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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历史上,不会留下名字的皇帝身边的女人[第12页]

作者:朝歌夜饮酒
首页 上一页[11] 本页[12] 下一页[13] 尾页[2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赵令仪走到灶台前,只见台上依次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调味瓶,有醋、酱油和砂糖等,十分齐全,可见这屋子的主人,应该也是一位十分热爱美食的人。
    而且这些调味瓶,皆是统一的青瓷小瓶,颜色是淡淡的天青烟雨色。每个瓶身上都分别雕了不同的花卉浮雕,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巧玲珑的标签。赵令仪粗略的看了一遍,写着盐的瓶子上雕着的是兰草,而糖对应的小瓶子则是雕着牡丹,雕着海棠的瓶子上写的是醋。
    联想到之前在院落里看到的七星梅花,赵令仪不禁感叹,冬园的主人真是一个大俗兼大雅的奇人,正所谓“踏雪荷锄归,洗手做羹汤”。
    就连灶台上的案板也是黄梨木做的,面上清晰可见波浪形的细腻花纹。案板上已经摆好了四个碗盘,分别是豆腐,木耳,葱蒜等,正是做鱼汤能够用到的配料。
    看来,小女孩准备的的确十分充分。
    赵令仪看完厨房的大致情况,也不过用了一小会儿,她转头对着小女孩说道,“可以麻烦你在厨房外面稍等片刻吗?”
    “为什么?我在厨房里面看着你做,不可以吗?”小女孩疑惑道。
    “因为,我需要抓一条月光鲤鱼,但是这鲤鱼有点特别,不能见到一点光亮,否则就会前功尽弃的。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悄悄的抓才行。”赵令仪耐心的解释道。
    “这可不行,我必须看着你做才可以,不然我怎么确保你有没有作弊呢?”小女孩不愿意离开,对于要留在厨房里的事情十分坚持。

    赵令仪也不着急,淡定的说道,“那好吧,你留下来也可以,不过是多费一番功夫罢了。”
    小女孩见她并没有露出任何担心的神色,对她刚才提到的月光鲤鱼更加好奇了。尤其是自己第一次听说,世上居然有月光鲤鱼的存在,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赵令仪去一旁端了个坐凳过来,放在厨房一角,让小女孩在此坐了下来。自己则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先是取来碗碟,一一拿起各种青瓷小瓶,将配料调制完毕,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便十分熟练。然后又单独取了一个碗放在一旁,磕了个鸡蛋进去,这才准备完毕。
    随后,赵令仪将挂在厨房墙上,用来盖蒸笼的白纱帘取了下来,寻了一根竹竿,将它撑了起来,挡在了自己和小女孩的中间。小女孩见状,赶紧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挡住?这样我就没办法看清你在做什么了呀?”
    赵令仪隔着纱帘回答道,“你既然不愿意出去等我,我只好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月光鲤鱼毕竟十分特别,只有在这样隐蔽的环境下,它才会乖乖进来的。”
    小女孩一听,只得作罢,虽然仍然对她的话有所疑虑,不过之前已经要求留在厨房了,现下也不敢再提出更多的要求来。但是眼睛却透过薄薄的纱帘,牢牢的盯着赵令仪的动作,眼神里隐隐带着点期待的神色。

    赵令仪支好纱帘,不慌不忙的等着锅子里的水烧开,等水终于沸腾起来,热气渐渐升起,扑到白色的纱帘上面,生出了一层白雾。小女孩见白雾升起,透过纱帘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个人影在后面动作着,不由得着急的站起来,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但是想到方才答应的事情,又停住了脚步,懊恼的立在了原地。
    而赵令仪却趁此机会,在纱帘后面迅速的动作起来,不一会儿,帘子后面就传来了一阵热油入锅,锅铲翻动的声音。一股鲜美的鱼汤味渐渐的传了过来。
    小女孩抽抽鼻子,闻着这个鱼汤味,内里的好奇心被挑到了最高处,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是不知道鱼从哪里冒出来的。
    等赵令仪将鱼汤盛在汤碗中,端着绕过纱帘,来到小女孩面前。只见汤碗中,方方正正的豆腐紧紧地贴在碗边,为了整整一圈,像是摊开的百合花瓣。中间则散布着一些看起来就极为鲜美的细碎鱼肉,鱼肉之上,卧着一个完整的鱼头,最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葱花做点缀,青白相映,犹如点缀着翡翠的白玉璧,煞是好看。
    小女孩看得眼睛都直了,赵令仪给她递了一双筷子,小女孩接过筷子,连忙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鲜嫩无比,比平常吃的鲤鱼肉还要美味很多。不由得感叹道,“这个月光鲤鱼果然十分美味!”
    小女孩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赵令仪见状,哭笑不得,提醒道,“慢点吃,小心烫嘴。”
    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小女孩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接过水,喝了一口,再次感叹道,“真的太好吃啦,根本停不下来。”接着好奇的问道,“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捉到鱼的?求求你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赵令仪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对小女孩施了歉意的一礼,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了,方才我所说的月光鲤鱼,其实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实际上,根本不存在这种鲤鱼。其实,这鱼汤里面,并没有鱼。”
    小女孩十分惊讶,“姐姐莫要诓我,我刚刚分明已经尝过了,我的味蕾怎么会出错了,我吃的分明就是鱼肉的味道。怎么可能没有鱼呢?”
    赵令仪这才仔细的解释道,“其实,这只是一个秘方。我家里有一个长辈,十分喜爱鱼肉,可是,却因为身体有疾的缘故,不能够吃鱼。我便花了许多功夫,到处拜访各地的大厨,终于得到了这个秘方,可以做出没有鱼肉的鱼头汤来。”
    赵令仪说道此处,不由得又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情来,其实哪里是家中的长辈,那位不能吃鱼的人,其实是前世在宫中闭门不出的太后。为了博得太后老人家的好感,自己可是询问了所有的御厨,还将个地方有名的大厨问了一遍,才寻得了这个方法。最终做出了这道没有鱼肉的鱼头汤来,深得太后的喜爱。
    自那以后,太后对自己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也因此,江绎心那时对自己各种宠爱,做下不少糊涂事的时候,太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插手,让自己舒舒服服的做了一回妖妃。
    “……秘方?什么秘方居然如此神奇,姐姐可以告诉我吗?”小女孩有些迟疑的问道,毕竟是秘方,自己这样直白的询问方法,实在是有些不妥。
    因为想到往事,赵令仪不由得有点出神,因此没有听见小女孩的问题。加之上辈子的记忆总会在各种时候不合时宜的冒出来,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舒服,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女孩见她摇头,失落的低下头,小声道,“姐姐不愿意告诉我吗?”
    赵令仪这才回神,歉意的说道,“抱歉,方才并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我想到了一些往事,有些出神了。这倒没什么,说给你听听也无妨。其实这个秘方十分简单,那就是用素食稍微加工,做出鱼肉的味道来。”
    “当真如此?那为何这鱼头和鱼肉如此逼真?”小女孩一听,这竟然真的没有用到鱼,可是转念一想,却仍旧满是疑惑。
    赵令仪这才娓娓道来,“是真的,其实,这鱼头,也是用素食做出来的。只要将最鲜嫩的豆腐雕成鱼头的形状,事先把豆腐皮煎好,然后将调好的鸡蛋汁淋在煎好的豆腐皮上面,再把木耳和海带上的薄膜仔细的剔除下来,用淋热油的方式将它们牢牢的包裹在‘鱼头’上面。这样,就可以使得外形和鱼头极度相似,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还能保持其鲜度。”
    “哇,鱼头居然是这样子做出来的,这想法实在是太奇妙了!”小女孩惊奇的感叹道,脸上全是佩服的神色。
    “那么,下面的鱼肉呢,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这鱼肉,其实也是豆腐做出来的。先将豆腐剁碎,然后在捏成一片一片的形状,用事先调制好的高汤入味,再插入一些软骨,充当鱼刺,这才使得这道鱼头汤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
    小女孩眨巴着圆圆的眼睛,过了半饷,才佩服的说道,“姐姐你真的是太厉害了,能有这番奇思妙想。不过,我仍然有点疑惑的地方,还希望姐姐可以为了解惑。”
    “你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令仪笑着说道。
    “那你是怎么让普通的豆腐有了鱼肉的味道呢?”
    “这好办,还记得我刚进厨房调制的那碗酱汁吗?”赵令仪指了指案板上的碗碟。
    “恩,记得记得,难道,那碗酱汁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我明明见你只是用了几种普通的调味料呀?”小女孩点头应道,她一直细细的观察着赵令仪的举动,对方没出过厨房,也不可能用什么特殊的配料。
    108
    赵令仪微微一笑:“对,其实那份酱汁才是重点。虽然是一些普通的调味料等,但是按照不同的比例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就能够让普通的豆腐有了鱼肉的味道。不然,这道鱼汤,可就徒有其形了。”
    小女孩认真听完赵令仪所讲的之后,不禁露出一丝赞赏来。她情不自禁的夸赞了一句,“鱼头豆腐汤,虽没有鱼,却足够以假乱真了。”
    豆腐汤鲜美异常,里面不见一块儿鱼肉,却比鱼肉更加鲜美可口。这样的一道菜,加上赵令仪前面的表现,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小女孩点点头,这姑娘,确实是有些才学的。
    赵令仪微微一笑,这也算是让这个小姑娘满意了吧。随即,赵令仪开口道,“如今你提出的三个要求,我已尽数完成。不知姑娘可否实现之前的诺言,为我引荐引荐这冬园的主人北院士?”
    三个要求,一个不落,虽说这中间耗了些时间,不过现在她全部都完成了,只要见到北院士,求得银霜果,那么貔貅就有救了。
    赵令仪心里有点小兴奋。
    哪成想,那小女孩眼珠一转,双手叉腰大声说道,“不成不成。我方才可是说的让你帮我捉鱼。”
    她指了指桌上的鱼头汤,“你那个不过是一道豆腐汤而已,虽有鱼的味道,可没有鱼,这样算下来,你第三个要求还是没有完成。”小女孩耍着无赖,就是不松口,更没表示出要为赵令仪引荐冬园的主人北院士。

    她微微昂着头,看着赵令仪,“你既然没有捉到鱼,没有完成本姑娘的要求,本姑娘自然不会替你引荐的。”小女孩稚气未脱,这样的话出口,不但不令人讨厌,赵令仪反而觉得,这样孩子气的姑娘,实在是惹人喜欢的紧。只是,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有那条小白蛇等着她拿回解药救命呢!
    虽说那小女孩耍无赖不替她引荐,赵令仪也没有气恼。她起身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姑娘的要求我怕是完成不了了。如此,告辞了。”
    虽说被拒绝,赵令仪还是礼貌的道别告辞。引荐不引荐,完全是那小姑娘的事,她只要做好自己这块儿就行了。更何况,现在也容不得她耽误时间了。
    “喂,站住!”赵令仪刚转身,小女孩突然叫住她。
    赵令仪疑惑的回头,那小女孩叉腰的双手已经放下了。
    “姑娘还有何事?”赵令仪有些无奈,既然没法儿引荐,她得赶紧想个别的法子了。毕竟此事紧急,就算她能等,可是貔貅等不了呀。
    “你不生气吗?”小女孩眉头微微一皱,实在是有些不懂眼前这个女孩子了。明明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要求,对于她耍无赖不认账的事,难道这个年轻气盛的女孩子,真的就一点也不生气?
    那姑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如之前一样态度谦逊,斯文有礼,简直像是没脾气。不过,疑惑的同时,她对这姑娘也是越来越满意了。
    不骄不躁,这性子,合她的口味。
    赵令仪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反问道,“为何要生气?我此次来北院士本就是有要紧的事,既然现在见不到她,自然得另想办法。生气,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更何况,跟一个小孩子怎么计较?
    她赵令仪也不是那种摧残大雍花骨朵的人吧。
    小女孩细细的打量着赵令仪,只满意的点头,轻轻呢喃道,“有意思,有意思。”
    眼前这看上去娇滴滴的贵族小姐,确实是有些意思。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来过冬园,可多数人在前两个要求之后就败下阵来了。前两个问题,考的是那些人的才华学识,单单完成这两个,就足以说明来人的见识之长短和学识之深浅。将三件事都做完了的,也独有赵令仪一人。
    三件事中,前两件就已经表现出了赵令仪的学识之渊博。第三件事对于常年浸淫学术不问世事的人来说确有难度。
    的确,冬园里没有湖水,自然也没有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平常人早就灰心丧气了。
    可是赵令仪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完成了那道鱼头豆腐汤,用了月光鲤鱼这个文雅的玩笑。虽没有鱼,却完完全全拥有了鱼汤的鲜美。这样的一个人,她又怎会不欣赏。
    “姑娘确实德才兼备。”小女孩一笑,“我便是你要找的冬园主人,北院士沈玉玉。”
    沈玉玉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的表明了身份。
    沈玉玉对于赵令仪,也是很欣赏的。有勇有谋,不骄不躁,他日必成大事。
    更何况,单单凭借赵令仪的才华,有朝一日,她定会出人头地。她处事不骄不躁,毫不杂乱,这一点,更是很多人都没法儿做到的。
    闻言,赵令仪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冬园的主人,堂堂的北院士,居然是一个八九岁的女童!众所周知,星空书院的东西南北四位院士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然而具体信息一直很神秘。之前赵令仪拜访过春园的杭秋苒,和秋园的玖岁,再加上与楚月关碰过面,赵令仪以为冬园的主人最起码也是二十多岁,加上玖岁说与冬园主人有嫌隙,赵令仪自然就以为两人年纪相当了。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刁难她的小女孩,就是冬园的主人。
    “既然鱼头豆腐汤做好了,就留下来一起用饭吧。”沈玉玉开心的说道。冬园好久没来过人了,今儿正好赵令仪来了,又做了她最爱的鱼头豆腐汤,沈玉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更何况,赵令仪不论是外貌,还是她的学识品性,沈玉玉都满意的不得了。既然此次赵令仪来,她自然也不会让她空手而归的。
    长得漂亮的人,她沈玉玉见的多了,可是长得漂亮又德才兼备的,沈玉玉倒真没见过几个。
    “我……”赵令仪迟疑着,秋园那边还等着她的解药,她实在不敢耽误。

    “行了,就这样定了,我再去炒两个小菜来。”不待赵令仪开口,沈玉玉笑得眼睛弯起来,就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赵令仪耸耸肩。算了,盛情难却,待用完饭在和北院士提也一样。只是希望,貔貅能够多熬一会儿吧。
    沈玉玉个子不高,炒菜却是一把好手。没多久,两个新鲜的菜就出锅了。香味四溢,赵令仪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往日里她只听说北院士学识渊博,没想到,她的厨艺也如此了得。更何况,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如此小的年龄就已经坐上了北院士的位置。她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赵令仪帮着沈玉玉一起将菜端进了里屋,招呼着里面的婆婆来吃菜。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那老婆婆穿着一件朴素的衫子,从角落的椅子上慢慢起身。她长得慈眉善目,满头银丝绾在脑后,走起路来十分娴雅,举手投足间显露着良好的礼仪。
    直到此刻,赵令仪才知道这冬园不止沈玉玉一个人,居然还有一个老婆婆。
    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在院落等候之时,她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位婆婆发出来的。
    “赵姑娘莫要见怪。”沈玉玉扶着老婆婆坐好,看见赵令仪一直盯着婆婆看,她才微微一笑,解释道,“婆婆耳聋,所以之前赵姑娘在院落之外婆婆并不知晓。”
    婆婆一年前开始失聪,如今,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自然无法给赵令仪开门了。

    赵令仪点点头,“无事。”不过是多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大碍。
    “先前,是老身让姑娘在屋外久等了。”婆婆对着赵令仪说道。眉眼里的慈祥,让赵令仪恍惚。
    “没……没事的。”赵令仪心里有些酸涩,她多久没有见到如此慈祥的目光了?赵令仪在那个大宅子里孤独的长大,后来又去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甚少感受过亲情,也曾经羡慕过其他同龄人可以在祖母膝下承欢,眼前的老人总让她想起给过她一丝温情的太后。
    只可惜太后病逝,江绎心又一贯软弱,所以在她被绑在旗杆上执行酷刑的时候,竟无一人来救她。
    “婆婆您不是……”赵令仪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神色略微不忍,只是指了指耳朵。
    老婆婆明了,哈哈大声了几声,“老身虽然耳聋,可眼不瞎呀。”说着,她叹了口气,“自从耳聋之后呀,老身就一直在学习唇语,自然知道你们在说何事了。”
    沈玉玉为老婆婆夹了块儿豆腐,“婆婆,吃。”
    随后又看向赵令仪,“先前你说你到冬园来有要紧事,不知是何事?”
    赵令仪咬咬唇,“我是为了求冬园的银霜果而来的。”
    除了赤焰蜈蚣,只有银霜果才能够解千手佛草的毒,而银霜果只在冬天结出果实,这个时节唯一能找到银霜果的,就只有冬园了。贸然来求银霜果有些失礼,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其他了。
    109
    玖岁心疼貔貅,自然不会白白看着它中毒身亡的。可是赵令仪从玖岁口中得知,秋园与冬园素来不和,他自己更是一步都不愿踏足这里,想起他讳莫如深的神色,赵令仪心里也有点打鼓,不知道南北院士之间有多大的仇怨。
    沈玉玉夹了块儿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随后一口咽下去。“你要那银霜果干嘛?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中毒了呀?”银霜果是解毒之物,赵令仪面色红润,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中毒之人嘛。
    “中毒的不是我。”赵令仪试探着解释道,“是一个小生灵……”
    “中毒的是南院士玖岁养的那条小白蛇貔貅。”沈玉玉突然打断赵令仪的话,抬起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赵令仪一时竟然惊讶的无法开口了。中毒的确实是小白蛇貔貅,可是北院士沈玉玉成日都待在冬园之中,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
    “不知北院士是从何知晓的?”赵令仪敢肯定,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一句秋园。
    可是,沈玉玉怎么会如此一口断定是貔貅?
    沈玉玉放下碗,神秘兮兮的一笑,指了指赵令仪的鞋,“我见你鞋底沾着枫叶,定然是刚从秋园出来的。更何况,银霜果是解千手佛草的解药,千手佛草又是生长在岩石的夹缝之中的。比起人来,动物误食的可能性最大。而且冬园和秋园向来不和,能够让玖岁放下性子,拜托你来秋园寻药的,也就只有那条小白蛇貔貅了。”

    沈玉玉分析的头头是道,举的例子都是赵令仪身上的细节,赵令仪也不禁暗暗感叹,这位北院士年纪虽小,但是观察入微,可谓是心细如发。她的推理能力和罗辑思维,更是让人折服。
    想到这里赵令仪又自嘲的笑了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从进入星空书院一来,她已经见识过了太多的青年俊杰,又遇到以孩童之身成为北院士的沈玉玉,就如一滴水涌入江河,接触的世界越宽广,就越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不过……既然沈玉玉已经猜到自己是代玖岁而来,不知这银霜果还能不能拿到手?
    饭桌上的气氛一阵沉默,赵令仪端着碗笔直的坐着,心中也有点忐忑,拿在手里的筷子也放了下去。
    "玖岁跟冬园究竟有什么不和?"赵令仪看沈玉玉面色有异,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沈玉玉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不过马上恢复了正常,将才安稳的夹了回来。然后看了一眼婆婆,叹了口气,道:"其实按照辈分来讲,我应该称玖岁一声外公。"
    赵令仪感到惊讶:"外公?"
    正在吃饭的婆婆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也似有所触动,垂下了眼睛,面色黯然。
    三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低沉了起来,一时间桌上精致可口的饭菜都成了摆设,大家都停筷不言。
    赵令仪只从玖岁那儿听说秋园和冬园不和,但具体的纠葛并不清楚,自从知道小女孩就是北院士后赵令仪也在暗自吃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跟玖岁有什么深仇大恨,还能是把秋园的蛐蛐抓走了吗?
    如今听到沈玉玉的这句话,赵令仪更是心神一震,难道说沈玉玉跟玖岁是亲人?
    可是亲人的话闹得这么僵就更不可思议了,玖岁虽然性子古怪,也不至于跟自己的孙女置气吧?
    沈玉玉点头,抬手向赵令仪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婆婆,道:"不瞒你说,这是上一任的北院士,沈如意。
    是我的婆婆,也是玖岁名义上的夫人……"
    沈玉玉不愿意再多说,只是含糊的给赵令仪介绍了一下婆婆。
    但是沈玉玉的话却让赵令仪产生了更多的疑惑,想要询问,却深知不合礼数,她只能将这些疑惑埋在了心里,想着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向她旁敲侧击一下。
    "快,吃菜。"沈玉玉见赵令仪若有所思,忙给她夹菜,试图将这个话题给略过。
    "多谢。"赵令仪没有勉强,笑了笑接过了沈玉玉夹来的菜。
    沈如意一直都在看着赵令仪,自然也从唇语上读出了事情缘由,往沈玉玉那边看了看,神色之间有些犹豫,缓缓开口:"玉玉,把银霜果给她吧,帮帮玖岁。"
    赵令仪一听,抬眼看了沈如意一眼,这老婆婆似乎对玖岁还保留了情分,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心头升起了一丝希冀,赵令仪将碗筷放下,扭头看向沈玉玉。
    沈玉玉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她就知道,婆婆肯定会帮着玖岁!不满的撅着嘴,闷闷地对沈如意说道:"哼,我就知道你会帮他。"
    "玉玉。"沈如意声音紧了紧,面色带了些严肃,只是眼中隐约闪动着一点光亮,像是泪意。
    沈玉玉见她如此,也不免心软,嘟囔道:"我知道了,银霜果我给他就是。"
    见她答应了,赵令仪也放下了心,放下了筷子,扭过头向她道谢。

    "多谢沈姑娘。"
    "不用谢我,我自己是不愿意的。"沈玉玉不情不愿的回她。
    赵令仪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
    吃完饭后,沈玉玉和赵令仪将沈如意送回了房间。
    "婆婆,你好生歇息着吧,我同赵姑娘姑娘走走。"沈玉玉扶着她坐在了桌边,温声跟她道别。
    沈如意点点头,道:"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说罢,沈玉玉便起身朝着门边的赵令仪走了过去。
    临走前,赵令仪回头看了一眼,恰巧撞上了沈如意的视线,她似乎在里面看见了一丝恳求与一丝的无奈。
    "我就知道,她还是放不下玖岁,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想无条件的帮他。"
    听她这么说,赵令仪心里觉得,是时候了。沈玉玉要将故事给她讲出来了。
    关于沈如意,关于玖岁。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玉玉沉默,本该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此刻却是紧皱着眉头,一脸的愁容。
    赵令仪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若是你不愿说,那便罢了。"
    沈玉玉摇了摇头,带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良久,才缓缓的道:"那是很多年前了……"
    玖岁原先不叫玖岁,而是叫苏酒,是淮南名门望族苏家的大少爷。到了淮南,没有人不知道苏家,苏家世代为政,一辈子对朝廷忠心耿耿,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淮南一带不少的女子挤破了头都想嫁入苏家,因为一旦做了苏家的媳妇,那便是鸡犬升天。

    只是可惜,苏家的媳妇不是那么好做的,既然是涉入了朝堂之上,必然就少不了的是政治联姻。苏酒和沈如意的这般结果便是这场政治联姻所造成的。
    苏酒身为苏家大少爷,全家的希望他能够入朝为官,但是偏偏这个苏家大少爷生性叛逆,就是不喜欢朝堂上的那些事,凭谁说了也不管用,一心只喜欢那些虫兽。因着他这喜好,也吓跑了不少倾慕于他的女子,外界传言也开始变了风向,都道苏家大少不学无术,一心研究一些歪门邪道。
    为了在官场上寻求更多依靠,野心勃勃的沈家一向苏家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苏家便答应了,丝毫没有过问苏酒的意思。
    等到苏酒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在苏家大闹了一场,却没有任何的作用,苏家的长辈认定了这个联姻对象,也认定了这样做是为苏酒好。
    苏酒无奈之下便去了沈家,找到沈如意,想让她能主动提出退婚,这样苏家也没有办法。但是沈如意怎么能同意?她一早便倾慕于他,即便后来外界传言苏酒不学无术,她仍然不肯放弃;她自己主动向沈父提出来联姻的请求,怎么能反悔呢?
    毫无疑问,沈如意拒绝了苏酒。苏酒苦苦的求她,向她表明他们两个人并不合适在一起,只能自寻苦恼,两人都不会快乐。
    沈如意也曾有一刻的动摇,但是那一刻动摇转瞬即逝,因为不能与苏酒在一起,她就会快乐吗?她相信经过日后的相处,苏酒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沈如意也是被家里给宠着长大的,脾气骄纵;当天晚上便不满的向父亲告状,原本只是想发泄一下,不曾想却被父亲告知了苏家,苏父大怒,喊来苏酒就是家法伺候,将他狠狠的打了一顿。苏酒心里也对沈如意的恨意倍增,更加的厌恶她了。
    时间不久就快到两人成亲的日子了,苏酒自然不肯就此就范,他咬牙强撑着一口气,在前一天逃离了苏家,连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沈、苏两家均是对此气恼不已,沈如意更是气急败坏的直流眼泪,没想到苏酒竟是铁了心的不愿意与她成亲,竟想到离家出走的办法!
    沈父、沈母劝说沈如意放弃苏酒,但是她对苏酒痴心一片,以死相逼硬是要嫁入苏家。于是第二日的婚礼,便只有沈如意一人完成了仪式。
    110
    在围观者一片同情或奚落的目光中,沈如意戴着沉甸甸的凤冠,画着精致的妆容坐在花轿里,而最前面绑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上空无一人。
    沈父挺提议找人代替苏酒的位置行礼,好让沈如意不至于太过难堪,可是沈如意一心坚持那个马上的位置是新郎的,只能属于苏酒。
    苏酒就此与苏家决裂,真正的走上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沈如意在那之后也再没见过他。
    再到后来,苏酒因为在虫兽方面的高深造诣进入了星空书院,当上了南院士。沈如意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得知了他的消息,也跟着来到了星空书院,她想要去见见苏酒,但每次都只能吃闭门羹。
    苏酒不愿意见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如意从没有放下过苏酒,刚一打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为的只是能够见他一面,哪知苏酒也从未放下过对她的憎恨,两个人隔着秋园的门各怀心思。
    沈如意不会就此罢休,既然他执意在星空书院,那么她就陪他!
    为了能够和苏酒离的近些,她开始拼命学习,没日没夜的练花草技艺,以及药方的配制;终于在星空书院考核中胜出,成为了星空书院的北院士。
    只是成为了北院士又如何?星空书院中秋园与冬园近在咫尺,仅仅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但是里面的人却永远远至天边,不相往来。
    秋园与冬园仿佛真的是一年中的两个季节——秋与冬,看似相近,但却界限分明,永远没有交错的时候。

    沈玉玉讲到最后,声音都带着些颤音,对沈如意的心疼在言语间都体现了出来。
    赵令仪默默垂下了眸子,良久不语,被这个悲伤的故事弄得一阵酸涩。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答应玖岁前来冬园求取银霜果,机缘巧合之下还有这样的秘辛被牵引出来,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沈如意这一生走的不易,直到这个年纪还在念着苏酒,这样的感情也是十分的难得。
    想到这里,赵令仪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深邃的眸子望着里面的房间,沈玉玉也是一愣,停止讲述,扭头跟着望去,二人眼中尽是伤情之色,似乎感觉到了沈如意内心的凄苦与哀伤。
    良久,二人回过神来,各自轻叹了一口气。
    沈玉玉又开始讲了起来,苏酒当年离家出走,沈如意不顾父亲的反对以死相逼嫁进苏家,这样的结果虽然看似达成了目的,但却只是拥有了一个苏夫人的名头而已。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她甚至连自己夫君的面都没见过。
    一个女人,若不是真正的爱一个男子,怎会这样对自己狠心,让自己独守空房夜夜流泪相思;又怎么会孤零零的坐在花轿里,在嘲笑的目光中走完那段路。
    赵令仪苦笑了一下,薄情如她,大概在苏酒退婚时就斩断情思,绝不会像沈如意一样苦苦地追寻着一个不归人。
    沈玉玉缓缓的讲述着,一字一句都如刺般扎的人心痛,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岁月流逝,人事变迁,数十年岁月弹指一挥间,秋园依旧是灼灼不败的枫叶,冬园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白雪。
    他们各自孤单寂寥的生活了几十年,一切的锋芒和棱角都被岁月磨平了,甚至早已找不到往日的痕迹了。
    想当年那个叛逆高傲的少年苏酒,如今却早已变成了孤僻乖张的怪老头玖岁,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幻影,若不是今日听沈玉玉的讲述,赵令仪是完全不可能想到的。
    而当年那个骄纵任性的富家千金沈如意,经过数十年的磨砺,如今也变成了性情温和的老婆婆,不再张扬,不再跋扈,而是默默地与花草树木相伴。沈如意在冬园的这些年,心性也逐渐改变不少,从最初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变得掌握了一手好厨艺,从现在的她身上完全看不出她昔年的影子。
    沈玉玉说的很伤感,赵令仪听着也有些动容,想不到他们二人还有这样的经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想不到沈婆婆这些年竟如此命苦,还好有你陪着她。”赵令仪的目光从里屋收了回来,望着沈玉玉轻轻的说道。
    沈玉玉笑了笑,却摇了摇头,她告诉赵令仪,与其说是她陪着沈如意,不如说是沈如意给了她一个家。
    原来十几年之前,她的家乡爆发了一场大瘟疫,那场瘟疫来势汹汹,死了好多人。她的亲生父母在那场瘟疫中去世了,镇上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但她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年幼的她小而无依,只得流落街头与流浪动物争夺生存下去的机会,被人欺凌,因抢食物被野狗咬伤。沈如意一次外出采购药材时,发现了在街头跟野狗抢饭吃的她,或许是上天的眷恋,给予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沈如意一眼就看到了她,在恻隐之心的驱使下把她从野狗群中救了出来,并将她带回了冬园,细心照料医治她,很快她就痊愈了。
    此后,冬园多了一个人,似乎显得热闹了几分,不再是沈如意一个人孤零零时冷清的样子。
    就这样她们相依为命,沈如意给她取名字叫玉玉,希望她取玉之精华,像玉一样纯洁美好,能快快乐乐的生活,不要像自己一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沈如意给了沈玉玉第二次生命,所以沈玉玉也把沈如意当作亲婆婆一样对待,尽心尽力的孝敬和侍奉她。沈如意带着沈玉玉行医,并将一身技艺悉数传授给她,打算将来让她继承自己的衣钵。
    了解了这些,赵令仪心中颇为感慨,不禁为沈玉玉感到庆幸。“没想到你和婆婆还有这种缘分。”
    可能是上天总会让苦命的人遇见,依偎着取暖。
    “我的今天都是婆婆给的,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婆婆。”沈玉玉目光里满是坚定,握紧了拳头,鼓着包子脸信誓旦旦地说道。
    随着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也逐渐差了,婆婆虽然有一身绝妙医术,然而医者不能自医,她的双耳于一年前失聪,再也听不见声音,她虽然继承了沈婆婆的医术,但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对此她心中一直隐隐作痛。

    沈如意因失聪,许多事情不能再亲力亲为,便将北院士的位置传给了沈玉玉,自己更是隐居冬园,很少外出。
    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已被沈玉玉说清楚了,赵令仪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缘由,但现在银霜果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她今天究竟能不能带走银霜果才是问题。
    沈玉玉知道沈如意自从失聪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坐着发呆,她能感受得到沈如意心里的痛苦,事隔这么多年,她知道沈如意放不下以往那段情,更放不下那个人。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知道婆婆心中对之前和苏酒的这段情缘一直放不下,婆婆的心里还有苏酒,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我不想婆婆今生有所遗憾。”沈玉玉看着赵令仪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愿意给你银霜果救貔貅,你可不可以也帮我一个忙。”
    “你想让我帮忙化解婆婆和玖岁之间的恩怨?”赵令仪看着沈玉玉一脸期待,已经猜到了她的请求是什么,微微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姑娘肯对她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自己对沈如意的遭遇生出恻隐之心,虽然说调解夫妻矛盾是赵令仪从未干过的事,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了。
    自己明明长了一张薄情脸,为何老是被逼着处理这些痴男怨女的事?
    赵令仪忍不住苦笑,再撮合几对自己都快变红娘了。
    秋园之中,平时嗜虫兽如命的玖岁围着自己心心念念的虫兽,但好像也没了往日的兴趣。中毒的貔貅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是他的心情却不比貔貅好到哪去。
    今日赵令仪去冬园寻求银霜果,但他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心里莫名的烦躁,就连虫兽都进不了他的心中。
    他抬头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火红枫叶,密密匝匝的枝叶伸展到空中,像是要把天际的流云都烧成红色。微风拂过,满树的枫叶微微晃动,将树下的光影也切割的支离破碎。
    风有些冷了。
    玖岁这么想着,紧了紧衣襟,踩着殷红的枫叶,走到了石桌旁坐下。上面泡着一壶茶,正是他最爱的龙井。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最后留下的,却是微微的苦涩。
    玖岁正回忆着往事出神,却突然听到一声响动,不禁回头一看。
    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他的眼帘,他顿时瞪大了眼睛,茶杯也落在了地上。
    ……
    冬园内,赵令仪两人达成共识,便起身离开长廊下的屋檐,去往银霜果所在的地方。
    沈玉玉带着赵令仪穿梭在冬园之中,二人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一大片浓密的藤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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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令仪和沈玉玉还未走近,只见漫天翠绿的藤蔓覆盖了一大片的区域,离得远远的就能感到一阵冰凉舒爽之意,这就是银霜藤。
    走近藤蔓之下,直觉一股沁心的凉意让人浑身毛孔收缩,细细感觉能感觉到银霜果的精华气息散布在果实周围,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稍稍吸一口,顿觉胸中阴霾一扫而空,头脑也清明了不少。
    一枚枚翠绿精致的果实一颗颗垂落在银霜藤上,颗颗果实似乎散发着翠绿的莹光,沈玉玉上前去摘了银霜藤上的果实,将它交给了赵令仪。
    赵令仪小心翼翼的接过银霜果,谢过沈玉玉之后,便匆匆带着银霜果赶回了秋园。
    赵令仪也脚步轻快,脚下踩着的绿叶粘在脚心处,从泥土上踏过,当然在上面,也算是落红不是无情物,愿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路走来,小路上面有着零星的石子作为点缀,并没有清理干净,因为走的着急所以脚踩在石子上,微微有些疼痛却没当回事儿,匆匆进门。
    却不想进门之后更加惊讶。
    只见玖岁躬身行礼,一个深深的鞠躬,满面羞愧。
    对方是长辈,突如其来的行礼如何使得?赵令仪吓了一大跳,赶紧就避让开来,赶紧说道:“折煞折煞!”
    叫长辈给晚辈行如此大礼,那是要折寿的,而且突如其来的一礼,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有没有,是我羞愧难当,该有此行礼。”玖岁说着老脸通红,显然是引以为耻,一时间期期艾艾,不知道话从何处说起。
    赵令仪见对方那副架势,自己心中也不明朗,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提心吊胆的想了好半天,见对方还是不说,只好自己道:“您就跟我说了吧,否则我就心里面七上八下的,自己都要吓死自己了。”
    玖岁脸一红,招了招手示意赵令仪跟自己走。
    赵令仪面带不解,心里想着,可别再生出什么幺蛾子了。
    如今事情已经够多,解决都解决不过来,倘若再生出什么事端,那真是叫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着急的原因走得倒也快,脚步声嗖嗖。
    玖岁只是面露羞愧,不言不语,急匆匆的带着人走,这一路上都寂静无声,让人越发琢磨不透。
    两人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将赵令仪带到小白蛇貔貅待着的草席前,赵令仪定睛一看,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儿正躺在貔貅的旁边,正是她养的那只鸟儿,朱雀。
    “朱雀!”她满面惊喜的唤了一声,上去摸了好几下,心里琢磨着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朱雀病厌厌的,倒也鸣叫一声,只是声音有气无力,不像以往那样高鸣,整个鸟就像是斗败的公鸡。
    玖岁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似乎是一种称赞:“你回来之前,小鸟朱雀也同时回来了,嘴里叼着什么东西,一进屋就虚弱的昏迷在地上。
    过去一看,发现朱雀全身的羽毛都被烧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而紧紧含在嘴里的正是用来解毒的赤焰蜈蚣。”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朱雀失踪的这几个时辰并不是抛下貔貅去哪里玩,而是去了火山洞里寻找用来解毒的赤焰蜈蚣。那火山洞里炙热无比,熔岩流动,赤焰蜈蚣又躲藏的十分隐蔽,朱雀一定吃了很多苦。
    赵令仪一阵心疼,到底是抚养了那么久的宠物,可以说跟自己的家人没有区别,如今遭受到如此劫难,未免心疼不已。抚摸着朱雀的头,柔声细语的说:“你可真是个男子汉。”
    朱雀又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满不满意这个称赞。
    玖岁见主仆二人互动,朱雀又如此乖巧,又是喜欢,又是叹息:“我一把年纪了,却越发的糊涂,‘识鸟不清’,错怪了朱雀。”
    赵令仪连忙道:“这话从何说起呢?若是按年纪来说,朱雀是晚辈,您是长辈,长辈心急之下斥责两句也是应该的,并不碍事。”
    “碍事碍事。”玖岁突然弯腰鞠躬,冲着朱雀一本正经的道歉:“是我之前情急之下误会你了,我也不会自己多做辩解,总而言之,请你大人大量,不计我这个小人的过错。”
    那副认认真真的样子仿佛朱雀是一个与他同岁的老人,大家都处于平等的位置来交谈。
    见过很多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的人,倒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爽快的老顽童。

    赵令仪顿时哭笑不得,也只有这个老顽童会向鸟道歉了,而且说的还这么有意思。她笑着道:“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我的朱雀来您这做客,想必会有好酒好肉来招待。”
    玖岁拍着胸脯作保证:“肯定是最好的酒,最香的肉,回头我再给它寻一个伴侣出来。”
    赵令仪笑得更加厉害,给鸟儿寻个伴,自己还没想过这事儿呢。她同样也深深鞠躬行礼:“那晚辈在此就代替朱雀先谢过前辈了。”她说完以后,想了想,将从冬园带回来的银霜果也交给他。
    “你也把银霜果拿回来了。”玖岁看着赤焰蜈蚣和银霜果感动不已,嘴里面只感叹:“貔貅有救了。”
    这两种解药哪一种都可以解貔貅身上千手佛草的毒,又正好一个外敷一个内服,玖岁便把赤焰蜈蚣煮在药汤里喂给貔貅,又把银霜果用药臼碾碎了给貔貅抹在肚皮上。
    貔貅特别乖,从始至终都老老实实的,那副可怜惹人疼的样子叫赵令仪看着都喜欢,伸手摸了好几下。
    主人喜欢别人,朱雀倒也不吃醋,更是时不时拿自己的头蹭蹭貔貅,看得赵令仪心里直感叹,你可千万别喜欢它,你们两个不是一个物种,像这种有缘无份的事儿太造孽。
    玖岁经过这一次的事可是把朱雀当成了座上宾,亲自拿来一些膏药给朱雀涂上,缠上纱布,过程中特别心疼:“也不知道朱雀那身漂亮的羽毛还能不能复原。”

    朱雀这身上的羽毛红艳艳的,精神抖擞的抖一抖羽毛,那可谓是靓丽逼人,灼灼有光。如今却被烧成了这副样子,未免叫人觉得难过,毕竟美好的东西被破坏掉了,谁看了心里都会不舒服。
    赵令仪养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当成了自己的宝贝,心里面疼的难受,说道:“我会尽量照顾好朱雀的,反正得了前辈的保证,就算是丑了也会有个伴侣。要有人要,再丑都不怕的。”
    朱雀顿时鸣叫一声,好像是在说我一点都不丑。
    看着它那么有精神的样子,赵令仪也松了口气。
    “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鸟。”玖岁竖起大拇指,赶紧称赞了一句。
    朱雀对于这句话还挺满意的,叫的声音特别嘹亮,甚至还展出自己的羽毛,来彰显自己的漂亮,只可惜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疼的哀哀鸣叫,脑袋搭在地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架势。
    两人想让一鸟一蛇好好休息,便走出了屋子,来到庭院里坐下。
    虽说叫做秋园,但这里仍旧是枝叶繁茂,一点没有颓废的气势。
    尤其这里养了许多的兽类,故而院子里面的树木更加的茂盛,可以说除了那小房子以外,其他都是树,而且个个古木参天,茂盛生长。
    在这一片阴凉之下,树木的茂盛犹如一把大伞撑开,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折射进来一两缕落在人的脸上,真明亮时而昏暗,时而两者交替。

    两人坐在树下的小椅子上,玖岁往后靠了靠,仰着头,指着自己这里的宝贝,如数家珍。
    这秋园里有三百多只虫兽,他给每一只都取了名字,例如屋檐底下那只燕子叫疾风,墙角里那只蜘蛛叫听雷,大树上那颗鸟蛋叫栖桐。
    玖岁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虫兽的趣事,末了忍不住感叹一句:“我见过那么多的珍奇异兽,可除了貔貅以外,在未见过像朱雀那般通灵性的。都说宠物随主人,像它这般仗义的宠物,有你这个主人真是相配。”
    赵令仪被这般夸奖,脸一红,没想到还借了朱雀的光,微笑着道:“没想到还叫朱雀给我长长脸。”
    玖岁越说越喜欢,末了嘿嘿一笑:“朱雀这般好,也不知你哪弄来的,要是我有可就好了。”
    她立马警惕了起来,毕竟眼前这个可是养了很多领悟的老人,故作若无其事道:“这东西可难弄,我为了得到朱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特意加重了自己将朱雀得到的辛苦,要省着被老人要去。
    长辈跟自己讨要的话,一来不好意思拒绝,二来也舍不得朱雀。
    玖岁人老成精,自然明白的是什么意思,连忙摆了摆手:“像你那小气的样子,刚夸你大气,谁会管小朋友要东西?不过你说九死一生,我怎么听说朱雀是主动飞到你身边的呢?”
    赵令仪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朱雀这么出名,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您这三百多只灵兽都是从何处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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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这个玖岁就闭不了嘴,掰着手指一个劲的数,说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儿,寻常学生不爱听这些,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对灵兽感兴趣的,他传授起来其中的门道,一点都不掖着藏着,感叹得直摇头:“现在的学生只会死读书,一门心思就钻进读书那里面,像我这样养养灵兽,岂不是美哉。像你这么聪明的学生可是不多见了。”
    赵令仪微微一笑,心道自己是两手抓,两不误。
    不过看着眼前将灵兽当成孩子一样心疼的老人,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人其实也是有点孤独的。
    就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寻求一个心理寄托,这些个兽类也就成了心中的填补,来缓解那些个寂寞的存在。
    赵令仪有感而发,吟出一句诗:“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说完之后,稍稍有些后悔,毕竟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唐突的,倘若是惹人生气,将自己撵出去,那么就是看朱雀也不方便呀。
    玖岁听到后微微一怔,便也反应过来这是在感叹自己,并不生气,笑了笑:“这秋园就是我的家,我已身在家中,何谓未归客?”
    赵令仪也像是个坦率的人,何况跟着直率的老人一起说话,弯弯绕绕反倒没意思,她直截了当的说:“这秋园历来是星空书院南院士的居所,没有了您,还会有下一个南院士搬进来。
    秋园不会改变,而秋园主人却在更新换代。您只是秋园的暂居客,这里并不算您的家。”
    其实在说别人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她在这书院当中的确是待的很好,可书院也不是自己的家,天下之大就没有一处是家,光是想想心中都有些戚戚然。
    玖岁欣然大笑,对于她的直白很欣赏,但并不赞同,缓缓说道:“既然人来到红尘里走一遭,匆匆几十年,是否又是天地间的暂居客?”
    赵令仪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是。”
    他的笑容很安详祥和,不知道是不是饱经风霜过的人都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稳定,即便是大风大浪也无法动摇这份平和:“既然都只是暂居,那秋园与真正的家又有何分别?”
    赵令仪静静地琢磨半天,自己方才的话可能真的有一些差错,轻声说道:“的确,无论身在何处都是这副皮囊的暂居地,然而真正的家还是存在的,因为‘吾心安处是吾乡’。世人不会对搬家感到恐惧,因为家人在侧,去哪里都是家。”
    玖岁见她小小年纪,却能这么快的领悟到自己言语中的意思,并且加以理解,不由得更加欣赏。笑了笑,指着秋园里的虫兽说:“这些就是我的家人。”
    也许这只是个人的兴趣爱好,又或者是迫不得已之下填补空缺,总而言之,赵令仪很难理解。
    自己的心中同样有一块空缺,即便是读再多的书也填补不了,读书是自己的兴趣爱好,甚至是生存本事,可还是没办法填补自己心中的空洞。

    赵令仪沉默了很长时间,视线眺望出去:“这些是南院士玖岁的家人,那么那个淮南苏氏的苏酒呢,他的家人在哪里?”
    既然已经答应了沈玉玉解开此事,那么无论行不行,都要姑且一试。
    在他们那久经旧年的岁月里面,这个不过是个旁观者,听了几句话,知道几件事儿。
    赵令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儿,总要一试。
    玖岁有些恍惚,往事历历在目,只可惜再多的往事都是过去,老人很坦率,又很决绝的将自己的回忆切断,心平气和的说:“自我离家以来,家人早与我断绝了关系,如今的苏酒已经没有家人了。我是家中的小儿子,上面有姐姐有哥哥,想必父母膝下不寂寞,我未能尽孝,自己心中愧疚就好,他们不缺人尽孝就行。”
    几曾何时也因为断绝关系而心痛过,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心态平和,对于那些事儿也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记挂。
    事情已然发生,那么何须再去纠缠过往?
    不放过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儿。
    赵令仪想着之前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心中有些惋惜,口吻坚定的说:“您这样说就不对了,苏酒还是有家人的。”
    有个人对苏酒念念不忘,至今难以开怀。
    玖岁本来对她提起往事并未介怀,但是听对方这么说,就明白这是来当说客的。
    人活半辈子,倒也不是看不开,就只是觉得过去的事不必提及,因为没有意义。
    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和他交谈过,提起那段往事,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略有点疲倦的揉揉眉心,愿意说上几句:“我知道你是帮谁来说的,只是心中的结解不开,说了也没意义。”
    赵令仪也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缓缓的说:“有些东西藏在心底,大半辈子了,想必放在心中也不好受!您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晚辈说上一说,权当打发时间了。”
    玖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说动了,默然不语很长时间,忽然站起身来,回到屋里去泡茶,端了两杯茶出来,给她一杯,给自己一杯,细细的品味半天,突然开口:“少年时的苏酒,虽然性子孤僻,但也是有过喜欢的人的。”
    光是开启的这个话头,就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人的心很大,大到能容纳整个天地,人的心又很小,小到只能容忍一个人。
    越是性子孤僻,就越是执拗,喜欢上一个人几乎是不可回头的事情。
    而在这个故事里面,一共有三个人。
    赵令仪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少年不喜理人,只喜欢野兽,可是那林子当中总是有无数的危险存在,尤其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那是野兽的天下。
    这森林里面最恐怖的是一种叫做翠青的毒蛇,它通体发绿,林子里面树木茂盛,光线不显,因此就越发难以发现。

    苏酒一个不注意,就被这条毒蛇给盯上,对方一口咬在了自己脚腕处,又飞快的游走,被毒蛇咬过的地方,上面冒着乌黑的血,让他整个人脑袋眩晕,直接倒在地上,意识还是有的,只是身子动不了。
    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口碾成碎末。
    一口就足以要人命。
    苏酒那个时候就想着,自己得幸还见到了翠青,毕竟在这个地方会有如此毒蛇出现也是意外之事,实属少见。
    而死于动物口舌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毕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这也只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儿,就像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那是必然,晚起的虫儿被人踩死,那是偶然。
    本来都已经在这等死了,可是那因为中毒而浑浊的眼睛却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身材玲珑有致,即便说这双眼睛已经浑浊,还是隐隐约约瞧得见。
    对方在凑过来的时候,他还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儿。
    这味道可真好问,若隐若现,就像是晒干了的花,碾成粉末,然后洒在了天地之间。
    这味道就是一生的劫难,对于他来说,对于那女子来说也是。
    有些人一旦遇见,可能真的就是彼此的劫难,因为有缘无分就是劫难。知道现在苏酒想起来都会觉得,也许两个人命中不该相遇,只是那条蛇改变了两个人命运的处境。
    真是一条毒蛇,毁了两人半辈子,不对,是一辈子。

    被一条毒蛇咬伤是一件危在旦夕的事儿,多亏了这位路过的姑娘,这位姑娘十分擅长用草药,也知道在毒蛇出现的附近,肯定会有解药出现,万物相生相克就是这个道理。
    姑娘用草药救了他,又将他搀扶起来,声音清脆的像铃铛:“我向来不会白救人的,你回去帮我打三天的鱼。”
    苏酒倒是脑袋都不清晰了,再加上姑娘身上的香味儿熏的他如痴如醉,满口答应:“一辈子都成。”
    其实那个时候所说出来的话是真话,只要愿意,那么给她打一辈子的鱼都行,无论是当初的苏酒,还是现在的玖岁。
    那姑娘歪着头一笑:“你长得挺美,想得更美。”
    就那个笑容能让人记一辈子,那是苏酒记忆当中最璀璨的笑容。
    姑娘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还是个渔女,就在这小树林旁的小溪边,她将苏酒带回家里养伤,好吃好喝的供着,时不时就拿起她那小算盘打来打去,眼睛一眯:“你在我这儿养伤的这些天,我可是耗费了不少铜钱,这年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苏酒做好了被宰一笔的准备,老老实实的说:“你想要多少钱?”
    姑娘托腮想了半天:“不如再加一天吧,你帮我捕四天的鱼。”
    苏酒将伤养好以后,就帮她捕了四天的鱼。
    这段时光是苏酒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姑娘有些俏皮,还捎带有些任性,但完全就是凶巴巴的小可爱,从不会戳人痛点,笑起来也特别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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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时就想,如果这四天是无限延长的就好了,他就可以一直在这待着。
    只可惜事与愿违。
    姑娘把鱼做成了美味的鱼汤,两个人吃最后一顿饭,鱼汤鲜美,苏酒试探性的问:“以后能常来你这吃饭吗?”
    “你猜?”姑娘并不直接回答。
    他满心欢喜的说:“能。”
    姑娘说:“你再猜。”
    他就只能郁闷的低头吃东西,再鲜美的鱼汤都没什么味道。
    这种低沉的气氛似乎感染到了别人的心,她低着脑袋说:“忙活了三天,你就抓到了一只鱼,而且我还喂给你了。”
    苏酒有些不好意思,喝了口鱼汤:“真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
    这辈子都忘不掉,也没再喝过。
    姑娘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我见你身上穿的衣服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什么山珍海味还没吃过,我这清粥小菜哪里值得你这般夸赞?竟是会哄我来开心,逗我玩呢。”
    他有些着急,急于辩解自己是认真夸奖的:“旁人都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公子,所以才给我吃山珍海味,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还愿意请我吃清粥小菜。哪个好吃?苏酒知道。”
    姑娘笑得越发灿烂,只是那眼睛跟颗宝石似得,隐隐透着光,像是泪光:“你说你知道,我心里面就高兴了。不过你今天就从我这走,以后都不许回来见我,知道吗?”
    “可是……救命之恩……”苏酒是个好青年,从小到大被人教导着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何况这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事儿。

    “救命的恩情不是拿这条鱼给抵了吗?我也觉得这鱼好吃,吃了鱼就走,不许回来再看我一眼。”姑娘的语气并不重,但是不容人拒绝,她默默的吃完东西,便下去洗刷碗筷,留苏酒一个人在小木屋里呆着。
    苏酒做了很长时间,将小木屋的每一寸都尽收眼中,惆怅的离开。
    倘若他是那无情无义的男子,此番分开便也完事儿,可他自诩重情重义,还没报答恩情,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何况那小木屋里没什么存粮,自己住的那两天,倒是把所有的干粮都吃完了。
    而且这姑娘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居住,一个弱女子在外漂泊,他的心里面也难以安稳,尽管那姑娘说了不许他去看望,他还是偷偷的去,甚至还会在门口放上一锭银子。
    那姑娘打鱼回来看见了,就将银子收在一个罐子里,放在窗户口,从来没用过,也没花过。但是每天早上去打鱼之前,都会做上两份饭,自己吃一份,留一份。
    苏酒也不傻,知道那是给自己留的,索性就吃了,然后再买了米面过来,放到屋里。
    人家都说他一门心思钻到了野兽上面,脑子不转弯儿,不开窍,可那段时间心里只有姑娘,连那些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奇野兽都顾不得看。
    没日里就守在林子当中,因为姑娘的话,甚至不敢进屋去瞧瞧,只有姑娘走的时候,才敢进屋吃点东西。

    如此过了七天,一直就没碰过面,要么说你偷偷的看我,要么是我偷偷的看你。
    直到第七天晚上,那姑娘突然在屋里哭,哭的声音特别大,苏酒本来是藏在小树林里偷偷观望的,听到这哭声赶紧冲了进去。
    “你怎么了?”
    姑娘穿着麻衣粗布躺在床上,一把手将脸上的眼泪抹掉:“我爹娘去世的早,我懂事起来就一个人,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对我好,我知道他们别有所图,避着他们。只有你,一个大家公子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图,就只是对我好,也只有你对我这么好。”
    苏酒听的一阵心疼,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被她抓住了手,她眼泪汪汪的说:“我不是说不许来找我吗?”
    “我想见你,还想对你好,还喜欢你。”他认认真真的说:“一辈子。”
    姑娘听得往下落眼泪,像黄豆粒儿那么大:“我不敢叫你来见我,就是因为仰慕你,而咱们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可你偏偏还来招惹我,我这颗心就又开始不由自主了。”
    “你别害怕,我肯定会对你好,把你娶回家的。”少年许诺起承诺来总是铿锵有力,仿佛天塌下来也都撑着起来,字字句句的许诺鼓舞着人心,让人为之雀跃。
    姑娘信了这番话,重重地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了自己的袖口,脸通红的说:“我虽然无父无母,一个人孤身在外,却不是什么孟浪女子,我从未看轻过我自己,你也不要看轻了我。”

    苏酒指天发誓,绝无半点看轻之意,明天就回去和父母说娶她。
    两人你侬我侬,和衣而睡。
    第二日一早,苏酒辞别美人,心情慷慨激昂,回了家门,第一件事儿就是跪在父母面前,表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想娶。
    这年头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算什么事儿?
    何况还是个渔女。
    “我看你就是被外面那不知深浅的女子给迷惑了,把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都抛入脑后。”苏酒的父亲顿时震怒,直接跳起来,表示绝不同意怎么随随便便的女子都能嫁入他们家做儿媳妇。
    苏酒瞪大了眼睛,为自己喜欢的人辩解:“她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而且是儿子喜欢人家,她还叫我不要去找她,是我执意去找她的。”
    “欲擒故纵,女人惯用的这点把戏你不懂,我的好儿子,等日后你就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了。”就连向来疼爱他的母亲也不同意。
    这下子可谓是闹翻了天,苏酒说什么都要娶那渔女,而父母并不同意,并且迅速的结了一门亲事,就是沈如意。
    这场爱情里面究竟是谁无辜,谁被迫掺合进来?
    如果有个先来后到,那么谁先谁后?
    其实苏酒也不知道,但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心意,喜欢谁就是喜欢谁,这点假不了。
    “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她。”

    听一个老人谈爱情,已经听不出来年少的冲动,只有那边岁月沉淀过的一声轻轻叹息。
    树叶在摇晃,光芒洒下来照耀着老人的侧脸,一瞬间仿佛恢复到年轻时候,让人看见了那个性情微微有些古怪,但是英俊帅气,英姿勃发的少年。
    可那也仅仅是一瞬间,时光的流逝是不可能更改的。
    赵令仪将始末听下来,微微低垂眼帘,后来的事正如她在沈玉玉那里听到的一样。
    苏酒去找沈如意说明情况,表明要退婚,惹得当时心高气傲的沈如意愤恨不已。
    沈如意跟苏父告状,苏父毒打了苏酒一顿,并将他软禁。
    一直到了成亲前一天晚上,他逃了出来,去找那个渔女,却发现那个屋子已经人去楼空。
    就像是人从未出现过一样,可是吃饭的那张桌子还摆在那,还有两双碗筷藏在柜子里,就连她的一双鞋子都摆在床下,可人就是没了。
    所有的少年都曾年轻气盛,尤其是为了所爱之人,想着对方可能是因为畏惧自己父亲的权势搬家离开了此地。而自己所许下的承诺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羞愧难当。
    可总违逆不了父亲的意愿,心里也存了报复的心,干脆要跑到青楼里面喝花酒,糟蹋尽了自己的名誉。
    甚至还隐隐有个念头,想要以此逼迫沈家退婚。
    也就是这一念之差有了日后的事儿。

    苏酒失魂落魄的去青楼买醉,不料正遇上一个女子从翠烟楼坠落,那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重重地摔在地上,可谓是响声极大,旁人尖叫不止。
    他听见往那边望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再也挪不开。
    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一副极为俏皮的样子,可偏偏此时躺在地上,嘴角往出渗透鲜血。
    那不就是自己的心上人吗?
    可却穿着与以往不同的艳丽服饰,随着高空坠落,头上的发钗散落一地,摔得粉碎。
    那满头青丝散落,恰如初见一幕。
    苏酒连滚带爬的挤进人群,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惊恐的说:“你怎么了?”
    渔女眼神还有一丝焦距,颤颤巍巍的动了动唇:“有个女子将我绑到这里卖身,我不从,只能一死。苏郎,遇见三生有幸……”
    这就是最后一句话。
    她伸出手来还想摸一摸苏酒的脸,只可惜还没摸着,手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锦衣华服掩盖的胳膊露了出来,上面的红朱砂清晰可见,宁死不从,所以死了。
    苏酒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上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他瞪大的眼睛往上看,看自己心上人摔落的地方。
    正好望见沈如意呆呆的站在楼上,与他相望,她的眼中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渔女的血蜿蜒着淌下来,一点点染红了苏酒的衣袖。那袖口的兰草染了血色,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月牙,像是凝结不了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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