炕上到地下,边边角角一览无余。然后惆怅地叹息一声:“你说得对,最明显的痕迹,就是没有痕迹。” 我有点懵了:“你俩破闷儿呐?” 金明转向我:“你知道,二鬼子是什么人?” “酒懵子,怎么了?”我狐疑反问。 “酒懵子,没错。”金明说:“那么,你在这间屋子里,看见酒了吗?” 我也狐疑地四下望望,蓦然顿悟,金明和老胖子说的没错。这间房子里,作为生活日常的一切应用,基本齐备——炕衾,饭桌,凳子,被褥枕头,暖壶水杯,外屋地甚至还有水缸脸盆,灶台铁锅,柴米油盐,虽然寒酸廉价,存量不多,但至少该有的都有。 但是唯一没有的,就是酒。没有酒瓶,也没有酒杯。 我笑了笑。金明和老胖子观察得很仔细,但是他们忽略一件事。 “这屋里没有酒,不算是个事儿。”我笑着说:“你忘了老景说过的一句话。” “哪句话?”金明狐疑反问。 “昨晚,在咱们吃筋饼的时候,老景介绍二鬼子的时候,说,二鬼子这人随然酗酒,但是很讲究。他从来不在自己家里喝酒,每逢喝酒,必须在馆子里,哪怕只要一碟花生米,也得有酒有菜,装模做样慢慢喝。” 老胖子嘿嘿一笑:“嗯,好像是有这么句话,你说得对。” 金明不屑地瞥了我和老胖子一眼,淡淡地说:“老景说的,是他平时的行为,而不是12月27号的特殊行为。” 我再次懵圈,喃喃地问:“12月27号,怎么特殊了。” |
“唉,你的观察力实在不咋地!”金明摇头叹息,把手里的账本儿翻起来,慢慢举到我面前。 页面上写着两行字:今天生日,购好酒一瓶,叁拾柒元,自斟自饮,聊以自飨。2015.12.27. 我喟然叹息无语。我刚刚翻阅过这一本,但是却没有想到去查阅一下12月27日这个微妙的日期。 按照我的推测,二鬼子应该是12月27日晚上被害的。我虽然没有找到他今年的记账本,但是我应该查找一下去年,前年,大前年的这一天,二鬼子有没有什么相关记载,或许就能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 现在,金明果然就是按照这个思路发现了这么重大的疑点,但是我却视而不见。 金明又向前翻了几页,停下,又举到我面前。 这一页上还是两行字:昨日生日,购玉泉纯粮一瓶,贰拾伍元,自饮,宿醉。今日补记之。2014.12.28. 我无语了。我承认,我的观察力比起金明,在敏锐程度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从这两则记账来看,显然12月27日是二鬼子古月生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买一瓶价值二三十元的好酒,自斟自饮,自己庆祝。 老景说,二鬼子喝酒的时候,总是去一个小馆子,要个便宜小菜,但那是平时。每年生日的时候,他都是自己躲在家里一个人孤独地度过。 所以,12月27日那天晚上,镇上所有的餐馆酒馆都没有人见过二鬼子。因为他自己躲在家里庆祝生日。 这也是一年之中,他唯一藏在家喝酒的一天。 我还是有点疑问:“这个事儿,老景没有查出来吗?” “老景没查到,也很正常。”金明说:“他一年之中唯一一天,躲在家里自己庆祝生日,如果他自己不说,别人上哪儿知道?”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我沉思着说:“大老李。” “所以,大老李死了。”金明眼珠溜溜乱转,显然是脑子飞速推测:“大老李和二鬼子之间一定有什么共享的秘密。” “足以导致杀人灭口的秘密。”我说。 “然后,他今年记账本也不见了。”金明补充道。 老胖子看看我俩,自作聪明地插了一句话:“那他今年还得买瓶好酒啊?” “没错。他今年还得买瓶好酒……”我思索了一下:“他应该是在超市买的吧?” 金明说:“应该不是。你别忘了,前几天二鬼子刚刚在储蓄所存了一大笔钱,如果他再去超市买酒,他至少应该买上九十块钱一瓶的高档酒。这事儿就会成为一个传闻。老景查找了镇上所有的餐馆,查访的时候,不会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
我眯上眼睛,清空思绪,琢磨着。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我说:“有人给他带来一瓶酒,来到他家里。” “应该还不止一瓶酒。”金明轻轻地说:“还得有点儿吃的吧?” 老胖子啧了一声:“那就是吃完喝完,他还打扫了卫生?” 我和金明互相默默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是彼此都意识到,老胖子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间屋子里显得这么干净整洁,并不是完全是二鬼子平时保持的结果,而是有人刻意清理过。 因为二鬼子平时也是个讲究干净人,所以房间被清理过,并不显得突兀,如果不是有十分明确的疑点和线索,料想也不会引起怀疑。 按照这个结论反推,那最为可能的情况就只有一种——12月27号晚上,有个人带着一瓶好酒,一些菜肴,来到了二鬼子家中。 这个人知道二鬼子的生日是哪天,知道二鬼子单独在家自斟自饮庆生的习惯,也能让二鬼子开门放他进来。所以,他一定是跟二鬼子非常熟悉的人。 他们俩喝了酒,吃了菜,促膝长谈,直到深夜,二鬼子酩酊大醉,昏昏睡死。 然后这个人把二鬼子拖出了屋子,摆在院中,等到二鬼子因为严寒而冻死。因为二鬼子已经醉倒迷迷糊糊,早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所以即便他会出现冻死幻觉,也没有力气自己动手脱衣服了。这就是为什么二鬼子没有脱掉自己衣服的原因。 左邻右舍已经因为棚户区改造搬走了,周围没有任何来往的邻居会注意到他的院子里正在进行着一起杀人案件。 这个人冷眼看着,二鬼子倒卧在雪地中,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僵硬,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清理了室内所有的痕迹,收拾了残酒剩菜,还拿走了二鬼子的记账本。 他把尸体搬运到一辆交通工具上,在后半夜深沉的夜幕中运送到老道口,摆在路基边上的杂树林里。 这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有一辆车。 在处理好尸体之后,他又抽走了二鬼子的腰带。这是一种隐喻和暗示,它把二鬼子之死和二美之死用腰带这个符号链接起来,告诉我们所有的事件都是互相关联的,几起案件由此才能形成闭环。 昨天晚上在筋饼店讨论案情的时候,金明无意间说了一句——他为什么不能是在自己家里自斟自饮的? 当时,我和老景都对此嗤之以鼻,否定了她的猜测。 但是现在,我发自肺腑地承认很可能是我和老景错了,金明猜中了真相。 |
“也许不止一个人,两个人也是有可能的。”我喃喃自语。 “现在揣测一个人两个人没有意义。”金明说:“时间紧,我们最好继续找线索。” 我指着箱子里右下角摆着的一摞整整齐齐码起来的黄色牛皮纸封面本子,随手拿起一本,问:“这些是啥?” “应该是二鬼子当老师那些年的材料。”老胖子说:“反正是文化人的东西,我不大懂。” 我拣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果然是备课的教案,字迹工整,段落清晰。因为我母亲就是个中学语文教师,她经常在家里备课做教案,所以我从小对于教案这玩意就很熟悉。我大致翻阅了一下,至少表面上没什么可疑的线索。 我又拿起下面的几本翻看了一遍,都是很正常的普通教案。只是在教案的最下面,压着一个薄薄的档案袋。 我把档案袋轻轻地拿出来,随口问道:“这里是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翻到这儿呢。”老胖子说。 这个回答倒是让我的心脏轻轻跳动了几下——二鬼子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档案袋压在最下面,显然它很重要。 我解开袋口缠绕着的丝线,撑开袋子口看了一眼,但随即就失望了。 显然可见档案袋里装着的是一些老旧残破的车票,有古老的硬纸板剪口火车票,也有花花绿绿的公交车票,看成色,起码都有十几年以上的历史了。 金明歪着脑袋凑进来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是好东西啊!” 他根本不容我提问,直接抢过了档案袋,哗啦一声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炕上,迅速地分门别类,把那些纸板火车票挑出来排成一列,粗略一看,至少有二十几张,另外还有几张手写的“收据”,她也排列起来,至于那些公交车票则被扔到了一边。 金明盯着那两排火车票和收据,嘿嘿轻笑:“你看出什么秘密了吗?” 她忙活着排列车票的时候,我自然也在观察,听她一问,我略一沉思,伸手捏起来一张老式车票。 票面上显示:伊通河——滨江;硬卧中铺;1997年12月21日。 我把这张车票单独放在一边,再拿起那本影集,翻到二鬼子在“冰灯游园会”上的那张照片,放在车票边上。 我指了指照片上的字迹:滨江市江岸公园冰灯游园会留念。1997.12.23。 “这就是他去滨江市的那张车票。”我说。 老胖子也凑过来,紧张兮兮地问:“那,有回来的那张车票吗?” 金明在那一排车票上扫描着,略显失望:“没有,这里面没有97年12月之后从滨江回程的车票。” 我探头过去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其中两张票,说:“这一张是1995年12月25日去滨江的,还有一张,是1996年1月15日从滨江回伊通河的……另外还有这两张票,是96年的,年底12月去滨江,过了元旦之后回来,一来一回的。1997年这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时间上上是最晚的一张。” |
金明把我所说的那几张来回车票拣起来,单独放在一边。 “剩下这些基本没什么意义。都是周边来回的短途票。”金明思忖了一下,说:“看日子,应该是他当老师那些年,有些应酬走动而已。” “他从95年到97年三年之间,每年有规律的去滨江,干嘛?”我自言自语。 “培训!”老胖子忽然插话进来:“那几年前就有风言风语,说教师编制要有说法,那些没有证的老师的都得下岗。二鬼子为了保住这个饭碗,就自费报名参加了一个教师培训班,培训几年,考完给证。” 我哑然苦笑。显然老胖子没什么文化,他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他所说的那种事儿,不叫“培训”,而叫“函授班”。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一大部分文革时期的“老三届”,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在上山下乡的所在地当了民办教师,就像二鬼子这样的经历。到了九十年代,国家要整顿教育领域,这些既没学历又没教师证的老教师就感觉到了危机。 而那个时候,还有一些原本来路不正,凭借着裙带关系走后门混进学校的滥竽充数者,以及一些中专师范毕业,按照政策只能当小学老师,却混进了初中高中的违规教师。这三种人都迫切需要一个证件来保住自己的饭碗。于是,各种“中师函授班”“高师函授班”应运而生,满地开花。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师范类学校,都能申办个函授班,都夸下海口可以“给证”,反正最后国家认可不认可,那都是可以红口白牙耍赖的事儿,先把钱挣了再说。 而那个时候,在整个省内,办这种师资函授班,资质最全,资历最老,教学力量最雄厚,最受各种落难教师喜爱的,只有一家学校——滨江师范大学。 所以,如果二鬼子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自掏腰包去函授的话,那么他一定选择也是滨江师范大学。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的脊背再一次泛起刺骨的寒凉——吴鑫被杀碎尸的时候,二鬼子不但在滨江市,而且就在师范大学。 要验证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 我忍着簌簌颤抖的悸动,手忙脚乱地在一堆红色塑料皮记账本里挑出一本,翻找起来。 果然,在临近结尾的某一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今日到滨江师大,开班报到,缴学费玖佰元整。住宿费捌拾元整(单人间)。1995.12.26. 金明贴到我身边,默默看了一眼。然后把所有的记账本再次一一翻开,查阅。 当她放下最后一本,朝我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惊恐:“没有97年的,也没有98年的。” 老胖子很迷糊,讷讷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丢了不止今年的记账本。1997年和1998年的,也都不见了。”金明显然是强行压抑着情绪,说:“这意味着什么?” |
我忽然很想笑,但是嘴角干涩撕裂,微微一颤,就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的嗓子也是嘶哑的,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在纵声狂笑。 这意味着什么? 是啊,这还能意味着什么呢? 1997年和1998年的记账本里,一定记载了某个绝大的秘密,所以才被“那个人”拿走了,清理了。 所以哪个秘密是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呢? 吴鑫在1997年12月26日晚上失踪,1998年1于4日凌晨被发现碎尸。 二鬼子古月生于1997年12月21日到达滨江市师范大学参加函授班授课,按照课程,他应该于1998年中旬返回伊通河。 但是并没有发现他返程的车票。 这能以为这两件事:要么,那一年他不是乘坐火车回来的;要么,他把那张车票销毁了,他不想留下那张车票,或者说,他不想因为那张车票而回忆起某些事情。 金明默默地看着我,片刻之后,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说话,沉重地点点头。 金明凄惶地笑笑:“那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我忽然发现,2003年的记账本也不见了。” 我都麻木了,波澜不惊,见怪不怪。在刚才思考吴鑫之死的时候,我就已经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1997到1998,2003,以及今年2017,这几个关键年份的记账本不翼而飞,太正常了。 “你说,是他杀了她吗?”金明怯怯地问。 我还是没说话。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二鬼子在镇中学教了将近二十年的英语,吴鑫是他的学生,那一年是吴鑫上大学的第一年。 这个时候,曾经的老师来到师范大学参加函授班集中授课,作为学生来拜见一下老师,多么顺理成章啊,说不定还要请他吃个饭呢。 而恰巧这位老师是个非常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虽然经济拮据,但是他也要花上八十元钱,租一个“单人间”——在90年代,八十元也算是一笔大钱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老师,那时候还没有成为一个纯粹的酒懵子,还保持着英俊的面容和潇洒的谈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或许在学生时代还曾经小鹿乱撞怀春仰慕过这个美男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发生些什么,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所谓单间,即为密室。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吧。 所以,后来呢…… 金明盯着我,似乎是追问,又似乎是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她?那又是谁杀了他?杀他,是为了报仇吗?” 老胖子的脑子显然已经追不上剧情的进展,他无比迷惘地问:“他是谁?谁是他?哪个她?”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冰冷压抑,无边无际。 我和金明心血来潮想要查一查二鬼子的家,本来只是想万一运气好的话,能不能发现他的女儿古清星的蛛丝马迹,以验证她的生死存亡,完成对于年轻女性连续猎杀案的推测闭环。 但是,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我们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却无比诡异,匪夷所思的真相。 不,或许这远远不是真相,但至少让本来就扑朔迷离的局面搅动得更加黑暗晦涩,深不可测。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明灭闪烁,宛如惊涛骇浪之中斑斑点点的鬼火——不,不对,这里面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老景在这个镇上密查多年,到底都查到些什么? 如果二鬼子有杀吴鑫碎尸的嫌疑,那为什么老景和他的法医师姐却明确地指向了老马?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如其来炸响,空旷幽闭的屋子里呜呜咽咽地响起了“倩女幽魂”和“神探夏洛克”的混响,把我们三个都吓了一跳、 我怒不可遏,吼道:“谁的?” 金明和老胖子各自举起手机,异口同声: “夏默的,接不接?” “老景的,接不接?” |
今日更新第三十章。 这几天因为有事,更新速度较慢。而且对于结尾的任务走向,我忽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正在说服自己。 谢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我会尽量加快速度。 |
第三十一章 / 满船清梦压星河 聂小倩和宁采臣絮絮叨叨:接不接?接不接啊? 夏洛克和华生磨磨唧唧:接不接?接不接? 我心烦意乱,金明和老胖子怔怔地盯着我,仿佛我是这个局面的带头大哥。 我怒了,呵斥:“电话是你俩的,爱接不接,看我干嘛?” 老胖子鄙夷地呲了一下,毫不掩饰他对我的瞧不起。对金明说:“老景的电话比较重要,我先接,你等下再说。”、 金明乖巧地把自己的手机挂断了,神探夏洛克戛然而止。 老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景叔……”老胖子低眉顺眼地问候。 “让那个瘪犊子别电话!”老景的吼声从话筒里爆出来,震耳欲聋。 老胖子毫不犹豫地把电话递给我,他发自肺腑地认定我就是那个“瘪犊子”。 我只能接过电话,讪笑:“喂,老景。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老景阴森森地冷笑:“嘿嘿,他妈的,我的电动车不见了,你猜去哪儿啦?” “我俩就是出来逛逛大集,一不小心溜达上山了,正好遇见胖子老板。”我想,反正都穿帮了,干脆就没皮没脸耍赖到底,他还能怎么着?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能听到隐约的喘息声,显然是老景在尽量压抑着暴躁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平静地问:“你查到什么了?” 我琢磨了一下,说:“直接说吗?” “你知道的,老胖子都知道。”老景说:“不用避着他。” 老胖子在身边横横地撇了我一眼,显摆着在老景心目中他的位置比我重要得多。 “那好吧,我看到了他的记账本和火车票。”我沉吟着说:“97年末,98年初,吴鑫案发时,他就在滨江师大。” “这能说明什么呢?他杀了吴鑫?碎了吴鑫?” 我听出老景的语气里流露出的嘲讽和不屑,不禁有些逆反。 “没有这个可能吗?”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 又是一阵沉默。 我甚至能感受到老景哭笑不得的抑郁。 “你跑偏了。”老景说:“赶紧悬崖勒马,回到正题上来。” 我知道,他暗示的“正题”就是“刺马行动”,但是这个时候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当着金明的面说出来,而且我也相信,老胖子应该不知道这事儿。 我想了想,说:“还有另外一件事……二鬼子是死在他家里的吧?” 我用了疑问的语气,因为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相,但是我回忆起之前老景刚刚跟我说过“二鬼子不是被抛尸的”。也就是说老景通过他的查访和推理,坚信二鬼子就是直接冻死在老道口路边的。 如果他推测的是真的,那么二鬼子家没有独自在家喝酒庆祝生日,记账本丢失这两件事儿就很难解释。 如果我的推理是对的,那么就意味着老景在某个环节上出了差错。 他出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出错? |
仅仅这半天以来,我已经经历数次颠三倒四,逆袭反转,我已经开始滋长出了生铁一般坚硬的戒备之心,我当然不信任老马,但我也不再信任老景,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甚至包括金明在内。 我前面刚刚说过,在好不错的殡葬店聊天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深深地怀疑金明会不会就是二鬼子的失踪的女儿古清星,因为他对于二鬼子的隐秘往事太热心了,而且对于所有的猜测都精准命中,每猜必中,这就显得太跳戏了。 就像老景告诫我的——这个小娘们儿,你要当心啊。 我不得有点怀疑她隐秘身份,化身归来,就是为了复仇的。 虽然刚才金明痴痴笑笑地打消了我的疑虑,但是实话实说,我并不能完全确信。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现在的她跟二十年前的照片差别巨大,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儿,根本就不能算作什么证据吧。 每个人的心理都住着一个鬼,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那个鬼就会替你卖力地施肥,灌溉,保养,直到长出一颗叫做“疑心生暗鬼”的苦果。 我和她暧昧,牵手,甚至情不自禁地想要接吻,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理由怀疑她——在我的灵魂里,男女之欲望和理性之逻辑是一对孪生的幽灵,相互纠缠,无穷无尽。 电话里,老景深沉地叹气:“你们先回来吧,我们当面聊,电话里说不清楚。” 我思忖了一下,说:“等一会儿吧,我们还没查完。” “不用查了。”老景说:“你们能查到的东西,我早就查过一遍了。” 我愣住了。 我听到老景冷笑了一下:“昨天下午,你们在派出所做笔录到时候,我就先去了二鬼子家里。”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扭头冷冷地盯着老胖子。 如果老景昨天下午就来检查过二鬼子的家,那么他有什么发现?今天一早他为什么又要老胖子来翻找什么东西? 老胖子直勾勾地回瞪着我,眼神很无辜,很不解,好像他是个纯良的好孩子,绝对没撒谎。 “你没对我说过你检查过二鬼子的家……”我淡淡地说。语气中已经明显表达了我的失望和不信任。 “我做任何事情不需要跟你汇报!”老景冷硬地回敬:“而且我警告你,最好立刻滚蛋,因为派出所民警和民政干部马上就要去二鬼子家了。” 我有点儿不解:“派出所和民政科,他们来干嘛?” “他们是去查找二鬼子老婆的地址。”老景不紧不慢地说:“他老婆虽然跑了,但是并没有离婚,最起码二鬼子从来没收到法院离婚诉讼传票,所以从法律上来说,他们至今还是亲生的两口子。现在他死了,照规矩要通知他的家属。” 我茫然地看看炕上那些散乱的记账本,影集和车票,喃喃地说:“好像应该没有他老婆的往来书信。” “我知道没有。”老景略显焦躁地说:“即使没有他老婆的地址,也要找找他在上海老家的亲戚朋友,堂哥表弟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总之得有一个交代的亲属。” “我懂了。” “你们要是还不走,就得被当场活捉,到时候你就解释不清了。”老景甚至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开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句话说完,他居然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
金明眼巴巴地看着我,有点沮丧:“要不,咱们还是撤退吧?” 我思忖了一下,如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万一真的被派出所抓个现行,那就真的没法解释了。 我把手机还给老胖子,抓起炕上的影集,账本,车票和乱七八糟的信纸之类的,大致上地分门别类放在一起,胡乱整理一下,便塞回了箱子里。 我想,即便派出所的民警来检查,想必他们也不会知道二鬼子是如何整理的,略显散乱,应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但金明依然心有不甘,趁着我收拾东西的空当儿,他迅速地把两外两口箱子翻开,大致瞧了一眼,我也趁机凑上去看了看,大失所望。 中间的箱子里,只装着两样东西,一架很古老的照相机,国产“海鸥”牌的,看起来保养的还算不错。显然这就是二鬼子用来给自己和女儿拍照的那架相机。 另外就是各种课本,有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各年纪英语课本,还有语文数学自然常识之类的小学课本,想必这是二鬼子当老师时的教材,以及他女儿古清星上学的课本,他都仔细地保存着。 第三口箱子里,装着的全都是衣服,有棉有单,有大有小,整整齐齐叠放着,还隐约透漏出一股防潮防虫的樟脑味道。 “看起来好像都是小女孩的衣服。”金明思忖着说:“应该都是古清星的吧?” “你还能穿吗?”我装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滚蛋,老娘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这么寒酸的衣服。”金明狠狠地回呛。 我笑笑。没再说话。 金明没意识到我的试探,却面露喜色,抓心挠肝地盯着中间箱子里那架海鸥照相机,心痒痒地嘟囔:“这个可是第一代国产单反DF-7啊,经典老古董。” 她扭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撒娇:“我能把它偷走么……” “来不及了。”我吼道:“再不走咱俩都得蹲拘留。” “你滚蛋,我不跟你好啦!”金明扯着嗓门喊道,甩手重重地扣下箱盖,跳下火炕,一脚踹开房门,扬长而去。 我手忙脚乱地跳下火炕,老胖子也跟着我下来,我俩走出房门,只看见金明的背影溜溜达达地从变压器柱子下面拐弯走过,消失在房檐下。 我顾不上跟她较劲,盯着院子里积雪上的脚印,无比惆怅。 等下派出所和民政科的人来了,如果看到院子里有脚印,这事儿还是解释不清楚。万一他们真的认真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老胖子咧嘴嘿嘿笑起来:“你不用上火,先走吧,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我狐疑地问。 老胖子没回答我,走到院门前,靠着板杖子戳着一根大扫帚。老胖子双手搂起扫帚,吭哧吭哧地扫了起来。 “我就在这儿扫雪。等会儿派出所人来了,我就说,我好歹跟二鬼子朋友一场,现在他死了,我来给他家院子打扫打扫,就算最后尽尽朋友的义气。”老胖子一边卖力地扫着,一边喘着粗气说:“这么说,应该混得过去吧?” “要是人家不信呢?”我反问:“你总的有个充分的理由吧?” “那我就说,他也经常在我店里喝酒,我挣了他的钱,就得给他善后。” 我笑了。这个说法虽然有点儿草率,但是眼前之计,没有比这更稳妥的解释了。 “没毛病!”我笑道:“你慢慢扫,我先滚蛋了。” 老胖子一个劲儿地挥手:“滚吧,滚吧,再不滚来不及了……有空再上我那儿消费一把啊?” |
我含糊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推开板杖子上的小角门,走出隔壁院子,一溜小跑来到电动车停车的位置,一脚踢开支架翻身上车插入钥匙一气呵成。 我转动车把催电启动,却发现出了问题。 车头上的电量显示还有两格电力,但那是虚电,一旦转动车把启动,电力立刻下降为零。 电瓶车的充电续航问题,在东北高寒地区一直都是个笑话,大到特斯拉比亚迪,小到雅迪小刀,充电就满,开车就没。 老景这辆破车,从昨天开始就满大街跑,又在筋饼店门外冻了一宿,今儿早上又驮着我和金明翻山越岭,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就金明那膘肥体壮的身板,电动车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一条好汉了,我还能强求什么呢? 但是我也不能把这辆车扔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回去见到老景也没法交代。 无奈之下,我只好慢悠悠地转动催电,趁着它还有一口气,双脚踩着脚蹬子,像骑自行车似的一点一点往前磨蹭。 最艰难的路段,也就是从二鬼子家到山坡路这一段,只要熬到了大集路口那儿,就是一路大下坡,就算不催电我也可以一路飞流直下了。 就这样,我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在积雪中艰难行进。 这时候大学已经减弱,但远远没有停止,只是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碎的雪粒子,呼呼啦啦地吹在脸上,无比难受。 我估摸这一段路,有十五分钟怎么着也走到了,但是我过于乐观地评估了我的身体素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早已失去了这种过度消耗体力的强悍资格。 就这样,我拖拖拉拉地用了至少半个小时,才勉强走到了山坡路口,已然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当然也没有追上金明。 眼望着大集的这一段下坡路,我又难住了——原本我设想到了这里,我就可以趁着大下坡一路飞驰而下。 但是我估错了一件事,这时候大集还没有散去,山坡路两侧依然有密密麻麻摆摊的和熙熙攘攘的居民,我根本没法一路滑行,只能小心翼翼地捏着车闸,在人群中漫行穿梭,左支右绌。路过那个卖春联的摊子的时候,那个老板还主动跟我摆摆手打了个招呼,但是专注于驾驶,为了不闹出交通事故,我简单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直到有惊无险地降落到十字路口。这时我已经疲惫不堪,大汗淋漓,冷风呼啸吹过,我的前胸后背一阵阵寒凉湿腻,仿佛无数蚯蚓爬行,蚂蚁搬家,又痛又痒又窝火。 但是毕竟已经到了主路上了,再往前一点点就是筋饼店了,我只要把车子往店门前一停就万事大吉。 |
我咬牙切齿,用尽力气吧车把转动到底,催命似的激发出仅存的一点点电量,把车子开到了筋饼店门口。 我趔趄地翻身下车,挺好,已经双退颤抖,脚步虚浮,但还是撑着力气走到门前,拽了一下,但是没拽开。 这就说明店里没人,老景不在这儿。 去他妈的,不管他了!我无比愤怒地想:老子要回到民宿去,在老驴那个烧锅炉的温泉馆里好好泡个澡,然后美美地吃个涮羊肉。从此以后天宽地阔,去他妈的碎尸案,去他妈的连环案,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我就是个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小人物,就是一个被收买来写剧本的小编剧,我不需要给这个世界主持正义,也没本事给任何人申冤昭雪! 金明是谁?她爱谁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想跟我亲嘴儿,想跟我睡觉,我们都是成年男女,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只要我老婆没意见,其他人猫三狗四的想法,算个屁! 人这种生物啊,一旦身体上的痛苦拖累了灵魂,就会滋生出无数的怨念牢骚,轻者,就像我这种骂骂咧咧。重者,也许就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吧? 我的心里窝着无名邪火,脚底酸软,心虚肝颤地沿着伊通河路向民宿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却又砰砰地心跳起来——我看见了金明正在前面悠哉游哉地溜达着。 我情不自禁,莫名其妙的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金明猛地一回头,我顿住了,就好像动画片里的汤姆和杰瑞。 金明眉开眼笑,却装作娇嗔道:“你咋才追上?我脚都走麻了。” “电动车没电了,我当自行车一路骑回来的。”我说。 金明伸手在我针织帽子里脑门上抹了一把,嫌弃地说:“瞅你这一脑门汗,虚啊!怎么着,身体被掏空啦?” 我佯装冷笑:“行了,别装了,拿出来吧!” “我靠,被你发现了!”金明假模假式地笑着说。 “我还不至于那么弱智。”我说:“你故意跟我说想偷那架照相机,挑逗我发火,还跟我甩脸子,破门而出,其实就是为了忽悠老胖子,我都看见了,你偷拿一张照片。” “谁挑逗你了,臭不要脸!”金明娇憨嗔怪,又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我。 那还是古清星的七寸单人照,但是看起来比第一本影集里那张单人照要大了几岁,模样也变得圆润了不少,眉目清秀,但是神情不似小时候那么开朗。 当然这也很正常,少年男女进入青春期,心理上难免都有几分逆反和失落。就象我从小学到初中的时候,每次照相都会故意摆出一张自以为英俊冷傲,在必然看来却不过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照片右下角,还是有一行字迹:清星十三岁生日留影。 我莫算了一下,古清星的十三岁生日,那就应该是2002年的10月7日。也就是说,这可能是古清星失踪之前留下最后一张照片了。因为两个月之后,她就在这个世界上离奇消失了。 金明说:“看看背面。” 我诧异地反转过来,原来照片背面还写着两行娟秀的钢笔字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豁然开朗,这两句古诗,应该就是“清星”这个名字的由来吧。 |
我咋摸了一下:“这字迹不像二鬼子写信记账的字体?” 金明说:“很可能是古清星自己写上去的……但是这都不重要。” 我微感诧异:“那什么才重要?” 金明轻轻叹息:“你心里猜的那件事才重要。” 我已经预感到了她想说的是什么,但还是装作无知地反问:“是什么?” “别装了,演技忒假。”金明撇嘴,略显鄙夷地说:“从在好不错纸扎店里的时候,你就有点怀疑我是不是二鬼子的女儿,到了二鬼子家里的时候,你的表现就更明显了……” 我截住她的话头,说:“是亲嘴儿之前的时候吗?” 金明不暇思索脱口而出:“是亲嘴儿之后……我呸,跟你说这个干嘛!” 我叹气道:“那也不能全怪我,毕竟你表现得太跳戏了。” 金明似乎是默认了我这句话,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把那张照片再次翻转过来。 “所以,我才顺手偷了这张照片。”金明平静地说:“你仔细看看,这姑娘,像谁?” 我有点儿恍惚:“像谁?像她妈,二鬼子老婆?” 金明摇摇头:“不,你仔细看看,很像一个人。” 我潦潦草草又瞄了一眼照片,苦笑:“实话实说,我看不出来,像某个电影明星吗?” 金明沮丧地笑笑:“你看不出来,也难怪。毕竟你和她没睡在一个房间里,你没见过她卸妆之后的样子……” 一股热血如同山洪暴发冲断了我大脑中所有的血管和神经,电击般的酥麻感一瞬间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呆呆乜乜地举起那张照片凑近眼前,照片上,十三岁的古清星清瘦,忧郁,皮肤并不白皙,略显小麦色,眉毛弯弯,眼睛大大,由于瘦弱的关系,看起来头部和肩膀的比例显得有些比协调,有点儿像某位著名的女主持人, 夏默? 夏默! 我茫然了,麻木了。 也许是在金明的诱导下,我不得不承认照片上的少女与夏默确实有几分神似。 但是金明另一点说的也没错,从开始到现在,我见过的夏默永远都是简单,幼稚,无知,无脑,穿着低幼的裙子,敷着厚重的脂粉。在重重掩盖之下,要说她就是照片这个姑娘神秘消失十五年之后重新出现? 不!我不能,也不敢确定。 更何况,刚刚那一路上,我已经想通了,这事儿跟我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把那张照片塞回给金明,云淡风轻地笑笑:“爱谁谁吧,我不掺和了。” 金明愣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笑道:“我们是来采风写剧本的,不是来破案的。” 金明怔怔地看着我,很久,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我俩似乎是都默认了这个事实,接下来的一路上异常沉默压抑,谁也再说过一句话。 在经过好不错纸扎店和大老李面馆的时候,我甚至故作轻松地目不斜视,但是还是注意到这两家店面都大门紧闭,窗户昏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好吧,这一切本来都与我无关,现在只不过是回归到原样而已。 就这样,我和金明很快就走到了民宿前面的那条冰土路段,远远地看见民宿楼和温泉馆的轮廓,在低沉幽暗的天色和飞扬飘洒的细雪中,映衬着远方的山峦,丛林,冰河,显得异常压抑而悲怆。 天幕低垂,乌云卷积,无声无息,摄人心魄。很显然大雪并没有就此停息,反而在酝酿着更剧烈的风暴。 |
本章结束。 周末更新,天涯系统总要审核,有点儿耽误时间,抱歉。 本来这一章结尾,老马已经死了,但是数了一下字数,实在太长了。 为了保持章节平衡,只好忍痛裁切了一下,让老马在下一章必须死。 我说的,耶稣都留不住他! |
第三十二章 / 死马 原本是冰土混杂的小路上,现在已经满是厚重的积雪,雪地上有三道明显的车辙,这明显是老驴的三蹦子轮胎,但是并没有看到别克商务车的车辙。 金明抿嘴一笑:“看起来老驴已经回来了。” 我说:“嗯,尼洛还没回来。” 金明说:“可能是车还没修好。” 我俩沿着小路慢慢前行,彼此之间若即若离,身后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如果不是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谋杀案的背景,仅就眼前这个画面而言,反倒更像一幕纯爱电影的桥段。 金明忽然站住了,悠长,惆怅地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见到夏默了。”她怯生生地说:“我有点儿害怕。” 我没说什么,只是虚伪地笑笑。 我还能说什么?我马上还要见到老马呢,我也有点儿害怕。 虽然金明一通分析推理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基本上能排除老马的嫌疑,但是,谁能保证她的结论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万一她在哪个环节上不小心搞错了一点点,那就足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毕竟老景和他师姐是正经的刑警和法医,他们的怀疑,必然有足够的依据。 我俩继续沉默前行,从小路上转弯下来,那辆三蹦子果然孤零零地停在民宿门前的空地上,周围还有几行来来去去杂乱的脚印,想必是老驴搬运东西留下的。 我们走到民宿馆大门前,又站住了。 气氛沉寂,略显诡异。 “你说,我应该怎么跟夏末周旋?”金明紧张兮兮地问。 我很无奈:“这事儿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其实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我觉得你不需要纠结什么。” 金明舔舔嘴唇,一丝坏笑:“那,你不怀疑我啦?” “怀疑不怀疑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平静地说:“归根结底一句话,我只是来写剧本的,不是来破案的。” 金明狡黠地看着我,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挺想掺和的,你只不过是有点儿不顺心,我看得出来。” “你看出我哪儿不顺心了?”我说。 “因为老景冲你发飙了。”金明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其实你心里压根不是对这个案件有抵触,你只是对老景发牢骚,你觉得你们俩之间应该有信任,有默契,有商有量。但是并没有,他只是拿你当一把枪使唤,还对你发脾气:我做什么不需要跟你汇报!所以,你就撂挑子了。” 我哑口无言。 我很难反驳,金明说的不是事实。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因为老景的嘲讽呵斥而打起了退堂鼓,还是因为怀疑起金明是二鬼子的女儿而产生了畏惧。 如果是前者,那说明我只不过是小肚鸡肠的男人,这样我自己勉强还可以接受。但如果是后者,那就糟了,因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我对于金明是真的动心了——尽管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很想说:你怎么不猜是因为你呢? 这句话憋在我的喉咙中,喑喑哑哑,吞吞吐吐,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金明深深地吸气,呼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拉开大门,挑起门帘,我跟在她身后,心惊胆战地走进去。 |
前厅里的暖气温度依然滚烫,刚一走进去,我身上就燥热起来,本来这一路上蹬车,步行,我早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一样,身上汗流浃背,湿腻难忍,这会儿热气蒸上来,更觉得难受。 小浩和夏默互相依偎腻歪地坐在一侧沙发上,老马单独坐在对面上发上,看起来好像正在不咸不淡地聊着天儿。 小浩身上穿着单薄的衬衣,夏默简直很夸张地穿着一件亮晶晶金灿灿的短袖小背心,手里还捏着一致雪糕一口一口地嘬着,这也难怪,前厅里的暖气太热了。 但奇怪的是,坐在对面的老马,不但穿着厚毛衣,甚至还裹着一条毛毯,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我和金明一进门,夏默马上跳下沙发,一惊一乍地咋呼:“哎呀,你俩可算是回来啦!上哪儿玩去啦,打电话也不接!咋了,打扰你俩滚床单啦?” 夸张的粉底,眼眉,睫毛,唇膏,满脸的无知无畏,拿肉麻当有趣的尬笑。 我和金明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我觉得我俩此刻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这个货真的是会是二鬼子的女儿吗?神秘消失十几年化身归来?装疯卖傻的外面下掩盖着巨大的阴谋? 说实话,我宁可相信尼洛老师能拿下奥斯卡影帝,也不感相信这个姑娘有这么精湛的演技。 “别瞎说,我跟荀老师有正经事。”金明疲惫地说,借此掩饰着她内心的惶恐。 我一屁股坐到老马身边,直挺挺地瘫倒,双脚一顿猛烈互抠,把棉靴子脱了下来,一脚一只甩了出去,顿时,一股强烈的生化危机味道弥漫开来。 夏默捏住了鼻孔,煞有介事地大喊:“我的亲哥啊,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的吧!” 我挺尸一样一动不动,喃喃地说:“让我缓上两分钟,我炸尸还魂之后,就去泡个澡。” 小浩笑道:“金姐和荀哥累坏了,老板已经去准备了,咱们晚点儿开餐,涮羊肉。” 金明也疲惫地走到小浩和夏默的沙发边上,在扶手上坐下,顺口说:“等尼洛回来开涮?” 夏默卖乖讨好地说:“没办法呀!大中午的,你们一个个都不回来。我和小浩也不害意思吃独食,就随便吃了点儿垫吧垫吧。嗯,老驴从大集上买回来好多好吃的……涮羊肉只好等到你们回来晚上再动手咯,看我俩对你们多讲究。” 我笑笑,扭头看看老马。老马也正在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怎么了,马叔,好像不太顺服啊?”我说。 老马下意识地把身上的毛毯又裹紧了一点儿:“没办法,刚才在车上闻汽油味道过敏了,我这人对于这种怪味道特别不适应,连累得心脏都有点儿不舒服。” 夏默又幸灾乐祸地笑道:“怪不得呢,你闻不到荀鹿的臭脚。” 老马微微尴尬,但是一笑了之。 我表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有了一个答案——夏默这个蠢货,绝不是能够写出一笔娟秀的字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文艺女生。 如果是,我就当场把她蘸着酱油吃下去。 夏默依然没心没肺的样子,三口两口把剩下半只雪糕嘬进嘴里,刺激的直打哆嗦,还不依不饶地对金明说:“姐,我一直盼你回来呢,有事儿求你。” “啥事儿?”金明显得有点儿紧张。 “你看这儿大雪景,多么好看,多么壮观。”夏默讨好地说:“我能求你帮我拍几张艺术照吗?大雪里飞裙子那种……” 金明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还带了裙子来?” 小浩沉痛地叹息:“唉,岂止是裙子,汉服都带了好几套呢。” 夏默欢快地喊起来:“对,对,还有汉服。” 金明促狭一笑:“裙子?汉服?还有别的么?丁字裤有么?”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丁字裤?” 一瞬间,其余的几人都被尬死了。 |
片刻之后,小浩哀求地说:“这大雪天的,咱就不拍丁字裤了。好么?” 夏默有点沮丧,沉思片刻,说:“要不这样吧,我下身穿裙子,裙子里可以套保暖裤。上身穿一件灯罩子,可以吧?” 我微微一愣,脱口而出:“灯罩子是啥?” 夏默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双手勾着胸腹之间,沿着胸膛起伏的轮廓线向上比划了一圈:“灯罩子?不懂吗,灯罩子!你家我嫂子不穿这个啊?” 我顿感无地自容,敢情“灯罩子”就是胸罩,怎么听着跟江湖黑话似的。 “一左一右,一边一个,就像车头远光灯似的,这就是比喻,修辞手法你不懂吗?”夏默大奖小怪地嚷嚷:“亏的你还是个编剧呢,不了解网络时代流行语怎么行?” 小号彻底尴尬了,死死拦住她:“行咧,别说了。” 老马也笑道:“就是,一个大姑娘家,当着好几个老爷们儿说这个,怪不合适的。” 夏默斜眼瞥了一下老马,没再说话。 金明用眼神扫了握一下,显然是征求我的意见,但是装作没看见——我已经明确表达了我的观点,她爱谁谁,与我无关。 金明略显失望,叹了口气:“要拍的话,那就现在拍吧,这都下午了,再晚一点儿,光线就不好了,这会儿的天光看起来好像倒正合适。” 夏默开心地再次从沙发上跳起来:“太好了,说走就走。姐,你去收拾你的长枪短炮,小浩,你赶紧回屋去穿衣服,跟我一起去。” 小号一愣:“我去干嘛啊?” 夏默怒了:“你想啥呐?你以为拍片儿光拍我自己呀?我不得带着你嘛。再说了,你不得帮着金姐拎拎包,帮着我提着衣服嘛?这种体力活儿,能让我俩娇滴滴的女生干吗?” 小浩一言不发,痛苦地叹气,站起身来恨恨地说:“我这就回屋穿衣服,干体力活儿!” 金明也站起身来:“我也回屋去收拾一下,顺便也得把灯罩子换一换,我一身的臭汗呐。” “我姐的灯罩子,蕾丝镂空的,性感到喷血。”夏默蔫坏蔫坏地笑着说:“昨儿晚上睡觉我看见了,我一个女人都忍不住有想法……。” 金明横眉立目,很想发作,但是居然忍住了。想必是因为顾及到夏默“疑似神秘失踪者”的身份吧。 我和老马尴尬地对视。实话实说,在这一刻,我很无耻地想起了在筋饼店里,金明的“贴身衣物不方便给你看”的诱惑。 夏默亲亲热热地楼主金明的胳膊:“姐,咱俩一起回屋,你顺便再帮我挑挑衣服。” 小浩向左,金明和夏默向右,分别回各自的房间。 |
前厅里只剩下我和老马,气氛瞬间静谧下来,却无端地浮现出一点点尴尬和惶恐。 老马看看我,平淡地说:“我记得,咱俩是不是说过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不是咱俩说过,而是你主动约的我。”我认真地更正了一下。 “好吧,是我约的你。”老马说:“本来呢,咱们在烧鸽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认出你,只是觉得有点儿眼熟,所以多看了你几眼。” 我笑笑:“可能是我临时刮了光头的原因吧,我要是还留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可能你早就认出我了。” 老马也笑了笑:“小浩跟我介绍过你,但是我一直以为荀鹿就是你的真名。直到昨儿老景念出你身份证上的名字,我才恍然大悟。” 我叹息了一下:“我也没想到,咱们二十年以后还有缘再见面。” 接下来,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因为我俩都听见小浩的脚步声传来。 小浩已经穿好了羽绒服,戴好了帽子,围脖,手套,煞有介事地像个好跟班儿。 老马慢慢站起来,看着我,若有所指地说:“荀老师,你不是要去泡个澡吗?”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懵懂地点点头。 “趁着这工夫水温正好,你先去泡泡。等下我回屋吃片药,我也去泡一泡。” 我明白了,这就是“好好聊聊” 暗示。老马喜欢跟人在澡堂里聊,就像他昨天晚上跟小浩在浴池里密谈一样——没人打搅,不用担心被窃听。 我懒洋洋地起身,胡乱地套上靴子,跟小浩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开,老马也转身向对面走廊自己房间走去,只剩下小浩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夏默和金明。 我穿过走廊,这会儿走廊上还没有开灯,显得很幽暗深邃,经过夏默和金明的房间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夏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我也懒得再去琢磨她,推开走廊尽头的侧门。 果然就如同尼洛介绍的,民宿馆的走廊尽头的侧门,正对着温泉馆的侧门,距离也就十米八米的样子,我信步走过,拉开了温泉馆的侧门。 温泉馆里倒是开着几盏小灯,但是非但不显得通透光亮,反而衬托得更加幽暗。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个温泉关显然装修工程还没有最后竣工,天顶,地面,都还很粗糙,那几盏小灯泡也只是临时照明的。 唯一看起来像是已经完工的地方,就是一大一小两个水池子。列宁哥哥翅子都灌满了热水,蒸腾着水雾,一股暖湿的热力涌上来,我更加跟到疲惫。 但我还是好奇地向前走了走,看了一下正温泉关的大致格局——沿着两个水池子向前,是一片空旷的地面,再往前,是对称设置的一大一小两个水池子。 我琢磨了一下,看起来老驴的设计应该是一边是男池,一边是女池,将来会有墙壁隔断分割开来。至于中间的空地,就是前厅,休闲,水吧之类的。 这个阶段显然很多工程还没搞定,整个大厅一览无余,我也就索然无味,回到水池边上,慢慢地脱衣服。 |
不得不承认,老驴,或者说大美的设计还真是蛮有心思的,这两个水池子,居然采用的是日式温泉风格,四周是实木栅栏,跟民宿房间里的小吊顶阁楼的围栏是一模一样的,水池里镶嵌的是不知名的纯黑色石头。石头和木头相得益彰,有一种庄重的禅意之感,非但不显得过于沉重,反倒有一种黑到极致更显纯净的味道。 虽然室内的日式风格和整体建筑外观的欧洲风情不太搭调,但是谁在乎呢? 外面是外面,里面是里面,人在哪个位置,眼中所见就只看到哪个地方不是吗? 我把脱下来的大衣,西装,毛衣,裤子等等叠好,摆放在木栅围栏边上,赤身裸体顿感清爽温润,我深深地呼吸,伸手分别在两个池子里试了试水温,觉得小池子的温度不高不低正合适,便迈步进入,慢慢地沉浸其中。 一股无比温暖,酥麻的诱惑之感在我的身体荡漾,蔓延,流淌,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沉沦享受。 片刻之后,我渐渐进入一种类似于半梦半醒地恍惚之中,茫然地伸手拿起围栏上叠放好的一条毛巾,在水中浸湿,擦擦脸和脖子,再把它蒙在脸上,呼吸着潮湿温热的气息,困倦犹如潮水淹没了我的全身…… 好吧,趁着这时我还有一点清醒,给你们解释一个小小的疑问。 如果你是我的读者,而且还特别善于动脑子,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一定会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一个人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进来泡澡了? 最起码,我总得有条毛巾,沐浴液,洗发水之类的吧?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我知道我自己不需要带,温泉馆里肯定会有这些东西。 但是我为什么这么肯定?这就是个小小的疑问了,虽然与整个故事大局无关,但其实这里隐藏着一个非常微妙的细节,如果你们能参透这个细节,那我恭喜你,你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好吧,上面这段话,你们就当作我是沉浸在过于舒服而造成的幻觉中的梦呓,总之我就是在温水中昏昏欲睡,却又尽力克制,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因为过一会儿老马还要来跟我“好好聊聊”呢。 我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只是当被毛巾蒙住憋得难受时,一把扯下毛巾,深呼吸几口,又撩点热水淋在头上——我现在是个大光头,为什么需要洗发水呢? |
猛然间,我觉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放佛有人在下面狠狠地踹我,我恍惚中吓了一跳,竭尽全力瞪大了眼睛,向下看去—— 老关正躺在我的下铺,一脚一脚蹬着我的床板。 我怒了:“老关,你他妈的想干嘛?我刚睡着……” 老关嘻嘻笑了:“去你妈蛋,赶紧起来,警察找你!” 我猛然一惊,扭头一看,两男一女,三个就站在我床铺边上,冷峻严肃地盯着我。 其中一男一女穿的是便装,另一个白皙微胖的男人则穿着笔挺的警服。 我茫然了,迷迷瞪瞪地坐起来,双腿搭在床板边上,呆呆地说:“有事儿吗?” 那个穿警服的男人生硬地家校了一下:“你是孙同学吧?” 我茫然点点头:“是。” 警服男人说:“别害怕,我是咱们学校保卫处的干事,我姓马。这两位……” 他扭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是咱们分局刑警队的同志,这次找你来,是有点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便装男刑警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反倒是狠狠地瞪了下铺的老关一眼:“你,出去玩一会儿,等我走了你再回来。” 老关笑嘻嘻地起身,点头哈腰,提上裤子,溜走了。 这时,寝室里再没有其他同学了,空荡荡地只剩下我和三名警察。 我乖乖地懂床上跳下来,偷眼观瞧,忐忑不安。 三名警察豪横地在我对面床上坐下,那个女警掏出一个笔记本,看样子是要做笔录。 “大白天的,不去上课?”保卫处马干事笑道。 这人长得白白胖胖的,看似人畜无害,令我颇有点儿安全感。 “马上就放假了,没什么课。”我回道:“再说我们自考班的,也没啥期末考试的。” “那你就天天猫在被窝里看小说?”马干事说。 “穷呗,也没有别的消费,就看小说省钱,还有营养。”我大言不惭地说。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男刑警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恍惚了一下,但是很快稳定下来——我知道我自己没犯任何事儿,单靠语言咋呼,吓不倒我,这就是多年以来阅读谋杀小说培养出的经验。 我琢磨了一下,说:“是因为两天前的碎尸案吗?” 男刑警笑了一下:“挺会猜啊?” “没啥难猜的。”我说:“这案子闹得鸡飞狗跳的,警察到处在查人,这个时候两名分局刑警找上我,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我想不出还能因为什么别的?” 男刑警和女刑警互相看了一眼,都轻笑了一下。 |
女刑警从笔记本里捻出一张硬纸板的小卡片,递到我眼前:“这个是你的吧?” 我低头扫了一眼,小纸片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条格,格子里是蝇头小字写的各种书名和借还日期,边缘空白处写着我的名字:孙兴。 “这是我的借书月卡。”我说:“租书屋办月卡优惠。单租单看每本每天五毛,月卡每天每本便宜一毛钱,但是得先交押金。” “12月26号晚上,你去借书了?”男刑警问。 我没敢说话,只是点点头。 因为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他们要问的是什么。 也就是在这一刻恍然顿悟,我那天晚上在租书屋见到的那个女生,就是被杀害碎尸的那个女生,虽然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片刻沉默。 “你猜到了是吗?”男刑警低沉地问。 “嗯,那个女生,她叫什么名字?”我嗫嚅着问。 “吴鑫,口天吴,三金鑫。”男刑警说:“跟你一样,自考生,中文系文秘班的,” “跟我没关系。”我壮着胆子说。 “我没说跟你有关系。”男刑警略显鄙夷地说:“看你的怂样子也不像个杀手。” “我们警察肯定会判断,你不是杀人的嫌疑犯,这点你不用害怕。”女刑警温和地微笑,安慰道:“我们找到你,只是想让你尽量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很感激女刑警的安慰,起到了一点点镇静作用。 “名字……”马干事忽然莫名奇妙地说道:“欸,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名字很有意思?” 我一下子恍惚了:“名字?两个名字?哪两个名字?” “你不是推理作家吗?你不是编剧吗?难道你还没意识到……”马干事急促地说道。 他的脸色涨得赤红,声音嘶哑,急速喘息,但是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种发现了绝大秘密的快感。 我更加凌乱惶惑:“什么推理作家?什么编剧?我这会儿才二十岁,我还没成为编剧呢好嘛!我们的时空是不是错位啦……” “你仔细想想那个名字……”老马嘶哑低沉地说,渐渐悄无声息。 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处于一种类似梦魇,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我在和幻觉回忆中的刑警和眼前水池子里的老马同时进行对话。 在幻觉中,刑警在在跟我询问1997年12月26日晚上在租书屋遇到吴鑫的情况。在水池里,老马再疯狂地提醒我“仔细想想那个名字……” 我无比恐惧,挣扎着要从幻觉中解脱出来,但是男刑警和女刑警死死地盯着我,我四肢僵硬,像是被钉死在床板上。 而水池里的老马,却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这个时候,我脑子唯一能想到的“那两个名字”就是——古月生,古清星。 一道灵光闪过,犹如电流击破了梦魇,我一个激灵从幻觉的封印中解脱了出来, 没错,古月生,古清星。 “清”字之中有个“月”字。“星”字之中有个“生”字。 星星是月亮的孩子,古清星是古月生的孩子。这父女两个名字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可谓佳话。 但这又喻示着什么呢? 我拼命平复着刚刚从梦魇中解脱的心悸,心脏还在怦怦乱跳,茫然地看向坐在我对面的老马。 老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许是在我迷迷糊糊陷入梦魇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的老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侧身靠在水池边沿上,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最终无能为力。 他一身白腻的肥肉在水中似倒未倒,活像大雄宝殿里的一尊卧姿弥勒菩萨,但是脸色却隐约透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的色泽,双眼半睁半闭,眼皮却纹丝不动。 我脑子里本来混沌纠结,却在一瞬间空明澄澈,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老马,死了? 我又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十几秒钟,没错,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呼吸,没有起伏。 我缓慢地趟水靠近,伸手按在老马的颈动脉上,冰冷,滑腻,毫无触感。 错不了,老马死了,就死在这浴池里,就死在我眼前。 以我八岁时就对尸体解剖近距离观察的经验,以及不久之前刚刚观察过 大老李的尸体,我完全有信心做出这个判断。 我居然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
本章更新结束,老马终于死了,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各位晚安! 老马就死在我面前,就算我萌生退意,也撇不清关系了。 谢谢各位捧场,我们明天继续。 |
第三十三章 / 反戈一击 时隔很久之后的一个下午,我和老关再次坐在老道外羊汤馆里,回忆起那个下午在老驴的温泉馆中惊心动魄的往事,脑回路清奇的老关同学居然只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为什么我在梦魇中看到他从下铺的床上的爬起来,是“提上裤子”之后才出去的? 他很愤怒地质问我,何以在我的潜意识之中,他竟然是一个如此猥琐的少年流氓?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只能再三开导他做人的格局要放大一点儿,不要跟一段烂七八糟的梦话较劲。 其实,时至今日,我自己回忆起来,都不禁惊讶于在意识到老马已死之后的那十几分钟里,我是如何做到从容不迫地布置现场,处理后事的。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老马的尸体,踩着木台翻出水池,用浴巾仔仔细细地擦干身体,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然后坐在木台上,与老马的尸体若即若离地对坐,沉思,冥想。 这就是一个不害怕尸体的人面临困境时的优势,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并没有可以引起我恐惧的第三个生物,所以我毫无畏惧,心地空明。 很明显老马是在我泡着温水昏昏欲睡的时候进来的,他脱了衣服,叠好,摆在木台上,然后沉入水中,很温暖,很享受。 他看到我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样子,但是他不知道我正处在梦魇之中,还以为只是在闭目养神,于是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我说着闲话。 而那时我正处在深度的梦魇之中,我一边和梦中的男女两位刑警对话,一边含混地敷衍着现实中的老马。 我已经完全无法回忆起我们到底聊了几句话,聊了些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最后的一段对话,肯定是提到了让他如获至宝的秘密“两个名字”。 于是,他疯狂地暗示我“仔细想想那两个名字”,因此而激动,呼喊,就在这一瞬间,他死了。 是因为激动而死的吗?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不是法医,我不能确定。 就刚刚在民宿馆前厅里,老马就说过自己对于汽油味过敏,导致心脏也很不舒服,需要去吃片药再来泡澡。 由此可见,他应该是患有某种迷你型的心血管疾病。如果是这样,那么在意外刺激的作用下,导致心脏疾病突发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最为正常,也是最为合理一种推测。 |
我自嘲式地苦笑了一下。 合理?什么是合理? 自从前天晚上在师范大学门口发现那两张明信片,到刚刚发现老马诡异猝死,我这几天经历过的事儿,一桩桩,一幕幕,有哪一件是合理的吗? 那如果不合理的推断呢? 老马临死之前有过激动,有过挣扎,显然不是一瞬间就气绝身亡的。 他的尸体脸色和部分皮肤都呈现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诡异色泽,口唇和燕窝都要有明显的暗沉之色,就像是万圣节化妆的小丑一样,在他本来就肥白的身体上越发显得突兀。而且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外伤,脑部也没有磕碰的痕迹。 在我有限的推理能力范畴之内,我对于这具尸体能做出的唯一解释就是——死于中毒。 如果是中毒,那么,谁最有可能下毒呢? 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嫌疑人只有一个——老驴。 民宿是他开的,温泉是他建的,饭是他做的,水是他烧的,羊肉串是他烤的,大绿棒子啤酒是他准备的。今天早上还在厨房里煮了一锅香甜的大米粥。 尤其是今天中午,小浩,夏默和老马他们仨中午都还没吃饭,临时充饥的食物是他从大集上买回来的。 老驴要给老马下毒,有无数个机会。 老驴毒杀了老马。这是家畜界的自相残杀吗? 那么,动机呢? 还能是什么动机呢?只能是为了大美啊。 我笑了,如梦初醒,就目前已知的表面证据推论,只有这个推测能符合逻辑,形成完美的闭环。 如果前面这部分推论正确的话,那么我想,我也已经知道杀死二鬼子和大老李的人是谁了。 好吧,推论至此,我想我可以给老景打电话了。 我从西装的内兜里掏出手机,一边慢慢地翻着老景的号码,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地把整个思维回路梳理了一遍。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机没有连上网络。这也难怪,从昨天早上从家里出发,就手忙脚乱的,出了家门就断开了WIFI,但是我晕晕乎乎地忘记了重新打开流量连接,然后就是连续不断地发生各种状况,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发现二鬼子的尸体,报警,做笔录,跟金明搞暧昧,跟老景喝酒,跟大伙吃烧烤,喝得烂醉如泥,今天一大早有跟着老驴去看收尸,跟老景和金明斗嘴,跟好不错扯蛋,去二鬼子家里搜查,我几乎一刻不停,因此上也顾不上查看一下我的手机,我还以为我一直连着 网络呢。 我苦笑一下,赶紧连上我的流量设置,果然,立刻就有好几条微信消息提示响了起来。 |
我干脆不再搭理老马,慢慢翻看我的消息。 头一条是老关发来的,就是闲着无聊问一问跟小浩谈得怎么样了?要是以后想长期合作,这次就不要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慢慢养好关系放长线钓大鱼。 我笑笑,没回复。 后面几条全是我老婆发来的。 第一条是昨天下午发的,就简单地一句话,问我到地方了没有? 第二条是昨晚深夜发的,絮絮叨叨写了一堆文字,大意是说我要是到了地方给她回个消息。还有就是我之前加班做的宣传册和展板,甲方已经给转账付款了。然后就是我儿子各种痴迷金田一少年事件簿,小嘴儿甜密密地哄骗妈妈扮演各种尸体。 第三条是今儿上午发的一条语音,问我怎么一直不回信,是不是喝多了?还是跟跟哪个美女眉来眼去了? 听到这条消息,我心中顿生一个寒颤,自求多福。幸好她现在不在我身边。 第四条是中午发过来的,问我什么时候结束回家?要是在伊通河还得呆两天,那就不如别回滨江市了。就让我在伊通河等着她们娘儿俩过来,我们一家三口直接回我父母家去,一直呆到过年。 我想想,她说得有道理。伊通河镇距离我家乡小镇已经很近了,满打满算两个小时的车程,临近年底了,工作室也没什么赚钱的生意,倒真是不如回家好好过个年。 就算要给小浩写剧本,我也可以用网络传送,在线讨论,交稿收钱,工作生活两不耽误,挺好的一件事儿。 于是我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劲松愉快,若无其事地给她恢复了一段语音,解释了一下我之所以没给她回话,是因为一直都很忙,忙着跟投资人协商合作,忙着跟摄影师巡游外景,晚上还要跟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讨论剧本促进感情,再说至于回家过年的事儿嘛…… 我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老马,一颗心顿时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沉到了水底。 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我面前,我居然还想着跟老婆孩子回家过年,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我默默地松开手指,发出了那条没说完的语音。 不行,我忽然意识到,我刚才的推理太天真幼稚了,我必须推翻重来。 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我现在根本没有资格怀疑老驴,或者怀疑任何人。因为就目前所有的表面线索来看,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嫌疑人。 一个逻辑线索非常清晰,不管是谁下毒杀了老马,他都一定是我们身边的人。从昨天下午到达伊通河镇开始,老马就没接触过除了我们这个“主创团队”之外的人。 或许好不错算一个,但是他俩之间也就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没有任何接触。我想,好不错虽然是伊通河四大神棍之一,但是应该还不具备隔空投毒的超能力。 所以,如果老马中毒而死,那么下毒的人一定就是在小浩,尼洛,夏默,金明,老驴和我之中的某个人。 |
但是已知条件,我肯不是凶手,从时间上推算,金明也不会是。 今天一大早,老马和尼洛去看外星人,出去得比我和金明还早,我们在好不错的纸扎店碰面的时候,他就显得有点儿不舒服,是因为别克商务车有漏油的迹象,味道刺激了他。 如果,那根本不是漏油,而是下毒呢? 如果所谓的“漏油”就是“下毒”,那么最有嫌疑的人,就变成了尼洛。 那么尼洛毒杀老马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再次转身,茫然地看着老马。 老马的表情似乎很焦虑,无声地质问:你想通了没有啊? 我靠近老马,盯着他混浊的眼睛,轻声问:“如果是尼洛,他为什么想杀你?” 老马没说话,但是嘴角好像是很讽刺的冷笑,撇了一下。 老马的笑容提醒了我,我恍然大悟——如果是尼洛在车上投毒,他的动机是什么? 尼洛和老马之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老马是装腔作势冷嘲热讽这个靠着金主少爷蹭吃蹭喝的小跟班,那尼洛也不至于杀人泄愤吧? 所以,尼洛的动机只有一个——为了夏默。 但是,如果是尼洛为了夏默杀了老马,那么,幕后的那个主使黑手,又是谁呢? 还能是谁呢?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侧门边上,微微推开一条缝隙。 一阵寒风嗖嗖地灌进来,我又清醒了一点儿。 外面的天色更加低沉凝重,在我视野所见范围内,金明,夏默和小浩正在最远处的树林边上拍照。 夏默穿了一身非常扎眼的红色汉服,正在搔首弄姿,金明端着一架照相机咔嚓咔嚓地连续拍摄,小浩则百无聊赖地躲在一边,冷眼旁观。 我并没有看到老驴,想必此刻他还在民宿馆的厨房里忙活涮羊肉。 我估算了一下,夏默和金明拍照的位置,大约是在远处的冰河对岸,即便快速步行,要在深厚的积雪中返回温泉馆,至少也要七八分钟。 我再次把我所有的推论重复梳理了一遍,此时此刻,我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反戈一击。 无论是谁想把杀人的嫌疑栽赃给我,我都必须粉碎他的阴谋。 这个凶手十分缜密,他不露痕迹地让老马中毒,而且有个缓慢的发作时间,让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但是,他也留下一个隐患,那就是他真的不改使用毒药。 因为所有的毒药杀人,本质上都是概率事件。也就是说,即便他给一个人吞服了毒药,你也知道这些毒药的剂量足以致命。但是他也很难判断,这个人多久之后才会肯定死掉? 尤其是他为了洗脱嫌疑,还故意远离了案发现场。这就是他的一时疏漏留给我反击的机会。 我的反击策略也非常的简单,那就是——老马还活着。 是的,老马已经死了。死在我面前,死得彻彻底底,结结实实。 但我偏说,老马此时还活着,谁能怎么着? |
我关严了门上的缝隙,再次拿起手机,找到老景的号码拨了出去。 一阵悠扬空灵的钢琴曲,无穷无尽地回响着,等待无比漫长。但终于还是接通了。 “啥事?”老景压低了剩音嘶哑地说:“我他妈在所里开会呐!” “老马死了!”我说。 “啥?”老景明显是愣了一下。 “老马死了,中毒,死在浴池里。” “你再说一遍!” “给我派个救护车过来。”我简明扼要地说:“我就在老驴家的澡堂子门口。” “不是已经死了吗,还要救护车干屁?”老景嘶吼。 我冷笑一声:“现在只有你和我,咱们俩人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无声无息地沉默片刻,老景说:“我明白了……” 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转身回到浴池旁边,打开手机录像功能,围绕着老马尸体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拍了每个角度,每个部位。 当然,他沉没在水面之下的身体我是无法拍摄的。但我想这不重要,只要救护车拉走他的尸体,老马就可以继续观察到尸体下身的痕迹。 然后我看了一下时间,估计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但接下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把老马的唐装外套,裤子,衬衣,一件一件拣起来,仔细翻着了一遍。裤兜和衬衣里的都没有装着什么东西,唐装外套的左右两个内兜里分别装着他的手机和钱包。 我把他的手机拿出来,滑动了一下,显示需要解锁密码。 一不做二不休,我拽起老马的右手,掰起食指按了一下,但是没有反应。我又迅速地用中指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我一下子愣住了。 一般来说,用指纹解锁的话,基本都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很少有人会用其他的手指。 我曾经很仔细地观察过老马,确信他是个右撇子,应该不会用左手的手指设置指纹解锁。 这就意味着一件事,他根本就没有设置指纹,只能用密码解锁。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老马是个好色之徒,他肯定睡过很多女人。但同时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他害怕每次一夜春宵的时候,万一自己睡着了,那些为了金钱出卖肉体的姑娘用他是指纹解锁了手机,盗窃他的资金,所以,他只用数字,不用指纹。 这个老瘪犊子!我暗自咒骂,但是无可奈何。 这就意味着我既使藏起了手机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交给老景他们去处理。 于是我把手机重新塞回他的唐装外套里,顺手又把另一侧的钱包拿了出来。 果然,跟我昨天在饭店里观察到的一样,那是一个非常宽大的真皮钱包,看材质就是值钱的品牌货,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一大叠钞票,简单目测至少也有几千块。 我心中微微一凛,想起了夏默。 夏默,老马,小浩,尼洛……这会是一条谋杀链条吗? |
我有些忐忑,以我的观察来看,就算夏默和老马之间或许有过什么不可说的猫腻,但是夏默绝不像是那种能够冷静地设计出这么严丝合缝的谋杀程序的人。 但是,小浩也就是那种色厉内荏的金主少爷,他虽然并不是一个无脑富二代,但是也绝不会是那种敢于为了小女友而犯下杀人重罪的人。 但不管怎样,这种嫌疑是存在的——或许一个人没有胆子杀人,但是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一下,杀心就爆发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门外有急促的刹车声,随即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把老马的钱包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 我绝不是为了贪图那点儿现金,而是我刚刚的一瞬间,瞥到钱包的透明夹层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合影,男人很明显是年轻的老马,而那个女人,恍惚之间我觉得有些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好先藏起来再说。 温泉馆的正门重重打开,两个穿着120绿色制服的急救人员推着一辆担架车冲了进来,好在整个温泉馆装修还没装修,整块场地一览无余,两个急救人员扫了一眼,立刻向我我这边跑来。 紧接着,老景和一个小民警跟了进来。 那两个急救人员显然训练有素,冲到水池子边上,勾着老马的肩膀,把他从水中扶直起身,然后用力硬生生地把他拔出了水池子,两个人一上一下把尸体托起摆到担架车上,在尸体身上盖上了一条被单,然后迅速推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老景和那个小民警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和担架车擦肩而过。 老景来到我身边,扫了一眼,问:“这是他的衣服?” 我点点头。 老景扭头对小民警甩了个眼神儿,年轻民警心领神会,抱起那堆衣服急匆匆追着担架车冲出大门。 那个小民警有点儿眼熟,我琢磨了一下,记起来这就是今早上在大老李面馆门口跟老驴打嘴仗,讽刺他“一脚踹碎窗户玻璃”的那个小民警。 老景喊了一声:“直接拉走,不用管我。” 小民警应了一声,随手关上温泉馆的正门。片刻之后传来了汽车开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有惊无险啊。 这是一次冒险,我赌的就是时间。我必须得赶在夏默,小浩或者老驴出现之前,把老妈的尸体弄走。 万一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提前出现,看到了老马的样子,那就彻底败露了。 但我相信,在冰河对岸拍照的金明和夏默,小浩,一定会也看到了120急救车出现,他们此刻正在赶回,几分钟之后,就会到达 |
温泉馆里沉寂下来,我和老景对面站立,各自无声,灯光昏暗,水气氤氲,整个场景颇有一种悬疑电影的气质。 老景咧嘴笑笑:“老驴的澡堂子搞得不错啊,得空了,我必须来泡泡。” 我没搭理他,直接问:“都安排好了吗?” “稳妥,稳妥。”老景说:“你放心,我在这个镇上还是有点儿威信的。我跟镇医院交代好了,急救车到了镇医院打个转儿,就立刻开走,对你们就说中毒很严重,咱这小地方治不了,必须转到市一院去。” “然后呢?” “然后,急救车就直接开到殡仪馆,把老马先放在那里,跟二鬼子和大老李做个伴儿。”老景接着说:“我派我那个小徒弟跟着,没有我给他下命令,谁都不能走漏风声。” 我笑了笑,如释重负。 “这么干,不给你添麻烦吧?”我虚情假意地说。 “去你的狗屁!能不添麻烦吗?在命案中弄虚作假,违规办案,轻则扒皮,重则坐牢。”老景啐了一口,恨恨地说:“但是我他妈的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他在骂我,但我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出路了。”我说:“那就是找出凶手,把案子了结了,否则,咱们都得吃锅烙。” “案子?哪个案子?”老景蓦然阴沉下来,缓缓地说:“了结?怎么了结?” 我惶恐,沉默。没敢答茬。 “幸亏今天请了那个法医还没走。”老景呲着门牙,无奈地笑了笑:“大雪封路,高速关停了,法医不得不在镇上过一夜。可倒好,又来了一个活儿。” 我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笑。 “我让法医再去殡仪馆验尸。”老景说:“好在我也算是他前辈,说话还是有点儿份量的。” “那我们就等着验尸报告了。”我说。 “等什么验尸报告?”老景瞪我一眼,露出一丝坏笑:“我们得等待老马脱离生命危险的好消息。” 他说得对啊! 只有老马脱离了生命危险,才能观察到谁会有异常举动。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道。 “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呆在这里接受询问,谁都不能动。”老景淡淡地说:“如果老马是中毒,嫌疑人必然就在你们一行人之中。” “不是绝对的。”我说。 “很大程度上。”老景说。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甚至沉重的喘息声,同时伴随着由远而近的刹车声,看起来,是夏默,小浩,金铭等人和尼洛同时回来了。 我盯着老景,慢慢地说:“好戏开场了……” |
第三十四章 / 失踪 温泉馆的侧门和正门几乎同时推开。金明,夏默和小浩从侧门冲进来,而尼洛则是从正门闯进来的。 但是老驴并没有出现。但是这并不意外——如果老驴真的是下毒的凶手,为了避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远离案发现场。如果他不是凶手,他正在民宿馆的厨房里忙活收拾涮羊肉,听不见外面的喧嚷声,所以没有出现。 所以,无论他是否出现,都不影响他的重大嫌疑。 老景大吼一声:“都不准进来,保护现场,退出去!” 冲进来的几个人表情都很惶惑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站在了门口,没有进一步走进浴池。 金明懵懂地问:“保护什么现场?” “老马中毒了,正在抢救。”老景极其严肃地说:“我来看守现场。” “哦哦哦,怪不得。”夏默恍然大悟,耍奸卖快地嚷着:“我们看到急救车来了,吓我一跳呢!” 老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夏默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汉服,古风飘渺,甚是好看,但是外表实在配不上她这个脑子和表情。 小浩迟疑了一下,轻声问:“没有生命危险吧?” “目前还不知道,反正拉走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的,估计老命不保。”老景说。 “那我得跟着去医院啊?”小浩焦虑地说。 “你不能去。”老景冷峻地说:“所有人都不能离开,等会儿我要进行询问。” 几个人都默默地面面相觑,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气氛顿时在无形之中凝聚了沉重的压迫感。 金明眼珠子溜溜乱转,思忖了一下,转向我问道:“是你报的警?”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一声“是的”,但是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总算忍住了。 金明一下子就发现了疑点——为什么来拉人的是120急救车,而跟着来的却是老景? 按照老景所说的警方办案的惯例,只有发生死亡案件需要收尸验尸的时候,警察才会和120一起出现。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老马已经死了? 老景看看金明,貌似不经意地接过话茬:“他只是打了120 ,没有报警。只不过我恰好在镇医院,陪着法医给大老李验尸。碰巧听到急救车要来民宿拉活儿,我就跟着来了。” 老警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而且完全符合金明对于老景和法医的行程的了解。但是很显然这并没有打消金明的疑虑,她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心里顿生一丝惶恐,这件事就算能瞒过所有人,但未必能瞒得过金明。 站在正门前的尼洛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十分阴郁,忽然抢话问道:“你们确定老马是中毒了吗?” 这句话问得很有水平,我和老景都假装没听见。 |
老景扯着嗓门说:“咱们不在这儿说了,所有人都回到民宿去,我要问话……嗯,老驴在哪儿?” 金明说:“可能还在厨房吧?” “谁帮我老驴打个电话,叫他过来把门锁上。”老景说。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接话。 小浩陪着笑脸,说:“我们都没有老驴的电话,只有马叔有。” 老景转向我:“老马的电话呢?” 我略显茫然:“不是被你们民警抱走了吗?” “我靠!”老景眉头紧锁,一排脑门:“他妈的把这茬儿给忘了……” 他又沮丧又遗憾地盯着我。很明显是他以为我会把老马的手机留下来,却不料我把手机塞回了老马的衣服里。 金明一撇嘴,又气又笑地说:“你俩的脑袋里灌的都是屁吗?你要锁门也不用老驴来啊……” 她走到侧门边上,伸手把门锁的卡簧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不屑地盯着我和老景。 那就是一把普通的卡簧门锁,只要在里面把卡簧拉开,直接在外面把门关上自然就锁死了,这是个学龄前小朋友都明白的简单道理。 老景强忍着尴尬看着金明,大言不惭地说:“这么一锁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不够安全,必须叫老驴反锁一下。” “咱先把它锁上,等会儿叫老驴再来反锁一下不好吗?”金明说:“不耽误咱们撤离犯罪现场。 “嗯,你说得对!”老景说:“所有人都出去,锁门!” 尼洛第一个默默地推开正门走了出去,随手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发出一声铿锵撞击声,表示他确实锁死了正门。 我和老景,金明等人也依次从侧门走出,老景在最后锁上了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我们直接从民宿馆的侧门进入,尼洛也从正门转过来,尾随而进。六个人穿过昏暗幽深地走廊,尼洛坠在队伍最后面,显得异常落寞。 我磨磨蹭蹭慢走两步,等着尼洛跟上来,悄声问:“怎么了?” 其实我完全是故意的,因为此时此刻,尼洛正是我心目中推演的二号嫌疑人。 尼洛斜眼瞥了我一眼,冷笑一声:“荀老师,你还猜不出来吗?” 我摇摇头,装糊涂。 “如果老马是中毒死的,那我就是嫌疑犯了吧?”尼洛说完,迅速甩开我大步前行。 我却愣住了。如果尼洛敢于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心里没鬼呢? 或者,这正是他的反其道而行之的心理诡计?他知道我一定会做出这样的推测,所以先把自己置于被怀疑的境地,反而能洗清嫌疑? 我茫然地跟进,所有人都来到了前厅。 前厅里空荡荡静悄悄的,没看见老驴。大家的心情都很沮丧,沉默不语,悄然伫立。 |
老景看了看两张沙发,说:“沙发太小,坐不下啊……老驴也不在这儿。” “那就去餐厅吧。”金明说:“餐厅宽绰,老驴差不多也在那儿。” 于是我们再次穿过另一侧的走廊走向餐厅。 夏默忽然尖声细嗓地喊起来:“老驴,老驴,你在吗?” 走廊里空旷得无边无际,深邃得亦幻亦真,夏默一声高喊之后有些幽幽暗暗的回声,但是没有人回应。 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们几个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刻意放慢了脚步。 但距离总是有限的,片刻之后,我们还是走进了餐厅。 预感变成了现实,餐厅果然没有老驴,但是正中间的大号桌子上却摆着一个大号电热黄铜涮锅,连线插头已经插好,但是还没有加热煮沸锅底。 锅子边上摆着粉丝,鸭血,木耳,豆腐,青菜,蟹棒,鱼丸,虾滑,毛肚,午餐肉片,每种都是一大盘子。以及两个勾兑好的调料大碗,一碗是麻酱,一碗海鲜汁。桌子两侧对称摆着六把椅子,对应着位置摆好了碗筷匙碟,看起来除了羊肉还没摆上来,其它的配菜调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夏默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目前的诡异境况,没心没肺地大叫起来:“我靠,羊肉呐?羊肉都没摆上,涮个屁呀?也没有辣椒哇!” 小浩冷冷地低吼一声:“闭嘴吧!” 夏默不情不愿地嘟囔着:“本来就没有辣椒嘛,人家就是爱吃辣嘛……” 老景没情绪搭理夏默的胡搅蛮缠,迅速走到厨房隔间门口,探身朝里面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厨房里面也还没装修好,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 金明轻声喊道:“老驴不在?” 老景点点头。 夏默喊道:“那羊肉在不在?” 老景咧嘴呲牙,气急反笑:“也不在。” 金明扭头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但是能看懂她的表情——老驴跑了? 是啊,如果此时此刻老驴消失了,那么几乎就等于不打自招,坐实了他就是投毒杀死老马的凶手,不是吗? 我顿感山崩地裂般的崩溃,压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火锅和食材,肠胃里却极度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自从今天早上出门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处于连轴转的忙碌中,一滴水都没喝过,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了。 |
尼洛不声不响地坐到我对面,捻起了一双筷子,目光在桌面上逡巡着。 我心照不宣地看着他笑了笑,伸手把开关点上了。 金明摇头苦笑:“你俩心真大,老马刚刚中毒……” “他在浴池里中毒的,又不是在餐厅里中毒的?”尼洛淡淡地说。 这时,老景也走回到我身边,疲惫地挨着我左手边坐下,略显恍惚,一言不发。 金明轻声问:“警察叔叔,接下来怎么办?” 老景思忖了一下:“所有人呆在这儿,不许走动,不许回房间……” 夏默一咋舌:“连房间都不许回?” “不许。”老景说:“现在你们每个人的房间里的物品,都有可能是物证,必须等到警方来人检查处理。” 尼洛微微冷笑:“都有可能是物证?意思就是说,你们确定老马是中毒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景。刚才在温泉馆里尼洛就曾追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被老景忽悠过去了。现在尼洛再次提出,我不知道老景要怎么应付? “是荀鹿老师拨打的120急救电话,这个问题应该由他来解释。”老景扭头盯着我,一脸严肃而真诚。 这个老王八犊子! 我心里把老景的奶奶家姥姥家双方合计祖宗三十六代一瞬间狗血喷头啐了一万遍。 但我还能怎么样呢?心里妈卖批,脸上笑嘻嘻。 “长话短说吧,是这样的。我先进入的浴池,老马说是房间吃片药就来泡澡。”我一边急速盘算着,一边慢吞吞地编瞎话:“然后我再浴池里有点疲惫,迷迷糊糊的,老马进来了,脱了衣服下了水,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忽然间,老马脸色大变,有点儿像心脏病发作,像是呕吐,又吐不出来,干呕……” 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把我记忆中的所有的毒药杀人手法迅速罗列出来,把那些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症状往老马身上套。 一般来说,如果是慢性毒药缓释发作,其外表症状往往是低烧,疲惫,头晕,消瘦,脱发。而急性中毒的症状虽然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几乎是共通的,那就是“呕吐”。 所以,虽然我不知道老马中的什么毒,但只要我说他有“呕吐”的症状,那就八九不离十,可以懵一下。 金明挨着我的右手边坐下,把一架照相机摆在桌面上,然后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后来呢?” “我就赶紧到他身边,想把他扶起来,我想,就算要吐也不能吐在池子里啊……” 我急速开动脑筋,继续编造:“没想到,老马死死地攥住我的胳膊,嘟囔了一句话:有毒,那东西有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完美!简直太他妈完美了! 一句瞎话编完,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不愧是个高智商的推理小说家。 |
金明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分辨一些表情中的细节。 而老景则深沉地叹气:“所以,老马是真中毒了。” 要不是当着各位观众的面,我真想端起火锅一滴不剩泼到他脸上。 气氛有一点点的沉默,没人说话,这时候只有小浩和夏默还孤零零地站着,而火锅已经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底料熬煮的香气扑面而来,令我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夏默终于忍受不了火锅底料的诱惑,拽着小浩的手腕子,把他拉到尼洛身边,尼洛识趣地往边上窜了一个位置,坐到了老景正对面,夏默和小浩也坐下来,似乎这就可以开席了。 只是没有老驴,也没有羊肉。 小浩期期艾艾地说:“你们真的敢吃啊?” 夏默一撇嘴:“真怂,有啥不敢吃的?” 尼洛端起蟹棒鱼丸一股脑地倒进锅里,自言自语:“不管你们了,反正我是饿了。” 金明无奈地叹气:“就算不怕死,也得有羊肉啊?” 夏默灵机一动,嚷道:“我想起来了,羊肉在库房里,谁去拿?” 尼洛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老景:“谁去拿?我们都不能随便走动,你忘啦?” 老景呲牙一笑:“你的意思,就是我去拿呗?” 尼洛不动声色地反怼一句:“你可以不吃。” “你们不觉得,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找到羊肉,而是找到老驴吗?”金明焦虑地说:“老马中毒了,老驴不见了,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那你觉得,老驴能去哪儿呢?”老景平静地反问。 “去哪儿,我怎么知道?”金明有些恼怒:“但是,他肯定有秘密,不是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景说:“没准儿他就是觉得涮羊肉还缺点儿食材,上街买东西去,等会儿就回来了。” “不可能!”金明斩钉截铁地说:“他的三蹦子就停在门口,要是上街,不会走路去的,他是个瘸腿驴。” “所以,你的意思是,老驴下毒谋杀老马,然后畏罪潜逃了?”老景接着问。 “我可没这么说,但是我觉得有这种可能。”金明气呼呼地说。 老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就算他畏罪潜逃,他也跑不了啊。” “为什么呢?”金明不依不饶地问。 “一场大雪,高速公路已经封闭了,连验尸的法医都回不去了,只能在镇上先住下等待解封,老道上积雪都没过小腿肚子了,别说开车,你就是开飞机都寸步难行。” 老景慢悠悠地说道:“火车每天经过伊通河镇只有两趟,第一趟早就开过去了,下一趟要晚上才经过,而且,只要他在火车站出现,就立刻会有人给我发消息。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跑到哪儿去?” 金明沉默了。 “你们研究推理小说的,不是最喜欢显摆什么‘暴风雪山庄’吗?”老景蓦然微笑:“现在的伊通河镇,就是个大号的暴风雪山庄,进不来,出不去。” |
夏默忽然没头没脑地插话道:“其实,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把事情弄复杂了呀?” “哦,那你说说,怎么复杂了?”老景淡淡地问。 “说不定,马叔就是不小心吃坏了东西,食物中毒而已。”夏默笑嘻嘻地说:“根本没什么下毒,也没有谋杀。” 我一下子愣住了,或者说,惊呆了。 千头万绪无数个“混蛋”“白痴”“蠢货”“傻×”从头顶滚滚倾泻,淹没了我的全身。 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姑娘无意中拆解了最关键的一个玄机。 如果某一个普通人,忽然在洗澡时发作,出现明显的中毒迹象,被送进了急救120。而你是他的朋友,当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百分之百的人都会是同样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吃坏了东西,食物中毒了? 但是,现在,自从老马中毒被送上急救车到现在,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可能只是一起很普通的“食物中毒”事件呢? 金明没有提起,她就是在直接怀疑我的说法,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跟我和老景在一起讨论过这些连续发生的悬案,她能够想到的就是老马以某种方式牵涉其中,虽然她以自己的推理试图说明老马不会是连环杀人犯,但这并不表示老马不会是受害者。 所以,当他听到我说老马中毒的时候,会理所当然地想到这就是一起投毒谋杀,逻辑清晰,质疑合理。 尼洛也没有提到,也很正常。因为他自己意识到如果老马真的是中毒了,那么他自己将成为嫌疑人之一,因为老马最初出现的症状就是跟他一起开车时闻到了漏油味道而引发的。 所以,他顺理成章地表现出自我怀疑,不争不辨。因为他只要开口分辨一下,就会更加深他的嫌疑。所以,沉默等待也是最正常的表现。 而小浩和夏默都没说起,只是因为他俩幼稚,单纯,脑子不够转,所以直到现在,夏默才想起这一茬,说了出来。 而老景一直不说,同时,他还把如何解释“确认老马中毒”的黑锅甩锅给我,那是因为他是个警察。 所以,现在,谁是那个最有嫌疑的人? 我。 只能是我。 |
老马死在我眼前,而那时候我正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连我俩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而老马死后,我直接给老景打了电话,告诉老景老已经中毒而死了。 等到金明等人出现,我有当着他们的面瞎编了一出什么“老马攥着我都胳膊说‘那东西有毒’”的鬼话,我甚至还为此自命不凡洋洋得意了几秒钟。 从始自终,我都没有提过我应该对于这件事做出一个最基本的判断,那就是“这很可能只是一起普通的食物中毒事件”。 当然。这是对于金明,夏默,小浩和尼洛而言的。因为此时此刻在他们的概念里,老马还活着呢。 但是,既然老马还活着,我为什么会毫不怀疑地确定这是一起下毒谋杀案呢? 同时,从老景的角度想一想,就更无法解释了。 他刚刚让我试图接近老马,打探二十年前吴鑫失踪之夜老马的行踪。其后不到几个小时,老马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我面前。 这事儿,换做是你,你会相信吗? 老景会相信吗? 所以他现在不在乎老驴做了什么,老驴去了哪里,他只在乎我在说什么做什么,我是如何表演瞎话的。 因为他从头到脚都没相信过我,他根本就是在怀疑我,哪怕在大老李面馆门前,他跟我推心置腹地讨论“怀疑就是信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他也只是在演技精湛地忽悠我而已。 我居然还沾沾自喜地制造了一个“老马还活着”假象。还主动跟老景和盘托出,联手布局。 殊不知他只是在阴森森地观望着我,脸上带着笑,心里呲着牙,无情地嘲笑着。 我自以为是地给自己挖了一个活埋大坑,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跳了下去,还美滋滋地比划着手势——哦耶! 这些想法一瞬间在我脑子里翻滚了千变万化,就像是眼前沸沸扬扬的火锅一样,翻着花儿,冒着泡儿。 我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金明轻轻地推了我一下,问:“怎么了……” 我顿时感到无比沉重的委屈,惶惑,如山坠落,压得我透不过气。 也是在这一瞬间,我才顿悟金明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巨大的安慰。 刚刚在温泉馆的时候,金明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是你报警的吗?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明明白白地承认,是我报的警。 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任何怀疑,任何圈套,任何大坑,哪怕明目张胆地承认老马已经死了,那处境也比现在好得多。 可惜,金明已经很敏锐地看出了破绽,当着警察的面,她已经尽尽全力帮助我,只可惜我自鸣得意,自投罗网,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我没有回答金明,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老景。恰好老景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的提示音,老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迅速看了一眼,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事百思不得其解,却扭头看向了我。 我俩的眼神不期而遇,狭路相逢,不进不退,竟然僵持上了。 |
不知道什么原因,前几天舞文版块居然不能更新,无法回复,所以耽误了几天。 经历了几天家庭琐事,这一章总算搞定了。 这是大结局之前的转折和伏笔,接下来,老驴的尸体就被发现了。 即将进入最终之章,我会努力加快进度的。 谢谢你们的关注,支持和鼓励。 |
第三十五章 / 浴巾 如果这时候,我呲他一句:“你瞅啥?” 他一定反喷:“瞅你咋地?” 那我就顺理成章地端起火锅一股脑泼到他脑袋上,锅底汤料稀里哗啦淌满身,那些鱼丸粉丝百叶一点儿都不糟践。 这个场景在我脑子电闪雷鸣,激荡着一阵阵报复的快感——但幸好我的理智还有一点点残存,这只是个既无耻又卑微的幻想,我没有一星半点跟老警察对面硬杠的勇气。 于是,我生硬地挤出一丝假笑,倍感关怀地问:“怎么了,有事?” 老景反倒讪讪地挪开了眼神儿,盯着手机若有所思,不再搭理我。 夏默捏着一双筷子,百无聊赖地在火锅里翻来覆去,划拉鱼丸,搅动粉丝,自得其乐。 小浩又气又笑:“你要吃就好好吃,别玩食物好不好?” 夏默嘟嘴撒娇:“连一片羊肉都没有,让我吃什么?吃你呀?” 尼洛已经用一只漏勺捞起了粉丝青菜鱼丸虾滑等等,堆满了面前的盘子,旁若无人地饕餮大嚼。 金明苦笑道:“我擦,你还真吃得下去?” “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火锅烫着嘴。” 尼洛嘴里嚼着个鱼丸,汤汁从嘴角窜了出来,笑嘻嘻地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瞄了我一下。 很明显,演技派尼洛老师是在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表达他的问心无愧,既使老马中毒,也绝不是他下的毒。所以他言外之意的暗示,下毒的那个人貌似应该是我。 他要是明目张胆地指认我是个嫌疑人,我还能敬他是条汉子。但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暗示,就惹火我了。 我虽然不敢直接硬杠老景,但是一个业余演戏爱好者,我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冷笑了一下:“尼洛老师,这个说法悟性很高啊?” “哦,有多高啊?”尼洛边吃边说,若无其事。 “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吧。”我说。 这都是周星驰《功夫》理的台词,很符合两名电影爱好者之间的针锋相对的情境。 尼洛一口气把盘子里剩余的一绺粉丝塞进嘴里,抹了抹嘴巴,笑了。 “算了,明人不说瞎话,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咱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尼洛紧紧盯着我:“荀哥,不是我非要怀疑你,而是你自己刚才的说法出卖了自己。” “是么?哪个说法出卖的?” 我自己都感觉到了有点儿色厉内荏了,但还是强撑着反问。 尼洛连上浮现出一种深深地鄙夷,却反问道:“荀哥,你觉得这张桌子上六个人,谁的脑子比较二?” 我根本没琢磨清楚该如何回答,但是眼神却很诚实地瞟向了夏默,这完全是个下意识地动作。 金明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立刻憋住。 夏默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怒吼:“你瞅啥?” |
尼洛摆摆手,制止了夏默:“夏默,那就请你来给荀鹿老师解释一下,他刚才说错了什么?” 夏默气呼呼地瞪着我,余怒未消,平复了片刻,咬牙切齿地说:“刚才荀哥说,马叔在澡堂子里中毒发作的时候,攥住你的胳膊说什么来着?” “老马说:有毒,那东西有毒……”没等我回答,金明抢着替我回答了。 她甚至还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一副自作孽不可活的惋惜。 “对,那东西有毒!”夏默蓦然换成了幸灾乐祸的语气:“那东西?什么东西?他一个中毒要死的人了,还有心情打哑谜呐?他要是有说出‘那东西’三个字的工夫,就完全有机会说出到底是什么东西,比如,鱼丸有毒,粉丝有毒,啤酒有毒……什么叫他妈的那东西有毒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 “荀哥,你看,连夏默都看出来了。”尼洛冷笑着说。 夏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嘁,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啊?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一胸大无脑的花瓶?老娘我好歹也是学过表演的专业人士……” 她洋洋得意地看着我:“我最喜欢梅拉德小姐探案了。” “梅拉德小姐是谁?”金明愕然问:“也是个名侦探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嗨,动画片儿,鸭子侦探。”夏默又谦虚又显摆地摆摆手:“层次很低,不值一提。” 我只有绷着脸皮,尽量装作问心无愧,不动如山。 但我的心理已经崩塌了——有毒,那东西有毒!这绝对是个无脑的冷笑话。只有长期闭门造车胡说八道写故事的人才能编得出来的蹩脚说法,充满了日本三流推理小说式的无病呻吟和故弄玄虚,就连只会看层次很低动画片的蠢货夏默都忽悠不了,我居然还为此而自鸣得意来着。 但是此时此刻,我不能承认,不能认怂,只有咬牙硬杠下去。 既然我跟他们说过老马没死,那么老马必须还活着。只有老马活着,我才有最后翻盘的机会。 毕竟老景是知道真相的,虽然老景对我有所怀疑,但他相信是资深刑警,他是讲究证据的。 就目前的所有线索来分析,在我们一行人之中,老驴下毒的机会是最多的,其次就是尼洛和小浩,夏默也有机会,而我和金明几乎没有任何机会给老马下毒——因为从昨天晚上开始,我没有和老马单独接触过。 除了在浴池里那一段时间,但是我总不能在澡堂子里,捏着一瓶毒药,薅着老马的头发把它硬灌进嗓子眼里去吧? 这一点,我想老景使能够辨别的。 而至少从目前的表现上来看,尼洛不像是下毒的人,而老驴神秘消失,反倒更像是畏罪潜逃。 气氛沉默,没有人再说话,但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夏默和小浩都对我有了明显的戒备和疏远。 当然尼洛还在鼓着腮帮子胡吃海塞,还舀起半碗火锅汤吸吸溜溜地喝着,夏默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刷视频,小浩则安安静静地坐着,异常沉默。 老景则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不停地按键打字,显然是在密集地回复消息。 或许,只有金明能给我一点安慰了。 我扭头看看金明,眼神里或许流露出一丝哀求。 |
金明不出声地叹气,轻声问:“警察叔叔,老马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老景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停止打字:“哦,我刚收到微信汇报,拉到镇医院了,镇医院说,中毒太严重,我们小地方处理不了,必须……” 他戛然而止,硬生生地吞下来后半截的话。 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他应该说的是:镇医院处理不了,必须转到市一院去。 但他为什么只说半截了? 老景慢慢转向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和愧疚,我一下子明白了。 穿帮了! 刚才是老景自己说的,暴雪来袭,高速公路都封闭了,老道上也积雪太厚,开飞机都寸步难行,所以老马怎么可能继续转院呢?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透了。看起来,老马只能眼睁睁地死在伊通河镇医院里了。 “必须怎么样?”金明不依不饶地追问。 “必须要拿到一种特效药,二巯基丙醇。才有可能抢救回来。”老景平静地说。 “找到了吗?”金明问。 “还不清楚,大夫们正在找。”老景虚与委蛇地敷衍:“这医学上的事儿咱也不懂,等消息就是了。” 看来,老景急中生智,编了个“特效药”的新故事取代了“转院”的剧情。至少暂时保证了老马合情合理地活着,并且保住了最后起死回生的可能性,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也就是说,老马现在还活着?”尼洛忽然问道。 “嗯,最起码还没死。”老景说。 尼洛长长地,重重地打了个饱嗝儿,满脸畅快:“太好了,他要是活过来,就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毒了?” 他的眼神儿照例又瞟着我,就差爆出我的身份证号码了。 我真的怒了,正要发作,小浩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把我吓了一跳,一瞬间又怂了。 “我去打个电话。”小浩怯怯地说。 “给谁打电话?”老景问。 “给我家老头子。”小浩说:“马叔是我们集团的重要人物,我得让我爸知道现在的情况。实在不行,让他直接从省城请几个专家过来。再不行,哪怕租一架直升机飞过来,把他接回省城去。” 老景眯起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小浩,慢慢地说:“你可以在这里打电话,我们不听就是了。” 小浩嗫嚅着说:“这个不太方便,毕竟会涉及到一些集团的机密。” 老景嗤之以鼻,微微冷笑:“拉到吧,你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能接触到什么机密?你是会管理啊,还是懂财务啊?” 小浩勃然变色,似欲发作,但是转念之间,还是隐忍下来,反倒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那我就不打电话了,你们镇医院能救就救,救不了,无非就是一死。”小浩冷冷地说:“反正老马没家没老婆。没儿没女。我们集团也不是缺了他就关门大吉了。” 夏默兴高采烈地跟了一句:“没错,我们集团有的是人才,不缺狗腿子。” 老景的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问道:“哦,狗腿子?” |
有些藤蔓会在最灼热干涸的沙漠之中,或者冰天雪地的严寒之中,滋长发芽,焕发生机,我想,此时此刻我就是这种感觉——我忽然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容很刻意,甚至明目张胆地挑衅的意味。 尼洛不解地看着我:“荀哥,何以如此高兴呢?” 我没搭理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反问:“我能不能问一下,这次出发之前,你们都准备了什么洗漱用品吗?” 尼洛有点懵,脱口而出:“我可什么都没准备。” “为什么?”我反问。 “我还以为宾馆什么都准备好了呢。”尼洛颇有怨气地说:“谁能想到老驴这里压根没开张,啥都没有。” 我转向金明:“你呢?准备了啥?” “我主要是带了两架相机,一个三脚架。”金明说。 我笑道:“不是问你带了什么装备,是洗漱用品?” “哦,那就是两管洗面奶,润肤水,护手霜什么的。”金明说:“我要在户外拍摄,这些都是必须的,别的东西我也不习惯用。另外就是两件换洗的内衣什么的。” 我点点头,转向夏默:“你呢?” 夏默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我带的东西可多了,一套化妆品,一盒面膜,两套保暖内衣,灯罩子,丁字裤,吊带背心,丝袜,汉服两套……” 尼洛苦笑着打断了她:“别扯那么多,人家问你洗漱用品,没问你灯罩子丁字裤什么的。” “那就没啥了。”夏默说:“牙膏牙刷,洗发水,洗面奶,毛巾,浴巾,就这些。” 尼洛接茬说:“她整整塞了两大包东西,把后备箱都装满了。” 我听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很是满意,再转向小浩:“你呢?” 小浩平静地回答:“我也什么都没带。” “为什么?”我反问。 “很简单。我也以为宾馆都会准备好的。”小浩说:“再说了,就算宾馆没有准备,夏默也会带很多东西,大不了我用她的就是了,我自己干嘛要准备?” “很好,我听到了你们的答案。”我微笑着说:“然后就是老马了,昨天早上,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我们都看到了,他也什么都没准备,对吧?” 夏默迟疑道:“对倒是对……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老景眉开眼笑地说:“有趣,有趣得很。继续,我也很想听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思忖片刻,转向夏默:“所有人里,只有你带了浴巾,是不是?” “好像是吧……”夏默左右看了看尼洛和小浩,谨慎地说:“别人好像都没提过带了浴巾。” “什么样子的浴巾?”我继续问。 “就很普通的白色浴巾,纯棉的。” “那你带了几条浴巾?” “两条。”夏默毫不迟疑地说。 “为什么是两条?”我问。 “我知道小浩懒,他不会准备这些东西,所以我买了两条浴巾,就是出发前一天我们去购物的时候买的。”夏默看着小浩,很是得意:“我想,万一玩个鸳鸯戏水什么的……” 小浩厉声呵斥:“闭嘴!” 夏默吓得一激灵,乖乖地闭嘴,但是眼角噙着泪珠,无比委屈。 |
金明轻声温柔地说:“夏默,别搭理小浩,他心情不好……我问你,你昨天洗澡带浴巾了吗?” “当然带了。”夏默怯怯地说:“我洗澡能不带浴巾吗?” “洗完澡呢?” “我就把浴巾收起来了呀。”夏默说:“昨晚上就挂在咱俩房间里的小吊顶上晾着,你都看见啦。” 金明没再说话,转头看着我。他确实猜准了我的意图,问了我想问的话。 “那你洗澡只用一条浴巾,另一条呢?”我接着问。 夏默明显迟疑了一下,她似乎猜到了我的指向。 “另一条很显然是给小浩了嘛,这还用问。”尼洛不耐烦地说:“昨晚上,夏默先去洗的澡,洗完之后,小浩和老马又去的。” 我笑了:“如果这样,那为什么我刚才和老马去泡澡的时候,浴池里有两条浴巾?” 尼洛一愣,愤愤地说:“我上哪儿知道,我直到现在都没去泡过澡。” 夏默看了看小浩,很困惑地说:“那就不对了。我自己带着一条,另外一条给了你,那浴池里应该只剩下一条浴巾才对。” 小浩很平静地接话道:“没准儿是老驴准备的,他是老板,应该准备这些东西吧。” “不会的。”金明接着说:“老驴这里都没装修完工,他连酒杯都没准备好,喝啤酒还得吹瓶子呢,怎么会提前准备好浴巾?再说,要是老驴准备的,那就应该有好几条才对,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条,而不是只多余出一条。” “对,而且昨天晚上我们几个现在餐厅里烤串,小浩和老马是从浴池回来直接来到餐厅的,那时候他俩什么都没带着,很显然是吧浴巾落在浴池里了,对吧?”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说什么。 “所以,这多出来的一条浴巾,是哪儿来的?”我环视众人,慢慢问道:“而且,不只是浴巾,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浴池里。” 夏默脱口而出:“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我的,我知道小浩要在我之后去泡澡,就它留在那里了。” 所有人都没说话,气氛再次变得非常微妙,沉默。 片刻之后,金明摇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也是直到现在都没去泡过澡。去过浴池的,只有夏默,小浩,老马和你,你们四个。” “而且老马是唯一泡了两次澡的人。”我说道:“这一次是跟我一起,上一次是……” 我省略了后半句话,不动声色地看着小浩。 小浩也默默地转向我,眼神蓦然变得阴森冷酷:“荀老师,你的意思是在怀疑我咯?” “这不是怀疑。”我尽量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澄清一下,如果说跟老马在一起泡澡的人就有嫌疑,那么,咱们俩有一样的嫌疑,仅此而已。” 小浩一连串冷笑:“别忘了,马叔是死在你面前的,不是我。” “这很可能只是个很简单的障眼法。”我淡淡地说。 “我不信,你血口喷人!”夏默默然爆发,拍桌子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你他妈的把话给我说清楚,要不老娘弄死你!” “夏默,你先别这么冲动。”我说:“你先平静一下,把你昨天怎么把浴巾给小浩的讲一遍。” |
尼洛拽了夏默一把,夏默执拗地甩开,但还是慢慢坐下来。 “昨天,我一路坐车,浑身是汗,一听老驴说起他的温泉馆,我就抢先要去泡一下。” 夏默慢慢说道:“然后我带了一条我的浴巾,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先去了温泉馆。但其实我洗得挺快的,没用多长时间。毕竟是在路上撞见了死人,而浴池里只有我自己泡澡,我有点儿害怕,就随便泡了一会儿出来了。” “那时候,他们三个老爷们儿还在餐厅里烤串,喝酒,闲聊。我回来之后,小浩说他和老马要接着去泡澡。我就说,等一下,我给你拿一条浴巾。然后,我就跑回房间,给小浩拿了干浴巾送出来。” “那时候,你看到了小浩和老驴,看到老马了吗?”我问。 夏默迟疑地摇摇头:“那还真没有,我也没问。” 我转向小浩:“你能告诉我,那时候老马去哪儿了?” 小浩略显蔑视地看着我,淡淡地说:“马叔的心脏不太好,每次泡澡之前,都会吃上一片药,这是他的老规矩了。今天他不也是这么干的吗?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那时候老马是回自己房间吃药了?”我说。 “是的。”小浩坚定地说:“就跟今天和你去泡澡之前一模一样。” 他的话音未落,我和金明不约而同地相视微笑起来,充满了得意。 “你俩笑个屁?”夏默再一次暴怒。 “小浩的话里,有两个明显的漏洞……”我说:“第一,昨天晚上,尼洛来时开车接到我和金明回来的时候,房间都还没分配好。在那之前,你们一直在撸串,喝酒,泡澡,根本就没回到过房间里。所以,尼洛老师在分配房间的时候,才会把朝北向光线不好,但是风景绝佳的房间留给我们俩,而把朝南的房间留给了小浩和老马。” 小浩沉默地地听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第二,昨天上车时,我们都看到了,老马身上什么都没带。” 我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他需要吃药,药片也一定是揣在衣兜里。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回房间吃药,他随时随地要一杯水,掏出药片就可以吃了。” 其实,还有后面半句话,我没敢说出来。我不能公开承认自己翻查过老马的衣服,内兜里除了手机,钱包,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更别说什么药片了。 小浩沉默了一会儿,蓦然冷笑:“要是照你这么说,那马叔刚才跟你去泡澡之前,还说回房间去吃片药,也是撒谎的咯?” 我迅速整理思路,正想反驳,却不料一直在冷眼旁观许久没说话的老景忽然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可以了,不要再即兴创作了。”老景略显无奈地尴尬微笑:“我大概齐都听懂了。” 我没说话,困惑地盯着这老家伙。 |
“你的思路,纯粹的还是写小说的路子,胡说八道。”老景笑眯眯地说:“我都能猜出来你想出来的下毒杀人手法。” “哦,那你说说,我看你猜得准不准?”我一下子激起了倔脾气。 “你无非想说,当时夏默给小浩拿来了干浴巾,但是恰好老马不在场,而夏默又急着回房间收拾头发衣服什么的。于是,小浩趁着这个空挡,去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浴巾——当然,以为那浴巾是前一天小浩陪着夏默去购物买的,所以他知道是什么样式的面料的,因此提前准备了一条。” “然后,他在这条浴巾上喷了某种毒药,或者麻醉剂。”老景接着说:“等到老马回来的时候,小浩就把这条浴巾给了老马。老马如果问起是谁准备的?小浩就说,是夏默准备好的,老马自然不会怀疑。” “等到进了浴池,老马就会用这条浴巾擦头擦脸擦身子,自然就中毒了。也许不是直接毒死,而是刺激他诱发心脏病……是这意思吗?” 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虽然细节上略有出入,但是大致上我就是这么想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浴池里会有两条浴巾?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小浩得知老马确定还活着的时候,会有那么冲动的表现? “你昏头了啊?”老景忽然想看傻子一样可怜地笑出声来:“浴池里哪有两条浴巾啊?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一条。” 我无比惊愕,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 后半句话,我又是活生生地吞了回去。我不能说:我明明看见老马的尸体旁边搭着一条浴巾。 “浴池是黑色石头砌的,白色的浴巾搭在池子边上特别显眼。”老景说:“一条,只有一条。” “那另外一条呢?”我彻底惶惑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另外一条,你们俩共用的就是同一条。”老景思忖着说:“你自己刚刚不是说过,你进入浴池时候,曾经舒服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嘛。没准儿,就是老马那时候下了水,看见你正在迷糊着,就把你的浴巾拿过来自己用了。而你发现老马中毒的时候,太慌乱着急了,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自己身上有没有浴巾?” 我紧紧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开始回忆——我从水池里翻身走出来,盯着老马的尸体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浴巾,慢慢擦干身体。 没错,我拿起的浴巾就是老马尸体边上的那一条。而我之前坐在老马对面的位置上,到底还有没有另一条浴巾,我真的记不清了。 我的观察能力一向都不如金明那么敏锐,这是我心悦诚服的。 于是我再次转向金明低声询问:“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刚一进门就被警察叔叔叫停了,不准靠近。”金明说:“距离有点远,看不见池子里面。” 没错,当时他们几个进门的时候,是老景警告他们不许靠近的。 难道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 我双手按住太阳穴,疲惫地支撑着桌面,摇摇欲坠。 小浩明目张胆地冷笑着:“荀老师,你还有什么别的剧情吗?” “你们这些写小说的,就会意淫,瞎编。”老景很是无奈地说:“在浴巾上下毒诱发心脏病,亏你想得出来?这世界上,迄今为止,就我所知,还没有这样一种毒药,可以通过涂抹在纺织物上,通过擦脸让人中毒的。” 我伏案沉思,不想回答。 “没有吗?”金明虚虚地反问:“我看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把一块手绢上喷上乙醚或者氯仿,捂住人的口鼻,两三下就迷晕了?” “唉,拿电影当现实,这就是你们的毛病。”老景无比唏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
今日更新结束。 下章会发现老驴之死,以及两个奇怪的血字,“血字的研究”进入大结局。 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关注和支持。 |
第三十六章 / 一问换一问 “首先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毒药是毒药,麻醉是麻醉,他俩不是一回事儿。”老景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但是不管是毒药还是麻醉,一般情况下,都具有刺鼻的气味和较强的挥发性,没有哪个人会蠢到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还愣要拿起毛巾往自己脸上抹的……” “不对,不对。”金明大声反驳:“老马特殊,他鼻子不通气儿,因为车坏了,漏油,刺激的。” 老景苦笑:“一是一,二是二,你不要愣把这两件事往一块儿拧巴。因为浴室里只有一条浴巾,就算是有人在上面下药了吧,但是他可没法确定谁会先用到这条毛巾,万一是编剧先用的,岂不是把荀鹿老师先毒死了?可是他现在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 金明和老景一人一句,唇枪舌剑地争辩着。 我不想看他俩掐架,也不想再去看尼洛和小浩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好三分真七分假地揉搓着太阳穴,趴在桌面上装死。 更让我感到痛苦纠结的是,我终于意识到,很可能因为我刚刚口无遮拦地怀疑和指证而丢掉了价值五万块的编剧合同。 我不知这是不是由于药物导致眩晕的后遗症?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他妈的绝对就是逞能的代价! 但是,这并不重要,即便没有这五万块钱,我也不至于饿死。相比起来更加迫在眉睫的是,我面临着涉及杀人的嫌疑。 好吧,我必须振作起来,摆脱眼前的危机,以后的事儿去他妈的再说吧。 刚才老景拦住我的话,强调说,浴池里只有一条浴巾,他看得清清楚楚——这话不对,浴池里肯定有两条浴巾。 虽然在我的记忆中,实在回忆不起来浴室里到底有几条浴巾,但是,我有确定的旁证可以说明这一点。 首先,昨天晚上,小浩和老马在浴池跑了很久,他们俩回到餐厅吃烤串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回来,这就说明,浴巾和其他洗漱用品都留在了温泉馆里。 而不久之前我和老马说去泡澡的时候,老马和小浩都在场,但是他们俩谁都没有提起要准备浴巾,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俩都知道浴池里有两条浴巾,而且都是给男人用的。 其次,就在刚刚,我说到小浩也有投毒的嫌疑,浴池里有两条准备好的浴巾的时候。小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话:没准儿是老驴准备的,他是老板,应该准备这些东西吧。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这足以说明,小浩自己承认了浴池里有两条浴巾。 我为什么如此执着地纠结于浴巾上是不是被下了毒?原因也有两点: 首先,即使暂且不考虑投毒的动机,到底是为了大美还是为了夏默?仅仅就可能下毒的地点来判断,如果是在浴池之外中毒,那么老驴的嫌疑最大。如果是在车里中毒,那么尼洛的嫌疑最大。如果是浴池之内中毒,那么小浩夏默的嫌疑最大。 但现在看起来,尼洛应该可以排除。因为如果车内的漏油就是投毒,通过呼吸中毒的话,那么尼洛也无法幸免。而在这个过程中,只有老马产生了不适反应,但尼洛浑然无事,可见漏油只是一次意外事件,那不是投毒。 |
所以,在目前老驴失踪,暂不考虑的情况下,我必须首先假设是小浩或者夏默下毒。这他俩能够有机会下毒的,现在看起来也只能是在洗漱用品中。 而我在浴池中发现的洗漱用品业也只有三样——两条浴巾,一瓶沐浴露,一瓶洗发水。 但显然,都要没有下在沐浴露和洗发水里。因为我进如浴池之后,没有用过沐浴露,也没有洗头——我说过了,我现在是个大光头。但我还是出现了短暂的轻度症状,我进入眩晕状态,近乎昏厥,产生了幻觉。 现在仔细想来,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微量中毒,或者是剂量不足的麻醉,我还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 也许是因为时间久了,药性挥发了,浴巾上的残留剂量不足,所以没能让我陷入更深的昏迷。 老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但有一句话说得也不对。这世界上迄今为止,确实没有有什么能够涂抹在纺织物上,通过擦脸就能使人中毒,而且还没有任何刺激性异味的毒药。 但是,正如他自己说的,毒药是毒药,麻醉是麻醉,他俩不是一回事儿。如果浴巾上被涂抹的不是毒药,而是麻醉剂呢? 现在被广泛使用的麻醉剂七氟烷,就是一种吸入性麻醉剂。 关于这种麻醉剂,前一阵子还闹过异常很轰动的新闻——广东某市的壹名打工妹,被其上级迷晕,强奸致死,而迷晕的使用的手段就是在手帕上涂抹了七氟烷捂住口鼻。 这新闻爆出后,很多医疗行业内专业人士,尤其是麻醉师们却对消息真实性产生了质疑,因为既使作为麻醉剂,捂住口鼻导致昏迷,也需要长时间,大剂量才能做到,类似新闻中所说的十几秒就导致昏迷了,更像是武侠小说中蒙汗药,一点都不科学。 于是,一位视频博主为了验证这个传闻,自己通过网购居然卖到了一瓶七氟烷,然后开了网络直播,通过视频向无数观看的网友亲身验证,手帕沾染七氟烷捂住口鼻,到底多长时间能够昏迷。 在直播中,这位播主用沾染了七氟烷的手绢捂住自己的口鼻,大概用了接近一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昏迷”过去。 但事后还是有很多医疗专业人士对此提出了质疑,而那位播主也出面道歉,称自己确实有些表演的成分,如果真正造成昏迷,还得使用更大的剂量和持续更长的时间,而且效果还不能确定。 当我得知这个新闻后,颇感好奇,身为一名推理作家嘛,总有些怪癖——于是我很好奇地查阅了大量关于七氟烷的资料,当然,这会儿七七八八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有一条我却记得很清楚,七氟烷对心脏有抑制作用,在不当剂量使用情况下,可能会诱发心脏病。 这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轰轰烈烈翻翻滚滚,却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几乎在一刹那就做出了判断:浴池里肯定有两条浴巾,老景肯定在忽悠我。 |
浴巾上肯定被下了药。但不是致人死命的毒药,而是麻醉剂。既使不是七氟烷,也是类似功效的东西。 下药者的目的并不是毒死老马,而是诱发他的心脏病,让他吃点苦头,得到教训。 所以,这个下药者九成九就是小浩。 到目前为止,这些结论依然还只是粗枝大叶的推断,还有很多细节无法自圆其说,但是我暂时不想去澄清梳理。 因为我刹那间意识到一个更重要但问题——为什么老景在我说出最关键的推论的地方打断了我? 很显然,打断我的目的,就是排除我对小浩的怀疑。 老景为何要帮助小浩?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尤其是当老景对小浩冷嘲热讽“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的时候,小浩几乎就要勃然翻脸,但还是忍住了。 他一个大集团的太子爷,身价不菲的富二代,凭什么要对一个退休老警察忍气吞声? 无数条线索茫然无绪,百转千折将我围绕,我鬼迷心窍似的灵光闪现,合理的解答只有一个…… 我从杂乱的思绪跳跃中清醒过来,再次扭头盯着老景。 老景正在和金明无休无止地掰扯,但看到我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老景问。 我迷迷瞪瞪地笑笑:“我饿了,我想涮羊肉。” 老景轻轻地叹息,眼神很复杂地环视了一圈众人。 尼洛伸着右手的小拇指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剔着牙花子,啧啧有声:“别看我,我吃鱼丸粉丝都吃饱了。” 夏默期期艾艾地说:“我还没吃呢,我也想涮羊肉。” 小浩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盯着我,显然余怒未消。 我转向金明:“你呢?” 金明苦笑了一下:“我从今儿一大早跟你出去,也是水米没进呢。” 尼洛冷笑了一下:“你不怕有毒了?” “你都没死,我怕个屁?”金明恨恨地说。 老景咧嘴,无声无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我去给你们找羊肉片去……其实我他妈的也饿了。” 他双手撑着桌面,艰难地起身:“来,编剧老师,求你帮我个忙。” 他给了我一个眼神:跟我出去。 “我们不是不能随意走动么?”尼洛嘟囔了一句。 “我是警察,我需要他走动,他就能走动。”老景笑嘻嘻地反怼。 尼洛不服不忿,但是无可奈何:“行,你是警察,你说了算,我无话可说。” 金明欠了欠身子,想要站起来:“我也去吧?帮你拿东西。” 老景冷峻地摆摆手:“不用,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帮我看着这个现场。我们出去的时候,任何不准交头接耳,不许私下说话。” 金明一愣,苦笑:“这我怎么看得住啊?” 老景走到金明身侧,伸手拿起了桌面上那架照相机,摆弄了两下,又放回桌面上,低头调转了一下角度。 “我已经打开了录像模式。就放在这儿,我们出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等我回来就检查视频。”老景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要是看到你们鬼鬼祟祟地聊天了,可能就麻烦了。” 夏默顿时满脸堆笑:“警察叔叔,你放心,我们一定乖乖的,不说不笑不走动,一定会做到老师在与不在一个样儿……你快去找羊肉吧,我都要饿死了。” |
老景再次扫视了一遍每个人,每个人都很安静,老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步履蹒跚地向餐厅门口走去。 我匆匆地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穿过走廊,来到门厅。 老景忽然站住了。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羊肉在库房里,不在这儿。” 老景无声无息地盯着我,眼神阴冷凄厉,我心里蓦然一惊,恍如有个浑身毛乎乎的怪物在我心脏里惊醒,针样的毛刺扎透我的心房和动脉,浑身血脉恍惚骤停了一下。 他轻轻地地啐了一口:“呸,你当真就是个吃货。” 我完全不知道他为社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不敢回答。 老景的眼神渐渐缓和,却又转变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慢慢地瘫坐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尽显疲惫。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想问我?”老景淡淡地说。 我在他对面慢慢坐下,瞬间思忖了一下。既然局面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没错,我有很多疑问”。我盯着他,说:“我想,你是不是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问我。” 老景微微点点头,没说什么。 “谁先问?”我说。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老景说:“一人一问。你年轻,你先来。” 好吧,既然老景这么坦诚,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第一个问题,小浩到底是什么人?”我问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老景轻轻地笑笑,很开心的样子:“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吧?” “我猜,他是另外一个‘刺马’,对吗?”我说:“他跟我一样,是你埋伏在老马身边的眼线。” 老景点点头:“没错,你猜很准,这也很好理解,我是个资深刑警,我要对嫌疑人布局,不可能临时抱佛脚安排一个线人,我必然早有准备……但是,你怎么猜到的?” 我有些得意地笑笑,毕竟这种灵光一闪的推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其实很简单,今天上午,在纸扎店聊天扯淡的时候,好不错曾经提到过,两三年前,你刚到镇子上当协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见过我们开的那辆别克商务车……” 老景还是没说话。 “好不错说,那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在大老李的面馆喝酒。二鬼子喝醉了,出门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白色的别克商务车,他就在人家车身上吐了一堆腻糊,还踹了一脚。” “那天晚上,二鬼子就醉倒雪窠里,差点儿冻死,是我救了他。”老景平静地说。 “所以,那天晚上,就是小浩开车来镇上见你,对吧?算是接头么?”我问道。 “没错,小浩要来见我,他不能坐火车或高铁,因为身份证会被查出来。”老景说:“老马这家伙非常精明,不能让他发现一丁点儿破绽。所以我让他开车过来,反正他们家有钱,车多。” 他看着我,居然一瞬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候我刚到镇上,当上协警,为了装积极,我不能随意离开,所以只好叫小浩主动来见我。毕竟他也得熟悉熟悉情况不是?”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趁机接着说下去:“其实,二鬼子在你们车上呕吐的时候,你就在车里,对不对?否则,他走了之后,你怎么会准确地知道他在哪儿醉倒,差点儿冻死?” 老景还是没说说话,点点头,算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选择小浩当线人?”我接着问道。 |
老景轻笑了一声:“我说了一问换一问,你已经超标了,现在该我问了。” “好吧,你问。” 老景思忖了一下,弓起身子凑过来,我蓦然感到一种逼迫感。 “老马临死之前,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下意识地一凛,伸手攥住了裤兜里那个钱包。 老将明显注意到了,但是他并没有揭穿。 “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很认真地回忆着:“那时候我头昏脑涨,眩晕,但是又有一点点快感,我觉得那很可能是轻度中毒的症状……” 老景冷冷地打断了我:“我是问你老马说了什么,不是问你爽不爽?” 我有些吃瘪,但还是回答道:“我迷迷糊糊中,只记得老马在不停地说,你想想那两个名字,名字……” 老景猛地扑过来:“谁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也许他说了,但是我没听清,总之,他只是说两个名字,两个名字。我当时很懵,还以为他说的是古月生和古清星,但后来一想应该不是的,因为古家父女俩的名字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每个人都知道。就算清星俩字里暗含着月生两个字,那也不能算是什么密码。” 老景慢慢地缩了回去,一瞬间又显得很疲惫,苍凉。 “该我了吧?” 老景点点头。 “小浩为什么会成为你的线人?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你提问得不对。”老景慢吞吞地说:“你知道我已经快六十岁了,而小浩才二十多岁,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密切的交集?” 我点点头,豁然开朗:“我明白了。你和小浩的父母是什么关系?” “小浩的母亲,我不是很熟,接触不多。”老景说:“但是他父亲,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大企业家,大富豪,地产商,有钱人。”我说。 “不完全是。”老景苍凉地笑了一下:“小浩的父亲,苏大老板,在成为商人之前,也曾是一名警察……” 他再度俯身过来,凑近我耳边:“刑警。” 刑警? 我一下子恍惚了,我真没想到,小浩的父亲竟然曾是一名刑警。 “没错,他爸爸不但是刑警,还是支队长,而且,是我的老领导。”老景说:“你记不记得,当时警方在师范大学深入排查,通过一张租书卡查到了你。” 这一瞬间,我浑身恍如触电一样,激灵一下差点跳起来。 我明白了,二十年前那天来到寝室给我做笔录的男刑警,就是小浩的爸爸。 如果是这样,我就一下想通了。 前天晚上,在金玉大厦一楼餐厅,我跟小浩,夏默和尼洛第一次见面时,我跟他们讲起师范大学碎尸案。 当时小浩就跟我说,十多年前他就在曾经在父亲组织的酒局上,听一个曾经参与侦办这案件的警察讲述过案情细节,把年幼的他吓坏了。 那是因为时间太久了,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记忆不清,当时给他讲述案件的不是某个警察,而就是他的父亲。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小浩跟他爸爸一提起这个剧本,他爸爸就痛快的同意了,又是给钱又是派人的支持。 也许这也是小浩爸爸作为刑警的一块心病吧? |
“因为我曾经和他爸爸是同一队的刑警,所以小浩还是个小屁孩的候我就认识他,他跟我也很亲.但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儿了,后来,我离开了刑警队,回到派出所,就渐渐疏远了。” 老景接着说:“后来,他爸爸辞职下海,从商,老马也投奔过去。跟着苏大老板混。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老马也贪心不足蛇吞象,越来越胆大妄为,不但侵吞欠款,吃拿卡要,甚至有恃无恐,不把小浩爸爸放在眼里,在公司里指手画脚越来也明目张胆。” 我琢磨一下,说:“应该是老马拿捏住了苏老板的把柄?” “他们这种做生意的,谁没有点把柄?”老景冷笑了一下:“但是小浩渐渐长大,看老马就越来越不顺眼,所以他老想着教训一下老马,给他爹出口气,最好是能让他今后不能上班做事,但也就仅此而已,这孩子绝对没有杀人的胆量。” “所以你是知道的?”我急了,几乎是吼道:“你知道小浩要下手祸害老马,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滚你妈蛋!”老景狠狠地反啐一句:“我他妈的虽然退休了,但我还是警察,,我能干这种事儿吗?小浩几天之前确实跟我提到他有这个想法,但是被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他也明白了……毕竟他还是个挺懂事儿的孩子。” 我们俩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缓了一口气儿. 他思忖了片刻,喃喃地说:”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挑明了。当初我是利用了小浩这孩子,我跟他说:他帮我刺探老马,搜集线索。要是能找到蛛丝马迹,我就能帮助他把老马从他家的企业里踢出局。但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没有任何进展。小浩甚至开始着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自己动手对付老马,于是我严厉的批评了他,他最终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就是星期天那天下午,你临时坐火车离开伊通河镇去了省城。”我接着说:“你去省城就为了教育小浩的。所以第二天你没有及时赶回镇上,也就是那一天,二鬼子去镇储蓄所存了一大笔钱,很多人都知道,而你却不知道。” “没错。那一天,小浩给我打电话,是他想出手教训一下老马。我有点儿慌了,就临时去了滨江市。” 老景叹息着说:“如果小浩动了老马,那么这多年我的隐忍和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下一个疑问接踵而来,之后还伴随着下一个疑问,又是一个疑问、 如果小浩被老景教训之后,已经不打算对老马下手,那么他为什么又要在出发之前暗示我对老马“放鸽子”? 如果小号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孩子,他根本没有杀人的心思,只是想单纯的教训一下老马,那么浴池中的毒药,活着麻醉剂到底是谁下手的? 真的是老驴吗?或者只是小浩觉得一个简单的恶作剧,出口气而已,他赌气违背了老景的批评,简单地动了点儿手脚,但却意外导致了老马的死亡? 如果小浩意图教训老马是为了给他爹出气,想把老马从集团驱逐出局,那么夏默跟这事儿又有什么关系?这个白痴一样的姑娘到底参与了什么?她对于老马的厌恶是因何而起的? 当然,以上种种都是细枝末节,说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而最重要的一个疑问又回到了原点上——老景一再说,如果小浩对老马动了手,小不忍乱大谋,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他不依不饶地死死盯着老马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只要弄清楚了这个问题,其它的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
我要感谢老景给我一问换一问的机会,我觉得,我已经渐渐接近了这个问题,很快他就会给我一个答案了。 我正想一鼓作气追问下去,老景摆摆手,反问:“下一个问题该我了。” “好吧,你问。”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急不躁,既然已经接近尾声了,我更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老景舔着嘴唇,咋摸了一下,缓缓地说:“下一个问题……刚才在浴池里,你是不是拿走了老马的东西?或者,拍了他的尸体照片?” 我遽然一惊。 “别紧张,我都看到了。”老景像只老狐狸似的奸笑:“刚才你下意识地攥住了裤兜,那里面有什么物件儿?” 还能是什么呢?是老马的钱包,里面装着一厚迭钞票,还有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照片。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脑子再一次灵光炸裂,仿佛灵魂又被电流击中了。 但是我已经波澜不惊了,这半天以来,每一次顿悟,每一次转折,已经锤炼了我的神经,我越来越习惯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了。 我慢慢地把手伸进裤兜,往外掏出那个钱包,眼神却盯着老景,情不自禁地嘿嘿笑出声来。 老景有点愣,狐疑地问道:“你笑啥?好像有什么猫腻似的?” “我能不能先插播一个问题?”我说。 老景狐疑地点点头:“问吧。” “我记得,咱们在大老李面馆门前聊天的时候,你深情地回忆起你的梦中情人,平生真爱,你的法医师姐。” 我故意慢悠悠地说下去:“你说,你们俩真心相爱,但是有缘无份。因为她早已经结婚,嫁给了一个公职干部,那个男人不但风流成性,而且一直虐待师姐,真不是个好饼……” 我终于拿出了那个钱包,用一只手指把它轻轻地按在沙发扶手上。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男人,他是谁?”我悠哉游哉地说。 老景慢慢挺直身子,死死地盯着那个钱包,深思凝重,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一丝丝惊喜,悲伤,或恐惧。 |
首先向各位关注,支持和催更的老友们说声抱歉。 这一章几乎延迟了三周之久,有劳各位费心惦记了。 说起来还是有点小原因,我因为面瘫的缘故,神经萎缩,右眼无法正常睁开,闭合,经常性的干涩,流泪,而前一阵子又在写这个故事,导致症状有些加重,所以一声严格限制我看电脑,看手机的时间。 没办法,我只能用语音录入软件口述,再从语音转成文字,再把文字交给我夫人整理,校对,修改。 但是祸不单行,我夫人做饭的时候,不幸把手上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这样他也没法打字了。 我们夫妻俩,一个口述录音的不能看电脑,一个整理文档的不能打字,着实过了一阵子天残地缺的日子,所以耽误了好些天。 好在我们俩都在渐渐恢复中…… 再一次感谢各位老友的不离不弃,如果不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个故事在五一放假之前会完工的。 附带说明一下:这一章故事里写到一个背景资料,一个打工妹没迷晕强奸,一个视频播主自己亲身试验麻醉剂迷晕。 这确是一件真事儿,这事发生在2021年。而小说里故事发正在2018年,时间声不吻合。 大我想大家都能理解,这毕竟是个小说,咱们不能强求它跟现实生活严丝合缝地对接,这就是个背景资料,起到个解释作用,千万别较真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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