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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历史小说:《永乐风云》(已出版)[第3页] |
作者:江汉逸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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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昺在端礼门外将名帖递进,过一会便出来一群内官,打头的便是承奉马和。马和向二人行了一揖道:“王爷如今身染大疾,只能在寝宫接见外臣。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张昺道了声谢,忙与谢贵一起跟在马和后面。半路上,张昺微声问道:“马公公,王爷之疾今日可有好转?” 马和苦笑一声道:“倒不象先前一样出府乱跑,可身子仍是忽冷忽热,精神仍旧恍惚,却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王妃这两日眼都哭肿了;医士们药开了一堆,可就没一丝好转的迹象。” 张昺干笑一声,便不再说话。 方进寝殿暖阁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张、谢二人一眼望去,不由吃了一惊:眼下正值六月,寝殿中燕王座前却放着个大火炉,炉中火炭烧得通红,朱棣竟被一件厚厚的狐裘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好冷!好冷!” 朱棣疯了也就罢了,可张、谢二人却是正常人。这三伏天的呆在满是热气的屋内,两人立刻大汗淋漓。不过他二人是来探疾的,自没有退出去的道理。待两人跪下行完大礼,却不见燕王叫他们起来。张昺只好自行问道:“殿下身体可是好些了?” 朱棣翻了翻白眼,嘴中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忙又把身子向炉前凑去。 张昺、谢贵面面相窥,均不知朱棣说啥。无奈之下,张昺只得大声再道:“王爷,臣张昺与谢贵来探望您啦!您老如今身体可好?” 这时朱棣似乎是听见了。他又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道:“好,好!尔叫张昺?本王明天便来找尔,尔把弓箭备好,本王给尔表演百步穿杨!” 张昺一愣,正欲再说什么,朱棣却伸手一招道:“来!来!天气冷,到炉子这边来暖和暖和!” 张昺都快热的晕了,恨不得找块冰给吞下去,又哪里还敢往炉子便凑?他扭头一看,谢贵也已是热得汗流浃背,身上官服都已被沁湿。他实在忍不住了,便胡说一通道:“见王爷无恙,臣等也安心了,臣二人还有公务要处理,请王爷准臣等先行告退!” 朱棣仍没理他,自顾自的围着炉火一阵猛烤。张昺与谢贵一刻也不想在屋里多待,忙又叩首完毕,逃命似的退了出来。匆忙之间,他们谁也没有注意,朱棣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冷笑。 出了殿门,一阵凉风吹来,二人顿觉神清气爽。世子朱高炽正守在殿外,见他二人出来,便苦笑一声道:“二位可见过父王了?” 谢贵抹了把汗道:“使长这病也忒怪了,大热天的居然冷的直打哆嗦!” 高炽垂泪道:“城里的有名医士都来瞧过了,却均是束手无策。自从那日陛下的斥责诏书到了王府,王爷便成了这样。听府里韩医正说这可能是因受惊吓过度,以致丧了心智!” |
张昺叹道:“不想王爷竟病至此!”他来之前尚对朱棣病情半信半疑;此时见朱棣这个样子,倒还真有些相信了。 说完,他又道:“世子可是要侍奉王爷?为何一直呆在殿外?” 高炽尴尬一笑道:“我也想进殿侍候,可这身子实在是耐不住热,只得在此呆着,看里头有事儿再进去。” 张昺见高炽这胖乎乎的身子,自知多此一问,遂也干笑一声,又寒暄两句,方与谢贵告辞而去。 方才进府时是马和亲自领路。如今出来时马和早已不在,便换了另一个小内官。走到承运门外耳房时,葛诚等一众王府文臣正好出来。 王府文臣多是朝廷选派而来。张昺在朝中多年,这其间便有几个认识的。众人见了他,忙纷纷过来行礼。张昺与众人寒暄一阵,却发现葛诚一人游离于外,目光直视自己。张昺不由心中一震。 葛诚的身份张昺是知道的,此人名为燕府长史,实为朝廷密探。此时他如此反常,明显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张昺心念一动,因自己暂时脱不开身,便寻个机会向谢贵使了个眼色。 谢贵是武将,又一直在京外做官,与众人并不熟悉,因此刚才一直坐下旁边石凳上歇息。他见张昺跟自己作色,先是一愣,随即有顺着他目光往葛诚方向一看,顿时心神领会。他随即起身,踱道葛诚身边道:“葛长史一向可好?” 葛诚笑嘻嘻的大声道:“劳烦谢将军挂心,谢将军客气了!” 其他人见他二人一阵没油没盐的瞎侃,以为他们也就是简单的套交情,也无人注意。葛诚寻了个当口,忽然低声疾速说道:“燕王无病!” 其实葛诚对燕王发疯一直都心存怀疑。自从朱棣先前那次装病被他识破后,葛诚便对这位举止诡异的王抱着极大的戒心。当日中官宣读建文斥责诏书时葛诚也在场,朱棣当场晕倒,葛诚不由吃了一惊。他当长史也有好几年了,对朱棣还是比较了解的。在葛诚看来,这位燕王心机深重,性格坚毅沉稳,实是枭雄之姿。这样的人会被一纸诏书给唬倒,葛诚打死也不信。谁知紧接着又传出个更离奇的消息:燕王居然迷了心智!葛诚得了消息,立马进府请安,却被高阳王朱高煦一把拦住。葛诚据理力争,好不容易方见了朱棣一面。其后再要求见,却全被各种理由挡了回来。葛诚回去后百般思索,又联系到燕府近段时间总总离奇动静,他心中终于有了个基本认识:尽管不能完全断定,但是朱棣之病,十有八九是伪装而成。想透了这一层,葛诚不但没有丝毫高兴,心中却生出更大恐惧:值此风声鹤唳之时,朱棣行如此极端之举,甚至不惜将自己声名毁的一干二净,他究竟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想来想去,葛诚觉得只有一个可能:燕王有极隐秘的事瞒着朝廷。而这存心欺骗背后……,葛诚不寒而栗。事已至此,葛诚觉得必须马上让朝廷知道此事。但此时他却没有办法通知张昺等人了。自打朱棣发疯后,葛诚便被再也出不了燕王府;他走到哪,四周也总有人跟着。葛诚忠于朝廷,急于揭穿朱棣的阴谋,让朝廷将其削位夺爵;但他也知道,只要告密之事泄露出去,朱棣会怎么样尚且不说,自己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葛诚再急,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因此一直隐忍不提,只在暗中寻找机会。如今碰到张昺、谢贵,葛诚便寻此良机,暗中将消息透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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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闻言浑身一震。他正目一瞧,葛诚仍是笑嘻嘻之态,似乎刚才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似的。谢贵心中一紧,脸上忙露出笑容大声说:“葛长史谦谦君子,贵钦慕已久。改日有空,贵当略置薄酒,请长史到我府中一叙。” 从燕府出来,张昺随谢贵回到北平都司衙门,都指挥佥事张信已在门口接着。三人一起来到衙门后院的书房商议。 谢贵一进书房,便马上将葛诚的话说了,张昺听了沉吟半晌道:“此事关系重大。燕山护卫蓄谋造反,陛下已经下诏斥责燕王。依仆看来,燕王必是知朝廷不日即将削燕,故施此伎俩,以拖延时间,密谋造反!” 张信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他皱眉道:“张大人之言固然有理,但以信所见,燕王若真要反,那早便反了。如今他军权全无,护卫亲军中的精锐也被宋总兵调去开平。现北平镇守军共有七卫,外加城外屯田军,兵力将近五万;反观燕山三护卫,不过万余而已。此时燕王装病,会不会仅是想借此避祸,以逃脱朝廷责难?” 张昺不悦道:“尔这话却没道理。燕山护卫意欲谋反,现已是证据确凿,朝廷也已有处理。若燕王无反意,他手下护卫亲军又岂敢行此悖逆之事?如今朝廷削燕之意已明,我三人乃天子亲选,负责北平削藩之事,此时自当将燕王之诈直陈朝廷,请陛下下旨削除燕藩,还北平一个朗朗乾坤!” 张昺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作为朝廷削燕干将,他也知道建文迫燕藩谋反的意图。为此,他与谢贵二人挖空心思,好不容易逮着了个燕山护卫蓄谋造反的证据,并大张旗鼓的抖露出来。原以为见事情败露,燕藩不反也得反。哪知燕王先上了道自辩奏疏,说护卫谋反乃下属所为,他本人毫不知情,继而便发起疯来!得知燕王是装疯后,张昺在恨燕王狡诈的同时,也对迫其谋反失去了信心。此时他已决意,直接上疏朝廷,请建文明旨削燕! 建文迫燕谋反一事,张信自始自终都不知情,此时见张昺这么坚决,他也不敢再争,便低头不言。 谢贵见气氛有些尴尬,遂一笑道:“此事自当由皇上决断。只是北平与京师相隔千里,朝廷决断亦需时日。其间我等尚须布置妥当。否则削燕诏书一下,燕王若真反了,我们岂不是措手不及?” |
张昺点头道:“谢都司说的是。城中七卫已在我手,现可再将城外屯田军调入城内。一旦朝廷削燕诏下,我等便调大军包围王府和护卫军营,到时候燕王即便有通天本领,也是无能为力!” 张信犹豫一下,嗫嚅道:“大人计议甚妥。不过如今宋忠屯开平,马宣屯蓟州,耿璿屯山海关。大人何不付手书与三将,唤他三人同来,则北平之局更是万无一失!” 张昺一笑道:“尔之想法的确妥当,不过他三人都是朝廷所派,没有皇上敕旨或兵部调令,我与谢都司也不好直接相招。何况朝廷若真决议削燕,必会令他们赶赴北平,此事就不劳我们操心了。” 其实张昺此举,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宋忠等部虽也职在削燕,但却并非他与谢贵的下属,若让他们现在就过来,必分削燕之功。在张昺看来,北平兵马不下四万,朱棣只有被削弱的燕山三护卫,总数不过一万,根本就不是自己对手。退一万步说,即便燕王勇武异常,自己四万余人马也不可能一触即溃,往最坏处想,顶多是两军对峙。只要自己守住北平,到时候再向宋忠求援,同样能将燕王碎尸万段,断不至坏了大局。 谢贵素来听张昺的。见张昺已下决断,他遂道:“既如此,我与张信负责统兵,至于上奏朝廷之事,就有劳张大人了!” 三人议毕,各自散去。张信回到家中,马上关紧房门趟到榻上。 “怎么办?怎么办?”双眼望着天花板,张信口中喃喃,大脑紧张的思考着。 一个多月前,张信被李让暗中抓住。当时李让一番威逼利诱,张信当场答应归附燕藩。但一旦脱险回府,他便立刻又后悔了。 朝廷抚有天下,拥兵百万,粮饷充足,且占据道义;而燕王纵然骁勇,但毕竟只是一藩之主,跟他造反,能有几分活路?每想到这里,张信顿觉不寒而栗。之前鼓起些少许勇气顷刻间也烟消云散。虽然他已答应了李让,但那只是口头上说说,且当时之所以这么说,相当程度上是为了保全性命,绝非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自愿选择。 不过燕王也不是好惹的。别说这位王爷在北平军中的庞大势力,就是当日临走时李让亮出的那一手,张信回忆起来便惊心不已:连自己最信任的老马夫,都竟然是燕藩的暗探!李让之所以揭开此事,无疑是对自己的警告——胆敢背叛燕王,你随时可能毙命! 张信担忧、张信恐慌、张信迷茫!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站到哪一边。不过失眠了几宿后,他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办法——见风使舵。 张信当然不敢揭发燕藩,更不敢同燕藩翻脸。但同时,他也和张昺、谢贵保持紧密的联系。张信的如意算盘是:你燕藩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军中也好,布、按、都三司衙门也好,你随便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我张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要你别直接让我出面就行。而在朝廷这边,我则继续当我的削燕干将,巡查、整军等事照做不误,绝对不露丝毫反相。如此,则可居间观望,真到削燕那一天,若朝廷强,自己就跟朝廷,反正燕藩手上也没自己的把柄;可若燕藩势大,那自己也就只能卖了张昺、谢贵,死心塌地跟燕王走。 |
打定主意后,张信顿时释然。这段时间里,他从早到晚忙的脚不着地,看似为整治北平诸卫费心费神;但实际上,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其目的仅是为给张昺、谢贵看罢了。而暗中,张信则密切关注着北平城内朝廷与燕藩之间的实力消长,以决定自己的最终选择。 经过数十日观察,张信心中大致有了答案:北平城内,由北平都司所辖的七个镇守卫中,有一大半已暗中归心燕藩,其余的也多是游离不定,真正铁心跟朝廷走的只是极少数而已。镇守卫所大半降燕,再加上没被宋忠带走的那部分燕山三护卫,燕王实际上已拥有北平城中的近八成兵马。 强弱已分,朝廷在北平城中的实力远远不足。搞清楚状况后,张信的心也开始倾向燕藩。尤其在今日,当张信试探着要张昺调开平、蓟州、山海关兵马支援北平时,不知就里的张昺居然一口回绝,这就让张信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没有外援,谢、张怎么可能是燕藩对手?想到这里,张信基本上已属意燕王了。 张信起身,换上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寻常百姓衣服,准备悄悄去燕王府报信。可就在推开门前的一刹那,他又犹豫了。 还没到最后时刻!张信忽然想到:现在张昺只是上奏而已,朝廷是否即刻削燕还不一定。若暂时不削,那局势就还有变数,朝廷便仍有可能派兵增援北平。即便马上削燕,谁知齐泰会不会心血来潮,亲自下令将宋忠他们调到北平?若果真如此,自己急急报信,就等于把退路给封死了。万一到时候朝廷大军云集北平城内,势力压过燕藩,那自己可真就是追悔莫及了。 想到这里,张信推门的手又缩了回来。略一思忖,他重新换了衣服,回到榻上坐了——等,继续等!等到朝廷与燕藩图穷匕首见的那一刻,自己再作决定不迟。 “来啊!”张信一声大呼,一个苍头跑了进来。 “传话给厨房,赶快上饭。吃完了老子还要巡营!” “是!”苍头一躬身,立刻跑了出去。 望着苍头的背影,张信的脸上露出一阵得意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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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张信并没有等太久。 自打放燕藩三子北归后,建文君臣便翘首以盼,只希望燕藩即刻谋反!可等来等去,北平却仍毫无动静。待到倪琼投靠朝廷,抖落燕山护卫不法情事,建文认定燕王这次必不会再忍,忙急谕张、谢加强戒备。可哪知燕王不但不反,还一下成了疯子。这下建文就傻了眼。待到张昺的奏本一进紫禁城,建文便立召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密议。三人均认为燕王装病,实是心中有鬼,其意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向天下显示朝廷残忍无情,有意迫害宗藩,以使皇上惮于物议,不敢削燕。三臣的想法与建文不谋而合。而最近,朝中勋戚也又不安分起来,建文已接到了好好几分弹劾张昺、谢贵构建燕藩的奏疏。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建文终于也和张昺一样,对这种争夺道义的把戏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倪琼所奏燕山护卫异动一事,更让他产生警觉:老这么拖下去,燕王会不会借此时机,不断暗蓄实力?权衡利弊之下,为防夜长梦多,建文终于决定对燕藩动手。 削燕毕竟是大事,即使是强削,也同样是要理由的。正巧此时朱棣派其手下护卫百户邓庸进京奏事。在建文的授意下,齐泰将邓庸抓了起来好一番拷打,终于得到了张玉、丘福等人鼓惑护卫兵将,欲行不轨的罪证。此前倪琼之事,朱棣硬推说是属下末官所为,他本人并不知情;而如今张玉、丘福皆为燕王心腹,这罪证便可坐实。当邓庸口供摆在建文面前时,年轻的天子立即下旨,命内官携敕旨赴北平,会同张昺、谢贵逮捕燕府官属;同时,建文还在暗中下了一道密旨给张信,命他寻机将朱棣擒下。 两道诏旨一起进了北平。此时北平驻军尚在调动。张昺与谢贵一商量,觉得还是稳妥为好,遂将敕旨暂且扣下,赶紧整编城中兵马,并将城外屯田军加紧调进城内,准备跟燕藩摊牌。对于北平周围的宋忠等部,张昺虽未完全隐瞒他们,但也有意拖延,准备待除燕的前夕再发手书,使他们在自己动手之后方能赶到。如此既保证了削燕首功不落于旁人,又给张昺自己留下转圜余地。 |
张昺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张信却早已是同床异梦。在得知张、谢决意抛开宋忠等部独自操刀后,张信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荡然无存。经过彻夜思考,到第二天天快亮时,张信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位建文派来的得力干将穿上便服,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府,又悄悄的来到了燕王府西面的遵义门前。 张信求见的时候朱棣刚刚起床。当黄俨一阵小跑过来,将这位北平都指挥佥事求见的消息禀告他时,朱棣却未如张信所想般即刻召见,反而陷入深深的犹疑当中。 本来,张信承诺答应归附燕藩。但朱棣自己也明白,在当时那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张信的承诺或多或少是有水分的。后来,随着时局的紧迫,燕藩也逐渐加紧了对北平镇守七卫的策反,这其间张信倒也配合默契,对燕藩的举动一直装聋作哑。可是,当牵涉到张信本人时,可这家伙便又滑的像只泥鳅,明面儿里是热情洋溢,但从不主动出面帮燕藩做什么。当初为了让张信诚心归附,李让曾做出承诺,保证非有大事,绝不打扰张信,故朱棣也不好强逼。但由此,他对张信的真实态度,也终究不敢做出定论。眼下局势诡谲异常,朝廷的最终态度扑朔迷离,张信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秘密求见,其居心到底何在?他到底是因确有要事要禀告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尤其张信在托内官传话时专门提到,非亲见燕王本人不可!这就更让朱棣心存疑虑——自己现在还是疯癫之人,如果此时接见,那这装疯一事必将被张信知晓!敌友未明之下,贸然接见,一旦张信仍心向朝廷,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眼下李让已被朱棣暗中打发出城,去招附通州等地的昔日旧部,让他出面应付张信已不可能,而派其他人出见,张信恐也不会坦言。想来想去,朱棣觉得还是稳妥为好,遂跟黄俨道:“就说本王眼下重病在身,实在无法见他!” 张信兴冲冲的跑来燕府,却被朱棣一声“不见”给浇了个透心凉。他灰溜溜回家里,想了半天才明白:燕王对自己仍有疑虑!一时张信不免有些气沮。不过再想到眼下自己已危如累卵,他觉得眼下已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张信又来到了遵义门前。可朱棣仍是万分谨慎,对他连番求见愈发惊疑。因拿不定主意,朱棣便仍以染病为由,再次将张信撵了回去。 |
两次被拒,张信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再过几日,张昺等人就要动手了!他昨日下午巡视军营,竟撞见一群将校聚在一起嘀咕什么,待自己过去,众人却立马嬉皮笑脸,顾左右而言他。张信老兵油子出身,立刻从其中嗅出了不对劲。经此事,他愈发害怕,心中也愈发坚定:为保身家性命,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燕王! 第三日早上,张信钻进了一辆官眷用的乘舆,又来到王府门前。这一日王景弘正好在遵义门。张信以前见过他,知道他是世子亲信。听得燕王仍是避而不见,张信忙将景弘一把拉过,急道:“王公公,我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你千万进去说说,一定要让使长见我!” 前两次来门前传话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内官,张信求也无用。今日这王景弘却是个能做些主的。他见张信一脸焦急之色,又坐个女眷车子隐秘而来,实在不像是假的。沉吟半晌,景弘欠身道:“王爷确实身体欠妥。张大人既然真有事,我便进去说说。至于成与不成,小人可就不晓得了!” “可以,可以!”张信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道:“就劳烦公公了!” 此时高炽、高煦和道衍、金忠四人正聚在燕王寝宫。王景弘小心进去,将所见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对朱棣道:“依奴婢所见,这张信似乎确有要事要禀告王爷。” 朱棣听了皱眉不语。他此时心中也是颇为犹疑:他担心张信是来试探自己;但张信接二连三的求见,且言辞诚恳,难道真有什么重要之事要跟自己说?若其真是有密言相告,自己却避而不见,会不会误了大事?想来想去,朱棣仍下不了决心,便将求助的眼光投向道衍。 道衍也不能判定张信心意。不过见他这个架势,道衍觉得其真有投效之意也未可知。想了一会,道衍奏道:“张信之意臣亦不能猜度。但他连番求见,王爷若执意不见也不好。依臣看,王爷不如先装病在床,让他进来,且看他说什么,再做决断。” 朱棣一想,这也确实是个办法,便点头道:“就照师傅意思办。”随即他又对众人道:“你们也别退下,都到屏风后面躲起来,一起听听他怎么说。依本王看,此人此次来访,无论真假,都是关系重大,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信在王景弘的带领下进了寝宫。张信到了床前,见朱棣眼睛半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好笑。他跪下行完礼,便直接说:“臣有急事禀告殿下!” 张信说的再诚恳,朱棣却又哪敢轻信?听张信说完,朱棣却是一阵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个整字来。张信见状,忙说道:“殿下勿要再装病了。张信今日前来,是要投效殿下。您有什么心事,尽可告知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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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中一惊,嘴上却哆哆嗦嗦道:“本、本王确实有病!” 张信见他如此,苦笑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使长还信不过我!前些日葛诚已将“燕王无病”四字透给了谢贵。如今他二人已得皇上敕旨,正调集兵马,不日就要对使长下手。使长便装得再像,恐也难逃此劫。” 朱棣内心已是惊骇至极。他早就对葛诚有所怀疑,今日张信毫不犹豫便将此人点出,朱棣两相印证,心中已是有几分信了。 张信见燕王不语,心想:“不把你逼到绝路,你终不会信我!”他一咬牙,竟将建文密旨掏出,递到朱棣床头,方朗声道:“这便是皇上命臣擒拿使长的密旨。使长要是还效忠朝廷的话,那不管您真病假病,现请起身跟张信回去;若使长已欲举兵,那继续装病又有何意义?还请使长起身说话!” 朱棣看到密旨已是目瞪口呆!张信竟连擒拿自己的密旨都掏了出来,他又岂能再存怀疑!朱棣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着张信便肃容一揖道:“佥事救我一家,实是我父子的大恩人,请受我一拜!” 张信见朱棣施礼,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方道:“使长信得过臣,实乃臣之福气。臣何德何能,岂敢受殿下大礼!” 此时众人也从屏风后绕出。道衍笑道:“张大人一片忠心,可鉴日月;使长有此等良将相助,实乃上天相佑!” 朱棣命高炽亲自搬来一张凳子,硬让张信坐了,方温言道:“天不亡燕,遣恩公前来救我。此番逃的大劫,他日必涌泉相报!” 张信终于得到朱棣信任,心中也是一阵轻松,见朱棣感谢,他忙连道“不敢”。略歇一会,张信便徐徐道来,将张昺、谢贵的各项举措详细说了,末了方慷慨道:“王爷功勋盖世,且素来忠义;可惜朝廷无道,竟视王爷如仇敌;齐泰、张昺等小人,妄图谋害王爷,以为晋身之阶。臣武人出身,素敬英豪,实不忍见殿下无过受难,故前来报效,愿随王爷歼灭丑类,重振纲纪!” 张信说的唾沫四溅,朱棣也是连连颔首。其实朱棣也猜到:这张信之所以最后选择燕藩,八成是看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不过在如此险恶环境下,他能毅然投靠,却也十分难得;何况他还带来了许多有价值的线报,这就更要好加抚慰了。 |
朱棣与张信说话间,高遂、袁容、袁忠彻以及张、朱、丘三将也相继受命赶来。众人见朱棣与张信谈笑风生,先都是一愣。待高炽解释完毕,众人均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建文终于向燕藩举刀;喜的是张信确乃诚心投效,燕藩反击起来自是占尽优势。 见心腹均已到齐,朱棣一抬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此时的燕王一扫伪装多日的颓废之色。只见他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威严的扫视众人一眼道:“方才张佥事所言,尔等也都听见了。如今朝廷既要逮我官属,又要擒拿本王,不出数日,燕藩便要大祸临头。尔等都是本王最为亲信之人,处此危境,各位有何见解?” 张信见周围均是燕府要人,知朱棣已将自己视为心腹,心中不由一热。他当即跪下,大声奏道:“朝廷无道,奸佞横行。大王乃皇室长辈,岂能坐以待毙?只要大王下定决心,信甘为内应,钳制张、谢,以效犬马之劳!” 张信都已表态,其他人哪能落后?众臣子纷纷跪下,一个个义愤填膺道: “朝廷昏庸无道,王爷当兴师问罪!” “杀进京师,剐了齐泰、黄子澄!” “狗皇帝残害亲族,使长岂能容忍?” “反了他娘的,大王自己当皇帝!” …… 大殿之上吵吵嚷嚷,众人各表心志,齐心劝谏。道衍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暗自皱眉。他向一旁仍未发言的金忠瞧去,正好金忠也一眼望来。四目相对,两人顿时心神交会。待众人闹完,道衍一揖奏道:“事已至此,王爷已是退无可退!齐泰、黄子澄蛊惑君王,谋害亲藩,殿下应奉天举义,兴王者之师,清君侧,正朝纲,荡平朝中奸佞,辅佐圣上!” 听得道衍之言,朱棣当即暗赞一个“好”字!道衍虽也是劝说,但其意却高了许多:起兵的名义只能是靖难、而不是造反;目标是也是朝中“奸臣”,而不是建文本人!他这种想法正与朱棣不谋而和:直接造反是不行的。以臣反君,有违纲常,必然会招致天下唾骂;只有打出清君侧旗号,方能占据道义,师出有名! 事已至此,朱棣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他“嗖”的一声拔出佩剑,决绝说道:“齐泰、黄子澄心怀叵测,欺天子年幼,内挟君王,外陷宗藩。一年之内,四王被废,湘王遭害,本王亦将遇不测!眼下奸佞当道,弄权祸国,我大明江山几至不保!我身为太祖亲子,宗室长辈,岂能坐视祖宗基业沦丧?本王心意已决,今将效周公辅成王故事,传檄天下,大兴义师,讨伐奸臣,奉天靖难!” |
第八节 在张信叛附燕藩的第三天,张昺与谢贵终于动手:城外,开平宋忠,蓟州马宣已调集兵马,正向北平进发;城内,都指挥使余瑱率都指挥同知李濬、陈恭统兵一部,将燕山三护卫困于军营内。张昺、谢贵亲率两万大军,与张信一起,将燕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燕王府的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大门前均被木栅栏堵住出路,燕藩自朱棣以下已成笼中之鸟。 在万事俱备后,张昺命人将逮捕燕府官属的敕旨用箭射进府内。张昺此时的如意算盘是:朱棣若遵旨照办,则燕藩羽翼皆去。自己拿下官属后,再让张信宣读逮捕燕王的第二道密诏,朱棣便唯有束手就擒;若朱棣抗旨不遵,顽抗到底,那时自己一声令下,两万大军一拥而入,除非他燕王有上天入地之能,否则照样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王府内,朱棣已是万分紧张。他虽带兵多年,见惯风浪,却从未遭遇如此险情。以前他是塞王,统率河北诸军,每次出塞都有几十万人跟着。那时候打仗,自己怎么说也是恃强凌弱,鞑子纵然凶狠,论实力却远不如己。可如今张昺大兵压境,而自己府内只有朱能临时调入的八百勇士,强弱之比太过悬殊,这不能不让朱棣提心吊胆。现在他的唯一指望,就是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就在张昺、谢贵等得不耐烦时,王府端礼门终于打开,燕府承奉内官马和走了出来。 马和走到张昺面前一揖道:“王爷已遵诏旨,将诸位属官悉数绑了。现请二位大人进府查验。” 张昺骑在马上呵呵一笑道:“殿下既然遵旨,何不将人犯一并送出,还需本官进府去拿?”他不是傻子,此时进府,要是被朱棣阴了怎么办? 马和听了却是一声冷笑道:“大人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朝廷虽逮了燕府属官,可并未削王爷爵位!我家王爷现仍是亲王身份!大人您不过一个朝廷命官,就算是钦差,要拿人总也得自己动手吧?难道还要我家王爷亲自领人出来不成?” 见马和针锋相对,张昺先是一愣,继而一想,他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 |
原来张昺给建文的奏疏中,是建议建文明旨削燕。但建文发过来的诏旨,却与他事 先设想大有不同。当初建文计划迫燕藩主动谋反,自是希望把动静闹的越大越好;可如今形势颠倒,成了朝廷强削燕藩,建文的心思也随之大大转变。燕王有大功于国,且威望素著,仅凭着几个低级护卫武官的供词而削燕,本身就十分牵强。何况建文知道,这个四叔是个坚毅之人,若他也来个阖府自焚或者拔剑自刎,那即便最后朝廷获得成功,自己也将面临滔天的责难。建文不怕燕王举兵,但他却生怕这位四叔宁死不从!一个湘王自焚,已把建文整的是狼狈不堪,他可不想再削出个亲王自尽的事来!为了稳妥起见,他给张昺、谢贵的明旨只是抓捕燕藩臣属。只有待燕王羽翼皆除时,再由张信宣读削燕密旨,擒拿燕王本人。到时候燕王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想弄出什么动静也来不及。这就是建文的如意算盘! 建文在紫禁城中纸上谈兵倒也完美,可到张昺执行时便出了问题。按建文明旨,只是抓捕王府臣属,并未提要削燕。这么说来,除非拿出张信密旨,否则朱棣仍是大明亲王!这朱棣素来威风惯了,如今逮其属官,对他已是莫大羞辱,再叫他主动将手下送出,他当然不会答应。且也从未有哪条律典说逮捕王府官属,必须由王爷亲自送至门外的! 张信的密旨此时当然不能拿出!想了一想,张昺决定和谢贵一起进府:一来建文敕旨中写明了命他二人逮捕官属,此事他们责无旁贷;再者此时府外尽是官军,燕王已是瓮中之鳖,不信他还敢玩花样;何况马和于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军之面让他进府,自己若推托不敢进,面子上又怎下的来,传出去人家又怎么看自己这个削燕主将? 张昺将目光挪向谢贵,谢贵也是微微点头。于是他不再犹豫,扭头对张信大声道:“本官与谢都司进府拿人,尔先在外头守着。若我二人一个时辰还不出来,尔便自行处置!” |
张信本就是建文派来统兵打仗的。张昺此语一是跟他做个交待,同时也是有意说给马和听见,让他燕府莫施诡计。 张信早已投了燕王,此时见二人上钩,心中暗喜,忙抱拳道:“属下得令!” 张昺遂与谢贵下马,在马和的引领下进府。 刚一进大门,后面便传来喝斥之声。张昺回头一看,他二人的亲兵已被门卫拦住,不准入内。 谢贵脸色一变:“马公公,你这是何意?” 马和却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语气:“大人明鉴,这里是大明燕王府!按大明典律:官员进王府,亲兵一律不得跟从入内。大人乃朝廷大员,怎么连这都忘了?” 张昺和谢贵当即语塞。这规矩确实是有,他还真不能挑出刺来。无奈之下,他只得狠狠瞪了马和一眼,甩手继续前行。 走了一会,张昺顿觉不对:马和带他们走的路,却是去往承运殿的。承运殿乃王府正殿,通常只有遭逢大事、或在元旦、冬至等大节时方才启用,平日里燕王召见臣属都在东殿。张昺随即停步道:“马公公是不是走错了,王爷不是应在东殿么?” 马和随和一笑道:“王爷因被陛下问罪,十分惶恐;二位大人又是朝廷钦差,奉旨拿人,所以王爷便改在承运殿接见,以示尊重!” 马和的解释倒也说的过去,二人便不再多言。一过承运门,两人便见王府官属全部双手反绑,跪于道旁。 葛诚与燕山中护卫指挥同知卢振也被缚了双手,混在人群中一并跪着。葛诚乃建文亲自招安;卢振则是谢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过来的燕山护卫大将,倪琼告密之事便是他一手策划。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张信卖了个干净。方才受缚之时,二人仍在暗自高兴:只要出了王府,自己便是削燕功臣了。张昺、谢贵放眼望来,二人均回以期许之色。张昺见他二人如此作色,便也放下心来,只道朱棣已是吓破了胆儿,不敢再忤逆朝廷。张昺心中一片得意,便与谢贵一起登殿,晋见这位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的大明燕王。 离上次晋见不到一月,朱棣却显得更加苍老。他有气无力的偎在王座上,左手勉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似乎就像一片即将飘落的残叶。见二人行礼,朱棣苦笑一声道:“二位请起!如今本王可受不起这礼!” |
二人见朱棣不再装疯卖傻,只道他已黔驴技穷,在皇帝的无上权威下俯首认命。张昺微微一笑,安慰道:“王爷不必忧心。此番王爷幡然悔悟,主动逮捕官属,忠心可表。臣回京后,定将今日之事如实奏上。皇上仁爱之主,必会顾及亲情,宽恕殿下。” 张昺此时心情大好,却倒过来一番假慈悲。反正红脸过会儿自有张信去唱。 朱棣心中冷笑,嘴上却气若游丝:“本王已是油尽灯枯,经此番大难,估计也无几日好活,只望皇上能放过三个犬子,让高炽他们各袭爵位!” 张昺见朱棣都这样儿了还想着让儿子袭爵,更是暗暗好笑。他正欲再说,狗儿已抱了个西瓜过来。 朱棣一笑道:“天气正热,两位大人必也渴了。这瓜刚从井里捞出来,二人先趁着凉意吃几块,再办正事吧。” 狗儿见朱棣发话,便将西瓜剖了,递了一块给朱棣,又将剩下的用个剔红托盘盛了,端到二人椅旁桌子上。 张昺谢贵此时早已对朱棣放下了心。见朱棣闷着头专心啃瓜,二人遂道声谢,便也各拿瓜欲吃。 忽然,王座前传来“啪”的一声。张昺、谢贵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朱棣却将手中之瓜怒掷于地,人已隻然而起。眼前的朱棣哪有半分行将入木的颓态?只见这位燕王怒发冲冠,一脸杀气,两只眼睛死死的瞪向二人。 “中计!”张昺、谢贵二人脑中同时浮出相同念头。正在此时,殿后忽然传出一阵狂笑,高阳王朱高煦带着一批侍卫冲到殿前,面目狰狞的望着二人。张昺、谢贵转身欲逃,可殿门已被张玉率亲兵堵住,众人各举刀剑,将二人团团围在殿中! 朱棣将龙头拐杖猛掷于地,厉声喝道:“尔等党附齐泰、黄子澄,蛊惑圣上,无端陷害本王。今日本王当替天行道,杀尽尔等奸佞,以正纲纪!” 张昺惊骇已极,手指朱棣大叫道:“燕贼!尔竟敢谋反!” “是靖难,不是谋反!”朱棣断然道:“本王杀的便是尔这等奸臣!” 张昺鼓起勇气,咬牙冷笑道:“不管你是谋反还是靖难。现两万大军在外,你此番杀得我等,不过片刻张信便会进府平叛!到时候玉石俱焚,王爷又逃的过此劫么?” 张昺说罢,朱棣却哈哈一笑,随即咬牙狞道:“这就不劳两位费心了。张佥事忠义无双,早已归于本王麾下。尔等能收买葛诚、卢振,本王就不能有张信相助么?” 张昺、谢贵目瞪口呆!朱棣却不再理他二人,而是转对众将道:“还等什么?给本王杀了这两个奸贼!” 众人早已等的不耐烦。见燕王下旨,张玉、朱能双双挺身而出,一刀一个,两颗圆滚滚地头颅顷刻落地。 |
朱棣冷冷瞄了一眼,随即喝道:“将葛诚、卢振拉上来!” 方才朱棣一翻脸,袁容便将二人扯到殿外等候。此时燕王发话,四个膀粗腰圆的力士两个一组,将二人提小鸡似的扔到殿中。 朱棣恨极了这两个背叛自己的逆臣。此时见二人带到,他一双虎目似能喷出火来,过了好久方恨恨道:“本王待尔二人不薄。尔等竟敢忘恩负义,背主邀荣!今日之事,尔可还有话说?” 卢振此时肝胆俱裂,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口出却已吓的说不出话来。葛诚已知自己被张信出卖,今日必死,悲愤之情溢于言表,索性破口大骂道:“燕贼,我乃朝廷命官,岂能视尔这逆贼为主!皇上乃天下共主,精兵百万,强将如云;尔纵能猖狂一时,只要天兵一至,尔必难逃灭族之祸!” 葛诚骂声不绝,一旁的高煦肺都气咋了。他刚一段骂完,高煦不待朱棣指示,提剑便是一顿猛刺,葛诚被戳得满身窟窿,当即气绝。 杀了葛诚,高煦怒气未消,又从朱能手中夺过大刀,将地上的卢振劈成两段,方气喘嘘嘘地向朱棣道:“父王跟他们磨叽什么?这种王八羔子一刀砍了便是!眼下时间紧迫,还请父王下令,让我等杀出府去!” 高煦一语将朱棣从愤恨中拉了回来。此时燕王心腹均已到齐。朱棣扫视众人一眼,威严说道:“该如何做,事先已有计较。众将现各司其职,杀出王府,剿灭乱贼!” |
第九节 燕王府内一片刀光血影,王府外却仍一片平静。张昺、谢贵进府已一个多时辰了。此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端礼门前广场上的官军是又饿又渴,一个个七倒八歪,叫苦连天。见张、谢久久不出,张信料定燕王已经得手,心中暗喜,竟悠悠闲闲的哼起小调,却不下令进府要人。另一位充作张信副手的都指挥佥事彭二焦急万分,赶到张信跟前禀道:“两位大人久不出府,或是已出事故,将军还不赶快下令,杀进燕府?” 张信慢条斯理的将壶中清水喝尽,方一翻白眼道:“此时情况未明,怎可贸然动兵!先回去等着,本将自有计较!” “还等?”彭二一阵火大道:“两位大人生死未卜,我们还在干等,岂不误事?”彭二是个尽忠王事的人,此刻他恨不得一脚跨进燕府看个明白,要是张昺、谢贵真遇不测,他便要将燕府上下一网打尽。 “混账!”张信将水壶猛掷于地,起身怒喝道:“本将岂用你来指挥?尔立刻归伍,若敢违抗,军法处置!” 彭二恨不得当庭给张信个大耳刮子。可他抬头一瞧,张信亲兵已拔刀围上,只要自己稍有不从,他们便会立马动手。无奈之下,彭二只得恨恨而回。 张信方打发完彭二,形势终于生变。 “杀……” 随着一阵怒吼,燕府端礼门忽然大开,张玉、朱能带众勇士一涌而出,便要杀将出来。 张信见燕军出府,心中一阵激动。趁着燕军破栅的当口,他转身拔剑,对茫然无措的官军厉声叫道:“张昺、谢贵矫诏构陷燕王!大伙儿都是燕王旧部,深受大王恩惠,今日当追随大王,歼灭奸贼!谁敢不从,诛灭九族!” “听张将军的!” “效忠燕王!谁敢不从,老子一刀剁了他!” 张信话音方落,军中的一众燕王内应和已暗中投靠燕王的将校纷纷拔剑在手,对军士厉声大喝! 众军顿时大哗!十多年来,北平军伍一直由朱棣统率,这些军士本就是其旧部。燕王一能打仗,二善治兵,在军中甚有威望。本来张昺调他们围燕府,众人已是不愿;如今领头的张信率先反草,其他一大半将校也相继表态顺燕,这仗还如何打得?何况燕军冲已至阵前,再不投降,立马便遭杀身自祸。众军不再犹豫,马上纷纷嚷道: “跟燕王干了!” “我们愿意跟随大王!” “跟着使长从来就没吃过亏,老子也从了!” …… 顷刻间,大部分官军改弦更张,一下子变成了燕军!也有一小部分人不敢造反,丢盔弃甲,偷偷开溜。 |
自顶 |
“狗日的,你们这群逆贼!”张信正得意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话音未落,一支鸣镝凌空而至。张信头一偏,后面一员亲将惨叫一声,落马倒地。 发箭之人乃是彭二。他在阵后见众人当庭倒戈,直是义愤填膺,立马就是一箭。见没射中,彭二口中连声大喊道:“燕王反了,跟我杀贼者有赏!”。一些忠于朝廷的将士也趁机聚附,一时也集起了千余将士。 张信惊出一声冷汗。见彭二在广场后面结阵将攻,他不由勃然大怒,一拍马便要上前。此时张玉已经赶到,忙拦住他道:“将军安抚军心要紧,彭二我去对付!”说完一夹马腹,带着一队骑兵便直突过去。 彭二正匆匆排兵布阵,不料张玉这么快便赶到,当即失色。张玉所率均为训练有素的死士,彭二手下兵马却都是匆忙聚集,此时正一片混乱,根本就抵挡不住。张玉杀了几个步卒,直冲到彭二面前,手中马刀照他便是猛砍,彭二惊慌间提剑相挡,顿时右臂一麻;张玉之子张辅见此良机,斜冲上前用剑一刺,彭二猝不及防,一声惨叫,当即毙命。 彭二一死,众官军群龙无首,纷纷作鸟兽散,广场之上再无抵抗。张玉也不歇息,直接继续向外杀去。 北平城里已是一片混乱。朱高煦一马当先,亲率燕府精兵,沿街招降纳叛,剿杀抵抗官军;张玉、朱能各统兵一部,带着谭渊、王真等燕府军将各奔左右,趁势夺取九门。 丘福事先已得了指令,带着张武、陈珪等一干护卫将校守住军营。王府杀声一起,他立马率军杀出。 余瑱负责监视燕山三护卫。见丘福率军过来,他忙令李濬、陈恭两位副将率本部兵马压阵,自己带兵截住丘福。双方顷刻混在一起,一阵肉搏。 官军本就人多, 且燕山护卫精锐早便宋忠抽走,眼下战力与余瑱的镇守兵相比便差了一筹。一刻功夫过后,燕军已有些招架不住。 丘福冲的太急,此时已被官军围住,身边亲兵也死伤大半,只剩下十余人尚在坚持。余瑱大叫道:“姓丘的还不归降?” 丘福虎目圆睁,大声骂道:“你爷爷粗人一个,还不知道降字如何写咧!有种过来和老子单挑!” “匹夫之勇!”余瑱冷哼一声,手中宝剑一挥,众军马上紧逼上来。 丘福大急,但他却不举锤迎战,反倒向阵外大吼道:“姓李的还不动手,真要让老子成仁哪?” 余瑱闻言一愣。后面的李濬、陈恭听得,却立马拔剑,大声叫道:“效忠燕王,杀了余瑱!”瞬时带着一众亲兵,竟向余瑱杀来。 余瑱大惊,方知这两人竟也暗中降了燕王。丘福哈哈大笑道:“两位将军早是燕王的人了,姓余的还不受死?”说完便提起破天锤杀向余瑱。 李濬、陈恭阵前倒戈,战场形势顿时大变。燕军士气大涨,个个争先;而官军则军心大乱,一部分人当即投降,剩下的也是惊恐不已,纷纷败退下来。 余瑱气的差点吐血。此时官军阵势已散,燕军渐渐占了上风。余瑱死力扛了一阵,终是抵挡不住。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败兵聚到一起,从德胜门退出城外,匆匆向居庸关逃去。 |
待到亥时,北平城内残敌已逐渐肃清。九门之中,丽正、文明、顺承、齐化、平则、安定、德胜、东直八门均已落入燕军之手,唯独西直门仍由官军把持。这部分官军退到西直门月城之中,并堵死城门,依托高墙拼死抵抗。张玉、高煦轮番上阵,使尽了各种手段,仍被打了回来。朱棣见久攻不下,顿时心急如焚:据张信情报,宋忠已率军向北平进发,按日程算,眼下已过了居庸关,明日便可赶到北平。宋忠手下有三万兵马,若西直门仍不拿下,待他大军进了城门,以自己眼下实力根本抵挡不住。 就在朱棣坐立难安时,高煦匆匆进府。朱棣一眼瞧去,这个儿子头发散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又没成功,不由心中一沉。 高煦方才带兵打了半天,手下伤亡近百,眼看就要登上城墙,却被官军一阵反冲,又给杀了下来。此时他见朱棣不语,心中又气又怒,当即将头盔猛掷于地,愤声道:“父王再拨给我二百护卫,三鼓之前夺不下西直门,儿臣提脑袋来见您!” “使长,不如让臣去试试!”朱棣尚未答话,一旁的燕山中护卫指挥使唐云却先请缨。 “你?”朱棣看看唐云,好一阵方道:“老将军忠心可嘉,不过这种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吧!”唐云已是六十出头,须发皆白。朱棣因他年老,怕生闪失,所以一直留其于身边参赞军务,并未让他上阵。 唐云呵呵一笑道:“若说攻坚,臣是不如二殿下。不过臣在北平当兵吃粮已有二十年了,在军中也算是个老资历。这些官军都是北平军士,臣去劝导劝导,兴许能让他们就此散了。” 朱棣听了心念一转:这唐云在北平诸指挥使中年纪最大,平日里又信谨老实,颇受军士信赖。眼下西直门里并无朝廷大将坐镇,让他出马劝降,也不失为一法。 “老将军”朱棣温言说道:“此举十分危险,若他们执意顽抗,将军恐遭不测,您可有十足把握?” “十足把握自是没有!”唐云老老实实说道:“不过凭着臣这张老脸,他们应会给几分面子,至不济也能全身而退,应无性命之忧!” “好。老将军忠肝义胆,让人佩服!”朱棣击掌一赞,随即又对高煦道:“尔再带三百精兵过去,若老将军劝降不成,立马率军攻城,三更以前,务须拿下西直门!” “儿臣领命!”高煦大声应诺。 “老将军!”朱棣眼珠一转,寻又吩咐道:“尔登城后,告诉众人,说朝廷已许本王自治一方,命他们勿需再战。先退者本王保其无罪,若顽抗到底,不光本人受戮,城中家人亦将灭族!” 唐云一愣,随即道:“使长妙计,臣一定原话相告。” 唐云走后,朱棣仍是心神难安:不知自己这番连唬带诈之计能否奏效?若这些人仍是冥顽不化,高煦又久攻不下,则只有自己亲自上阵了。到时候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天亮前拿下西直门,否则宋忠一到,玉石俱焚! |
朱棣见众人如此忠心,心中十分满意,正欲再言,忽然楼下左班队列中跑出一人,大声哭道:“王爷乃陛下亲叔,万不可谋反啊!”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朱棣见有人搅局,先是一愣,随即气塞胸肺。他向下一望,竟是王府伴读余逢振! 余逢振先前与众人一齐被绑于承运殿外。张昺、葛诚等人当廷被杀,他一时竟吓的傻了。醒悟过来后,他当即失声痛哭,直欲自尽。幸亏高炽平日与他要好,派王景弘等人将其牢牢看住,方保住他一条小命。哭完后,余逢振便一言不发,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倒也不再吵闹,高炽见状,便也就放了心。眼下燕王誓师,北平城内文武均列班麾下,余逢振先前安安静静,高炽只道他已回心转意,便将他也拖了过来,谁料他竟会这时候出来闹场?只见这余逢振大哭于地,双拳捶胸道:“张昺,谢贵谋害王爷,现已受戮;王爷此时应上奏陛下,禀明其奸,岂能兴兵谋反,行此大逆之举?太祖在天之灵若知,岂不怪罪殿下?望殿下三思,三思啊!” 朱棣脸已气得脸色发青。他扭过头,狠狠瞪了高炽一眼,只见高炽已是一脸灰白,汗如雨下。高煦见高炽惹下如此祸事,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一脸怒容,仿佛要将余逢振剥皮抽筋似的。 朱棣尚没想好如何答话,墙下丘福却已忍耐不住,他当即出列,将余逢振一把提起,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厉声骂道:“使长替天行道,尔这臭书生竟敢乱嚼舌根子!若再胡言,老子一剑戳死你!” 余逢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丘福一脸凶相,他反倒破口大骂道:“尔这丘八,竟敢蛊惑主上,聚众谋反!尔将来必不得好死,遗臭万年!”说完竟回敬丘福一口唾沫。 丘福反被逢振侮辱,顿时气的发狂,当即抽出宝剑,对准逢振腹部死力一戳,逢振一声哀鸣,当场气绝! 朱棣坐视丘福将逢振杀死,不但不加怪罪,反倒心中暗道解恨。待逢振尸体被拖下去,他方重理措辞,大声说道:“《皇明祖训》有云:‘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本王起兵,乃谨遵皇考祖训,奉天靖难!余逢振忤逆天命,党附奸佞,死有余辜!”为自己辩解完,朱棣又郑重说:“本王举兵,非为一己私欲,乃效周公辅成王之事,辅佐陛下,保我大明江山。此乃万古忠义之举,尔等务须谨记在心!” 其实朱棣的辩解有很大毛病。实际上《皇明祖训》的真正内容是:‘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必训兵待命,天子密召诸王统镇兵讨平之。’朱棣当然没什么天子密诏。他这一减一改,已将祖训中规定的靖难程序彻底变了。 不过《皇明祖训》是给宗室们看的,这北平城内除了朱棣父子,却哪还有其他宗室?道衍、郭资等少数饱学文官虽也知道真伪,但他们又岂会揭穿?众军士本被余逢振说得有些忐忑不安,此时听得朱棣之言,不由豪情大涨,再无顾虑。道衍、张玉等人见气势再起,抓住机会率领全体将士一起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追随大王,奉天靖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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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横扫幽燕 第一节 建文元年七月初六。 这日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久受酷暑之苦的北平城终于迎来了一丝清凉。昨日,燕王朱棣大兴靖难之师,将城中官军一荡而尽,如今这座三朝古都已不复朝廷所有。尽管燕王连下安抚谕旨,城中秩序也迅速得以恢复,可是已三十年未闻兵事的北平市民们仍是惊恐未定。眼下虽已近黄昏,且天气清爽,城中街市却仍难见得几个人影。 街上虽是冷清,城中燕王府东殿内却十分热闹。燕王朱棣正大召文武官员,共商军政。 朱棣此时端坐于殿中,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正望着殿下各位属官,待他们就燕藩下一步动作各抒己见。 “殿下!臣已派人清点过了,城内银库、粮仓完好无损,经臣粗粗估量,约有粮近百万石、钱五十万贯。因账本混乱之中已失,清点具体数量尚需时日。眼下臣已将官仓悉数封存,将后如何处置,敬待王爷裁决。”郭资毕恭毕敬地禀道。郭资是齐泰、黄子澄的同年,登科后长期在北平做官,与燕府往来甚频。朱棣起兵后,郭资马上率布政司一众官吏归顺,朱棣当即命他接任布政使之职。郭资连夜带着一干下属清点钱粮,一直忙到中午方完。 “存性辛苦了!”朱棣温言抚慰道,心中不由一阵轻松。他先前最担心的便是官仓存粮不足。北平乃塞防根本之地,朝廷每年要从江南调运上百万石粮草至此。朱棣去年失去军权后,北平官仓的情况他便一直不清楚。眼下自己已反,江南自不会再有一粒米过来,将来燕军上下可就得靠这些存粮过日子。听郭资说粮饷尚多,他方有些安心。寻思片刻,朱棣说道:“北平庶政便由高炽牵头,尔与墨麟具体打理,有什么事跟世子说便是。至于钱粮,此乃兵家根本之物,便由道衍师傅专门负责。官仓存粮虽不少,但除了军士,北平百姓也得靠其过日子,务须节俭支取,万不可有丝毫浪费。” “臣领旨!”道衍、郭资、墨麟俯首受命。 “还有。”朱棣想了一想,又补充道:“酿酒耗粮。存性出去后传本王令旨:从今日起,北平城内严禁酿酒。各酒肆、饭馆凡敢再卖酒者,一律从重处置。墨麟职掌按察,此禁令务须严加执行。” “谨遵谕旨!”墨麟再俯首道。 “好了,先说这些。城中粗安,尔布政、按察二司尚有诸多庶务要做,便都去忙吧!” 郭资他们知道朱棣要谈军务了。忙带着一众不相干的文官先行告退。 待文官们出去,朱棣喝了口茶,方沉着脸对众人说:“如今本王已兴义师,朝廷得报,必将派大军来讨。朝廷聚天下之力,我等仅有北平孤城一座,可谓众寡悬殊。我军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各位爱卿可有良策?” 朱棣说完,众人心中都是一沉,昨日城内大胜的喜悦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燕王说的对,以一藩抗天下,力量太悬殊了!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 |
第四章 横扫幽燕 第一节 建文元年七月初六。 这日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久受酷暑之苦的北平城终于迎来了一丝清凉。昨日,燕王朱棣大兴靖难之师,将城中官军一荡而尽,如今这座三朝古都已不复朝廷所有。尽管燕王连下安抚谕旨,城中秩序也迅速得以恢复,可是已三十年未闻兵事的北平市民们仍是惊恐未定。眼下虽已近黄昏,且天气清爽,城中街市却仍难见得几个人影。 街上虽是冷清,城中燕王府东殿内却十分热闹。燕王朱棣正大召文武官员,共商军政。 朱棣此时端坐于殿中,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正望着殿下各位属官,待他们就燕藩下一步动作各抒己见。 “殿下!臣已派人清点过了,城内银库、粮仓完好无损,经臣粗粗估量,约有粮近百万石、钱五十万贯。因账本混乱之中已失,清点具体数量尚需时日。眼下臣已将官仓悉数封存,将后如何处置,敬待王爷裁决。”郭资毕恭毕敬地禀道。郭资是齐泰、黄子澄的同年,登科后长期在北平做官,与燕府往来甚频。朱棣起兵后,郭资马上率布政司一众官吏归顺,朱棣当即命他接任布政使之职。郭资连夜带着一干下属清点钱粮,一直忙到中午方完。 “存性辛苦了!”朱棣温言抚慰道,心中不由一阵轻松。他先前最担心的便是官仓存粮不足。北平乃塞防根本之地,朝廷每年要从江南调运上百万石粮草至此。朱棣去年失去军权后,北平官仓的情况他便一直不清楚。眼下自己已反,江南自不会再有一粒米过来,将来燕军上下可就得靠这些存粮过日子。听郭资说粮饷尚多,他方有些安心。寻思片刻,朱棣说道:“北平庶政便由高炽牵头,尔与墨麟具体打理,有什么事跟世子说便是。至于钱粮,此乃兵家根本之物,便由道衍师傅专门负责。官仓存粮虽不少,但除了军士,北平百姓也得靠其过日子,务须节俭支取,万不可有丝毫浪费。” “臣领旨!”道衍、郭资、墨麟俯首受命。 “还有。”朱棣想了一想,又补充道:“酿酒耗粮。存性出去后传本王令旨:从今日起,北平城内严禁酿酒。各酒肆、饭馆凡敢再卖酒者,一律从重处置。墨麟职掌按察,此禁令务须严加执行。” “谨遵谕旨!”墨麟再俯首道。 “好了,先说这些。城中粗安,尔布政、按察二司尚有诸多庶务要做,便都去忙吧!” 郭资他们知道朱棣要谈军务了。忙带着一众不相干的文官先行告退。 待文官们出去,朱棣喝了口茶,方沉着脸对众人说:“如今本王已兴义师,朝廷得报,必将派大军来讨。朝廷聚天下之力,我等仅有北平孤城一座,可谓众寡悬殊。我军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各位爱卿可有良策?” 朱棣说完,众人心中都是一沉,昨日城内大胜的喜悦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燕王说的对,以一藩抗天下,力量太悬殊了!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 |
道衍见众人沉默不语,心中一紧,忙出班禀道:“强弱之势虽分,胜败之局未定!靖难大业,非朝夕可以成功。我燕藩上下只要精诚一致,何惧百万大军?王爷想的太过了!” 道衍一提醒,朱棣马上醒悟过来:战争才刚刚开始,自己怎能当众说这丧气话?莫非真是以前顺风仗打惯了,此番需以弱抗强,便慌了手脚?他忙打起精神,中气十足道:“师傅说的对!燕军将士个个身经百战,何惧那些只会耍花枪的京军!我等只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必能战无不胜!” 朱棣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手下兵马多年与鞑子作战,要论战力之强绝非其他明军可比。众人见朱棣亲自打气,一时间胆气又壮了起来。丘福、谭渊等性格激猛的将军当即大声叫嚣,要拿官军试试自己的宝刀。 朱棣见气势上来,便沉声道:“如今北平虽下,但四周仍为南军所据,怀来宋忠,居庸关余瑱,蓟州马宣,松亭关卜万,此四人皆屯重兵,据要隘,扼我咽喉。北平虽坚,毕竟只是孤城,我等切不可坐以待毙。本王粗粗算过,北平与京师相隔三千五百里,朝廷得知消息,再布置完毕,最少也得一月有余。此期间北平省内群龙无首,我等应趁此良机,击溃诸军,破了这四面之围。否则一旦南军云集,我军顿失转圜余地,只能困守孤城了……” 朱棣以靖难为名起兵,自认为其麾下燕军方是大明王师。因此燕藩上下,均称朝廷的正牌子明军为“南军”。 “王爷,大喜,大喜啊!”朱棣正在说话,黄俨连声欢呼,满脸喜色的从外跑了进来。 人群中顿时兴起一阵“嗡嗡”之声,众将均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黄俨说出什么喜事来。 朱棣也精神一振。不过他仍保持着天潢气度,片刻方缓缓问道:“尔有何喜事报来?” 黄俨“扑通”跪到地上,干净利落的磕了个响头,方大声禀道:“禀王爷,李仪宾传来消息,通州卫指挥使房胜拜表归附,通州已是王爷所有!”说完,忙起身将手中表文呈上。 “好!”朱棣将表文一扫而过,大声赞道:“房胜果然忠心,不枉本王昔日栽培一场!”原来这房胜也是燕王旧将,昔日从征塞外有功,被朱棣保为通州卫指挥使。朱棣决心举兵后,阴遣李让至北平省辖下各卫所,暗召昔日亲信旧部归附,这房胜便是得令来归的第一人。 燕兵尚未出城,通州先已归附,这兆头自是非常不错。众将听得,纷纷面带喜色,齐向燕王道贺。 |
朱棣也十分高兴,他傲然一笑道:“河北军马皆久随本王,岂能从齐、黄奸佞为逆?房胜今先行一步,其余众将其后必将相继归附本王麾下!” 先前朱棣打气毕竟只是嘴上说说,而今这房胜归顺可是实打实的。众人受此激励,更是信心百倍,当即又是几番好话将燕王一阵好捧。 朱棣含笑受大家恭维毕了,方摆手道:“尔等也不要太过高兴。众军归心是一回事,咱们也需打出几个胜仗来,方能让有意者放心来投!” 高煦听言,马上出来说道:“父王说的是,江山终究还得靠咱自己打下来!父王说怎么打,儿臣与诸将必当竭力死战!” 朱棣脸上仍是微笑,不过心中却略浮过一丝不满:这个儿子素来好武知兵,此番靖难,他必是一得力助手。不足的就是他仍是轻浮了些。毕竟自己打的是“靖难”的旗号,这江山之事,岂是眼下说得的? 不过朱棣并未将心中不满道出,毕竟不能挫了儿子的满腔激情。 朱棣清了清嗓子,大家马上明白:大王要派任务了!一时间众人纷纷收声,洗耳恭听。 朱棣扫视诸人一眼,威容言道:“眼下北平方定,军心民心均尚需收拾,首次出战,不可调兵过多,且需速战速决,一战必胜。四镇之中,马宣兵力较弱,且蓟州城小,无险可凭,离北平也不远。本王意是先取蓟州,再谋其余三镇。” 其实朱棣最想打的还是退往居庸关的余瑱。居庸关乃北平襟喉,地势险要;不拿下它,北平西北大门便完全敞开,对燕藩十分不利。不过居庸关离怀来更近,据报宋忠此时已驻兵怀来。自己现在军心方集,不敢大举用兵,因此只得先将它放下。 朱棣刚刚说完,朱能忙疾步上前道:“使长,马宣昨日还是我手下败将,打他自当是我去!使长可不能派了他人!”| 原来马宣自得了张昺密函,便收拾兵马向北平进发,正巧于昨日下午到了东直门外。当时朱能正带人攻下东直门。见马宣带兵来,朱能二话不说,冲过去便是一阵狂击。可怜蓟州军士顶着炎炎烈日赶了二百多里路,好不容易到了北平城,正是又累又渴,连口北平城的水都还没喝着,便遇上养精蓄锐许久的朱能精骑,实是当即傻眼。方一交锋,蓟州疲兵们便纷纷后退。马宣见势不好,又瞧得朱能如此嚣张,估摸着北平已经完了,便匆忙率军后撤,丢下上百具尸体,一溜烟逃回了蓟州城。 “好,士弘勇气可嘉!”朱棣一赞。朱能年方而立,为人有勇有谋,且气度沉稳,素来受朱棣器重。此时见他主动请缨,朱棣心中大喜。 朱能受燕王称赞,血气大涨,当即双手抱拳,坚声道:“北平军心未定,末将也不敢多要兵马,便请使长给四千精兵,臣必将扫平蓟州!”朱能算了一下,蓟州卫不过五千来人,先前还被杀了几百,剩下的也都是新败疲师,斗志有限。自己带四千人奔袭,拿下蓟州不成问题。 “好!”朱棣当即拍板道“燕山左卫你全带去。今晚你准备一下,明日出城,四日之内,必须拿下蓟州!”燕山左、中、右三卫原是北平镇守军中的燕王嫡系,论亲密程度仅次于作为燕府亲军的燕山左、中、右三护卫,朱棣夺城时,此三卫降的最痛快。本来朱棣计划是三日夺城,不过考虑此战乃誓师后的首战,他为保必胜,便有意多说了一日。 朱能一脸英武之气,慷慨放言:“不用四日。三日之内,臣必提马宣之头来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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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就在朱能率军出征的同时,蓟州城内,马宣也与蓟州卫指挥使曾濬、指挥同知毛遂等人商议对策。 前日马宣得张昺、谢贵手书,带着蓟州军马向北平一阵疾行,结果稀里糊涂地在东直门被朱能冲杀一番,又夺路狂奔回来,实是丧气的紧。回蓟州不久,一些北平败卒也逃了过来。马宣从他们口中确认张昺、谢贵已死,北平三万军马已大部降燕,这位朝廷派来协助除燕的都指挥使顿时半晌作不得声。过了好半天,他方回过神来,忙将曾濬、毛遂叫来议事。 “二位”马宣沉默良久方才开口,神色间充满疲惫:“燕藩作乱,张布政、谢都司殉国,河北危如累卵。我等食国家俸禄,受命削燕,却未能及时进兵,后又为燕兵所败,罪过实是不小!如今唯有集结蓟州军马,兵发北平,与燕人决一死战,方可上报陛下天恩,下免弃市之祸!” “妈的,要是张昺早一日下书,我们蓟州兵早进了北平城了,又岂会败给朱能这小子!”曾濬愤愤骂道。原来蓟州离北平最近,张昺为独占全功,有意将消息延迟,所以蓟州军才在连行二百里地,饥疲不堪时被朱能轻易击垮。 曾濬说得唾沫四溅,毛遂听了却冷笑不止:就这点兵力,就算真进了北平城,恐怕也会成为燕王的刀下之鬼!何况这五千人马中有多少暗地里姓“燕”还难说呢!不过他这种想法只是憋在心里,却是不敢直说出来。 马宣听得曾濬骂娘,心中也不免生出一阵愤然,不过最终却化为一叹: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张昺等人已身首异处,死无对证;朝廷远在三千里之外,又哪里晓得内中曲直?蓟州离北平这么近,到时候追究笑颜失败的罪责,自己失却兵机,必当受罚。若还不进取立功,这黑锅自己是背定了。想到这里,他打断曾濬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我等出路,唯有进兵立功一途!本都司计议,马上集结兵马,明日誓师西进,与燕军决一死战!二位意下如何?” “都司不可!”毛遂见马宣要拼命,忙出声阻止道:“我军新败,士气沮丧,又兼连日奔波,已是疲惫不堪。如此弱师,未经休整又集结出征,岂是燕军对手?” |
“老毛,你小子是不是怕了燕王?”毛遂方一说完,曾濬便大声不满道。这位指挥使是典型的丘八出身,靠着身蛮力打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见毛遂灭自家威风,很是不高兴。 马宣听毛遂贬低己军。也不太高兴,不过他也明白蓟州军疲惫已极,毛遂说的确实在理。若在平常,马宣绝不会贸然出击,不过眼下情势不同:曾聚、毛遂都是蓟州镇守军官,北平即使丢了,他们只要保住蓟州,朝廷也不会过于加罪;但自己却不一样。自己是朝廷专门派来除燕的,如今削燕失败,自己已是有罪在身,此时唯有一搏,方是保命之道。想了想,马宣道:“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以本将看来,宋总兵三万大军屯于怀来,不日便会经居庸关南下,松亭关也有大军驻守,一旦得报,亦会兴师进剿。我等只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燕军拖住,待两支大军齐集,北平旦夕可破,我等即可建立大功,如此岂不甚好?” 马宣一番鼓动,毛遂却毫不领情。他早已将马宣的小算盘摸透,知道这位都司已是待罪之身,要凭此一举来给自己翻本!马宣虽然是朝廷指派的蓟州主将,但他不过是个空头将军,除了六百亲军,兵部并未另拨兵马给他,故眼下他手下能用的便只有这蓟州卫的五千将士!蓟州卫指挥使曾聚是个大老粗,待人粗暴,属下大都惧他;而毛遂这个副使平日圆滑通融,素受卫所军士喜爱,所以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兵去给马宣博命!反正眼下军情紧急,朝廷就是责罚,也最多是做做样子,断不会撤了自己这个镇守官。想了一想,毛遂据理力争道:“马都司此计虽善,但实不可行。我蓟州倾城而出,也不过五千兵马,且眼下均是疲兵;而北平燕军不下三万,又都是久随燕王出塞的虎狼之师。敢问马大人:以此至弱之卒长途奔袭,又怎能敌得过养精蓄锐的燕师?将军又如何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而不被燕军一举击垮?何况眼下怀来、松亭关动静我等尚未知晓,大人又如何判定二军会即刻进师?若是二军稍加延误,我蓟州兵马必然全军覆没!马帅务要考虑周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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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遂虽是进谏,但其连连发问,竟含责备之意,马宣听了不禁一阵光火。不过毛遂句句语中要害,马宣竟无法反驳,一时语塞。 “老毛你哪来这多子顾虑?燕王谋反,咱们是官军,发兵平叛是天经地义的事!俺就觉得马都司说得有道理,宋总兵得知北平失陷,又怎敢坐视不理?就算燕军再强,老子两个金瓜锤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谁胜谁负还得两说哩!都像你这般想这想那,那还打个劳什子的仗?”就在马宣无言以对的时候,曾濬却在一旁叫了出来。这个将军头脑简单,哪知晓马宣、毛遂心中的那些弯弯绕?如今他见上司要主动进攻,竟也来了兴致,想着拿下北平,建立功勋,封妻荫子! 毛遂本已占了上风,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一汪水搅了个浑!毛遂听了这位活宝上司的大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恨恨骂道:死猪脑子,蓟州卫就不是你的兵?你也愿意拿去白白送死?不过毕竟曾濬是主官,他既然表态支持马宣,毛遂便无法再加反对。 马宣本已被毛遂逼至死胡同,不料曾聚竟傻呵呵地出来救场,竟将局面搬了过来。马宣不由大喜,心中将曾濬这个二楞子狠狠的夸了个够。曾濬是蓟州卫的主官,有了他的支持,马宣腰杆子便直了起来。他当即按剑而起,冷冷说道:“本帅决心已定,即刻整肃兵马,明日出城,兵伐北平!” 马宣将令一下,蓟州城里顿时闹翻了天!可怜这些兵卒们被马宣折腾了两天两夜,来回奔波四百里地,还不明不白地吃了一个败仗,如今一个囫囵觉都还没睡醒,便又被叫起来准备奔袭打仗,众人怨气大炽,却又不敢往明里发泄,只得暗暗将马宣的父母妻儿问候了个遍。 闹腾了半天,直到夜间三鼓,一众军马辎重总算调配完毕,马宣方下令稍事休息,第二天一早出兵。众人得令如梦大赦,纷纷倒头便睡,城内顷刻间便鼾声大气。此时谁也没有发现,城外一支军队已悄悄集结。 原来朱能带兵出了北平后,便沿着官道一路疾驰。马宣匆匆败回,混乱间也没有沿途设卡侦伺,竟让朱能一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蓟州城外。此时朱能见城上一片寂静,连个敲更鼓的声音都没,心中顿时大喜。他顾不得一路疲惫,忙挑选了二十名身手好的健儿,偷偷的溜到南城墙边,准备攀墙而上。 被马宣折腾了几日,众军此时早已睡的像群死猪,城上值夜军士也都开起小差,寻个僻静地儿打起了盹儿。朱能率先上墙,见空无一人,暗自高兴,忙招呼其他兄弟上来,准备一会儿杀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
不多会儿,又有十来个燕军上了墙,朱能将他们聚到一起,带到城梯附近,正欲下梯,忽然前面却传来一连串“咣当”巨响! 原来当晚墙上值夜的更夫也开起了小差,把锣扔到墙梯旁便自个儿跑去睡了。方才一个燕军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锣,将其一脚踢下了城梯。这锣沿着台阶连碰连响,在这寂静黑夜里犹如平地惊雷,墙上守军顿时惊醒。众人借火光一看,竟是燕军,不由大惊失色! “燕军偷袭!” “有燕兵上墙啦,燕兵来偷袭啦!” 一时间锣身,鼓声大起,墙上火光冲天,四处人影晃动。 曾濬今夜巡完城后,懒得回营,正巧便宿在南城城楼里。听得外面阵阵发喊,这位河北汉子一跃而起,也来不及披甲,操上一对金瓜锤便往外冲,一出门便和朱能碰个正着! 三日前东直门遭遇战,朱能占了地主的便宜,把蓟州军杀的大败,当时曾濬也被溃兵裹挟着落荒而逃,丢尽了脸面。如今仇人相见,曾濬双眼顿时冒火,举着一对大锤子便冲了上来,将朱能牢牢缠住。其他守军本来突然惊醒,正十分惊慌,此时见主将如此英勇,顿时也生了几分豪气,城上的南军将士纷纷冲了上来,将燕军围于一角。 朱能此时叫苦不迭。本来好好的一场偷袭,眼看就要成功,偏偏被一面破锣给搅了。眼下自己手下虽与城上守军平分秋色,但不多时城中兵马便会上墙,到时候自己麻烦就大了。 朱能乘着和曾濬打斗的间隙,对手下提声大叫道:“组阵,撤!” 朱能统兵有方,墙上的燕军也都是方才挑选过的精锐。众人见主将下令,也不慌乱,守着两个墙垛围成个小半月阵,其他人顺着绳子缒墙而下。 不多会,人已下的差不多了,墙上只剩下朱能与两个亲兵组成个三才阵死撑。此时守军已紧逼上来,曾濬一阵狂笑,将朱能死死抵住,欲将其活捉。两个亲兵见状大叫:“将军快下,我等殿后!”挥刀奋力向前,将守军稍稍杀散。朱能抓住时机,寻个当口对曾濬死力一踹,马上反身抓着绳子一溜烟儿滑了下去,两名亲兵力竭,被曾濬一锤一个,当场砸死。 |
此时蓟州城内已是火光冲天,四处喧嚣,南军已全部惊醒,马宣以为燕军将连夜进攻,忙命守军披甲提械,准备应战。 朱能等人连滚带爬,一路狂奔。待跑的远了,他回头一看,蓟州城墙上已是人头攒动。朱能见战机已失,无奈之下,索性令诸军卸甲休息,天亮再战。朱能判断,此时月黑风高,城内兵马不多,又不知燕军虚实,必不敢出城挑战,因此行此大胆之举。毕竟,燕军一日奔波,也是疲劳已极。 燕军敢休息,南军却不敢。马宣此时十分惊惶。他不知朱能带了多少人马,也不确定燕军是否会连夜攻城;而且朱能方才亲自上墙突击,让他误以为城外还有大将坐镇。而正如朱能所料,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马宣更不敢连夜开城出击,只得将一众军士赶上城墙,严加戒备。 第二日又是个大晴天。天还没亮,朱能便将手下兵马一分为四,四面围攻蓟州。 蓟州不过是个州城,城小墙矮,防御算不上坚固;昨晚在马宣严令下,南军又空守了一夜城墙,此时更加疲惫,论战力根本不是精神饱满的燕军的对手,幸亏朱能轻装而来,攻城器械不足,南军占了守城的便宜,兵力相对也还不少,一番杀戮下来,尚能勉力支撑。 朱能亲率一千二百精兵,在南门担任主攻。燕军箭手望城而立,连发箭矢,力求将城上守军压住。南军箭手已是十分疲惫,一开始还回射一阵,不多时便已力竭,一个个猫在城垛下,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朱能见己方已占优势,随即扭头对随同前来的张辅笑道:“就看文弼本事了!” 张辅是张玉长子,今年二十八岁,与朱能年纪相仿。此次朱能出征,张辅自告奋勇,充任副将。此时见朱能发令,张辅也不答话,“唰”的拔出宝剑,长臂一挥,旁边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四百勇士便跟着冲了上去。 马宣正在南门督战,见燕军冲到城下,正架梯登墙,忙大呼一声,领着一众亲兵冲到垛前。他倒也十分勇敢,冒着被箭射中的危险,搬起一块滚木奋力往下一掷,只听得一声惊呼,一名燕兵顿时毙命。 曾濬正在远处墙上督战,他见得马宣发威,精神大振,一手将一个躲在墙内的兵士揪出,接着便是几个大耳刮子,方对城上众人怒吼道:“都给老子起来,马都司都亲自上阵,你们这些狗日的谁敢退后?哪个再不奋力杀敌,老子一锤砸花他脑袋!” 众人素惧曾濬,眼下见他发怒,忙都爬了起来,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拿起武器走到墙头前。 此时张辅已杀了两个城头守军,成功的爬上了墙。马宣虽不认识张辅,但见其一身百户服饰,知其必是燕军先锋官,忙对左右大声叫道:“杀了这个贼寇,本都司赏钱三百贯,官升两级!” 马宣话音方落,手下三个亲兵便操起手中家伙冲出,直向张辅身上招呼。 好一个张辅!见敌人过来,他毫不慌张,先大步向后一跃,避开三人刀锋;立稳脚跟后,他又运势向前曲身倒地一滚,趁着敌人收刀的间隙,直扑打头二人脚下。 “娘呀,我的脚!” “狗日的,我的腿断了!” 只见寒光一动,两人便载倒在地,紧接着便传来阵阵哀嚎!此时后面的那个亲兵已是吓得呆了,正欲挥刀再砍,张辅一跃而起,手中宝剑一扫,此人喉间一片殷红,当场气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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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张辅杀敌的当口,十余名燕兵已从其身后爬上了墙,张辅将他们聚在一起,一起向城头敌楼前的马宣逼去。 方才张辅大展武功,倾刻间连破三人,墙上众人看在眼里,已是一阵胆寒。此时见张辅气焰大涨,领人大呼小叫冲杀过来,一众兵士哪还有胆量与其争锋?顿时纷纷后退。马宣气的七窍生烟,提剑便将一个糊里糊涂退到他跟前的卒子刺了个窟窿,方抽出沾满鲜血的宝剑厉声叫道:“谁敢后撤,便与此人同样下场!” 不过军心已乱,马宣官儿再大也不好使了。众人见此情景,惊骇莫名,顿时一声发喊,纷纷避开马宣,竟从敌楼后头绕了过去。张辅也懒得与这些喽啰们纠缠,他已瞄准了马宣,一心要将其当场击毙! 马宣此时处境十分危险:挡在前方的守军大都不是被杀,便是逃走,自己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亲兵,也都是面如土色。只见张辅面色冷漠,沉着个脸,已是步步紧逼过来,摆明了要取自己性命!而他身为主将,此时若是逃走,城上守军必然土崩瓦解;若是不退,又哪是这拼命三郎似的小将的对手? 正当马宣惊惧交加之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都司先到后面督战,看某取这小儿性命!” 马宣回头一看,却是曾濬满脸污血,杀气腾腾的带着几十个手下奔了过来。 曾濬方才在敌楼右侧督战。他奋力拼搏,终于将右侧攻城的燕军打退,回头一看,却见左侧的张辅势如破竹,竟已快冲到马宣面前!曾濬这个汉子虽粗,也知道此时马宣若死,蓟州必将不保,忙亲自过来顶替。 马宣见他过来,眼中一热,几乎落下泪来。他明白此刻危机万分,便也不再多说,忙带着剩下的亲兵往右侧奔去。 曾濬是蓟州卫的主官,且他的威严还是能震慑些人。此时见他上阵,敌楼附近所剩不多的将士又提起了些精神。曾濬把他们聚到身旁,自己将头盔一摔,大喝道:“小儿受死!”便径直扑了上去。 曾濬是一卫之长,当然不认识张辅这个小小的百户;但张辅却对这位闻名河北的大老粗将军耳熟能详。方才他本想杀了马宣,可惜这个都司已抽身逃了,此时见曾濬上来,他心中暗道:“杀掉曾濬,也是大功一件!”当下便带着手下疾步向前。一阵刀枪撞击之声过后,两支人马混杀在了一起。 方才张辅大显武勇,南军大都丧胆,墙下的燕军趁势纷纷爬了上来,眼下楼上燕军已近百人。而曾濬将一众手下纠合起来,也有百十号众,双方兵力相当。此时短兵相接,两方各为其主,舍命相博,城楼上时血肉横飞。 杀了一会,形势已起了变化:这些燕军将士大都曾多次出塞击胡,正是大明北军之精锐,燕山左卫往日又屡受朱棣教导,战力可谓天下无双;蓟州卫虽也号称强兵,但比起他们还是差了个档次;而经这几日连番折腾,昨日又半宿没睡,南军已是疲劳不堪;方才借着城墙防守倒也罢了,此时与燕军悍卒短兵相接,不多时南军将士便呈不支之态。只见燕军越杀越勇,众人阵阵怒吼,连连挥刀,南军却是疲于招架,无力还手。片刻功夫过去,三十来个蓟州官兵已倒在血泊之中,南军稍微振作的气势又迅速消泯下来。剩下的一些士卒见势不妙,便也开起了小差,趁着长官曾濬和张辅杀成一团的功夫急忙开溜。渐渐场中燕军已占了上风,唯有数十名曾濬亲兵尚死战不退,苦苦支撑。 |
趁着张辅杀敌的当口,十余名燕兵已从其身后爬上了墙,张辅将他们聚在一起,一起向城头敌楼前的马宣逼去。 方才张辅大展武功,倾刻间连破三人,墙上众人看在眼里,已是一阵胆寒。此时见张辅气焰大涨,领人大呼小叫冲杀过来,一众兵士哪还有胆量与其争锋?顿时纷纷后退。马宣气的七窍生烟,提剑便将一个糊里糊涂退到他跟前的卒子刺了个窟窿,方抽出沾满鲜血的宝剑厉声叫道:“谁敢后撤,便与此人同样下场!” 不过军心已乱,马宣官儿再大也不好使了。众人见此情景,惊骇莫名,顿时一声发喊,纷纷避开马宣,竟从敌楼后头绕了过去。张辅也懒得与这些喽啰们纠缠,他已瞄准了马宣,一心要将其当场击毙! 马宣此时处境十分危险:挡在前方的守军大都不是被杀,便是逃走,自己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亲兵,也都是面如土色。只见张辅面色冷漠,沉着个脸,已是步步紧逼过来,摆明了要取自己性命!而他身为主将,此时若是逃走,城上守军必然土崩瓦解;若是不退,又哪是这拼命三郎似的小将的对手? 正当马宣惊惧交加之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都司先到后面督战,看某取这小儿性命!” 马宣回头一看,却是曾濬满脸污血,杀气腾腾的带着几十个手下奔了过来。 曾濬方才在敌楼右侧督战。他奋力拼搏,终于将右侧攻城的燕军打退,回头一看,却见左侧的张辅势如破竹,竟已快冲到马宣面前!曾濬这个汉子虽粗,也知道此时马宣若死,蓟州必将不保,忙亲自过来顶替。 马宣见他过来,眼中一热,几乎落下泪来。他明白此刻危机万分,便也不再多说,忙带着剩下的亲兵往右侧奔去。 曾濬是蓟州卫的主官,且他的威严还是能震慑些人。此时见他上阵,敌楼附近所剩不多的将士又提起了些精神。曾濬把他们聚到身旁,自己将头盔一摔,大喝道:“小儿受死!”便径直扑了上去。 曾濬是一卫之长,当然不认识张辅这个小小的百户;但张辅却对这位闻名河北的大老粗将军耳熟能详。方才他本想杀了马宣,可惜这个都司已抽身逃了,此时见曾濬上来,他心中暗道:“杀掉曾濬,也是大功一件!”当下便带着手下疾步向前。一阵刀枪撞击之声过后,两支人马混杀在了一起。 方才张辅大显武勇,南军大都丧胆,墙下的燕军趁势纷纷爬了上来,眼下楼上燕军已近百人。而曾濬将一众手下纠合起来,也有百十号众,双方兵力相当。此时短兵相接,两方各为其主,舍命相博,城楼上时血肉横飞。 杀了一会,形势已起了变化:这些燕军将士大都曾多次出塞击胡,正是大明北军之精锐,燕山左卫往日又屡受朱棣教导,战力可谓天下无双;蓟州卫虽也号称强兵,但比起他们还是差了个档次;而经这几日连番折腾,昨日又半宿没睡,南军已是疲劳不堪;方才借着城墙防守倒也罢了,此时与燕军悍卒短兵相接,不多时南军将士便呈不支之态。只见燕军越杀越勇,众人阵阵怒吼,连连挥刀,南军却是疲于招架,无力还手。片刻功夫过去,三十来个蓟州官兵已倒在血泊之中,南军稍微振作的气势又迅速消泯下来。剩下的一些士卒见势不妙,便也开起了小差,趁着长官曾濬和张辅杀成一团的功夫急忙开溜。渐渐场中燕军已占了上风,唯有数十名曾濬亲兵尚死战不退,苦苦支撑。 |
曾濬见情形不妙,心中大急。但他不能像方才马宣一样逃跑。此时城外朱能已又增兵攻城,南门已是岌岌可危,自己若再一撤,蓟州城就真的破了。曾濬乘打斗间隙向前一看,张辅等人身后的左侧城墙上已又有燕军爬了上来,他知道事已至急,索性心一横,双手将金瓜锤高举过顶,对着张辅猛砸下去! 张辅吓了一跳!曾濬胸腹间已是敞开,自己只要一剑便能将他刺死。可这个粗汉子用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自己若真刺过去,那两个高举的锤子必然也会借着余力砸到自己身上,到时候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几十斤的大锤砸断脊梁! 张辅可不想和曾濬同归于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曾濬大锤将到时,张辅突一后仰,竟侧身倒了下去,随后他又用手撑地,连向旁滚了几圈,堪堪将大锤避开。 曾濬一击不中,大锤狠狠砸在地上,让他一阵懊恼。就当他欲将锤提起再砸时,张辅却从地上一跃而起,口中一声“着”字,手中利剑已破空向前,竟趁着曾濬提锤之间隙,在他腹部狠狠的刺了个大洞。 曾濬浑身一抖,眼中闪出一阵不可思议的目光,似乎不相信自己这个名闻燕赵的将军,竟会被一个无名小校杀死。终于,他大叫一声,眼光刹时黯淡,魁梧的身体直直倒在地上。 “曾濬死了!曾濬死了!”墙上燕军见曾濬倒下,气势大振,一个个狂呼乱叫的向南军狠狠杀去。而南军将士见平日威武得不得了的指挥大人竟然阵亡,尽皆丧胆,纷纷惊惶后退。城上防守立呈瓦解之势。 马宣在右侧率众守臣,眼见曾濬竟然被杀,惊骇万分。此时张辅等人已经快速向其逼近,南军一片混乱。马宣一声哀叹,双目一闭,将手中利剑横于颈部,便欲自刎。 “杀燕贼啊!”突然,城梯口传来一阵喊杀之声。马宣睁目一看,竟是毛遂带着一队军士,奋力杀了上来。 原来之前毛遂连请避战,惹恼了马宣。因此燕军攻城时,他便下令,让毛遂在城内负责后勤杂务,并不使其上城。方才毛遂见南城势危,心中发急,便将城内还能上阵的老弱士卒以及精壮百姓组织起来,凑足了五百号人来救南门,此时正到墙上。 |
毛遂来的正是时候。这些兵战力虽弱,却是一支生力军,力气很足。张辅燕军奋战多时,眼下十分疲惫,已是强弩之末,被毛遂带人一冲,一时间竟占不住脚跟,向后连连退去。 马宣见战局峰回路转,一时竟看得呆了。毛遂见状,大叫道:“都司还楞着做甚?快带大伙一起上啊!” 被毛遂一叫,马宣立马惊醒,他当即仗剑大喝道:“众军勿得惊慌!速速随本将斩敌!”说完,亲自带头杀进战团之中。 南军本已陷于瓦解,此时毛遂登场,战局生变,两位长官又带头冲杀,众人顿又生了勇气,一些还能作战的军士便也三五成群,纷纷加入战团。 这下轮到朱能发急了。方才张辅连连得胜,朱能在城下瞅着,也是连声叫好,并遣手下将士登城增援。而这时城上战局竟生变化,南军步步紧逼,张辅等人疲于应付,逐渐落了下风,朱能自也双眼冒火。 但蓟州有生力军,朱能却已拿不出人增援了。此时城下燕军已不足六百,其余的不是战死,就是在城上挣扎。若此时再增援张辅,自己阵中就没几个兵了。且不说战机已失,再登城用处不大;便是自己硬增人上去,若南军开门出城怎么办?鬼知道马宣还有没有伏兵未用?若真蓟州再冲出队人,将城外己军军阵杀散,那内外夹攻之下,城上燕军岂又还有活路? 就在朱能犹疑之时,城上战局已愈发紧急,张辅等人已被逼过敌楼,又退回了方登城时的左侧,且已呈颓势,上千南军气势再起,刀枪剑戟俱向张辅招呼过来。见此情景,朱能知不可为,便不再犹豫,当即扭头对传令官道:“马上鸣金收兵!阵内弓手速向城上放箭,压制南军,掩护我军下城!” 战斗开始时燕军放箭过猛,弓手力气消竭,经过一番休整也未完全恢复。不过这突如齐来的箭雨仍让拥挤在一起的南军猝不及防,一时间城上哀嚎四起,南军又是一乱。张辅趁着这当口,当机力断,率残存燕军顺着云梯撤了下来。 待张辅等人归阵,朱能清点人数,已少了小二百口子。加上其余三门伤亡之数,燕军此番攻城已折兵近四百,这让朱能十分心疼。 燕军不是南军。南军聚天下之力,别说几百,就是死几万人也没什么。可燕军到现在为止兵不满四万,稍有损伤,便有可能伤筋动骨。如今蓟州未下,自己所带四千兵马已折一成,这如何不让朱能忧心? 不过朱能年纪不大,论心智却是十分老成。他并未将心中烦闷写与脸上,而是面带笑容,将众将士好好抚慰,末了方对张辅道:“文弼神勇,竟力斩曾濬于城上,大挫南军士气,可谓奇功!”朱能这番赞词倒不是客套,今日张辅确实战绩不错,至于后撤也是己方实力不够所致,实与他本人无关。朱能见这个小兄弟如此威武,也是十分高兴。 张辅只是略微一笑,旋又敛色道:“可惜未能取下蓟州!杀曾濬微末之功,与夺蓟州大计相比,又何足道哉!”张辅也是个性情沉稳之人,从不乍喜乍悲。这一点曾让朱棣十分赞叹,认为他有大将之资。 |
呵呵 郎中兄太抬举了。与穿越不同,史实类小说在网络上的认可度不高,能有知音实在难得,多谢支持了^_^ |
“不碍事!打仗哪有一帆风顺的?蓟州虽未攻下,但他们也损失惨重,曾濬都死了,其他人必也都成了惊弓之鸟。如今使长三日之期还剩一日,我等先回营休息,晚上再偷袭试试。”朱能扶着张辅后背,以兄长的口吻亲切关怀道。 就在他二人兄弟情深,惺惺相惜时,前方蓟州城处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一直紧逼的蓟州南门竟然大开,蓟州主将,都指挥马宣竟带人出来挑战! 原来方才燕军退后,马宣便命清点人数,一番计算,南门南军已伤亡近半!此时曾濬的尸首也被抬到马宣面前。这位蓟州卫指挥使仍是怒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之态,南军上下看了黯然不已。不待马宣下令,毛遂便挥挥手,让人将其抬了下去。 “都司!”毛遂定了定心神,对马宣说道:“曾指挥业已殉国,我军今日伤亡惨重!燕军此番虽败,不多时必然再攻,都司应暂且放下伤怀,赶紧激励军士,紧守城防,以保蓟州无恙!” 马宣此时已是欲哭无泪。身为剿燕的一方主将,他不但没动北平一根毫毛,反到让燕军打到蓟州城下。如今己方不仅伤亡惨重,连蓟州卫指挥使都被人一剑捅了,如此惨状要传到朝廷,自己必死无疑!毛遂一番话,倒让马宣从对自己前途的感伤中走了出来。他略一思忖,却想出个主意,遂沉声说道:“曾将军尽忠王事,朝廷必有追封!只是今日我军虽伤亡不少,但燕军也是损失惨重。本将决议,此时趁朱能不防,率精兵出城,与其决一死战,若胜,则蓟州之围顿解,岂不胜过坐以待毙?” 毛遂闻言大惊!今日蓟州几次即将不保,能最终打退燕军存属侥幸。若非当时他及时带兵赶到,这蓟州城眼下便已姓了“燕”了!如今南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迷,将士亦都有俱战之意。此时正应闭城死守,凭坚城拒顽敌,此实乃不二之途。这马宣是哪根子筋不对,竟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出战!以南军状态,又岂是燕军对手?毛遂越想越惊,忙抱拳劝道:“将军!此时敌强我弱,当应死守待援!贸然出战,我军恐不是对手!” |
其实马宣也明白此时出战胜少败多,但他有自己的考虑:仗打到这份儿上,自己这个都司算是彻底当砸了锅。以眼下这种形势,即便守住蓟州城,自己作为剿燕将领,罪过仍是不可饶恕。到时候蓟州城在与不在,自己都逃不过一刀!但出战则不同了,朱能身为朱棣心腹,燕府侍卫之长,可谓名声在外!若能将他擒拿或者击杀,那自己便立了大功,也符合“剿燕”的宗旨。到时候功过相抵,朝廷即便不赏,也不会太过责罚。此时燕军刚退,士气同样不振,不趁此机会拼死一搏,以后却哪还又机会下手?至于蓟州守不守的住,那就不是马宣眼下顾得了的了!计较既定,马宣当然听不进毛遂进言,当即反驳道:“蓟州城矮墙薄,防御不修,本不足为凭;坐守枯城,终究逃不过败局。如今燕军方退,军心正丧,本将率军趁势出击,正是解蓟州之围的大好时机。‘兵者,诡道也’,朱能见我军气衰,以我军必不敢出城。我偏反其道而行之,燕军见此,必然胆寒,我军则正好借此良机,一举成功!” 毛遂也是聪明人,见马宣这番坚持,对他的小算盘也略微猜度到了几分。这位蓟州卫的副使十分愤怒:你要保自家性命,却拿蓟州卫上下的性命做赌!不过他毕竟只是个从三品指挥同知,马宣则是兵部尚书齐泰亲点的正二品都指挥使。正可谓尊卑有别,马宣定下的事,他于情于理都反驳不了。无奈之下,毛遂强压怒气,冷冷问道:“既如此,都司要带多少蓟州卫兵士去战朱能?” 毛遂故意将“蓟州卫”三字咬的特别重,马宣听了心中也是一凛:现在曾濬已死,毛遂便是蓟州卫的头头,他如此说法,无疑也是要给马宣提个醒:你只是个客将,别仗势欺人太过!否则我也不是好惹的! 马宣一阵愤怒,心中狠狠骂道:一个目无尊长的军痞! 不过骂归骂,马宣倒还真被这番话给吓住,毕竟惹毛了这条地头蛇也不是那么好玩的。想了一想,他隐含怒气答道:“此次本将亲自出马,尔率众守城便是!本将带来的亲军尚有四百,此番全部上阵;蓟州卫中抽六百精锐,凑成一千之数出城足矣。此乃定议,尔不必再言!” |
马宣亲军的死活,毛遂并不关心。六百蓟州兵勇虽然仍是不少,但看马宣态度,毛遂知已无商量余地,便咬牙认了道:“既如此,下官即去抽调准备。诸军出城之时,在下自当置酒,为大人壮行!” “不用!”马宣以上官身份,竟和下属谈起条件,已是十分丢脸。此时他狠不得当众便将毛遂裤子扒了,狠狠打上三十军棍!见毛遂此番假惺惺,他心中不由一阵厌恶,好一阵方强压怒火道:“待我提了朱能的头回来,尔再摆酒不迟!” 马宣带着一千人马,气势汹汹的出了南门,来寻燕军的晦气。这边朱能与张辅见了,先是惊愕,后却一阵爆笑。燕军以前打仗,都是出塞后在大草原上杀鞑子,于打野战最是擅长,且此番又是轻装而来,怕的就是南军闭城死守。现在燕军攻城受阻,气势本已稍挫,这马宣居然舍长就短,自己找上门来决战!如此良机,朱、张二人岂能放过?朱能当即对张辅道:“文弼久战辛苦,此番便与众攻城将士守阵休息,且看我去将马宣抓来!”说完一声招呼,率先前未参与攻城的五百马步燕军出阵迎战。 双方迎面对冲,很快便相遇到了一起。混战一开始,南军便显不妙:燕军人数虽少,却是先前未上阵的生力军,此时正是斗志昂扬,而南军却早已困乏不堪;更重要的是,此部燕军大半都是骑兵,方才登城,骑兵派不上用场,朱能也未命他们弃马就步,上墙杀敌,此时这帮精骑憋了一肚子火,个个扬刀提枪,来回冲杀,南军将士顿时鬼哭狼嚎,场面十分凄惨。 马宣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出来,此时对南军官兵的惨状视若无睹。他带着几十名亲信骑兵,一路斩杀,目标直指朱能。只要杀了朱能,这一千人哪怕全死光,他也毫不在乎。 朱能也正带着一帮手下寻找马宣。二人相见,各自都红了眼,个个猛夹马腹,发力冲上,两支骑兵很快便冲撞到了一起。只听得一阵刀剑撞击之声,两军便又分开,方才相撞的荒地上顿时多了近十具尸体。 马宣前后一瞧,顿时气的大叫。只见朱能兵马并未见少,倒在地下的竟全是南军骑兵。 原来这帮骑兵都是马宣亲军,并非蓟州军士,马上功夫本就不强,外加连番熬夜加作战,气力都已竭了;而燕军本就是与鞑子作战的明军主力,骑战功夫绝对是大明第一,此时又个个生龙活虎,两下相交,燕军竟只有二骑受了点轻伤。 马宣双眼通红,指着朱能尖声叫道:“姓朱的,有本事一个人出来,爷爷陪你玩个痛快!” 朱能大笑一声,双手一抱拳道:“马都司说笑了,如今强弱已分,我又身为一军主将,又岂会像尔这般逞匹夫之勇?尔军既非我燕军对手,不若下马受降,燕王仁义,必不会降罪!” 马宣气的几乎吐血。他当即回头喝道:“随我再冲,定要杀了朱能!” 马宣下完令,后面南军骑兵却无人应声,片刻方有一个亲兵小声道:“将军,燕军势大,非我等所能敌,不如……啊!” |
此人话未说完,却忽然一声惨叫,众军一瞧,原来马宣的利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马宣抽出宝剑,恶狠狠的叫道:“尔等谁敢抗令,他就是下场!” 那边南军一片混乱,这方朱能正正瞧在眼里,他抓住战机,宝剑一指,手下骑兵便又杀出。 马宣等人正在内争,不料燕军又杀过来,顿时大骇。此时众亲兵见大势已去,马宣又近似癫狂,顷刻间纷纷离心离德,不愿再跟随马宣白送性命。见燕军杀至,他们一阵大喊,个个拨马便逃。 马宣单枪匹马,被朱能等人团团围住。此时圈外战事也见分晓,南军死伤小半,其余纷纷归降燕军,只有少数人得以脱逃。朱能骑于马上,按剑傲然笑道:“马都司可还有话说!” 马宣神色木然,过了好久方惨然一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马宣效忠皇上,死得其所!吾虽先去,尔等叛逆,必难敌朝廷大军,早晚身死族灭!”说完手中剑一横,便竟自刎! 朱能冷冷的看着马宣尸体倒地,方扭头对旁边众人道:“将他尸身埋了,头割下来,本将要用其头拿下蓟州,换我燕师首捷!” 当朱能将马宣之头用枪挑着,耀于蓟州南门之下,并将燕王招抚旧部的旨意重申后,已是穷途末路的毛遂终于不再反抗,率着蓟州卫残军开门归降。 朱能进城后,粗粗安置降军,命人快马赶回北平报捷,并将毛遂等一干降将带回北平安置。随后,他命张辅代守城池,自己亲率两千军士,连夜奔往蓟州西北百余里外的遵化。这位青年将军的目标不仅仅是个蓟州,他还要拿下遵化,再立新功。 朱能这次的奇袭十分顺利。遵化卫指挥使蒋玉也是燕王旧部,先前燕王招抚令旨一到,他便心猿意马。蓟州受围,遵化离其甚近,但蒋玉既不发兵救援,也不严加布防,只是坐观蓟州战事进展。此时朱能连夜奔袭,军士趁夜摸上遵化城墙,并成功打开西门。燕军大队进城后,遵化守军方知燕军来了。蒋玉得报,不顾遵化知州的苦苦哀求,当即命手下将士卸甲投降,朱能兵不血刃的占领遵化。当蓟州、遵化失守的消息传到密云时,同为燕王旧部的密云卫指挥使郑亨也率众归降。至此北平府辖下州县,大半已归燕王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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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朱能大捷与三卫归附的消息相继传到北平,燕王府内的朱棣顿时大喜,他拿着朱能的报捷露布和三卫降表,对一众文武子婿乐呵呵的笑道:“士弘武勇无敌,才能可与冠军侯霍去病相比!” 朱棣高兴,文武官员也是十分开心,张玉当即笑道:“臣与朱能同为侍卫之长,却未曾发现他有如此才能,实让老臣汗颜!” “老将军过谦了!”朱棣笑道:“老将军才能犹在士弘之上。只是此次安抚城内军心,尚需你这老将坐镇,方让他去拣了个便宜。以后战事不少,岂能少得了你?”一语道毕,朱棣啜了口茶,又道:“此番朱能大胜,还让本王又发现一大才。张辅昔日久在府内侍卫,本王只知他武艺颇佳,倒不曾想也是个带兵的料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说完又哈哈一笑。 张玉见燕王夸张辅,忙又起身说了一堆谦词,心中却为儿子此番出息得意不已。 待众人庆贺过了,朱棣方敛色道:“士弘连捷,北平以东暂安,如今我等所忧,便是宋忠、余瑱。此二人占怀来,居庸,扼我咽喉,非除不可。如今城内粗定,朝廷大军尚未赶来,正可谓时不我待,当速发兵西征,铲除二镇。” “大王说的是。”朱棣话音方落,张玉便禀道:“依末将看来,宋忠、余瑱名为二镇,实为一体。怀来与居庸关相距不过数十里,旦夕可至。余瑱守居庸,隔断北平、怀来,实为宋忠预防我军所设。居庸关一旦有变,宋忠便会率大军驰援,因此居庸只可智取,不可力拔。” 朱棣轻蔑一笑道:“宋忠身为总兵官,率三万大军,却不敢攻我北平,反而倚险以求自保,实是庸碌之人!”宋忠一听北平失守,便于怀来驻足不前,这几日朱能东征,他也毫无动静。朱棣此番羞辱倒也没说错。 “宋忠是废物不假,但他拥着三万人马,却也不好对付!”说话的是已被任命为燕府纪善的金忠。只见他嘿了一声,便接着轻声道:“况且宋忠还带走了我燕山三护卫数千精锐,此乃大王的虎狼之师,岂能为此等奸贼所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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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这护卫精锐,朱棣心中便升起一股怒火。燕山三护卫乃其亲军,这数千精锐更是朱棣精心挑选的勇士,个个矫健。如今自己兴师靖难,正是用兵的时候,这等心腹强兵却被宋忠卷走,还反过来对付自己,这如何不让他愤怒?眼下他朝思暮想的,便是要将这些军士尽数收还归来。自己在他们身上下足了血本,岂能就此轻易放弃? 金忠见朱棣脸色,知其心中怒极,自己却仍是不紧不慢道:“余瑱勇而无谋,宋忠锦衣缇帅出身,带兵非其所长,此二人要破不难,只是这护卫军士,实乃我靖难之一大助力,此次必须完璧归赵。” “世忠所言甚是!|”朱棣眼中一亮,急声道:“不知先生有何良策,既可破宋忠奸计,又可保我护卫平安归附?” 金忠淡淡一笑道:“护卫精锐自然是要收回,不过此事方需从长计议。眼下要紧的便是攻下居庸关,兵指怀来。居庸不下,怀来隔险自固,王爷又如何招抚旧部?” 金忠说完,朱棣已猜度到他是不愿于大庭广众之下明说,以免人多口杂。这也正合朱棣心意,他便不再多问,而是对众人高声道:“居庸关势在必得,哪位将军愿带兵前往?” “我去!” “我去!” “某也要去,此次也该轮到某立功了!” 朱棣话音方落,已有三人应征,朱棣一看,却是指挥徐安、钟祥和千户徐祥。朱棣笑道:“一句话问出三位将军,倒让本王不知派谁去好了!” 三人见朱棣如此说,忙欲相争,朱棣已一摆手阻了三人道:“本王便也和次稀泥,徐安为主将,钟祥为副,徐祥也跟着一起,尔三人一同出征,不可让本王失望!” “遵旨!”三人抱拳应诺。 待众人散后,朱棣将金忠引往寝宫,不多时,燕山中护卫千户火真也应召入见。三人在后宫中密谋了大半个时辰,末了金忠才告退从端礼门出来。而火真则从遵义门出了王府,回营收拾一番,便急匆匆出了平则门,向西奔去。 |
七月十一日,徐安等人西出北平,兵发居庸关。余瑱在燕王夺城之日实力大损。退往居庸关后,他不断招纳败卒,并向怀来宋忠求救。出乎朱棣所料,宋忠此刻已被吓破了胆,只想着聚众自保,竟一个兵也不给。居庸关虽然险要,可余瑱就小几千人,还都是残兵败将,这又如何守得?无奈之下,他只好四处强拉百姓充数。可饶是如此,关城里仍是兵力不足。而已被燕军打怕了的溃兵和惊恐万分的百姓凑在一起,更是让好好一座雄关混乱不堪,余瑱也无法调度。徐安等人到后,督军猛攻,余瑱草草抵挡一阵,见援兵不至,无奈之下只得弃关而逃,一路奔至怀来依附宋忠。 当居庸关拿下的军报传到朱棣手中后,这位燕王对侍立一旁的金忠和道衍微微一笑道:“也该本王出马,亲自会会这位宋缇帅了!” 当朱棣亲率大军从北平出发时,怀来已是风声鹤唳。自从余瑱率残兵进入怀来,宋忠便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这位总兵官屡下军令,怀来三万大军均已枕戈待旦,准备迎接燕军的进攻。饶是如此,宋忠仍不放心。连日来,他带着余瑱以及庄得、彭聚、孙泰等一干下属昼夜巡视,生怕大战在即,己军先生乱子,而那些昔日的燕山护卫则更是众人重点监视的目标。但百密终有一疏,宋忠等人做梦也没想到,如此严防死守之下,城内还是混进了一位燕军的细作--火真。 火真那日得了燕王密令,当天便乔装打扮到了居庸关,余瑱败退怀来时,他也混在败兵中跟了过去。当时居庸失守,怀来大营一片恐慌,众人根本就没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中年汉子。当晚,他便成功摸进了昔日燕山护卫鞑兵所在的城西军营。 先前宋忠将燕山护卫精锐收为己用后,便将其中一众汉军打散,分布于各军之内,其目的就是怕他们合起来造反。但对于鞑兵,宋忠就没有办法了。鞑子性格暴虐,又与汉人语言不通,风俗迥异,且相互间还存着隔阂。宋忠不敢强行拆散他们,唯恐因此生了祸端。何况在他看来,鞑子素来反复无常,不知礼仪,只要自己好吃好喝将这帮人供着,他们便不可能再效忠燕王,于是也便由着这帮人聚在一起。正是这一时疏忽,给了火真可乘之机。 火真不是汉人,而是标准的鞑子,且他久在燕山护卫军中供职,自与一众护卫鞑军交往甚笃,在鞑兵中威望仅次于已被调到京师的观童。宋忠打散汉军的消息朱棣早已知晓,因此有意派火真这个蒙古人前往怀来,对鞑兵进行策反。 “将军!”火真刚将几块粗饼咽下肚,一个身穿总旗服饰的小校便掀帘进来。火真一瞧,正是自己的昔日亲兵吴帖木儿。 “情况如何?”不待吴帖木儿坐下,火真便急急发问。他知燕王业已发兵,自己这边的策反之事亦需加紧步伐。 吴帖木儿正拿起桌上的水壶欲饮,见火真发问,忙又放下答道:“我鞑军自无问题。自从将军前日密会众将,他们便愿重附燕王。小的这几日观察,也未见人有反悔之意。估计只要使长一到,他们便会向南军发难。” 火真听鞑军真心归附,心中也十分高兴。原来鞑子虽是豺狼之性,但素敬强者,且重情义。燕王雄踞北地多年,威名赫赫,哪个胡人不惧?而他待下属又一向大方,这十几年下来,护卫鞑军早就被喂了个饱,又岂会因宋忠些许小惠而改换门庭?先前燕王不说倒也罢了,如今老上司火真亲至,又带来燕王令旨,众人哪能不从?自是痛快应承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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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军愿附,尔功劳不小,将来使长必有重赏!”火真脸带微笑,对吴帖木儿夸道。这几日火真虽在鞑军营中,但他毕竟是燕山护卫千户,认识的人多,因此不敢胡乱走动,此番一应联系之事都是托吴帖木儿这个老部下办理。此时见他办事妥帖,火真自也不吝封赏之诺。 蒙古人向来豪爽,不似汉人爱虚伪做作。吴帖木儿见火真如此说,也不推辞,顿干净利落地磕了个头道:“谢大人提拔!” 火真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又问道:“汉军那边如何,还是联系不上吗?” 火真一语问闭,吴帖木儿便面显难色:“没办法,汉军早就被打散了,眼下要找熟人太难。何况就是找到,也无法传话给其他人。如就单凭寥寥数人,散落在数万人马中间,也成不了什么事!” 火真神色顿时一黯,方才的兴奋劲头顿时无影无踪。他并没有怪罪吴帖木儿办事不利,毕竟这些话说的都是实情,而且自己对汉军之困也已有所预料。过了良久,火真方心犹不甘的问道:“就真没办法了吗?” “眼下要策反怕是不行了。不过小的打听到些汉军的情况,不知对王爷有没有用。” “什么消息?尽管道来!”火真眼光一亮,忙又问道。毕竟情报是越多越好。至于有没有用,那自有金忠等一干谋士去判断,不劳他火真费心。 “居庸关破后,宋忠便在汉军中造谣,说燕王恨诸护卫将士反叛,已将他们在北平城内的家属屠戮一空。” “他娘的宋忠,往日在锦衣卫阴人惯了,如今到了军中还是这般,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火真狠狠骂道。宋忠编此莫须有之言,无非是要激起燕山护卫对燕王的仇恨之心,这点他岂能不知。 “那汉军将士反应如何?”火真此刻最关心的便是诸护卫的态度,要真被姓宋的蒙住可就糟了。 “有些信,有些不信,大多数人还是将信将疑。”吴帖木儿答道。 这个情报十分重要,火真将其牢牢记下,方对吴帖木儿道:“我来的也够久了,再呆下去恐被发现,尔去安排一下,连夜送我出城。” |
“大人这就走了?”吴帖木儿有些意外,他以为火真会一直混在鞑军之中,临阵时率众反戈。 “尔方才之言很是要紧,估计燕王还不知道,我必须马上回去禀告!鞑军反正之事也已妥当,尔只需居间联络,待我军到后,依计而行即可。” 听火真如此说,吴帖木儿遂不再劝,忙行了个礼便出帐安排。 当晚子时,城内军民已进入梦乡。火真装扮成个胡商,在吴帖木儿的引领下,悄悄爬上怀来西墙。趁着值夜军士不在,火真让吴帖木儿用根绳子将自己吊下城墙,旋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居庸关离怀来不过几十里,若是有马,一个多时辰便到。但火真是翻墙出的城,此时三更半夜,却又到哪去寻马来?无奈之下,他只得靠一双腿狂奔。偏偏方才为了安全,火真选择了离鞑营近的西城出门,而居庸关在怀来东面儿,一绕又是一大圈,这一下可把火真给整了个苦,足足跑了三个时辰,方赶到八达岭附近。八达岭再往东十来里便是居庸关,此时火真已是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反正这里与居庸关近在咫尺,他便寻个块平坦地儿坐下,掏出腰间水壶便一阵猛灌。 “什么人?”就在一壶水快要饮尽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喝问。火真吓了一跳,忙扭头一瞅,当即大惊失色:来的竟是两个南军哨骑! 原来居庸关离怀来太近,宋忠怕燕军搞突袭,便广布侦骑于两地之间,直至居庸关下方止。先前天色漆黑,火真又是独行,目标较小,故几拨哨骑均被他躲了过去。可此时已是黎明时分,曙光初现,因此正巧被这两个南军瞧见! |
火真虽是胡商打扮,但此时天色尚早,他一人行于荒郊野外,本就很不寻常;何况怀来居庸之间已是战区,连老百姓都跑光了,哪又会有什么客商?火真自知暴露,忙起身便跑,此地离居庸关近,只要拖延一下,没准儿能碰到燕军侦骑,那他就有救了。 可是很快火真便失望了。尽管这是山路,骑兵行驶不便,但自己连奔三个时辰,早已气消力竭。跑了不远,他便觉得双腿发软,脚丫子钻心的疼,步伐也不听使唤地慢了下来。 火真一慢,南军哨骑便趁机逼近。打头的是一名小旗军官。他见火真逃跑,很是恼火,张弓便是一箭,只见火真“啊”的一声,一骨碌便扑到在地。 “射中了!”小旗见火真倒下,一声欢呼,忙催马上前,准备搜身。 当他来到火真尸前,不由一呆:自己的箭只是射在他的屁股上!就在小旗一愣神间,火真突然翻身而起,他左手撑地,右手一支匕首凌空掷出,正中他的心口!小旗惨叫一声,落马气绝。 后面跟着的哨骑见长官落马,大吃一惊,当即催马向前,抽出马刀弯身便照火真头上划过。 火真是蒙古健儿,对马刀再熟悉不过,如何应对自也很有经验。只见他一个后仰的姿势倒在地上,刚刚避过刀锋。就在哨马即将过去之时,火真忽然伸手,竟将马的右后蹄猛的一拽。马失后蹄,当即倒地,马上哨骑也被抖落下来,顿时昏了过去。 火真脱险,忙起身拣起马刀,一把将昏厥骑兵的头颅割下,方吐口唾沫,狠狠骂道:“臭汉儿,就这两把刷子,也敢跟老子玩马刀!” 此时天色已亮,又经此一番惊险,火真再累也不敢休息了。小旗的马还在一边,可他屁股上挨了一箭,实在是坐不上去,只得捂着臀部,一蹦一跳地向居庸关全力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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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真进关时,朱棣大军正好到达。见火真受伤,朱棣忙将他扶到塌上趴下。火真呲牙咧嘴,将鞑军归附,以及宋忠蛊惑汉军之事一一奏上。朱棣听完半天做不得声,末了方恨恨道:“真不愧是锦衣酷吏,竟出如此毒计!” 金忠也跟随朱棣前来。待朱棣发火毕,金忠一哂道:“宋忠毒则毒尓,论心智终究只是末流。他用此低劣妖言蛊惑我护卫将士,王爷何不将计就计,反过来要他宋忠之命?” “哦?”朱棣眼中一亮,忙问道:“世忠有何妙策?” 金忠又是一笑,从容将心中想法说了。朱棣听罢,大笑道:“好!正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宋忠想让我燕军将士自相残杀,本王偏要他弄巧成拙,自食恶果!” 在居庸关休整一日,第二天一大早,八千马步燕军便在朱棣率领下杀向怀来。宋忠探知朱棣兵至,早早将三万大军拉出城外,准备决战。 燕军见南军严阵以待,便也远远先排兵布阵,后方整步前进。待两军相近,南军阵中忽然出现一阵骚动: “咦!对面的是我家二狗子!” “我爹也在那边!” “不是说家属都死了吗?俺哥怎么还好好的在燕军阵中?” 宋忠、余瑱等人顿时大惊。原来明代兵制,军户都是世世相袭,代代为兵。宋忠虽带走护卫精锐,但这些人的父子、兄弟却仍在燕山三护卫中效力。金忠知得宋忠行诈,便让朱棣将这些被调离护卫的亲属悉数派到阵前,有意让那些护卫精锐瞧见,这样一来宋忠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果然,燕山护卫在一阵惊愕之后,马上明白过来,南军阵中顿时暴出声声怒吼: “我们被宋总兵骗了!” “天杀的宋忠,竟让俺杀自己老爹!” “反他娘的,回燕王那边去!” “姓宋的不得好死!”| …… 在得知上当后,列于阵中的数千燕山护卫当场倒戈,一个个挤出阵列,欢呼雀跃地向燕军阵前奔去。 |
宋忠目瞪口呆!本来他施此毒计,便是想骗得护卫为自己卖命;却不料被朱棣当场戳穿。自己作茧自缚,不但没让燕人自相残杀,反倒乱了自家阵脚,扰了南军军心!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右侧传来。宋忠远远一瞧,自己的副将、都指挥彭聚已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名鞑军总旗挥舞长弓,用鞑语叽里呱啦叫了一阵,上千鞑军马上调转枪口,竟狠狠杀进南军阵中! 射杀彭聚的正是吴帖木儿。他受火真之命,于南军惊惶之际当场发难。此时因护卫倒戈,南军阵势已是松动,军士更是一片恐慌,右翼副将彭聚又被他杀死,鞑军士气顿时大振。不多时,南军右翼便尸横遍野。 朱棣遥见得南军大乱,一阵狂笑,当即抽出宝剑,大声喊道:“天命归我,众将士随我杀敌啊!”说完双腿猛夹马腹,胯下龙驹马奔驰而出,八千将士也是气势大盛,个个奋力向前,一起向南军大阵冲去。 南军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右翼经鞑军一搅,现在已是土崩瓦解,士兵非死即逃,再无战力。中军和左翼也是十分不堪,早已不复原先严阵以待的架势。燕军主力一到,南军草草抵抗一番,便惊惧大喊,四散逃命。 宋忠与余瑱、孙泰、庄得等人各带着一部亲兵,拼死抵抗,希望迟滞燕军攻势,让大军退回城内。可是以燕军之强悍,又岂是已丧了胆的一众南军抵挡的了的?很快,余瑱、孙泰便兵败被俘,宋忠见势不妙,拨马便向城内逃去。跟随燕王出征的徐祥当即拍马赶上,长枪一扫,竟将宋忠生生挡下马来,后面赶来的燕军步卒旋即将其绑了个严严实实,南军全军覆没。 都指挥庄得方才一直在燕军阵中来回奔杀。此时见宋忠被捉,他知道己方失败已成定局,再不逃便晚了。庄得马上将四周军士聚到一起,拼命向南杀去。燕军人少,此时大都又在抓俘虏和攻打怀来城,因此并没有大部兵马来阻截庄得。一番撕杀,这位都指挥使终于成功逃出战圈。 庄得脱险后回头一看,三万大军业已灰飞烟灭,怀来城上的大旗也换成了“燕”字号,他心中一悲,几乎落下泪来。正巧,吴帖木儿正将彭聚之头别在马上,带着几个鞑兵喜气洋洋的准备从南门进城请赏。庄得瞅见自己好友的头颅,既悲且怒,又见这个鞑子官得意洋洋之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当即抽出腰间匕首,对准马臀狠狠一刺,战马受痛,一声悲鸣,向前怒奔过去。 吴帖木儿见庄得忽然逼近,顿时大愕。庄得一言不发,提起大槊飞速扑上,只听得吴帖木儿惨叫一声,竟活生生的被挑在槊上,顿时丧命。庄得拨马回转,将吴帖木尔马上的彭聚头颅一把拽过,全身而退。待其他鞑军反应过来时,他已率残兵向真定方向飞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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