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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汝欲何往》[第4页]

作者:皮皮树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二十章 谁说我不在乎
    单秋林在城里新开了一家农家乐饭店,并把白娥母子接到了城里来住。一方面是大龙在城里上学,都住过来方便照顾;另一方面是由于单秋林饭店刚开张,忙不过来的时候,白娥也能搭把手,帮帮忙。这几年,单秋林只做了两件事:赚钱和找晓彤。可是,他寻遍了全国各地,却始终没有晓彤的一点消息。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单秋林的心也越来越凉。有时候,他觉得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觉得自己应该放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可是反过来一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还没有亲眼看到儿子的尸体,他都不想放弃寻找。而已经过去的那些年里,白娥的儿子大龙给了他一些安慰,他心里也早就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对待,来疼爱。不仅供大龙上城里最好的高中,而且只要这孩子要什么,他都有求必应。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对大龙再好,他知道自己也只是在帮别人养孩子。想到这里,单秋林叹口气,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白娥。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大龙。
    “单叔,你晌午回来吃饭吗?我妈做的卷白膜。”还没等单秋林说话,大龙就急不可待地说。
    “卷白膜啊,那是好饭啊。中午要是能回去我就回去了,你们娘俩先吃吧。”
    “你回来吃吧,单叔。我一个礼拜没见你了,都想你了。”
    “叔叔也想你了,你妈呢?”
    “我妈在厨房做饭呢?”
    “那叫你妈,我说句话。”
    “你先和我说一会呗,人家都一礼拜没见你,你还不和我多说几句话啊。”大龙撒娇似的说。
    “大龙,是不是你单叔的电话?”白娥在厨房里问,“别缠着你单叔,把电话给我拿过来!”大龙听到之后,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拿起电话走进厨房。白娥和单秋林说了一会话,就挂了电话,继续在厨房里做饭。不一会,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冲着客厅里看电视的大龙说,“给你爸爸打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家。下午你回趟村里,给你爸和小龙送点东西回去。”
    “我不回去。那么远。再说,我们就放一天半的假,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啊。”大龙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
    “你看看人家那上高中的,一天到晚的捧着个书读。你看看你,一回到家不是一屁股坐那看电视,就是趴在电脑前上网。赶紧给我爬起来打电话。”白娥唠叨了许久,大龙的屁股却仍旧没有挪窝。
    白娥火了,拿起扫案板的笤帚朝着大龙就扔了过去。“你聋了?我说话你听没听见?”
    大龙眼明手快,向旁边一躲,笤帚飞向了一边,落在了茶几底下。他怕母亲再次发火,只好悻悻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抱怨地说:“你眼里就只有小龙,没有我。”
    “没你?在城里你好吃好穿的供着你,没你?小龙和你爸在家吃得甚,穿得甚,有你那一半没有?你还不知足?当哥的就没个当哥的样子,就不想想还有个兄弟受苦。要是小龙在我身边,他肯定想着你。你这孩子就是奸心大。当初就不该带你。”
    “当初是你们要带我的吗?你们是要带小龙的?你们那是没办法了,才带着我的。”
    “你再犟嘴就给我爬回村上,和你那游手好闲的爹去住。”
    母子两个吵吵着,大龙不再说话,他怕母亲发起火来,真的把他送回去和爸爸去住。他可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更不想再生活在拳头和贫困的那个破烂不堪的让他感到羞耻的农村的家里,更不想离开那个让他觉得温暖感到安全拥有了爱的单叔叔。一想到这些,大龙拿起身边的电话打电话给父亲。
    “爸——你下午在家吗?”大龙在电话的一端问狗剩。
    “在。你要回来?”
    “嗯。我妈让我给回去给小龙送衣服和吃的东西。”
    “给我拿了点甚?”
    “给你和小龙拿的炖排骨。”
    “这是打发讨吃呢?嗯!?我不稀罕。你看看家里有没有啥好烟好酒的,给我拿回来点。”
    “我妈没让拿,再说,那是我单叔的,我不敢拿。”
    “单叔是你爹啊?叫的那么亲。你是我儿子,老子要你给拿个烟酒你都不敢,你还是老子的儿子吗?不拿上烟酒就别滚回来,老子不稀罕那排骨。”狗剩说完,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大龙无奈地转头看着母亲,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爸不在家?”白娥问。
    “在。可是——”
    “可是什么?你爸又说什么怪话了?”
    “嗯。他又让我回去的时候给他拿些烟酒。不然,就不让我回去。”
    “哎——”白娥摇摇头,叹口气,“狗能改得了吃屎。那就给他拿吧。小龙跟着他算是受了罪了。”白娥无奈地说。听了母亲的话,大龙心里有些嫉妒这个弟弟。他心里总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父母都那么疼小龙呢?即使是自己就在母亲身边,母亲都念念不忘小龙。难道他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吃过午饭,大龙准备睡会午觉再回村,可是却被母亲撵着出了门。每次回家,大龙心里都不怎么高兴。在城市里生活了两年多,他已经不习惯村里的生活了。曾经那些令他感到熟悉和亲近的人、事、物如今在他眼里都变得粗俗不堪,令他避之不及。他搞不懂,为什么母亲非要让他回到这里来,回到这个他总算是逃出去的家里来?可是每次一看到什么都要自己动手亲自去做的弟弟,他对这个村子的厌恶感就会减弱。面对小龙,他的内心里会有深深的不安,甚至是内疚。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如今自己所享有的优越生活,原本应该是弟弟应该拥有的。而他只不过是鸠占鹊巢,强行霸占了弟弟幸福的一个“强盗”而已。
    ◇◇◇◇
    ◇◇◇◇
    狗剩是晚上七点多回家的。掀开竹帘的一瞬间,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大龙厌恶地别过头去,小龙则赶紧上前扶着父亲坐到饭桌前的椅子上。
    “爸,我给你盛饭吧?”小龙问。
    “喝了酒就吃不下饭了,你们吃吧。”
    “我妈炖的排骨,你也少吃点吧。”小龙说着,就将筷子递给父亲。
    狗剩接过筷子,看着大龙,口齿含混地说,“我这一进门你就黑绷着个脸,给谁看呢?”狗剩边说,朝着大龙的脑袋就是一巴掌,“瞎了你,没看见我进门,连个爸都不叫?你长本事了啊。咋了,成了城里人,连你老子都看不起了?”说着,又是一巴掌。不过,这一巴掌大龙很快地闪开了,狗剩落了个空,差点栽倒在地上。这么一来,反而让狗剩更火大了,他撑着桌子起来,就要过去抓大龙。小龙看情况不对,赶紧过去对父亲说:“爸,我哥感冒了,刚才犯迷糊呢,所以才没看见你。你坐下,赶紧吃点菜,我妈做的排骨可好吃了。你尝尝。”小龙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父亲坐下。
    “是吗?我尝尝。嗯。是不错。你妈的手艺在咱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你爹我命不好,便宜了单秋林那狗东西了。他妈的。”
    “爸,你别生气了,赶紧吃饭。哥,你也赶紧坐下吃饭啊,饭菜都凉了。”小龙招呼完父亲,又招呼哥哥,就像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一样。
    大龙从一旁过来,屁股一半坐在凳子上,一半悬空着,随时都在提防着父亲突如其来的“进攻”。但是狗剩显然已经沉浸在排骨的美味之中了,没有再看大龙一眼。可是,就在大龙伸出筷子要夹排骨的时候,狗剩却又用自己的筷子挡住了。
    “你给我带回来烟酒了吗?”
    这回大龙变乖了许多,他赶紧答道:”带回来了,搁在里间的柜子上了。”
    “不错,干的不错。下次来的时候也照样的给我拿。吃吧。”受到表扬的大龙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他夹了一块排骨到自己的碗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确实是饿了。可是,等到他准备再到盆子里去夹第二块排骨的时候,狗剩却又突然地在大龙的头上敲了一筷子,“吃,一直吃,你吃个没完了?你住在城里啥吃不上,还没吃够?你妈给你弟送回来点排骨,瞧你吃的那个劲。就不能少吃点,给你弟弟留点。”
    “爸,你让我哥吃吧。我刚才已经吃了不少了。”小龙赶紧说。可是,没等狗剩的话说完,大龙就把筷子朝桌上一扔,凳子“啪”地倒在地上,他腾地站起来,说:“吃个排骨都不让。在你眼里除了小龙,还有我这个儿子吗?难道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大龙委屈地跑到里间房里,拿起书包就要出门。
    “哥,你干嘛去。都这么晚了,没公交车了。”
    “没车,我走回去。”大龙赌气地说。这时候,狗剩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冲着大龙说:“你给我站住!反了天了,才说了你两句,你就发这么大脾气,你长本事了啊。给老子滚回来坐这。”可是,大龙没有听狗剩的,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反抗的能力了。他不说一句话,努力地挣脱着小龙的束缚,想要跑出去。可是,很显然,这些年他在城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上的力气显然没有小龙大,挣脱了许久都没挣脱开。于是,他只好跟着小龙再次坐到饭桌前。
    可能是年龄大了,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狗剩的嘴就一直没闲着。“咋了,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了?嗯——你跟着你妈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你弟弟跟着我粗茶淡饭的吃着,好不容易见个荤腥,你就不能少吃点,给他留着点明天吃。你是他哥啊,还是他是你哥?你咋就不懂这个礼。你是不是应该多让着你弟弟点?你咋啥都要和你弟弟争个长短?嗯——你有个当哥的样子没?当年要不是你,现在过上好生活的可是你弟弟。你这会子享得福,是你弟弟让给你的。你知道吗?你得补偿你弟弟,知道吗?”
    大龙垂着头,一言不发,眼泪扑簌簌地直掉。父亲的唠叨声渐渐地远了,眼前是两张冷漠的脸孔,一张是母亲的,一张是父亲的,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指责他,责怪他,呵斥他抢走了本该属于弟弟的幸福,他们对他怒目而视,让他把属于弟弟的一切都给还回去。夜里,大龙做了个梦。梦里,他乞求弟弟的原谅,可是弟弟也背转身去不理睬他。于是,他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巨大的空地中间,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责备声。
    狗剩鼾声如雷,又像是谁家的刚买的二手摩托车“突突——突突——”地有节奏地响着。大龙被这奇怪的噪音惊醒,他睁开眼。月光照在父亲那张冰冷残酷的脸上。父亲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条垂死的鱼。涎水从父亲的嘴角边淌出来,发出只有村边的臭水沟才会有的气味。大龙屏住呼吸,充满恨意地紧盯着世间这张令他觉得粗俗感到厌恶的脸。
    这一晚,大龙过的非常糟糕,他只希望天快点亮,早点回城里的家里去。他觉得,只有在那个家里,在单叔叔面前,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与温暖。
    二十一章 被打开的邪恶之盒
    大寒之后,天气逐渐转暖。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城,一扫冬日干瘪枯燥的模样,变得水水润润起来。委屈了一冬的人们,脸上也逐渐有了喜色。二月二龙抬头,许多人家都趁着这好日月,送女儿出嫁,给儿子娶媳。有钱有势的人家,宾利、劳斯莱斯、路虎……一水的豪车引来路人的围观和啧啧赞叹。在这个人口不足四十万的小城里,能摆出这样阵势的除了“煤老板”,就是政府高干了。而小门小户的人家,逢到这样的喜事,也要找三四辆奥迪车来给撑撑门面。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没有土豪们的挥霍怎么能拉动我国的GDP呢?所以,没权没势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心里不平衡,大不了学着胸长得小的妹子来一句口号:我骄傲,我自豪,我为国家省布料。以此博大家一笑了之。
    由于下半年就要升入初三,所以还没出正月,大龙就去学校补课了。现在,大龙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每月两次模拟考试,每周只能休息半天。所以原先回村里给狗剩和小龙送东西的任务就由白娥来完成了。可是“五一”前夕,狗剩突然打电话给白娥,非要让大龙回去一趟,说是让大龙给小龙辅导下功课。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面对这样的理由,白娥当然不能拒绝。所以,一放假她就让大龙回了村。
    两个月没回来,家里一如既往地破烂。就连原先那几把好椅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都缺胳膊少腿了。大龙是上午九点多到家的,可是进屋之后,他并没有看到小龙。只见到父亲躺在炕上,抽着烟,右腿搭在左腿上,一晃一晃地,嘴巴噘着,专心致志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直到大龙喊了他声“爸爸”,狗剩才从自己的游戏中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狗剩一下子坐起来,伸出手去拽大龙。大龙条件反射般地向后退去。“你过来?怕甚呢?我又不打你。瞧你这孩子,爸又不打你。你过来,过来。”大龙满腹狐疑,怯生生地向狗剩靠近。“过来,坐这。”大龙坐在父亲的身边,不解地看着他。狗剩将手搭在大龙的肩膀上,大龙不由得一哆嗦。狗剩禁不住笑了,“你瞧你这孩子,在城里住时间长了,胆子都变得这么小。我还能吃了你?瞧你吓得那样。过来!叫爸爸瞅瞅你是胖了,还是瘦了?”狗剩笑嘻嘻地拉过大龙在身边坐下,“到底是城里的水土养人啊,你瞧这细皮嫩肉的。”平素看惯了父亲冷面孔的大龙,一时之间面对父亲过度的热情还真是让他有点适应不了。
    “最近考试了没?”
    “考了。”
    “考的咋样啊?”大龙支支吾吾地说:“两次模拟考试都在年级前三十名。”
    “那不行啊,都年级三十名了,那今年能考上一中?”
    “我们学校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只要能进年级前七十名,就能考上市一中,这两次模拟考试我都在六百分以上,老师说我只要保持到高三,将来上北大清华都没问题。”
    “是吗?老师是这么说的?”
    “嗯。”
    “那你可得加把劲,继续努力。”狗剩拍拍大龙的头。大龙第一次听到父亲表扬他,心里非常高兴。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一开始,狗剩还能认真地听,时不时地投以赞许的眼神,可到了后来,大龙看到父亲都打起了哈欠,就不再多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大龙问道:“爸,不是说让我回来给小龙补补课的吗?他哪去了?”
    “他出去了,说是和同学借本书就回来。”狗剩说着,拇指和中指将手中的香烟夹住,然后用食指掸掉烟灰,“大龙,爸问你个事。”“你问吧。”
    “你们班里有多少人啊?”
    “八十多个学生呢,人多的都挤到墙根去了。”
    “那他们家都是干什么的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听同学说有好几个人的爸爸都是当官的。”
    “哦。那有没有特别有钱的同学啊?”
    “有啊。班里有个叫杨文远的,有一次我们出去玩,都是他请的客,花了好几百呢?”
    “是吗?那这个叫杨文远的,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挺有钱的,同学都这么说。爸,你问这干嘛啊?”
    “哦,没事,没事,爸就随便问问。”狗剩停顿了几秒,接着说:“大龙啊,有空带你的同学到家里来玩啊。”
    “到咱们家?”面对父亲突然发出的邀请,大龙有些吃惊,一脸嫌弃的表情,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咱们家这么破,人谁来啊!”
    “你看你这孩子,是不是寻着让我打你呢?你不能叫你同学到咱村的山上去耍啊,有山有水的,那些城里娃肯定稀罕。”
    “哦。”大龙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狗剩继续说,“要不就这几天吧。你们不是明天补一天课,后天就又放假了吗?你到了学校,把你同学叫到咱家来玩。要不,你就叫杨文远到咱家来玩吧。他家那么有钱,肯定也有权势,你和他搞好关系,将来肯定有用。”
    “可是我和杨文远关系一般啊。我叫他来,他能来嘛?”
    “就是因为关系一般,我才让你叫他来咱村里玩,帮你想办法拉近关系吗?你这孩子,脑子咋就这么不开窍呢?”
    “知道了,爸。”大龙不再出声了。虽然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心里清楚,他的问话只能到此为此。如果他继续追问下去,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多年“对敌斗争”,已经使大龙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沉默,然后按照父亲的“指示”去做。
    ◇◇◇◇
    五月二日,大龙成功游说杨文远。五月三日一大早,大龙就和杨文远相约一同到上盘乡游玩。杨文远似乎很享受,一路上显得很兴奋,嘴巴一刻不停地说着。屁股上像安着弹簧,一蹦一蹦的。很显然,看惯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乍见到乡村低矮的农舍和道路两边宽广碧绿的麦田让他感到分外的新鲜和稀奇。到了上盘乡,大龙径直带着杨文远到了西山上游玩。他不想让杨文远去他家,因为在同学们的眼里,他的家在城里。那是一个装修豪华、家具名贵、宽敞明亮的四居室,而不是村里这个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蜘蛛网的“破家”。这个词从大龙的脑海中冒出来的瞬间,他就决定带着杨文远直接上山上玩,中午就在村里的小饭店随便吃点,就回城里去。
    五月份的西山并不美丽,草还没有长高,黄土裸露着,到处都能看到地表上残留的牛羊粪便。一丛一丛紫色或是粉色的野花散落在山坡上,甚是淳朴动人。杨树、槐树的叶子刚长出来,远远看去,光秃秃的模样很是没有生趣。尤其那种叫做“琉璃树”的植物,全身布满了蒺藜,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独自在那做出各种吓人的表情,令人生厌。但这样的景致显然没有影响到杨文远登山的乐趣。眼前的一切,不管它是生动的或者是呆板的,对于杨文远来说都是生动有趣的。爬到山顶的时候,杨文远突然叫起来,“快看,松鼠!”大龙很不屑地说了句:”山上多着呢,有啥大惊小怪的。”说完,自顾自地走到山顶那一片松林之中。
    这个时节,松树很有几分姿色。松针的下部是嫩黄色的,上部却是深绿色的,像一根根翠玉的针。几只灰色的松鼠俏皮地在树上蹦来蹦去,玩的不亦乐乎。他们两个人就在山上东游西荡地逛了一上午,直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俩人才慢吞吞地向山下走。
    当两个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大龙突然看到父亲从山下走了上来。不过,令大龙感到奇怪的是,父亲今天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西装,还打着领带,头发也向后面梳着,油光发亮,手上居然还带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大龙知道,那只不过是父亲花三块钱从地摊上买来的一个镀金的铁环而已。大龙看着父亲,有点发蒙,不知道父亲又要耍什么花样令他在同学面前难堪了。可是,还没有等他说话,父亲就抢先问道:“大龙,这是你同学吗?怎么到了咱们村,你也不请人家去咱们家坐坐呢?”父亲一开口说话,大龙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原本满嘴方言的父亲此时却说起了普通话,那种拿腔拿调的样子就像是孙悟空穿上官服一样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你看看你这孩子,是干什么呢?笑什么呢?中午吃饭了吗?”狗剩很亲切地揽过大龙,“要是没吃,我请你们下馆子吃去。”
    “我们上午上山的时候买了点零食,现在不饿。”
    “那咋能行呢?你同学好不容易来趟咱家,不吃顿饭就走,这不叫人笑话咱不懂礼吗?这位同学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狗剩瞧瞧大龙,大龙说:“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杨文远。”
    “哦,是杨文远啊。我们家大龙回家总提起你,说你怎么怎么好,待人大方,很有气魄。”
    “叔叔,那是大龙瞎说呢。我学习成绩一般,大龙能叫我出来玩,我都感到荣幸呢。”
    “你看看,你看看,还是人家城里的孩子会说话,以后多跟人家学习学习。听见没,大龙。”狗剩亲切地抚摸着大龙的脑袋说。杨文远被狗剩夸的不好意思,一直尴尬地挠着头。
    “好了,文远,走,叔带你们去饭店吃饭去。”
    “不用了叔叔,不用客气了,我真的吃饱了。真的吃饱了。”
    “走吧,走吧,别和叔客气。来了家不吃顿饭,你父母知道了那还不说大龙的父母不会做人啊,一顿饭都舍不得。好了,都别说了,跟叔去吃饭。”
    三人一行来到一家四川饭店,席间狗剩出去买了两瓶饮料。等到他们吃完饭,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大龙起身和父亲说要回城,晚上还得上自 剩说让他们等等,不一会不知道从哪里开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说要送他们回城。父亲这回算是给大龙赚足了面子,大龙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愧意。他心里想,父亲还是爱自己的。
    ◇◇◇◇
    被父亲所做的一切感动的大龙,心情变得非常好。一路上,他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不时向父亲投去感激的眼神。快到城里的时候,狗剩递过来两瓶饮料,对大龙说,“口渴了吧,给你们俩买的水。赶紧喝吧。大龙,你不是爱喝绿茶吗?给你。”狗剩说着,从车前递给大龙,“文远,我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揣摩着给你买了可乐。来,接着。”两个孩子接过饮料,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车前的后视镜里,狗剩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直到看着两个孩子喝下饮料,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回城了,大龙兴奋地叫起来。他伸手推了推身边的杨文远,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杨文远已经睡着了。“杨文远,醒醒,醒醒,回城了。”可是无论大龙怎么喊,怎么推,杨文远就是没有醒过来。”这人真有意思,睡觉睡的和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没事,我一会送他回去。你知道他家在哪吗?”狗剩问。
    “知道。”大龙说。
    “那就好。”狗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开车。车子向前继续行驶,不一会就到了单秋林在城里的家。“你先下吧,我去送他。”“我和你一起去送他回家吧,不然你找不到路。”“屁大点的地方,我能找不到路,你忘了你爸前几年是跑出租的了?把地址告诉我就行了,你晚上不是还要上自习吗?赶紧回去洗洗,一会上学去。”“哦。”听父亲这么一说,大龙也没再说什么,告诉杨文远家住的地址之后,就上楼回家了。
    晚自习的时候,杨文远没有来上晚自习,第二天仍然没有来上课。大龙心里感到很奇怪,就问身边的同学,大家谁都不知道杨文远干嘛去了。到了第三天上午,班级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接着就从班里其他学生那里听说杨文远被绑架了,绑匪索要三十万赎金,不然就撕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大龙很是为杨文远担心,与同学一起跑到老师办公室里询问杨文远的情况。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李大龙越听越觉得心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一些事情。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难不成是父亲绑架了杨文远?不会啊,那天父亲明明把他们两个送回城里的啊。”大龙摇摇头,“但是我并没有亲眼看到父亲把他送回家不是吗?还有,为什么杨文远喝了那瓶饮料之后,睡的那么死?不可能的,我父亲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不会的。”然而,这种可怕的念头却始终像条毒蛇一样在李大龙心头盘桓不去。”难道前几天父亲让我叫同学到家里来玩是骗我的?难道他早就预谋要绑架我的同学?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对我那么好,怕我在同学面前丢脸,又是请同学吃饭,又是借车送我回城。车!他为什么要借车送我们回去呢?难道真的是……”李大龙越想越怕,越想越怕,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从父亲口袋中掉落的那张红色的卡片。那个漆黑的夜晚,张皇失措的父亲究竟干了些什么,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知道父亲做了什么。如今,父亲又故伎重演?难道父亲又将他罪恶的双手伸向了自己的同学吗?他难道连自己的同学都不放过吗?如果真的是父亲,那他李大龙就是帮凶,就是杀人凶手。恍惚之间,李大龙看到了杨文远正躺在血泊之中。李大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浑身哆嗦,战战兢兢,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你怎么了?”同桌问他。大龙没有回答,不安和惊恐已经将他的意识完全垄断。“老师,李大龙生病了!”同桌举手向老师示意。“大龙,你怎么了?”老师走过来摸着李大龙的头问。李大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说:“老师,我好像感冒了。”老师俯下身子,摸摸李大龙的额头,说:“怎么浑身出冷汗啊。我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接你。”“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可以回去。”“那好,我找辆出租车送你回去。”
    家里没人。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在单叔的店里帮忙。大龙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许久,他才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颤抖着按下父亲的手机号码。关机。再打,还是关机。恐怖与不安再次袭上他的心头,他蜷缩在沙发上,就像一只无助的小羊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暗将李大龙层层包裹起来。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有人掏出钥匙,然后旋转开关,接着门开了,一道刺目的光撞在了李大龙的脸上。他急忙伸出手去挡,可是那刺目的光还是透过指缝撞了过来。
    “咦,你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白娥边换拖鞋边问。大龙没有回答,依旧蜷缩在沙发上。“你怎么了?生病了?”白娥走过来摸摸大龙的额头,大龙却本能地向后缩去,“你这孩子,怕什么?我是你妈啊?”白娥自言自语地说,“不发烧啊。”接着,她又探出手去摸摸大龙的后背。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渍渍的。“这咋出这么多汗呢?”白娥一下子慌张起来。”这是风吹着了,赶紧去你屋里躺着,我去给你煮碗姜汤。起来,快起来,这么大了,你妈我弄不动你了。”白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大龙弄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
    天刚蒙蒙亮,李大龙就起床了。白娥听到响动,起身去为大龙准备早餐,并关切地询问大龙是不是好点了。大龙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他低着头,只顾着往嘴里塞东西,根本就无暇去听母亲说了些什么。经过噩梦般的一夜,他决定亲自回村上去看一看。要真的是父亲做的,他就要求父亲放人,不然就把他几年前做的事情公布于众。如果不是父亲做的,那他也能安下心来,不再受这可怕念头的折磨。吃完早饭,李大龙匆匆下楼,然后打车直奔客运站,坐上了回村的客车。
    早上九点,李大龙回到了村里。按照他的打算,这个时候父亲应该还是在床上睡觉的。可是,等他走到自己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大门是锁着的。父亲去哪了?这么早他去干什么去了?李大龙侧着身子,将耳朵贴在门扇上,仔细去听院子里的动静。院子里阒无一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然而,就在李大龙刚要直起身子的瞬间,他突然听到屋子里有一种异样的声音传来。他再次转过身,仔细听。那声音又没了。“得进门去!得进去看看。”大龙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他抬头看看院墙,太高了。他爬不上去。现在只能赶紧到学校找弟弟,打开院门进去看看了。想到这里,李大龙飞速地跑到了上盘乡中学。
    初三学生在这栋小楼的第三层,楼道狭窄,从上面望下去,人就像踩在吊桥上,摇摇晃晃的。李大龙飞跑上楼,让小龙和老师请了假之后,拉着小龙就往回跑。小龙看着神色紧张的哥哥,没有多问,只是随着哥哥跑到了自家门口。
    “小龙,快开门。”
    “哥出什么事了?”
    “你赶快开门,进屋再说。”
    小龙急忙打开门,大龙一个箭步跑进堂屋,里间外间地看了一遍,然后问:“这几天,爸有没有带什么人回家?”“没有啊。”“那这几天家里和往常有啥不一样吗?”“没有啊。”小龙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突然说,“前几天爸把东屋的门上锁了,还告诉我不要进那个屋里去。”“哪个屋?”“东屋啊。怎了哥?到底出什么事了?”小龙话音还没有落,大龙就又跑了出去。
    东屋门上着锁,锁头是把新锁。原先脏兮兮的玻璃窗突然间又糊了一层报纸,里面什么情况外面没人能看得清楚。李大龙的心“砰砰”直跳,他用力地拍打着东屋的房门,想听听里面是不是有人回应他。前两声,没有人。后两声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嗯——嗯——”的声音。那是人的声音,是人被堵着嘴发出的声音。李大龙的脑子一热,险些有些站不稳。
    “哥,里面是什么?”
    “你这两天没有看到父亲在里面放什么吗?”
    “没有啊。昨天晚上我听到这个屋里有动静,想进去看看,结果被爸骂了一顿,警告我不准靠近这个屋子。”
    “这个里面关着一个人。爸绑架了我的同学。”由于紧张,大龙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真的?哥,你别吓我。”
    “真的。这几天警察都去我们学校调查好几回了。”
    “那现在怎么办?万一真是咱爸绑架了,那就完了。”
    “先把门弄开再说。一会咱进去,把他放了。等爸回来就说是他自己跑了。”李大龙说完,就从院门后拿了一把锤子,用力砸开门锁,冲了进去。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两个人禁不住摒住了呼吸。
    那张许久不用的小铁床上,绑着的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杨文远。此刻,他的眼睛蒙着黑布,手脚都被捆绑着,像一具已经僵硬的尸首一样躺在那里。大概是听到有人来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像一只被人用棍子按住了脑袋的蠕虫一样,拼命地拱起那瘦弱的躯干,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李大龙迅速跑到床边,帮杨文远拿出嘴里塞着的毛巾,拿掉他眼睛上的黑布条。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杨文远一看到是他,就破口大骂。大龙紧张地小声说:“我是来救你的。你小声点,千万别出声,万一我爸回来,你就跑不掉了。”但杨文远显然是气坏了,他大声地骂着,“我曹 你妈,是你和你爸一起干的事吧。你妈的,我说你怎么突然找我去耍呢,敢情你是在这等着我呢?”
    “你听我说,这件事我真不知道,那天我以为你睡着了,就让我爸送你回家,谁知道他会做这种事情啊。算我求你了,你别出声好吗?”大龙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对小龙说,“小龙,你去外面盯着点,看看父亲回来没。”可是,杨文远就是没住口,他不停地骂着。
    绳子被打成了死结,无论大龙怎么努力,那绳子都像是铁打的镣铐一样纹丝不动。大龙紧张到了极点,浑身冒汗。再加上杨文远不停的叫骂声,更是令他感到心慌意乱。越着急越慌,越慌越着急。努力了半天,绳子仍然没有解开一个。他又换着去解另一边的绳子,可是仍然解不开。
    一阵嘈杂声从院外传来,大龙紧张地停下来,慌忙用手去捂杨文远的嘴,却没有料到杨文远竟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大龙“啊”地大叫一声,疼得缩回手去,几乎是带着哭腔请求杨文远别再出声了。但是杨文远没有听大龙的,仍旧不依不饶地骂着。大龙生怕杨文远的骂声招来更多的人,就顺手从床上拿起一个小被子用力地捂在了杨文远脸上。
    杨文远在下面挣扎着,他的身子弓起,又落下,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停止了挣扎。大龙一心只听着院子外的动静,全然没有注意到努力挣扎的杨文远的样子。一直等到院子外面安静下来,李大龙才拿掉杨文远脸上的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别再骂了,被人听到就完了。咱们得赶紧从这出去。”
    杨文远没有出声,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大龙只顾着低头去解绳子,也完全没有觉察出杨文远的异样。直到他准备帮杨文远解除捆绑手脚的最后一根绳索,招呼杨文远赶紧起来和他一起逃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他用力去拉去拖,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他战战兢兢地探出手去,哆嗦着去试探杨文远是否还有呼吸。“啊——”,李大龙大叫一声,手像触电一般,快速地缩了回来。整个身子似被人抽去了筋,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他目光空洞,神情呆滞,仿佛灵魂飞出了他的躯壳,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不停地翕动着,“他死了,他死了——”
    “哥——你怎么了?”门外的小龙听到哥哥的叫声,急忙跑进屋里来。眼前的李大龙面如死灰,全身颤栗,惶恐不安。“他死了,他死了,小龙,我杀了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李大龙语无伦次,“他一直喊叫,骂我,我怕被人听到,我真的是怕被人听到,才捂住他的嘴的。你看,我就这样,我就这样。”
    李大龙一边说,一边拿起丢弃在杨文远身边的那床破旧的小棉被,按在杨文远的头上,“你看,我就这样,我就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小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龙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充满恐惧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非常精致的双手,手指灵活纤细,细皮嫩肉,显然没有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如今,这双手却沾满鲜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这双精致的手中被扼杀,如同早晨的玫瑰,还没有等到完全绽放就被人无情地从枝头掐去,掷于冰冷黑暗的洞穴之中。
    打从进门的那一霎那,看到小床上身体已经僵直的那具尸体,小龙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他的脑子像是有一万辆拖拉机跑过,一瞬间身体与灵魂剥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站在这。一阵龙卷风从他心底里刮过,扫荡了他的身体,包括意识。他硬梆梆地站在门边,双脚如同灌满了铅,令他难以举步。脑子一片空白。鼻孔如同被人捏住了,只能靠着张大的嘴巴艰难的呼吸。
    死亡伪装成黑色的尸虫,附着在空气里的微尘之上,一点一滴地渗透进这两个孩子的身体里。此刻,他们俩像是被人捉起来,强行浸泡在冰水里,身体的热量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被消耗。
    死亡是令人感到战栗与恐惧的,即使是成年人面对死亡都无法保持镇定,更何况现在站在它面前的还是两个孩子?
    阳光斜射进来,墙面半明半暗。槐树的影子从院外探进头来,叶子在墙面上跳着原始部落的舞蹈。它时而舒缓地晃动腰肢,垂首不语;时而悲愤地昂起头,泪流不止。当你觉得一切将变得云淡风轻的时候,它忽而猛烈地摇摆头颅,甩动长发,恣意地挥洒着内心的苦闷与痛楚。
    六点钟。
    阳光——这个黑暗卑微的仆人,弓着腰,踮着脚,悄悄地向屋外退去。世界沉入一片黑色的汪洋之中,没有可以指路的明灯,也没有可以扶助你的温暖的双手。更可怕的是,当你意识到所有的苦难都必须由你来面对和承担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不仅孤独,而且绝望;不仅绝望,而且愤懑。黑暗如同一扇巨大的门,隔绝了一切与光有关的印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龙从惶恐中清醒过来。他慢慢地靠近蜷缩在墙角的哥哥。他伸出手去碰,想要用自己仅存的那点身体的余温去温暖已经被冻的僵硬的哥哥。可是,就当他的手将要碰到哥哥的时候,大龙却像受了惊吓一般,突然地跳起来,嘴巴里嘟囔着“我杀人了”,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哥——”小龙喊叫着,追出去。然而,就在大龙跑出院门的一瞬间,小龙的脚步犹豫了。他停下来,身子斜靠在院门上,注视着哥哥远去的背影,直到大龙消失在那条路的尽头,小龙才转过身,关上门,回到院子里。
    @鲇泽美咲上ul 2017-06-22 09:27:18
    楼主的故事讲得真好,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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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可目可乐业 2017-06-22 08:07:18
    好看,文采叙述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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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七彩云梦天 2017-06-21 20:50:32
    文笔好细腻[d: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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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请叫我古先森剐 2017-06-21 20:45:08
    好故事,鼎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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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盲鱼蓝才 2017-06-21 17:53:18
    赶紧来跟上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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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第四人琢 2017-06-21 19:20:36
    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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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涅槃轮回灰 2017-06-21 16:30:16
    马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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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独行校彰am 2017-06-21 15:06:56
    我是来打酱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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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别您太剑了觅 2017-06-21 13:40:43
    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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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第二十二章 父与子
    人生是什么?当我写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禁要为它的宏大而感到困惑与不安。曾几何时,许多人在漫长的人生之旅中苦苦思索,终究没有找到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答案。一部分人认为,人生是一道必选题,就像是巨大的货运码头上,堆积如潮的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铁盒子里面装着好的坏的昂贵的或廉价的物品,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你都得选择接受;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人生就像是在写一本书,人人都是作家。只不过,有的人落笔谨慎用词考究写出的是一部传世经典,有的人思维堕入俗套却又浑然不知自得其乐写出一堆“俗物”,有的人则穿梭于色情与暴力之间游戏着文字,最终将人生写成一部“禁书”,饱尝牢狱之苦;但也有一部分认为,人生其实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就像那个在水一方求索不得的伊人,你从始至终看到的永远都是她的背影,而见不到她的真容。
    五月下旬,气温已经开始回升了。然而,置身于这所破败的院落中的人,却犹如身处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小龙孤苦伶仃地站在院子里,身体像被风抖落的绿叶一般左右飘摇。他还没有从先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而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竟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独自面对。此时的他,就像在大海中行驶的一叶孤舟,无人做伴,孤苦伶仃。他多么希望有母亲陪在身边,给他以力量,给他以希望。然而现实是,当他最孤独绝望最需要人陪伴在身边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哥哥跑了。爸爸呢?应该会在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才会想到回家的吧?那么,给母亲打电话吗?他很想这么做,但是他不愿意去那么做。十几年来,母亲好不容易才摆脱父亲的控制,过上几天好日子,不能再让父亲给毁了。可是,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
    屋里一点光都没有。天上的星光也都躲开了。没有人愿意目睹这人间的惨剧,没有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命运的打压之下逐渐丧失反抗的力量。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然凋零,另一个在悬崖边上徘徊。小龙在黑暗中摸索着,伸手拉亮紧贴在墙角的灯线。
    “咔哒”一声,灯亮了,数万根银针刺向小龙的双眼。小龙痛苦地紧闭上双眼,直到两眼适应了屋里强光的照射。在那张杂乱肮脏的小床上,杨文远直挺挺地躺着。小龙定定神,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小床边。他敛气屏息,浑身哆嗦着去解捆缚在杨文远脚上的那根绳子。他满头大汗,就像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炉。汗水浸透了他穿在里面的秋衣,接着洇湿了穿在外面的蓝色的校服。等到小龙帮杨文远解除了最后的那一根绳子的束缚,他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很是落魄。
    一阵微风吹来,小龙打了个冷颤。他很想站起来,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可是,双腿却没有一点力气。他挣扎了好几次,每次都颓然地瘫坐在床上。后来,他索性不再做任何的努力,只是挪动了一下身子,无力地靠在墙上。他的目光落在杨文远身上。白炽灯下,杨文远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块被雕琢过的大理石像,轮廓鲜明,坚硬而呆板,面色则如一张透明的纸,白中有着一丝微黄。看着杨文远稚嫩而帅气的脸庞,小龙心里想,“他在家一定是个倍受宠爱的孩子。如果父亲没有绑架他,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呆在父母身边,享受着父母给予他的无穷无尽的爱与关怀。他如果没有死,将来一定会上大学,然后找一份好工作,还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他的父母。如今,他死了。他的父母一定会难过的要死的。”想到这里,小龙心里一阵难过,为杨文远难过,也为自己悲惨的人生难过。一时之间,小龙觉得眼前的杨文远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残忍的生活拿来向上帝敬献的祭品。
    夜深了。喧嚣的村庄安静下来。小巷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鸡鸣,还有一些不安生的鸟儿在暗夜里飞的跌跌撞撞。突然,紧闭的院门“咯吱”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可能是用力过猛,又“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反弹回来。门险些打在狗剩脸上,他向后一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一副醉态,在地上发了一会癔症之后,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很显然,他喝多了。每次醉酒都令他感到非常难受,可是不喝酒他又不知道要做什么。酒比老婆亲,想喝的时候就可以喝。不像老婆,长着两条腿,说哪天走了就走了,撵都撵不回来。狗剩扶着院墙干呕几声,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他用手指去抠嗓子眼,希望吐出来些东西,能让自己好受点,可是脸涨得通红,还是一点都没有吐出来。于是,他用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涎水,摇晃着身子,松松垮垮地将一只脚迈进大门。然而,脚还未落地,东屋里明亮的灯光就像一块寒冰从脖梗处滑进来,使他头皮发凉,整个后脊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瞬间,他就从醉酒状态中清醒过来。
    那扇原本被他锁死的东屋现在居然房门大敞,灯火通明。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做的坏事被警察发现了,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是被警察发现了,那他应该早就被抓了,就不会还这么优哉游哉地喝酒到现在。想到这里,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反身将门闩插上,快步朝屋里走去。
    屋里的情形让狗剩惊呆了。他看到小龙无力地靠在墙上,那个被他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杨文远虽然还躺在那里,但身上捆绑的绳索已经被解开,散乱地扔在地上,就像一条条被拔除了毒牙的恶蛇,纠缠成一团。狗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脸上的汗顺流直下。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那个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孩的身体,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喉头紧张地抽动着,一次次地吞咽下自己的口水。
    狗剩望向小龙,在小龙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恐惧、不安与无助。出于父亲的本能,他快步地走上前,二话不说抱起小龙,将他送到堂屋里去,让孩子远离这恐怖的一幕。然后,狗剩将东屋的灯拉灭,上了锁,在院子里长舒了一口气,回到了堂屋里。
    父子俩谁都没有去拉灯。堂屋里一片黑暗。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狗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仿佛抽烟可以把当前的难题解决掉。
    月亮隐藏了身形,此刻却又突然地出现在狗剩家的院落上方。树影落在窗棂上,窗棂的阴影印在狗剩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五花大绑的粽子。在香烟明灭的火光下,小龙转过身来,冲着父亲那张紧锁眉头的脸,说道:“人不是我杀的,是——”
    “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还没等小龙说完,狗剩就打断了小龙的话。小龙不解地看着父亲,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急于打断他的话。
    “他都知道什么?”小龙心里想,“难道他已经知道是哥哥杀了人吗?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当时在现场的只有我和哥哥啊,是谁告诉他的?”小龙满脑子疑问。他等着父亲说下文,但是父亲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狗剩将手里的烟头朝地下一扔,冲着小龙说:“不要怕,有我呢,天大的事情都有爸顶着呢。你别怕。”
    “爸,人不是我杀的——”
    “嗯,爸知道人不是你杀的。这件事都是爸一个人做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狗剩猛吸了几口烟,“是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了吗?”狗剩停顿了几秒,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右脚的前掌捻灭。“记住了吗?”狗剩说着,转过身来,双手按在小龙的肩膀上,紧盯着小龙的眼睛说,“你记住了吗?这件事与你无关。人是我杀的。记住了吗?”
    小龙突然明白,父亲认为是他杀了杨文远。那么应该告诉父亲真相吗?告诉父亲是哥哥杀了人然后跑了吗?可要是父亲没有绑架哥哥的同学,哥哥又怎么会失手将那个人捂死?这件事归根究底,都是父亲有错在先。还有,如果告诉父亲是哥哥杀了人,他会不会去找母亲的麻烦。会不会用哥哥杀人这件事去要挟母亲或者继父。这么多年来,父亲就像个幽灵一样纠缠着母亲,即使母亲改嫁他人,父亲仍然苦苦纠缠,打着他们兄弟两人的幌子隔三差五地向母亲伸手要钱要物,屡屡令母亲难堪,在继父面前抬不起头来。要是母亲知道哥哥杀了人,心里会怎么想?她肯定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无法自拔,会整日以泪洗面,悲伤地度过余生。也许,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个机会,要让父亲远离我们,远离母亲。父亲离开,对于母亲和哥哥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错失这个机会,母亲就会一辈子都生活在父亲的梦魇之中。为了母亲,不能说。可是如果不说,父亲会被抓进监狱。而监狱就像一个笼子,那里面关着的都是些坏人,要是他们欺负爸爸怎么办?要是爸爸一辈子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怎么办?小龙前思后想,左右为难。但最终,小龙选择了沉默。
    黑暗中,小龙看不清父亲脸上的表情,可是他能感受到父亲那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款款深情。小龙的眼角泛起了点点泪花,他缓缓地抬起刚才还努力抗拒父亲怀抱的双臂,用力地抱紧父亲。
    三天后,狗剩被捕,并承担了一切罪名。
    @请叫我古先森剐 2017-06-22 20:47:12
    很吸引人的故事,顶完复习考试去!!!
    -----------------------------
    谢谢支持
    @许愿射手际aa 2017-06-22 19:21:40
    真是好看,力挺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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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服饰数码印像泻 2017-06-22 18:00:06
    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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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阿方 2017-06-22 15:53:33
    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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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抱瓮叟拐 2017-06-22 15:10:48
    支持就是原动力!
    -----------------------------
    谢谢支持
    @无情无我蹬 2017-06-22 13:42:22
    还有吗还有吗?楼主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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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每日一章。
    @无边水滞 2017-06-22 12:16:18
    楼主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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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每日一章。
    @矿泉水瓶泉都 2017-06-20 16:43:23
    来继续顶
    ------------------------谢谢喜欢支持
    第二十三章 抉 择
    每个人心里都藏有一个秘密,每个人的秘密里都有一段故事,每一段故事里都记录着一段或悲或喜的往事。小龙心里也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上。自从父亲被抓走之后,小龙整日整夜地做恶梦。母亲来过村里好几次,要接他到城里去住。但小龙都拒绝了。母亲没有办法,只好每天两头跑,看着母亲一脸的憔悴与无奈,小龙很难过。可是他仍然坚持不到城里去住。母亲曾不断追问他为什么不到城里去住,小龙也说不清楚,但心里隐隐觉得他不想看到哥哥。父亲出事之后,小龙没有见过哥哥一面,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小龙觉得无论父亲曾经做过什么,都是他们的父亲,哥哥不应该这么绝情,更何况父亲这是在替哥哥顶罪。
    老话说:拴得住驴的嘴,管的住马的嘴,却看不住人的嘴。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像秋天烧荒的火苗,越来越炙热。关于父亲可能面临的惩处,人们众说纷纭,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狗剩会被判处死刑。村民的议论令小龙感到惶恐不安。因为在他看来,父亲顶多也就是被关在监狱里出不来,不会因此而丢掉性命。而现在所有人都在说父亲会被“枪毙”。”
    枪毙,这是一个可怕的字眼,听起来都令人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被枪毙的对象还是自己的父亲。日子在一天一天的过去,小龙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更焦躁。终于,在一个晚自习后,小龙走进了从来都没有去过的网吧。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可是在这间不足十五平米左右的小屋子里,仍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身着校服的小学生,只有两三个初中生混迹其中。电脑桌前,小学生们用力地拍打着键盘,嘴里喊着“冲啊,杀啊”的字眼,像是屁股被柴火烧着了屁股,不时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相比之下,那几个中学生就淡定了许多,他们把脚横放在电脑桌上,右手不断地点击着鼠标,左手不时地将手中的香烟递到嘴里吸几口,然后惬意地吐出来,那种老练的神情比几十年的老烟民看起来都还有派头。
    网吧里没有空机子,网管说要想上网还得等一个小时左右。小龙站在像鱼罐头一样的屋子里,呼吸着参杂着脚臭、汗臭与浓烈的尼古丁气味的空气,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睛也被刺鼻的气味弄得直流眼泪。终于,小龙忍不住了。他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空旷的街道上,大口地呼吸着夜晚乡村清新寒冽的气息。
    六月的天空温暖而湿润,星星如同刚出生的婴孩,在深蓝色的海水里嬉戏。海水四溅,滴落在夜晚梧桐树的花瓶中。淡黄色的花粉轻盈地飘浮在海面上,引来无数的夜鱼争食。新月一弯,好似少女纤细的美甲,盈盈一握间有万般柔情。美丽的夜景,令深陷烦恼中的小龙得到片刻的放松。
    夜深了。十二点左右,网吧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小龙探头向里面看去,里面只剩下三四个包夜的初中生。其中两个在专注地玩游戏,一个在网上随意地看着,还有一个染着黄发,戴着耳机,故意将电脑转向其他人看不到的一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小龙接过网吧管理开出的小票单子,径直朝八号机走过去。路过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黄发少年在看的片子,一男一女正全身赤裸,做出各种令人血脉喷张的动作。小龙脸一红,快走两步,在电脑前坐下。他在网页里输入“绑架罪”,然后点击搜索,接着蹦出来许许多多的词条。他点击最前面的词条,逐字逐句地读起来。当他读到“致使被绑架人死亡或者杀害被绑架人的,处死刑”时,他的脑子“嗡”地一下,霎时一片空白。身体里如同被注射了“强心剂”,“砰—砰——砰”地狂跳起来,似乎要挣脱这长期以来囚禁它的牢笼去获取自由。“死刑”这两个字此刻已经根植在他的头脑里、身体上,如同招魂的幡在他的眼前张牙舞爪地舞蹈。小龙的身子摇晃着,俯下身去,趴在电脑桌上。
    “嘿,哥们!你没事吧?”旁边玩游戏的初中生拍了一下小龙的肩膀问道。小龙摇摇头。“没事就好。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到后面的沙发上躺一会。我们经常熬夜,都习惯了。”小龙仍然痛苦地摇摇头。“你真没事吧,哥们。我看你这脸色白的可够吓人的。来,你喝口水。”初中生说着,伸手从自己的桌上拿过来已经喝了半瓶的饮料递给小龙。“给,喝吧。”小龙摇摇头。
    “没事,喝吧,我不嫌你脏。给,拿着。”初中生开朗地笑着,顺势将水瓶递了过来。小龙伸手接过来,喝了两口。
    冰凉的饮料令小龙躁动的心暂时平静下来。他连声对初中生说,“谢谢。”
    “别这么客气。我认识你。你是八十二班李小龙吧?”
    “嗯。”
    “我是八十五班王涛。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学习那么好,每学期学校张榜排名都是你排第一。佩服,佩服。”初中生接着说,“不过,我今天可长了见识了。没想到像你学习这么好的人居然也包夜玩通宵。”小龙尴尬地笑笑,还是没有说话。“嗨,哥们,你刚才在网上查啥了?那么激动。”
    “没啥。”小龙还没来得及遮掩,初中生就已经趴到了小龙的电脑屏幕前将小龙搜索的内容读了出来。“绑架?你查这个干嘛?”初中生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小龙。
    小龙有些慌张地说:“没什么。随便点开看看。”初中生“嗯”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是无意又像是开玩笑的说:”不会是你杀人了吧?”“没,没有。怎么可能。”初中生笑笑,说:“我说哥们,你紧张个啥。我开个玩笑而已。再说了,像咱们这么大,就是杀了人也不会判刑的。”
    “不会判刑?”小龙问。
    “对啊。年龄不够。你不会不知道吧?”初中生说,“网上都有呢,你自己查一查就知道了。你不会真杀人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是查点资料。”
    初中生哈哈大笑起来,“哥们,你紧张啥,我和你闹着玩呢。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赶紧查资料吧,我再玩会游戏。”初中生说完转过身去,小龙松了口气。他不会说谎话,所以他真担心初中生继续问下去,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凌晨两点钟,小龙仍趴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责令他的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这段文字,小龙反反复复念了许多遍,每念一遍,内心当中的焦灼便减少一分。当黎民破晓之前,小龙已经将这段话熟记于心了。他揉了揉干涩发红的双眼,四下里看了一眼。那四个通宵上网的初中生正横七竖八地挤在那张并不宽敞的沙发上熟睡。小龙轻轻地起身,喊醒网吧管理员打开房门,走出网吧。小龙并没有回家去,他沿着村里的那条主道向矿区走去。
    天边已现出一缕曙光,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小龙走到矿区24停车站,疲惫地坐在候车椅上。去城里最早的一趟班车是在早上七点钟。他要到城里去。他想见一见哥哥,和哥哥说一下父亲可能面对的刑罚。他很想听听哥哥的意见,虽然在他心里几乎都能猜到哥哥会怎么说怎么做。但他还是想要去见见哥哥。早晨,空气有些寒冷,小龙紧紧衣袖,双手交叉抱在一起。
    天上还有星星,月亮也在那里挂着,不动声色。只是在太阳即将出来之前,星光、月光看起来是那么惨淡无光,根本就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小龙蜷起脚,在椅子上抱成一团,抵御着黎明清冽空气里带着的那份寒意。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小龙抬起头,朝四下里看看。街道上除了一个穿黄色马甲的清洁工人在清扫马路,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小龙再次将头埋进膝盖里,像一只鸵鸟在遇到危险时把头埋进沙坑里一样。
    进市内的班车应该在七点准时就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迟了将近二十分钟。七点十八分,二十一路公交车才晃晃悠悠地从远处飘过来。车子停好之后,司机把车门打开,然后扭头看了看上来了几个人。很显然,除了那个一上来就坐到车尾的孩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乘客了。
    S城的公交车早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就通过招标将线路承包给了一些个体经营者,为了牟利,车主们是车上人不满不走的。所以,迟来的31路公交车司机并没有因为晚点而着急着走,而是摘掉手上满是油污的手套,扔到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跳下车,挺着偌大的一个“啤酒肚”晃晃悠悠地去不远处的一个早餐供应点吃早餐去了。小龙的肚子也饿,可是他兜里只有五块钱。除去来回四块钱的车票钱,就只剩下一块钱了。到了城里,如果从广场到哥哥的学校,坐4路公交还得一块钱。因此,虽然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向他抗议,小龙仍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车尾的那个角落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早餐摊吃饭回来的司机还是丝毫没有发动车子要走的迹象。直到过了八点,又一辆31路公交车行驶过来的时候,肥胖油腻的司机才骂骂咧咧地爬上驾驶座,不得已发动了车子。
    经过一路的颠簸,小龙终于到达哥哥所在的峰铭学校。这是S城的一所完全中学,分为初中和高中部,其中尤以初中部最为出名,曾经连续多年蝉联市区中考第一。同时,由于峰铭特殊的地理位置,学生大多是市政府工作人员的子弟。因此,学校建设规模、内部师资、以及硬件建设在整个S市都是首屈一指的。小龙站在校门口,不禁有些惊呆了,他想象不到哥哥会在这样一所学校里读书。小龙的心里有些嫉妒哥哥了。可是,他很快便将脑子里的杂念清除干净。他想要走进去找哥哥,却被校园的门卫给阻挡在了校园之外。门卫要求小龙说出哥哥所在的班级,可是小龙只知道哥哥读初三,却不知道哥哥在那个班。门卫说,如果小龙说不出是哪个班级的,就不能让小龙进去。小龙央求了好久,门卫才答应打电话问一下初三年级组。过了一会,门卫推开门卫室的窗户,从里面对着小龙说:“你进来这里等吧,他一会就出来了。”
    小龙并没有走进门卫室,而是站在外面等着哥哥出来。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小龙看到哥哥匆匆忙忙地从右边的一个楼道里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哥——”小龙喊,并朝着大龙摆手。
    听到小龙的喊声,大龙的心里一紧,脚步慢了下来。然而也就是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又加快脚步朝着弟弟跑了过来。“你咋来了?吃饭没?”大龙关切地询问小龙。
    “吃了。”小龙撒谎说,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肯定没吃。我都听见你肚子叫唤了。你等下。”大龙说完,走进门卫室对门卫说,“大叔,我弟弟来了,我想出去给他买点吃的东西。可以吗?”
    “你们俩长得可真像啊。是双胞胎吗?”门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大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的。”
    “那你们俩谁大?”门卫接着问。
    “我大,比他早两分钟。”
    “哦。”门卫说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大龙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好意思追问,只好接着问道:“大叔,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去吧,赶紧回来。”门卫说。
    大龙拉着弟弟手,走出校门。他朝左边看看,又朝右边看看,确定两边没有疾行的车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和小龙走到马路对面的超市里。
    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食品生产工厂。五颜六色的包装让小龙看得眼花缭乱,有些目瞪口呆。他茫然地跟在哥哥的身后,看着哥哥从那长长的货架上将一个个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吃过的没吃过的东西往红色的篮子里放。小龙紧张地拉着哥哥的衣襟,嘴里不停地对大龙说,“哥,够了,太多了。别买了。”可是大龙没听他的,只是一个劲地从货架上选择好吃的东西放到篮子里。在大龙的内心深处,对弟弟小龙怀有深深的愧疚。是他夺走了本应该是弟弟享有的幸福生活,又是因为他的胆小与怯懦让弟弟独自承受了黑暗与死亡的双重压迫,还是眼前的这个弟弟替他隐瞒了实情,让他现在还能自由地呼吸新鲜的空气而逃脱了牢狱之灾。而作为哥哥的他,却什么都没有为弟弟做过。他想要补偿,尽其所能地补偿亏欠小龙的,所以他拼命地买各种好吃好喝的,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来换取弟弟的谅解和自己良心上的一些安慰。而此时此刻的小龙一方面打从心底里感激哥哥为他的付出,一方面又为哥哥的疯狂举动而不知所措,只是不言不发地跟在哥哥的身后,听着哥哥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直到购物篮里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的时候,兄弟两个才走到收银台前结账。一听到要花三百多块钱,小龙就拽着哥哥的手非要让他把一些东西给退回去。
    超市里人来人往,小龙的拉扯虽然让大龙觉得有些难堪,但他的心底里却又有一些安慰。大龙不顾小龙的阻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褐色的皮夹子,那是继父单秋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从里面掏出钱递给营业员,整理好东西之后就走出了超市。
    兄弟两个并没有再回到学校,而是沿着校园外的文博路向北走。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大龙指着一座两边低中间高的建筑物说:“那是市里的博物馆。你看它的形状像个什么字?”小龙顺着大龙手指的方向望去,心里琢磨着这座建筑到底像个什么字。
    “想出来了吗?”大龙问。
    “应该是个‘鼎’字吧?”
    “嗯,是个‘鼎’字。还是你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我想了好几个月才想到。”其实,眼前的这座建筑是S市新建的市内十大工程之一。在项目申报中,说是为了提升城市的文化品味,打造文化城市名片才修建的。而实际上,只不过是市文物旅游局为了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而找的由头。现在的社会,干啥事都得找点由头,就像冯巩和牛群说的相声《巧立名目》一样,吃只烤鸭也得打个报告,说是纪念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而博物馆建成之后,里面除了几幅当地书画家的作品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兄弟两个过了十字路口,大龙指着博物馆问小龙:“你想进去看看吗?”
    “嗯。”
    “其实里面啥都没有,就几幅画。”大龙一边说,一边领着小龙走进了博物馆。十几分钟之后,他们从里面走了出来。“没意思,是吧?”大龙问。
    “那几幅画画的还挺好看的。”
    “我没看出有啥好看的。”大龙不屑地说。
    小龙没有反驳哥哥,而是说,“哥——咱找个地方坐一会吧,我想和你商量点事。”
    “有啥事,一会再说。反正我后两节课和老师请假了,有的是时间。下面就是古牧公园了,要不咱到那里边的小树林里去说?空气好,还安静,行不?”大龙问。
    “行。那咱就到小树林里说吧。”
    ◇◇◇◇
    临近中午,公园里阒无一人。只有几声鸟叫,从树林深处传来。兄弟两个沿着公园里的石径朝林中深处走去。阳光透过还不太浓密的枝叶洒下来,斑斑点点掉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无数的光点在移动、跳跃,一个追着一个,一个赶着一个,恰似波光粼粼的湖水中不断跃出的锦鲤,金色的鳞片熠熠发光。兄弟两个在公园的一处石桌前站住。大龙指了指旁边的石头墩子叫:“小龙,就坐这吧。”走在前面的小龙停下脚步,回应道:“好的。”
    一路上还说个不停的他们,此刻却都沉默不语。大龙有很多事情想问,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小龙有一些事情想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能既不伤害哥哥又能把事情解决。兄弟两个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最终还是大龙沉不住气,开口问话了。“这些天还好吧?”小龙没有回答,反问大龙:“哥,你知道爸爸给公安局的人抓了吗?”小龙的问题就像是一剂空气凝固剂,瞬间将兄弟二人身边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树林里那些不断追逐的光斑,突然变成了丑妇脸上的麻子,如同蝇屎,一块一块的令人作呕。那天的情形仿佛昨日重现,杨文远苍白的面颊,圆睁着的充血的眼睛都如鬼魅一般浮现在大龙的眼前,一阵阴风从树林的深处穿越过来,在大龙的脚下盘旋,似乎有一个鬼魂从那旋窝里伸出一只手来要把大龙拉扯进去。大龙像是触电一般,一下子跳起来。
    “哥,你怎么了?哥——”小龙在一旁轻声呼唤着,并不停地摇晃着大龙的手臂。可是,大龙并没有看小龙,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地上不断旋转的风,直到那股充满着邪恶与令人恐惧的风朝着来时的小径远去,大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匍匐在石桌上喘着粗气。小龙看看哥哥,抬头看看那旋转着前进的“鬼旋风”,终于明白了哥哥所担心与惧怕的。小龙安静地站在哥哥的身后,如同成年人一样安慰着哥哥。
    “我恨他。”大龙抽泣着,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我知道。”小龙欲言又止,“你知道他被抓了吧,他可能会被判刑,判处——”小龙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所以有些吞吞吐吐。
    “会判死刑!”大龙突然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小龙说道。“他会被判死刑!”大龙停顿了一下,重复地说道。
    “你知道?!”小龙注视着哥哥问道。
    “对,我知道。”
    小龙目瞪口呆地望着哥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哥哥知道爸爸会被判处死刑之后,竟然还会如此镇定自若。小龙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站着的这个人还是他所认识的哥哥吗?于是,小龙是想要再次确定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网上查到的。”大龙轻描淡写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不……”小龙咽下了下面要说的那句话,拐了个弯说道:“你知道不是爸爸杀的,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大龙目光阴冷,“人不是他杀的,是我杀的。”
    “那你——”
    “我为什么不投案自首,为什么不去救他?”大龙挑衅般地看着小龙,“不。绝不会。”
    “为什么?”小龙满腹狐疑地问。
    “因为他该死。”大龙咬牙切齿,重复说道:“因为他该死。”
    “人是你杀得,爸爸是在替你顶罪。”小龙质问。
    “替我顶罪?”大龙站起来,盯着小龙的眼睛问:“他是在替我顶罪吗?人是我绑架的吗?要不是他绑架杨文远,我能失手杀了杨文远吗?没有他绑架杨文远,我能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吗?是他,把我拉进了地狱,让我生活在恐惧与不安之中,让我一辈子都背负着沉重的罪孽生活。我该承受这样的生活吗?你说,你告诉我!他该不该受到惩罚?!”大龙走上前去,逼问小龙,晃着小龙的双臂吼道:“你说——你说——他该不该受到惩罚?他是在为他的罪行接受惩罚。”
    “他可是我们的父亲。即便他有错,也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好一个罪不至死?那是我罪该万死了?”大龙松开小龙的双臂,推开小龙,“你的意思是我该死了?我做了什么就应该死?他是我们的父亲,可是作为父亲他给过我们什么?除了喝醉酒之后对我们拳打脚踢,他做过什么?”
    “你杀了人!”小龙小声地说。
    “是的,是的——”大龙咆哮着喊,“我知道。我知道人是我杀的。难道我是故意的吗?难道我想杀人吗?那个杨文远他就该死。你知道吗?我好心好意去救他,可是他却说我是和爸爸是一伙的。我不让他喊,可是他还是拼命地叫喊。你让我怎么办?院子外面都是人,都是人。”大龙喘着粗气,仿佛又一次置身在犯罪现场一样,“万一要是被院子外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大龙目光凶狠地注视着小龙,“你说,你该怎么办?你是不是也会用被子堵住他的嘴?你也会这么做的吧?我当时就是用这双手拼命地按住他,不让他叫。你看,就是用这双手——”大龙深处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你看看,我就用这双手杀了杨文远。”大龙变得狂躁起来。
    “哥——你别说了。我知道是爸爸的错,可是他纵然千错万错,也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不能不救他。”
    “救他?为什么要救他?要怎么救他?他给过我什么?拳头?耳光?我要为了这些去救他吗?”
    “是的。他的确没有给过我们什么。但他是爱我们的,要不然不会替我们去顶罪。”
    “替我们顶罪?你没有告诉他人是我杀的吧?”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爸爸以为人是我杀的。”
    “我就知道,我早就应该猜到。要是他知道是我杀了人,还会替我去顶罪吗?从小到大,爸妈最爱的人就是你,我就是多余的。我还以为他是心甘情愿替我顶罪的,没想到他是在为他最喜爱的儿子顶罪。”
    “哥哥,你不能这么想,爸爸要是知道是你杀了人,一样会为你顶罪的,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他都爱。”
    “是吗?就像当初让你跟着妈妈享福,非要把我留在那个破烂的家里受罪一样爱吗?我就算是吃块肉,还得看他的眼色才敢动筷子,这也算是爱吗?就算我到了单家,他都不忘记折磨我。他让我做贼,一次一次从单叔叔家里给他拿烟拿酒,让我和妈妈在单叔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要是我的父亲,他会逼着他的儿子去做贼吗?他根本就不爱我。在他的心里,只有你才能为李家光宗耀祖,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也长着眼睛,长着心呢。你以为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吗?”
    “可是,我们这么做,对他不公平,毕竟他是我们的父亲。”
    “不公平?那他这样对我,公平吗?”
    “可是他会死的。爸爸会死的。如果我们不救他,他会死的,哥——”
    “那是他该死,他做了太多亏心事,这是报应。”
    “哥哥,你不能这么说爸爸。他是替你在顶罪。就算别人这么说他,你都不能这么说他。”
    “是吗?你以为咱们的父亲是什么好人吗?你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吗?”
    “他做过什么?”
    “他做过什么他知道,你去问他。看看你心目中的那个好爸爸会不会什么都告诉你?总之,他今天的下场是罪有应得。我是什么都不会为他做的。如果你想为他做,那是你的事。如果你想要揭发我,举报我,你随便,我也认命。好了,我下午还要上课,你吃点东西就回家吧。”大龙说完,擦掉脸上的泪痕就走了。只留下小龙独自坐在公园的石墩上发呆。“怎么办呢?如果哥哥坚持不去公安局认罪,父亲就会被判处死刑,自己就会永远失去父亲,而他也将永远愧对父亲。可是,如果去公安局告发哥哥,让哥哥锒铛入狱,搭上一辈子的前程和幸福,又不是他所看到的。”小龙左右为难,始终无法找到一条两全其美的办法。
    ◇◇◇◇
    太阳逐渐西沉了,光线从西面照射进来,树林里半明半暗。都说倦鸟归林,此时的鸟儿的确要比正午时分的要多,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休。有几个穿着包屁股牛仔裤的好事青年,朝着鸟儿叫的最欢的地方投掷土块或者石子,惊得鸟儿像乌云一般腾空而起。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不远处那所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们也都没课了,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勾肩搭背地朝小树林里走了过来,有一对就站在距离小龙不远的那个石墩上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在热吻,男孩子的手不停地在女孩的身上游走,手都已经探到了女孩子的私处,女孩低声地叫起来。就在这时,刚才那几个好事的青年也过来了,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地冲着那对男女吹了个口哨。女孩张皇失措衣衫不整地就跑开了,男孩则愤怒地看了一眼也转身走开。然而那几个好事的青年并没有放过他们,而是在他们身后起哄到:“继续啊,给哥几个开开眼。哈哈。”
    刚才的那一幕小龙并没有看到,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对外部的环境充耳不闻。直到那几个好事的年轻人的嬉笑与嘲弄声在他近旁响起,小龙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经晚了,小龙起身收拾起石桌上的食物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这时,那几个小青年已经来到了小龙的身边。“嗨,哥们!东西不少啊。偷的吧?”其中一个一边从小龙的购物袋里拿东西,一边上下打量着小龙。
    “不是。我哥给我买的。”小龙有些紧张地回答到。
    “你哥?瞧你穿的那穷酸样,想不到还有个好哥哥啊。”一个脑袋染着红毛的青年说,“那给我们也介绍一下呗,以后也能跟着你哥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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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0 23:17:50  更:2021-10-10 23: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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