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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历史小说:《永乐风云》(已出版)[第9页]

作者:江汉逸士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6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在朵颜三卫胡骑依照约定赶到大宁城下后,燕军终于要拔营南归了。这一日风和日丽,上午,朱权与朱棣在王府承运殿内畅谈半日,随即兄弟二人手挽手一起登车,向南门驶去。
    南门外,三万燕军,一万朵颜鞑骑以及征集到的近三万原大宁军已整装列队。当燕王的车驾驶出南门时,官道两旁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宁王朱权此刻心情不错。他数日前已令王府内官携自己的令旨前往松亭关,召营州三护卫回防大宁。只要燕军一走,自己就彻底解脱了。于燕王,自己协助他将大宁都司兵马悉数征收;于朝廷,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仍没有背叛,且还保住了大宁城。有这么一番“功绩”,到时候无论获胜的是燕王还是朝廷,他们应都不会再为难自己。至少短期内,自己一方藩王的地位是保住了。
    过了一阵,见兄弟情深的戏也演的差不多了,朱权作拭泪状道:“今日与大兄一别,却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大兄奉天靖难,为国除奸,小弟本当应舍命追随。无奈大宁乃小弟封地,弟虽不才,实不敢舍皇考之土,眼下唯有暂守北疆。待大兄靖难功成,臣弟定立赴京师,与大兄畅叙亲情!”
    朱权这番场面话说的很是漂亮。只是朱棣听完,不仅未露感动之色,反而诡异一笑道:“十七弟莫要如此!其实为兄于你也颇为不舍。奉天靖难,实为恢复皇考祖制。十七弟若能离开大宁,与本王同襄大业,其功业必比守大宁要强的多,皇考在天之灵有知,必也欢喜不尽吧!”
     朱权闻言一惊,正欲再说,却只见朱棣手一举,官道两旁忽然传来雷鸣般喊声:
    “追随大王,奉天靖难,荡平奸佞,匡扶大明……”
    朱权脸色大变,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朱棣的脸。朱棣一把拽住朱权的手,温颜笑道:“十七弟,大宁孤悬塞外,你兵微将寡,万一鞑子来袭,又如何抵挡?我身为兄长,绝不能置你于危险之地,此番便与四哥同乘此车,共赴北平如何?”
    “上当!”朱权当即反应过来。搞清楚朱棣想要做什么后,朱权心中大恐,忙道:“大兄如此关切,小弟铭记于心。不过小弟已征召营州三护卫回防大宁,想来明后日便可抵达。有他们在,大宁应可无恙!还请大兄安心!”
    望着朱权布满惊恐的脸庞,朱棣嘿嘿一笑,从容道:“这两日只顾叙手足之情,忘了告诉十七弟,你派去松亭关的信使中途犯病,正巧被我手下医士撞着,已送到军中疗养,故营州三护卫并未得信,现仍在松亭关待命。到时候还需烦劳十七弟再下道令旨,邀他们与我兄弟二人一起南下!”
    朱权心中冰寒一片,正欲再说,忽然后面又传来一阵喧嚣声。他扭头一看,不禁惊骇异常:大宁城中,已冒出冲天火焰,从方位看,起火之地的正是自己的宁王府!而与此同时,南门里忽然冲出一队骑士,簇拥着几辆马车直追过来!
    “大兄这是何意?”朱权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当即盯着朱棣的眼狠狠道。
    朱棣微微一笑,向后方一示意。骑士得令,立马闪出一条通路,随即,高阳王朱高煦笑嘻嘻地抱着朱权的小世子朱盘烒走了过来。
    从高煦手中将朱盘烒抱过,朱棣一脸和蔼的对朱权道:“王府刚才突然走水,幸亏煦儿断后,已将弟妹和侄儿救出。如此正好,王府已难再住,十七弟一家便与为兄一起南下吧!”
    朱权呆若木鸡。过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苦笑一声,朱权垂头丧气道:“既然大兄如此关怀,我若再不答应,未免就不知好歹了!小弟不才,从此便追随大兄,奉天靖难,匡扶我大明基业!”
    见这位“善谋”王弟终于低头认输,朱棣心中顿时大爽。正在此时,远方的广阔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苍鹰。当至朱棣头顶时,苍鹰盘旋一周,忽然疾速向上拉升,然后径直朝南方翱翔而去。
    “王爷!鹰击长空、锋指天南,此大吉之兆!”见得这副奇景,金忠激动的大叫。
    “呜噢……”三军将士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朱棣的脸倏时变的通红,全身的血脉也贲张起来。望着欢呼雀跃的三军将士,他一伸手,潇洒将身上的大氅向后一甩,然后“嗖”的拔出佩剑,指向南方,运丹田之气大声喊道:“全军出发、回师北平!”
    旌旗招展、号角齐鸣。近八万将士启程开拔,汇集成一股滚滚洪流,向北平方向奔腾而去!
    
     第一卷《惊涛》完
    
    自顶
    第二卷 问鼎
    第七章 北平鏖兵
    第一节
    “冲!”李增枝一声高叫后,上万名南军步卒又大声呼喊着,向城门方向扑去。
    丽正门城头,燕世子朱高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的紧盯着呼啸而来的滚滚洪流。在他身旁,顾成一身戎装,双手叉腰,一副镇定若素之态,只是其眼神间亦难掩一丝忧虑。城墙上,数百名燕军弓手已站到垛口;而更多未有披甲的青壮百姓,则抓紧时间把滚木擂石推到垛前,并将火油烧的滚滚冒泡;凸于主墙之外的城台上,原先放置着几门盏口将军;但他们早已被南军火力更猛的碗口将军打的稀烂,高炽只得命匠人临时赶制了几架简易的发石机充数。千余军士、不到四千青壮,这就是北平主门—丽正门的全部防御力量。而他们面对的,正是北伐南军中最精锐的部队,由前军左都督,平燕先锋参将李增枝统领的近六万京卫大军!几次攻防下来,现城头的守军已死伤近三成,城防工事也被摧毁不少。好在仗着北平城高墙厚,燕军也抵抗顽强,硬是没让南军攻上城墙,并把敌人的攻城器械破坏不少。可面对六万南军,这样的抵抗还能维持多久?高炽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而北平大小十几座城门,现在都面临着这样严峻的考验,这更让这位职守北平的燕世子心惊不已。
    “世子卧倒!”顾成一声大喝,高炽忙下意识的挨着女墙趴下,紧接着,一阵炮子打来,高炽只觉得城墙微微颤抖;一发炮子打中了箭楼,顿时砖石飞溅,一旁护卫高炽的内官王景弘忙一跃到高炽身上,将其牢牢护住。灰尘落地,空气顿时污浊不堪,高炽连打几个喷嚏,赶紧寻了捂住了鼻子。
    “这南军的炮子怎么就打不完?”趁着伏地不动的这点空隙,高炽心里忿忿想着。仅在丽正门外,李景隆就布下了六门碗口将军,外加十余门盏口将军。在刚到北平城下的那几日,这二十门火炮日夜作响,将无数的炮子倾泻在城上,愣是把号称固若金汤的北平城墙砸出无数个陷坑,城头的敌台也被毁了不少,丽正门上的箭楼也有一小部分塌陷。这两天,南军炮火似有些收敛,但每次攻城前,仍会用炮子击上一阵,以壮声势。燕军没南军阔气,在仅有的三门盏口将军均被对方轰烂以后,高炽只能等到敌人逼近城壕,才能命士卒还击。
    过了一阵,南军的炮火缓了下来,顾成一琢磨,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赶紧向高炽猛一挥手。高炽会意,忙扶正头盔,在王景弘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城外,南军已逼近到百步之内,有些跑的快的已开始越壕。高炽扬起剑,高声叫道:“放箭,放箭!”
    弓手们起身,拉弓引箭,隔着城垛中的悬眼将箭奋力射出。数百支箭矢形成一阵箭雨,稀稀拉拉的向城外飞去,伴随着几声尖叫,十余个南军士卒扑到在地。
    不过南军攻城步卒上万,十几人的折损根本算不了什么。很快,大部南军已奔到壕前。
    北平三朝旧都,城壕既宽且深。在前几次攻城中,越濠成为南军最大的难题,并为此折损了不少军士的性命。不过经过多次交手,城壕已被填平不少。丽正门外的这段城濠原有近三丈宽,而到现在已被填的只剩下一丈多一点。此时,数百名南军将士四人一组,推着上百架盛满黄土的虾蟆车冲了上来。这种虾蟆车装土入濠后有如伏地之蛤蟆,是填濠之利器,而在他们身后,还有近千人肩扛土袋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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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箭,发石!不可让他们填濠!”眼见城壕一尺一尺被填,高炽心急如焚。不过燕军弓手就两三百名,且连日作战,已疲惫不堪,射出的箭既乏力道,又缺准头,对填濠南军的影响微乎其微。敌台上本还有几架发石机,见南军逼近,纷纷开始投弹,但没过多会,南军又一阵炮子打来,发石机顿也被打的粉碎。
    “呜噢……!”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高炽放眼一瞧,原来已有一段两三丈长的壕沟被完全填平。见通途打开,一部南军立马冲过了濠,向羊马墙逼去,而其他的南军亦士气大涨,有些地段上有三四尺宽的壕沟未填,可部分军士不想再等,便将用来攀城的飞梯平铺架桥,从桥上跨过了城壕。一转眼功夫过去,已有近千名士卒奔到了羊马墙下。
    羊马墙是修在城壕与城墙之间的小隔墙。通常敌军越城时,守军会遴选敢死之士伏于此,趁敌方刚越城壕,立足未稳之际击之。不过眼下北平兵力十分紧缺,高炽早已把各城门堵死,据城死守,故这道羊马墙处并无燕军。但羊马墙高达五尺,南军要越它还是很需费番功夫的。先前南军越濠,因与城墙相隔尚远,一般士卒派不上用场,此时羊马墙距城不倒十步,南军攀墙时又难以护身,这下城头的守军便有了杀敌良机。高炽一声令下,几百名精壮汉子齐声大喝,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砖石,便向羊马墙上的南军砸去。南军猝不及防,一时哭爹唤娘,纷纷又从墙上滚了下来。
    城壕外面,李增枝见先锋败退,当即一声怒哼,扭头对身旁的旗官道:“命炮队打炮,把城头北兵压住!”
    旗官吓了一跳,忙劝增枝道:“将军,弟兄们已冲到近前,这炮子没个准头,会砸伤咱们的人!”
    “那就放箭、放弩、放铳!”
    “壕前一带都被攻城的弟兄堵住,隔的太远放箭,力道不够,射不透北兵的甲。”
    “甲兵射不死,那些青壮都没披甲,他们也射不死么?”
    “可百步外射箭,难免有力道不足中途而落,会误伤我军兵士!”
    “那怎么办?”李增枝勃然大怒道:“难不成任由北兵嚣张?管不了这么多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马上令强臂力士放箭!”
    “是!”旗官无可奈何的答应一声,正要下令打旗语,李增枝突然又道:“尔再派人去跟杨思美说,让他带三百亲兵到濠前,但凡有退缩不战者,立斩不饶!”杨思美就是当初被妙锦当街抽鞭子的岐阳王府管家,这次李氏兄弟北伐,他作为家将被带了出来,充任增枝的亲兵统领。
    旗官一愣,犹豫半晌方小心道:“将军,这北平乃坚城,守军又有死战之心,要攻下恐非一日之功。自古攻城最难,多需反复拉锯,眼下才攻了四五日,没必要将弟兄们逼的太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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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懂个屁!”李增枝怒道:“我在兵主面前打了保票,三日内必破北平。今天已是第五日,咱们却还在城外头!如今好不容易填平了城壕,要再不能破城,我有何面目去见兵主?无论如何,北平今天一定要破!”
    李增枝心急也是有原因的。确认燕军主力已北上大宁后,李景隆大起德州、真定等地兵马,凑了整整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来攻北平,想着趁虚而入,一战捣毁燕藩老巢。李增枝也是信心百倍,认为打个近似空城的北平实是易如反掌,故向景隆请缨出战,力争将首破北平的大功收入囊中。
    亲弟弟要立功,李景隆自然是尽力成全,并想方设法的为他提供便利。按事先部署,南军同时对北平大小十几个城门开展猛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南军人多,而北平城内的兵又少的可怜,四面开花之下,朱高炽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免会有疏漏。战前,为了确保李增枝能取得破北平的首攻,李景隆便在兵力配置上对弟弟大加关照。因北平各门已被堵死。三十万南军中,抛去骑兵、炮手和护营士卒,只有二十二三万步卒可直接用以攻城,而负责主攻丽正门的李增枝就得到了六万人马,占攻城兵力的近三成!而且,这六万人,清一色的是精锐的京卫!这样显而易见的偏袒,其他将领看在眼里,自然少不了有怨言,只不过不敢明言罢了。李增枝得了便宜,也想着要凭着这支精兵一举破城。可几天打下来,丽正门屹立不动,自己却折了好几千口子,损伤居各部之首!面前这样的惨重伤亡,李增枝心中窝火不已。尤其是他手下兵力既多且精,打出这样的战绩就更显得扎眼。为了挽回面子,李增枝下定决心,今日一战必须破城!而且,李增枝心中还有一个顾虑,就是万一被别的将军抢先破城,那打北平的首功也就只有拱手让人了。正是有了这个念想,此时攻势方受小挫,他便生了暴躁之心。
    见主将发怒,旗官不敢再言,赶紧下去传令。看着丽正门上迎风飘扬的“朱”字大旗,李增枝恨恨道:“待老子进了城,定要把朱高炽这死胖子丢进锅里榨出油来!”
    李增枝的发狠短期内起到了效果。南军弓手得令,纷纷在百步外放箭,箭雨远远袭来,到城头时已没多少力道,对披甲的军士难以造成损伤,但那些没有披甲的北平青壮却是挡不住的。很快,一些青壮中箭倒地。高炽见状,忙叫道:“无甲垛卒挂上悬帘!安上悬户!”
    青壮们得令,忙将准备好的毡毯、被褥用水浸湿,然后将毡、被两端用绳子系在各垛口处事先安置好的一个木架上;而另一些将士则把浸湿的毡、被覆到一块木板或门板上,然后将其撑到垛口处,仅留一丝缝隙。这种悬帘和悬户既可抵挡敌军射来的箭矢,又不至于挡住守城军士的视线。而那些披甲的军士则仍拿起弓弩和砖石,对准攀越羊马墙的南军士卒奋力攻击。
    
    不过披甲军士有限。随着南军越壕的人越来越多,羊马墙也陆续被翻越。终于,已有大批军士进入羊马墙内。而在远处,南军的火炮也重新开火,压制住各处敌台,阻止台上守军攻击聚集在城墙根死角下准备攀城的兵士。
    在一片欢呼声中,云梯、飞梯、钩梯等攀城器械也运到了墙角下。南军将士蜂拥而上,架起梯子开始搭城。
    梯子刚搭上城头的垛口,忽然上空传来一阵竹竿崩裂的声音。将士们下意识的仰头一望,只见一堆东西猛的砸了下来。
    “啊!”
    “哎呀……”
    “娘啊,我的眼被烧了……”
    一片哀号声响起,一群南军将士发疯似的满地乱滚,先前尚在架梯一个半大小伙子先是疾声厉嚎,最后忍耐不住,竟伸出两只手指,直直往自己眼眶中戳去。众人满脸惊恐的退后,只见他满脸污血,刚从眼眶中拿出的手指上竟捏着两颗血肉模糊的眼珠!
    “浮篱!”
    “城头有浮篱,架梯的当心!”
    墙下的南军大声惊呼。原来在昨天晚上,顾成让高炽带人忙活了一夜,在北平城墙上的各垛口处都设置了浮篱。这种浮篱,便是将一块块的竹篱捆于向城垛外伸出的两根竹竿上,再在上面压上砖石和石灰。南军的梯子要想搭城,就必须先搭在浮篱上,竹篱和竹竿哪能承受这些云梯和飞梯的重量?故当然是一搭既垮,到时候上面的砖石和石灰便纷纷下塌,城下搭梯的军士便倒了霉!
    “烧的好!”
    “烧你个狗娘养的!”
    “烧俩眼珠子就叫唤?改天烧你俩屌蛋子喂你婆娘!”见城下南军哭爹叫娘,城头燕军却大声笑骂。
    与将士们兴高采烈不同,高炽的脸色却有些发白。这位燕世子一向敦儒修文,虽说因形势所逼不得不上战场,这几日也颇经历了一些厮杀,但像今日这般凶残还是头一回见。方才城下那个没了眼珠子的小伙狂叫着四处乱奔,那凄厉的叫声让高炽不寒而栗,顿时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世子,生死皆是命数。战场之上,切勿为此不忍!”顾成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高炽一怔,随即向顾成投去感激的目光。
    高炽现在对顾成佩服的是五体投地。袭取大宁前,朱棣郑重其事的委托顾成与道衍一道,协助高炽镇守北平。起先,高炽对此还不以为然:一个败军之将,又非燕藩旧部,值得父王如此信任么?他又怎能与道衍师傅相提并论?可当北平防御战开始后,高炽立马见识到了顾成的本领:这位老将军久经沙场,对军事可谓精通到了骨子里。开战前的军议上,留守诸将面对十倍于己的南军,均是一筹莫展,唯顾成慷慨陈词,一述应对之法,且说的头头是道。高炽一喜之下,这才倚其为腹心。几日来,李景隆以二十万之众连番围攻,就愣打不下三万杂牌军把守的北平,这与顾成谋划得当有着莫大的关系。就拿刚才那浮篱来说,前几日仗打下来,因着敌方炮火猛烈,墙上原先设好的浮篱折损大半,而南军多是在攀城前就已退兵,高炽便觉得浮篱暂时还派不上用场,也懒得再行修补,可顾成却坚持要一夜修好,当时自己还觉得是多次一举,没想到今天果然就碰到南军越壕搭城,顿时发挥了作用。从这样一件小事,便知顾成之能耐!而最难得的是,顾成还懂分寸,知进退。他知自己非燕藩旧将,故每次军议,他只提建议,绝不插手具体事宜;战场上也只站在高炽身旁出谋划策,统兵应战都是由北平诸将去办。这样一来,众人对他也无话可说,并连带对朱棣坚持重用顾成的远见卓识也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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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军又上来啦!”王景弘一声大喊,高炽忙从悬眼望去,只见经过一番慌乱,墙角下的南军将士已逐渐恢复秩序,并开始重新组织攀城。浮篱毕竟只能用一次,现在城垛前已无工事,想阻挡南军攻势,就只有守军亲自上阵了。
    一架飞梯搭起,南军将士举着盾牌,沿阶梯依次攀城。城头军士搬来一杆撞杆,众人齐声发喊,猛推向前,把飞梯推了出去,梯上军士连声惊呼,随飞梯直落于地,顿时粉身碎骨。
    但南军众多,很快,相继又有三十余架登城梯架起。与此同时,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将城头守军压制住,城下军士则抓住时机赶紧登城。眼见攀城南军越来越多,滚木、礌石也渐不敷使用,高炽脸上有些发白。若让南军登上城墙,那以守军实力,是无论如何也肉搏不过的。心念一动,高炽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他身胖体虚,亲自上阵血战肯定不行。高炽此时心中所想,便是万一城破,便拔剑自刎,宁死也不能受李氏兄弟羞辱。
    高炽心乱如麻,顾成可没那多功夫。此时形势危急,也容不得他先给高炽建议,再由这位世子发号施令了。眼见一名南军的手已够上跺墙,顾成拔刀上前,一刀将其手指斩断。只听得一声厉嚎,这名南军顿时摔落气绝。
    “快,投粪炮罐!”顾成刀一横,大声下达了命令。城头军士听令,忙将放在墙角的陶罐举起,对准附近梯上的军士狠狠砸去。
    “蹦,蹦……”接连的撞击声响起,粪炮罐准确的命中了攀城的士卒。这种陶罐里装满了熬的半干不干的人粪、石灰、皂角粉和砒霜,人一沾上皮肤立刻开始溃烂。果然,没多久,墙外边传来痛苦的叫声。粪炮罐的好处便是方便使用,准头也强。而且只要砸中爬在前面的人,罐子一碎,那跟随在其下头的攀附兵士或多或少也会沾染些秽物,一个罐子能伤一群敌人。经过守军的这番猛掷,各梯上的南军大半都被打中跌落,城头的压力暂时得到缓解。
    “把石灰和糠粃都撒下去,快!” 顾成继续大喝。
    守军们两人一组,将一个个鼓鼓的布袋搬到垛墙上用刀划开,然后倒翻着把四角一提,整袋整袋的石灰和糠粃飞落而下。城墙根下挤满了准备攀城的南军将士,见状纷纷欲躲,但人太多,一时又挤不开,只得赶紧把眼闭上,以免被灼伤眼睛。顾成快跑到一盆烧的滚烫的沸水旁,拿起两块湿布垫住手,端起便冲到垛墙处往外一泼,其他兵士见状亦纷纷效仿,顿时墙下又传出大片的哭爹喊娘声。
    “把梯子都给老子烧了!”做完这一切,顾成冷冷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燕军将士将沸油浇到尚搭在墙上的各式登城梯上,再将其点燃,伴随着熊熊烈焰,三十余架登城梯化为灰烬。紧接着,趁着城下南军混乱的当口,燕军连发火箭,将南军刚刚搭起来的几座望楼也给烧了个尽。
    城外,李增枝望着滚滚升起的浓烟,当场气的七窍生烟。北平城墙高达五丈,一般的登城梯根本够不着。朱高炽为坚守北平,赶在南军杀至之前将城外民居树木一焚而尽。这座望楼和三十几架登城梯是他专门命人将旧器械拆了建的,不想如今却灰飞烟灭!没了这些登城梯,至少三五天内是无可能再攻北平了。
    “给老子打炮子,狠狠的打!”气愤之下,李增枝厉声尖叫。
    “将军,打不得了。今天炮打的太多,炮筒都已滚烫了!”旗官看着李增枝得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到。
    
    “那尔说该怎么办?”李增枝猛扭过头,气急败坏的对旗官叫道。
    “将军,要不先退……退兵吧!”望着李增枝狰狞的脸,旗官心惊胆颤的道:“看样子,登城梯也没剩下几架,望楼也被焚了。眼下弟兄们攻不上去,只能先退回来。还请将军下令,把亲兵们调回来,不然弟兄们进退不得,是要出乱子的!”
    “狗屁的乱子!”李增枝咬牙骂道:“这么多兵攻城,结果连城墙都没上就被打回来,还有脸生乱?什么狗屁京卫,连给鞑子当马夫都不配!”
    “嗡……”李增枝话音方落,四周便炸开了锅。丽正门外的这支兵马都出自京卫,连他本人的亲兵,除了几十个李家家丁外,其余都是从京卫中甄选的。李增枝这么一骂,无疑将他们都侮辱了个遍。李增枝四周一望,几个偏将都满脸愤怒的望着自己,连其他的普通将士也都是眼中冒火。
    李增枝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心中顿时后悔不迭——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靠这支人马打仗的,这要是传开了去,以后他还怎么驾驭部属?正寻思要说点什么来收场,忽然前方白光一闪,继而轰隆一声,一颗炮子呼啸而来,正好打到李增枝斜前方七八丈远的一个亲兵身上。亲兵连声都来不及出,便被炮子砸了个大窟窿。
    原来这是丽正门城头唯一的一门碗口将军。先前因着南军炮火厉害,为防这门炮在对射中被南军打烂,高炽命人将它藏了起来。方才李增枝张狂,以为燕军的火炮早在之前的炮战中被自己打烂,故观阵时肆无忌惮的带着亲兵出了本阵,向前挪了百十来步,这就将将好进入碗口将军的射程范围。顾成远远瞧着李增枝的军旗不断前移,顿起了偷袭他的意思,遂让高炽将这门碗口将军搬了出来安到敌台上,此时见增枝进入射程,当即命人点火,谁知却棋差一招,功败垂成。
    不过顾成和高炽都不知道的是,这一炮却把李增枝吓了个不轻。眼见那个被炮子砸中的亲兵肠子流了一地,李增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觉胃里翻江倒海,只有一股东西要涌上来,他忙强自将其按捺下去,只望着前方怔怔发呆。
    “都督,下令打炮啊!拼着炸膛,也得把北兵的气焰给压下去!”见李增枝一声不吭,旁边的一名偏将忍耐不住,当即大声提醒。
    偏将一喊,李增枝方反应过来。再瞧了那亲兵尸体一眼,李增枝猛的打了个冷颤儿,颠着嗓子结结巴巴道:“莫……莫打了!传令下去,退兵,退兵!”说完,也不待旁边旗官反应,他已拨转马头,向后一溜烟儿去了。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南军,朱高炽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不过顾成的一句话又让他把心提了起来:“经此一战,仅丽正门这边便又损了四五百人。照这么打下去,只要南军再攻上几次,咱们便无兵可用了。”
    顾成说完,高炽已是满脸愁容。正所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虽然迄今为止北平仍巍然不动,但兵员减少已是不争的事实。李景隆兵力充足,损个万儿八千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朱高炽却没这本钱!眼下北平各门均兵员紧张,城内能提刀扛枪的汉子都已上了城墙,高炽连一个多余的兵也找不出来了!侧目一扫,只见原先就不多的北平兵士又少了好些许,剩下的也都是疲惫不堪,高炽心中不由一阵焦虑:大宁情势不明,父王的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而眼下还是十月下旬,离下雪也还有大半个月。这二十来天内,北平仅能靠现有的兵马维持。可城外的李景隆气势汹汹。以自己手中的这点兵力,自己能顶的住南军排山倒海般的绵绵攻势么?
    
    呵呵 多谢观潮兄
    强捺心中忧虑,高炽道:“今日南军攻的猛,只要各门不失,想来接下来几天应不会有大战,到时候再想办法!”其实他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北平诸人能做的,除了希望朱棣快些回师外,也就是祈祷上天赶紧降场漫天大雪下来。只要连下数日大雪,那些主要由江南士卒组成的南军便会战力骤减,如此北平就得救了。不过近十年来,北平从来没有在十一月中旬之前降过大雪,眼下已是十月下旬,可朔风仍称不上凛冽,完全没有寒冬已至的意思。看来要仰仗老天爷庇佑也是难了。
    北平的困境,顾成岂能不知?见高炽这般说,他只是暗自一叹,也不应声,自带了几个亲兵去督导修葺城防去了。
    望着顾成的身影,高炽心中稍安。这几日,顾成日夜不离的陪伴着他,正是有这样一位老成稳重的将军相伴,高炽才能在李增枝得疯狂攻击中坚持下来。略整思绪,高炽扭头对王景弘道:“咱们也别歇着,这一仗负伤将士不少,现都在城下救治。我得亲去安抚一阵!”
    两人刚走到城梯口,道衍带着一帮僧人上墙过来。高炽见状,忙起身一揖,问道:“师傅,其他各门情况如何?”
    “除顺承门和东直门战事仍炽外,其他各大门前的攻防已缓了下来。不过据老衲派去的僧人回报,李驸马和张将军防守得当,两门应无大碍!”道衍的脸色十分疲惫,本就枯瘦的脸庞此时更是一片暗黄。这几日他领着庆寿寺的僧人为阵亡人诵经超度,还要想方设法鼓舞城中军民的士气,其劳累程度并不亚于在坐镇丽正门抗战的高炽。
    听得顺承、东直门无恙,高炽的心情舒缓不少。南军负责攻此二门的分别是都指挥盛庸和平安。此二人虽声明不显,但也都是北军老将,久历兵旅。此次北平攻防,他二人所部攻势之猛仅次于李增枝,并制造了好几次险情。幸亏守顺承门的李让和守东直门的张信都非等闲之辈,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保城门不失。几天下来高炽也看出些端倪:这南军虽是四面猛攻,但真正厉害的也就是李增枝的京卫主力与盛庸、平安二部,只要将与之相应的三门守住,其他各门一时半会出不了太大问题。
    “师傅辛苦了。今丽正门暂安,还请师傅回王府统筹全局,顺便跟母亲说声,也让她安心!”高炽恭恭敬敬的对道衍道。
    “也好!老衲对守城一窍不通,留着也是给世子和顾老将军添乱!”道衍自失一笑道。
    道衍这番自我贬损倒也不完全是谦虚。虽然他是燕藩首幕,朱棣最倚重的谋臣,但其所长却仅是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类战略之谋划燕藩上下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朱棣也对他言听计从。但他却从未历过兵事,若说到临机决断,排兵布阵这类具体兵略,那莫说是金忠,就是张玉、朱能之辈他也未必及的上。对道衍的长短,朱棣心知肚明,故他每次议论用兵时,多倚重道衍之意见;但一旦出兵放马,却只带上金忠在身边参谋。道衍也知道自己不擅具体军略,故北平之战一开始,他便鼎力举荐顾成,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协助高炽布防。正是他的识人之明,才促使高炽下定决心重用顾成,从而成功稳定住北平战局。
    听道衍自谦,高炽忙欲说话,忽然城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炽与道衍放眼一望,只见一个小内官踉踉跄跄的飞奔上来,待走的近了,二人才看清,来人正是三郡王朱高燧的贴身内官杨庆!
    高炽与道衍脸色一变:高燧负责把守彰义门,杨庆这般慌张的赶来,莫非是彰义门出了什么事?抑或高燧本人……
    “世子爷,大师……”瞧见高炽和道衍,杨庆加快了脚步,待爬上城墙,他一骨碌扑到在高炽脚前,颤着嗓音低声道:“大事不妙,彰义门破了……”
    “啊……”高炽惊叫一声,顿觉头晕目眩,身子也不由自主的一软,几乎就要跌倒在地,道衍和王景弘见势不妙,忙上前一步将他死死扶住。
    
    第二节
    彰义门是位于西直门和平则门之间的一座小便门,不在北平九大门之列。因为小,且与东南方向杀来的南军主力相隔较远,因此无论是朱高炽还是李景隆,都没把这里当成攻防的重点。燕军方面,把守彰义门的是三郡王朱高燧。高燧年纪小,今年不过十四岁。他虽不像高炽那般文弱,但也与从小在武人圈中厮混的二哥相差甚远。这次之所以让他守这里,也是因为此门狭窄,易守难攻,防起来相对容易。
    燕军兵力本就少,还要顾及北平大大小小十几个城门,因此分到彰义门的兵士并不多,除了几十个内官、亲兵外,留给高燧的就只有不到千人的壮丁了。
    本来李景隆也没把这个门当回事。在彰义门前,他安排的是瞿能父子以及从河间调来的三千山东屯田军。
    瞿能官至都督佥事,在北伐军中也职任参将,以他的资历和官位,完全有资格负责主攻一个大门。无奈当初他父子言语间得罪李景隆,差点让这位大将军当众下不来台,后虽认罪服软,但李景隆心中的梁子却已结下。这次围攻北平,李景隆认为成功易如反掌,自然不肯给瞿家父子任何立功的机会,便把他二人打发到了彰义门来。彰义门是小门,易守难攻,就是破门,仓促间也涌不进大批兵马,很容易被守军堵上,何况瞿能除了自己的五百亲兵,其余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屯田军,因此要想立功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瞿能也不是普通角色。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给他穿小鞋的安排,瞿能虽因前车之鉴不敢反抗,但心中却也憋了老大一团火:你不是不想让我立功吗?老子偏要立给你看!只要老子第一个冲进北平,这平燕首功便任谁也抢不走!
    攻城战开始后,瞿能经过几天的试探,已摸清了彰义门的虚实:守将是乳臭未干的朱高燧,守军大都也是未经战阵的北平青壮,而更让瞿能欣喜的是,他找到彰义门的致命弱点:城门。
    早在南军围攻北平之前,高炽鉴于双方实力悬殊,便抱定了死守的心思,故北平大小十几座城门全被堵的严严实实。可同是堵门,这里面也是有差别的。城内原先储备的巨砖大石有限,且南军将至,也来不及大兴征集;而现有的砖石中,大部分还要搬上城墙,充作防守之用,故在堵门时,只能优先照顾九大门,里面堆积的都是大石巨砖,而像彰义门这样的小门,不仅砖石多为体积较小的零碎物,更要紧的是使用了很多柴木。眼下已至冬岁,北平气候干燥,这些巨木堆积在一起,无疑就是一个大大的柴火场!搞清楚这一点后,瞿能心中有了主意。
    
    今日攻城,因李景隆下定决心,要争取一举破城,故各大门攻防都较前几日激烈。彰义门这种小门不太紧要,且一开始时瞿能又故意放慢步伐,这便让朱高燧放松了警惕。眼见彰义门平安无事,他更是慷慨的分出二百青壮,去支援附近吃紧的西直、平则两个大门。哪知风云骤变,就在彰义门守军皆以为太平时,瞿能突然发力。他事先已偷偷从平安处借来四百张长弓,加上自己原有的百张,共五百张劲弓让亲兵装备上,齐齐冲到彰义门前,对着城头便一阵猛射。守军万没料到南军会突然猛攻,一时被打的懵了,个个缩在女墙下头不敢抬头。趁此机会,屯田军按事先部署,将事先准备好的两座壕桥推入壕中,其余众人背负着柴草越壕而过,将柴草堆积到彰义门下,并泼上火油。朱高燧在城头透过悬眼看着,急的心里直冒火。忙命将士放火箭烧壕桥。无奈南军弓手蓄力已久,此时一发,箭矢连绵不绝,愣是把城头青壮压的抬不起头。瞿能一声令下,百余名弓手搭上火箭,直射城门,只见一阵流火飞过,彰义门便燃起了熊熊烈火。时值初冬、气候干干燥,这日又起了一阵北风,火借风势,一阵功夫过去便把彰义门烧了个七零八落。待见城门已开,瞿义带着几十名亲兵一声呼啸,飞驰上前,于残烟中依次穿过了城门洞,彰义门就这么破了。
    听完杨庆的简要讲述,高炽直觉背脊发凉。这时顾成也已赶来,他一把抓住杨庆,急匆匆问道:“三郡王现何在?南军可已突入城内?”
    “尚没有!”杨庆道:“彰义门小,里面有还堆了许多杂物,一时涌不进太多人。城门一破,三殿下便带人下城,将南军堵在城门口血战。殿下派我飞马赶来丽正门向世子禀报!”
    “那他可有派人去西直和平则二门请援?”顾成紧逼着又问。
    “没有!三郡王严令封锁消息,只派了我一人来丽正门!”
    “哎呀!”高炽急的大叫:“彰义门离这里这么远,他怎么不就近请援?若让南军突入城内,那可就来不及了!”
    “世子勿急!”顾成看了高炽一眼道:“三殿下做的对!彰义门一破,北平的防御就被撕开了条口子,李景隆得报,肯定会派兵支援彰义门,并趁机加紧攻城。而北平这边,各门兵力已经很紧张,若此时请平则和西直援军,一来两门守军多半会军心涣散,二来一旦南军加大攻势,此二门兵力不足,必将失守!现北平城内已无余兵,各门当中,也就丽正门兵力最多,援军只能从我们这里出!”说到这里,顾成深吸口气道:“天幸李增枝已退,即便再来亦已气夺,如此我丽正门多少还有些余力。请世子赶紧下令,速派亲兵飞速赶至彰义门。眼下南军进城的不多,且都被压制在城门口,我军需抓紧时机,将其逼出城去。否则一旦李景隆援军赶到,则大事去矣!”
    
    高炽这才明白过来。他感激的忘了顾成一眼,随即回头大声叫道:“徐野驴!”
    “小的在!”一个粗壮的黑脸汉子按剑上前。
    高炽卸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徐野驴道:“此剑授尔,尔即刻带上本世子的三百亲兵,驰援彰义门。若胜,此剑便赐尔,若不能驱退敌军,尔便拔剑自裁!”这三百亲兵全出自燕山三护卫,是眼下北平城中最精锐的部队,也是高炽最后的本钱。
    “世子放心!”徐野驴一抱拳,慷慨一应,随即拿剑而去。
    徐野驴走后,丽正门城头的气氛仍十分凝重。众人眉头紧锁,心中都是忐忑不安。这三百亲兵是彰义门最后的希望,也是北平最后的希望!高炽走到垛墙前,扶墙眺望,前方远处,就是李景隆的中军大营。按时辰算,李景隆应已知道彰义门之事了,他的援兵派出了吗?自己的亲兵能否赶在李景隆援军到之前夺回彰义门呢?一切都是未知!眼下的他,只能默默祈祷,祈祷高燧能坚持守住,祈祷徐野驴能快些赶到,祈祷南军能出些岔子,让北平化险为夷。
    就在丽正门诸人焦虑万分之际,彰义门内已陷入一片刀光剑影当中。
    朱高燧不是孬种!尽管因为经验不足,他把守的彰义门被瞿能轻松突破。但当破城的危机迫在眉睫之时,这位年仅十四岁,尚未正式封王的燕府三殿下却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面对杀入城内的南军,高燧不仅没有畏惧,反而与之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在他的指挥下,一部分壮丁牢牢守住城墙,以防城外的南军大部趁机攀城。而高燧本人则亲率内官、亲兵以及三百名壮丁,将首先入城的数十名南军压制在城门洞口处,并拼死进逼,希望能将他们赶出城去。
    彰义门狭窄,且里面还有大量残碎砖石堆积,城外兵马很难大举突入,故在一开始时,南军一开始并没有占到太大便宜。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高燧手下的燕军以青壮百姓为主,这些人依托城墙防御也许还能勉强胜任,但一旦陷入白刃战,其劣势便显现无遗。率先杀进城的都是瞿能亲兵,其剽悍在南军中首屈一指,领头的瞿义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他们的努力下,南军顶住了燕军的围逼,将城门洞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站稳脚跟后,南军围着城门洞列成一个弧形小阵,并一步一步向城内拓展。而在他们身后,又有一些南军逐渐通过城门洞,进入到城内。战场的优势逐渐向南军方面转移。
    朱高燧心急如焚。此时越过城门,加入弧阵与燕军对杀的南军已有百余。虽说仗着人数优势,燕军仍将他们围在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中,但高燧明白,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自己身边只有三四百号青壮,而在城外,却有瞿能的数千大军!南军每向城内突进一步,双方对峙的战线便会扩大一分,便会有数名瞿能亲兵加入攻杀。一旦南军的弧形阵扩展到一定程度,那自己便难以再将其遏制。到时候只要出现一两个缺口,南军便会趁势突破,将自己这支小部队一举歼灭,进而突入城中,占领北平!
    
    事到如今,再想单凭一己之力将南军驱逐出城已不可能,高燧适时改变了战法,围逼南军弧阵的燕军已转攻为守,尽量拖延时间,以待援兵来助!
    可还有援兵来么?眼下北平四面受敌,一旦得知彰义门破,李景隆必然督师猛攻,丽正门纵然兵多,可面对南军重压,高炽又派的出几个兵来?高燧向丽正门方向眺望一眼,心中万分沉重。
    “啊……”
    “哎呀……”几声尖叫传来,高燧放眼一望,心中不由大骇:瞿义一柄大朔奋力挥舞,几名青壮中招倒地,周围的青壮也被吓的连连后退,燕军的阵势已被打出了一个缺口!
    “快!把这人挡住!”高燧急的大叫,身边的亲兵匆忙上前围堵。
    “殿下,撑不了多久了,要再没有援兵,南军就要破阵了!”一名偏将焦急的道。
    “援兵,援兵!”忽然间,一个小内官大声叫道。高燧也听到了动静,忙扭头一瞧,果然,后方的大街远处人头攒动,似有一支部队正向此地赶来。
    “咦……”高燧心中冒出一丝疑惑:他是已派杨庆去丽正门请援。但杨庆才走了一刻不到,就是高炽立即派兵,要赶来也没这么快才是!而且从方向看,这条大街是通向王府遵义门的,可王府现在已没有兵了啊!
    “杀南军啊!”援兵中忽然爆出一阵喊杀声,声音尖细而清脆,高炽当即便吃了一惊,再一张望,更是瞠目结舌:来的竟是一支娘子军!而领头女将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小姨徐妙锦!
    原来自陈亨变卦后,原定回防北平的两万大军化为泡影,北平局势在瞬间变的万分凶险。值此危难之际,为守住北平,一向不过问军政之事王妃徐仪华也站了出来,平日里安抚士民,鼓励将士,对稳定北平局势出力甚多。但任凭徐王妃如何殚精竭虑,但北平兵力严重不足的事实却让她束手无策。值此之际,一向对战事跃跃欲试的妙锦却出了个主意,建议将城内壮妇组织起来,协助高炽守城。妙锦先把这想法跟主持城防的高炽说了,却没引起他的重视,在高炽看来,妇孺给军士做饭洗衣倒也罢了,搬运器械也不是不可以,但在短短数日内将她们组织成军,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高炽不把妙锦之言当回事,徐王妃听后却起了意。燕赵自古民风剽悍,北平又是辽、金、元三朝旧都,四百年胡风熏陶,妇女的性子也十分刚烈,其力气虽不比男儿,但也远比弱不禁风的江南民女要强;这样一支人马,固不能与正式行伍相提并论,但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还是多少能派上些用场的。有了这个计较,徐王妃便带着妙锦,亲自走街串巷,劝说妇人应征。
    
    北平多军户,城中妇女的男人许多都是燕军士卒,若燕藩覆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徐王妃从保自家平安这点着手,并激以大义,再许下重赏之诺,总算也说动了几千妇人慷慨应征。徐王妃和妙锦从中甄选出千余力气和胆子都较大的,将她们组成一军,作为缓急之用。今日形势危急,徐妃虽呆在王府,但对城墙上的战事十分留心,见彰义门起火,她赶紧派侍婢前去查探动静,结果正撞到瞿义率部破门。侍婢回话,王妃大惊,时妙锦正在旁,得报精神精神抖擞,当即嚷着要率娘子军去彰义门。徐仪华思忖:眼下王府的男人都上了城墙;自己虽也是徐达之女,但从小修文,对武事一窍不通;永安、永平两个郡主就更不行了。妙锦一向好武,素以将门虎女自诩,虽谈不上懂什么军事,但至少比自家这些一无所知的妇人要强。按理说,为避免妙锦身份暴露,她不应该在朝廷将领面前抛头露面,但眼下局势危在旦夕,燕藩存亡或就在此一举,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计议已定,徐王妃当即拍板,命妙锦率五百壮妇前往增援。妙锦得令,雄赳赳气昂昂的带上这群壮妇便往彰义门赶来,正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现场。
    妙锦她们来的正是时候,此时燕军的防线已几于瓦解。壮妇们的到来,不但让燕军将士欢欣鼓舞,同时也激起这些男人们的羞愤之心: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一群妇女相助,这脸面可折的不小!一时间,本已有些心惧的燕军将士又生出无穷斗志,对南军展开疯狂的攻击。
    战斗又陷入僵持。此时瞿能也进入城内,瞿家父子同心协力,指挥着阵中军士奋力厮杀;燕军慷慨迎敌,死守不退。妙锦手下的壮妇也没闲着。妇人们舞刀弄枪自是不会,但扔砖掷瓦还是勉可胜任。在事先的设想中,妇人们是在万一之时上墙掷砖的,此时虽在墙下,但她们仍几个人一组,把从王府内搬过来的砖瓦箩筐放到燕军阵后,各自拿起一两块顺手的,趁着空隙向南军掷去。平地掷石,其威力自比从城墙上向下扔要小了许多。但南军见燕军个个凶神恶煞般,连妇人都奋不顾身,心中难免惊慌,一时间攻势就有些凌乱,本来不断扩大的弧阵也停滞下来。
    “甥儿谢小姨相助!”妙锦正一脸兴奋的领着壮妇们掷砖,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说话声。妙锦扭头一看,高燧这小子一脸感激的望着自己。
    在王府时,妙锦得知高燧连一个小小的彰义门都没守住,心中十分恼火,来的路上,她还琢磨着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仅小自己三四岁的外甥。不过来到现场,她见高燧临危不乱,率着手下死战不退,一时很是敬佩,原先的愤怒也消散不少。歪着脑袋一想,妙锦哼一声道:“吃一堑长一智,侬下次可要当心些,再要有什么闪失,我这个当姨的定不饶你!”
    
    “甥儿记住了!”对妙锦这种以小充大,自认长辈的说话派头,高燧心中哂笑不已。不过他也不愿戳穿她的这点子小小虚荣,正琢磨着怎么回话,妙锦忽又叫道:“咿呀,南军还没退哩,咱们哪有功夫在这阵后吓嘀咕?”
    “小姨放心!”高燧镇定道:“甥儿已去丽正门请援。大兄的援兵应该马上就来了。眼下南军已是强弩之末,只待援兵一到,南军必退无疑。”
    高燧话音方落,后方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妙锦回头一望,一群骑士已呼啸而来——徐野驴终于带着高炽亲兵赶到。
    援兵一到,战场形势骤转。眼下南军在城门内侧的兵力总共不到二百,其余部众因城门洞狭窄难行,此时仍被堵在城外,反观燕军,仅徐野驴所率援兵就有三百。虽都是精锐亲兵,但高炽的亲兵自然比瞿能的要强。何况高燧和妙锦手下的壮丁壮妇还有大几百号子能战。两方实力差距悬殊,且援兵一到,燕军士气大振,南军气却怯了。终于,在燕军的合力猛攻下,南军再也招架不住,将士不断伤亡,弧阵不断缩小,已有被逼退出城之势。
    “狗日的,援兵怎么还不来?”弧阵后面,瞿义望着狂叫着杀来的燕军,直气的破口大骂。
    瞿能也是一脸悲愤。彰义门一破,他便派人去李景隆处请援。算时辰,援兵就是爬也该爬到了。本来瞿能算的好好的,援军一到即刻攀城,城头剩下的三四百青壮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可直到现在,彰义门外仍没半点援军影子。当初分派他攻彰义门时,李景隆根本没指望他能破城,连登城梯都只拨给他七八架。而为了烧城门,它们都已被劈成了干柴,在彰义门的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眼下援兵不到,城外的屯田军连攀城都不行,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收缩阵型,再坚守半刻。若援兵不到……”说到这里,瞿能长叹一声,面露苦笑道:“那我们也只能退兵了!”
    “退兵?”瞿义气的几乎发狂。好不容易破门进城,眼瞅着北平就要到手,却因为后援不至而将功败垂成!想到这里,瞿义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他又望了瞿能一眼,只见父亲眼中透出一丝无奈。一时间,瞿义似乎明白了什么,胸口顿如被一块大石压着般难受。突然,瞿义将大槊狠掷于地,满腔愤怒的叫道:“李景隆……”
    
    第三节
    当瞿能父子浴血奋战之际,李景隆的中军大帐内,李家兄弟也在为是否增援彰义门作最后的争论。
    之前,当瞿能攻破彰义门并请援兵的消息传到,李景隆顿时又喜又忧。所喜者,自是彰义门破,拿下北平已接近成功;而忧的,是破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和自己曾有龌龉,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瞿家父子。二十日前的那次争论,李景隆仍记忆犹新,瞿义当着众人的面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想到这里他便忿恨不已,想到瞿家父子会因这首入北平之功而大放光彩,一跃为右班武将中的新贵,李景隆心里有说不出的腻味。
    不过思虑再三,李景隆仍决定即发援兵。不管怎么说,他是平燕主帅,此时北平即将到手,他再对瞿家父子看不顺眼,也不能拆自己的台。何况北平攻克,燕藩覆没,纵瞿能能捞个首功,可最大的功勋还是他这个总兵官的。
    就在李景隆欲派兵增援时,李增枝走进帐内,得知详情,增枝大惊,急忙劝阻道:“哥哥,瞿家父子与你积怨甚深,若让他们得势,将来必对哥哥不利!”
    “那我又当如何?”李景隆已得知丽正门再败得消息,此时见得增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你的机会还少么?六万京卫,连日猛攻,居然这许久都打不下个丽正门!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不就想赚这破城首功么?可你自己没用,怪不得别人。我不能为你那点子前程,坏了朝廷平燕大业!”
    李增枝脸一红。他一直都将破城这一平燕首功视为囊中之物,此刻他又遭败绩,正欲来李景隆帐中解释一番,却突然听得瞿能破门的消息。两相对比之下,李增枝又愧又妒,心中更是恼火,竟将不能立功的怨恨一股脑儿的撒在了瞿能身上。
    沉吟半晌,李增枝干笑一声道:“弟弟是未能破城,可这责任也不全在我啊!丽正门是北平主门,朱胖子他亲自镇守,哪是彰义门可比?不信哥哥让瞿能来,他照样拿不下丽正门!”
    李景隆冷哼一声,懒得跟他再说,便欲叫人进来传令。增枝见状大急,忙道:“哥哥且慢!”
    “你又要说什么?”李景隆皱眉道,
    “哥哥!”增枝走到景隆跟前,低声道:“哥哥可有想过瞿能破城的后果?”
    “不就是立功吗?他功再大,还能比得过我?”李景隆不屑的道。
    “哥哥错了!”李增枝道:“哥哥你想,陛下对平燕寄予厚望,今北平一破,燕藩必败无疑。将来论功行赏,瞿能以破城首功必然会大受褒奖,到时候封个侯伯也不是不可能的。瞿家与哥哥结下这么大的梁子,若他也成了勋爵,哥哥将来在军中便平添一个劲敌!”
    
    李景隆心中微动。不过想了片刻后,他仍摇头道:“就算他能封侯封伯,又岂能与我抗衡?”
    “抗衡自是不能,但掣肘却绰绰有余!”李增枝幽幽道:“平燕功成,哥哥自是大受陛下褒奖,可你已是公爵,皇上还能赏你什么?难不成还能生封王?哥哥所得,不过是可以压过徐辉祖,成为右班之首罢了。可哥哥想过没有。当今陛下大兴文治,文官地位骤升,你纵位高,论宠信却未必及得过齐、黄、方。一旦你再立大功,领袖群伦,文官见之,必心中忐忑。他们就不怕你威势太大,使好不容易才得以出头的左班文臣再度被打压下去?先前一个王宁,便把齐泰、黄子澄逼的灰头土脸,他们又岂能容忍一个更厉害的人物出现?既如此,到时候左班文臣必然会再找出个合适的人来制衡你。而瞿能百战老将,在军中威望甚高,今又立下平燕首功,且其还与你有大梁子。这样一个人物,文臣岂能放过?一旦瞿能受封入朝,位列哥哥之后,那你就有的憋屈了!”
    李增枝侃侃道来,李景隆听的是瞠目结舌。增枝讲完后过了好半天,他方回过神来,呐呐道:“你也未免太耸人听闻了吧!我虽居公爵高位,但素来礼贤下士,在士林中也算有些名声。文官们又岂能害我?”
    李景隆虽说不信,但语气已明显透露出犹疑,李增枝见状心中一喜,忙道:“未见得定要害你,但忌惮、压制恐难免!正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哥哥虽是公爵,但并无大功,故威势有限,且你前面还有徐辉祖在,文官自对你印象颇好。但若平燕功成,大功得立,兼你本又是一等一的贵胄,那将来天下文武谁能齐肩?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武人和勋戚无可争议之首。文官纵对你印象不错,但出于自身利益计,他们也会给你下绊子!何况话说回来,文官就真对哥哥印象不错么?黄子澄或许与你交好,可齐泰呢?齐泰可是一向对你颇多诋毁的。齐泰亦是皇上宠臣,且又是兵部尚书,他若以扬文抑武为由掣肘哥哥,恐怕子澄先生也是不会反对的!”
    李景隆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只想着在平燕大业中一战立威,进而大增权势,引领朝堂,不想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纠葛,这么多不测!仔细一分析,李景隆觉得增枝之话有道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武人勋臣,文官再和自己要好,也不愿看到自己威势无二,压倒他们。想到这里,李景隆擦擦额头冷汗道:“那我又当如何?就算没有瞿能,文官也还会在五府中选出别人在掣肘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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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会选!”李增枝断然道:“可人不同,势也不同。若瞿能来,他有威望,也有功绩,关键是他卯足了劲儿和哥哥作对,那自然会麻烦大增。可其他人就不同了。今开国老将大多已死,剩下的也不成气候,武将要积功立威,机会便只限于这平燕大业中。如今军中武将,多有勋臣,以及父亲昔日下属。若让他们成此首功,凭着父亲的脸面和哥哥平日的交结,他们将来应不会与哥哥为难。如此,文官再想扶持哪个掣肘哥哥,其难度便可想而知。且再往深了想,若能让自己人立首功,那哥哥将来在朝堂上的助力便又多了一分!哥哥现在可与文官交好,可名望大增之后,你就愿意对文官俯首帖耳?若将来万不得已要与文官翻脸,哥哥就不该预备些有用的臂膀么?”
    “自己人?”李景隆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道:“你说的这个自己人就是你自己吧?我没有扶持你么?可你却烂泥扶不上墙,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把别人的破城之功抢来,强安到你头上吧?”
    “哥哥这是什么话!”李增枝脸一红道:“弟弟虽不才,但起码这自己人还是当之无愧的吧?再说我又没说要窃他人之功为己有!”
    “那你想怎么办?”李景隆的话中不无嘲讽,但细听下来,却又带着几丝期盼。
    李增枝对哥哥的嘲讽听若未闻,低声阴阴道:“不派援兵给瞿能,让他不能破城!这平燕首功,留待来日由我去夺!”
    “什么?”李景隆惊异的望着李增枝,半晌方破口大骂道:“你简直是鬼迷心窍!这北平是说破就破的?今日失此良机,来日出了变故怎么办?我是平燕主帅,灭不了燕藩,别说什么立功受赏,我立马就得身败名裂!你小子想功名想疯了,我可不能拿自己前程给你做赌!”
    “哪会有什么变故?”李增枝急道:“眼下燕庶人已出塞,别说攻克大宁是痴心妄想,就是侥幸功成,来回也要一月功夫!除此之外,永平、保定二府自保尚且艰难,根本不可能增援北平,而燕藩又无外力相助。燕庶人回师前,北平就是孤城一座!我军连攻北平已有五日,今虽未得逞,但敌也已是强弩之末!今日一战,朱胖子光在丽正门就又已折了几百百号人。他北平有几个兵?能经得起这种消耗?弟弟担保,只要哥哥在从他部中拨些器械给我,最迟五日,我必下丽正门!”
    “你先前说三日破门,结果五日过去,丽正门仍在朱胖子手里。现在你又说五日,凭甚要我信你?”李景隆冷笑不止。
    “先前三日确是我托大!但今形势不同。哥哥可以不信我,可北平的实力摆在那,他朱胖子有几多家底,哥哥心里难道没数么?”
    
    李景隆陷入沉默。的确,北平却是兵微将寡,这一点毋庸置疑。以南军之实力,只要再坚决打下去,北平绝无道理不破。按李增枝的办法做,虽不能说一点风险都无,但其实也有限的很。就算李增枝仍没出息,但其他将领也不是孬种,再破他一两个门基本不成问题。而且,方才增枝的话提醒了李景隆,将来平燕功成,自己要进一步攫取权势,必然免不了会陷入朝堂之争,故而借着平燕的机会扶持自己的势力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瞿能已派人来请援,我若拒不发兵,将来他闹起来怎么办?”李景隆犹疑的问道。城门已破,主帅手中明明有兵,却拒不增援,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事要解释不清楚,李景隆被扣上个暗地通敌的罪名都不是不可能的。
    李增枝眼珠一转,道:“哥哥可否给我讲下瞿能之使请援的过程?”
    “就一个传令兵,飞骑入营,直抵我中军帐前!”
    “就一个人?中间没有停留?”
    “没有。据此人讲,瞿能命其火速求援,故其一路狂奔,直抵中军方停。”
    “信使人在何处?”
    “还在中军,待我发兵时一起返回!”
    “好!”李增枝一拍手,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既然此使路上未遇他人,那瞿能又如何能证明哥哥收到请援之信了呢?”
    “可是这信使……”李景隆说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睁大眼睛,颤声道:“你是说要……”
    “不错!”李增枝狞笑一声道:“北平乃燕王封国,军民大多附逆。今攻城日急,难免有亡命之徒心怀歹意。此信使孤身一人由城西绕到城南,路上难保不会遇上燕藩逆贼,突袭之下,信使猝不及防,被半途截杀,如此哥哥又怎知彰义门破?”
    李景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过了好一阵,他方回过味来。思虑半晌,他抬起头,凝视着李增枝的眼,冷冷道:“你去,把活儿办的干净些!”
    “哥哥放心!”李增枝阴阴一笑,转身出账而去。
    ……
    没有援兵,瞿能不得不黯然退出彰义门,燕藩侥幸逃过了靖难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接下来的两日里,南军又展开了猛烈地进攻,但燕军誓死抵抗,徐王妃召集的千余壮妇也上墙参战,终没有让南军得逞。第三日一大早,南军一觉醒来,发现帐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李景隆飞快冲出寝帐,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一时怔的说不出话来——建文元年的大雪提前来了。
    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从江南而来的南军士卒不耐寒冷,缩在帐中,再也不能出营一步。而北平将士则欢呼雀跃。这段时间里,徐王妃与高炽亲自带着城中将士,日夜往城墙上浇水。当大雪停下时,横在南军面前的已是一座滑不留手的冰墙!望着重新固若金汤的北平,李景隆欲哭无泪。无奈寒冬早至,南军已再无能力发动进攻,战事便由此停滞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北方,燕军主力的铁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自定
    第四节
    十月十九,燕军主力抵达塞外废城会州。在这里,燕王大阅三军。
    此时的燕军,不仅远非北上大宁前可比,就是较刚出大宁城时,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出大宁城后,朱棣“恳请”宁王朱权下旨一道,命在松亭关的营州三护卫归附燕藩。同时,朱棣亲自修书一封,命在大宁城中俘获的陈亨之子陈恭送与其父,劝其归降。陈亨接信,心神大乱,陈恭也趁机劝说,一番计较之下,陈亨终决定降燕。计议已定,由陈恭牵线,陈亨与营州中护卫指挥使徐理及营州右护卫指挥使陈文等人合谋,趁着另一名松亭关守将刘真不备突然起事,夺了刘真的兵权。刘真猝不及防,在最后一刻携印单骑出逃。至此塞上要隘松亭关也落入燕藩手中。陈亨留一部守关,其余各部与营州三护卫一起开拔,北上会州与燕军主力会合。
    随着松亭关各部归附,大宁兵马全部落入朱棣手中。此时在会州,共计有北平燕军三万,大宁军七万,另还有万余朵颜三卫的鞑骑,总兵力达十一万之多!鞑骑且不说,仅这十万汉兵,便皆是昔日北军的精锐,大明最骁勇善战的军队!至此,朱棣终于有了和李景隆一较短长的本钱!
    军队急剧扩大,原先的编制肯定不能适应当前之要求。尽管北平危在旦夕,为保证己军战力,朱棣仍在会州对新燕军进行了整编。除鞑骑不动,原北平燕军和大宁军都被打散。朱棣效朝廷设五军都督府之制,亦将麾下兵马分为五军:张玉、朱能、原济阳卫指挥佥事佥事徐忠、原济州卫指挥佥事李彬、原大宁都司房宽分掌中、左、前、右、后五军。这五人中,张玉、朱能乃朱棣心腹;李彬、徐忠向来忠于燕藩,靖难之初便率众归附,因此大受朱棣欢心,此时也得以独掌一军;至于房宽,这位都司先前屡次抵抗燕军,就在朱棣到达大宁的当日,他还紧闭城门,负隅顽抗。不过当燕军进城后,这位已沦为阶下之囚的将军倒也合作,他把自己的抵抗解释为仅是秉承上命而已。房宽归附是否出于真心,朱棣一时也难以判断。不过朱棣仍将其命为后军主将,其目的无非是想以其大宁都指挥使的身份收拢大宁军心。后军不过负责辎重后卫之事,于五军之中地位最低,且朱棣还委派了和允中、毛整两位大宁军中的昔日旧部充当房宽的副将,因此也可保后军无忧。与此同时,各将官职大幅晋升,朱能、张玉、丘福等俱授都指挥同知,其余将校也各有升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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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24 09:23:22  更:2021-11-24 09:3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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